“何扬,把矿区那边的资料给我。”
蓝嘉结束穗城的宣发,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她洗完澡出来,酒店的女服务生推着餐车照例敲响房门。
“蓝小姐,您好。”
“你好。”
女服务生笑容满面地进屋,将夜宵摆在桌上,拿出纸笔交给蓝嘉。蓝嘉对服务打了勾,又在右下角签下自己的名字。
“祝您用餐愉快。”
她走后,蓝嘉看着桌上丰盛的夜宵,叹了口气。海城的巡演结束后,剧团的人坐飞机抵达下一站穗城,酒店是张明霞提前订好的。
他们入住第一天就得知有免费的一日三餐和夜宵,因为和四季酒店的服务太像了,起先大家还笑着打趣两家酒店背后是不是同一个老板。
因着酒店的一日三餐太丰盛,食材好到离谱,慕名来的人不少,在酒店住客爆满的情况下,服务生每晚还要推着餐车挨个房间送夜宵。
第二晚的时候,蓝嘉实在没胃口,本想婉拒,但女服务生用哀求的语气告诉她,哪怕不吃都要收下,他们有考核。
于是,蓝嘉每晚都收到夜宵,哪怕胃口再不佳也会吃一点。
距离易允做完手术已经过去一个月。
一个月前,他落地荷兰一家私人医院,做了男性//输精管结扎,给他做手术的是这方面权威,在做之前并不知道术者是易允,签了保密协议后见到人,医生还愣了两秒,因为——
易允戴着纯黑的口罩,头上扣着顶帽子,从头到脚穿着休闲装,搁那一站,任谁都猜不到这会是东珠易家的话事人,更想不到眼前这人曾和财阀狼狈为奸控制过西方某国总统的选举,只为换取更庞大的利益和掠夺财富。瞧着上下的派头和挺拔有劲显年轻的身躯,只会误当在校男大学生。
易允掀起眼皮,帽子底下露出一双深邃又阴鸷的眉眼,语气不耐烦:“看够了吗?”
他摘掉帽子和口罩,医生见了他吓一跳。
比起在东珠被普通人唾骂,易允在国外的影响力和知名度更广。
医生显然知道这位就是术者,难怪要签下高昂的保密协议。
一来结扎后可能就不会要孩子,没有继承者,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只等一老,前仆后继想扳倒他。
二来,就跟男性尊严有关。
九三年是宫内节育器应用史上重要的转折点,以此替代金属单环。全球范围内,男性结扎并非主流,推广的仍是女性//宫内避孕。
普通男人尚且不屑,更别论要是被人知道易允来过这。
当他踏进这里时就开始浑身别扭,倒没有反悔,而是觉得自己真的栽了。
以前他讥诮沈肄南,看他交出权柄,让钟雅歆坐上话事人的位置,一副任她差遣的模样就觉得可笑,为了利益和权利,亲人尚且可以除掉,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女人。
沈肄南曾经笑他不懂。他不屑一顾,也不需要懂,更不想懂,直到去了蓝家,误打误撞看见蓝嘉。一开始他只想得到她,就像看中一件合心意的礼物,想方设法也要得到。他蓄意接近,蓝嘉更大胆,居然主动了,一通接触下反倒让他变得被动。
最初,热情是她、大胆是她、乖巧黏人是她、主动吻他也是她。
什么都让她做了,最后还把他甩了。
现在娶回家后,他频频示好,她视而不见;他有意讨她开心,她弃如敝履。好像无论做什么,她都那样。心没得到一点,又把自己赔进去。
想到蓝嘉……算了,还不如他来。
如今术后快一个月,还得回荷兰做米青液复查。
易允从稀有金属矿产分割的会议室出来,何扬压低声音道:“允哥,该出发了。”
矿产一事还要继续磋商,但不是完全没有进展。下一轮在五天后,算算来回时间,刚刚好。
易允当即带人过去。
飞机上,何扬汇报近期的要事,想到研究所那边今早给出最新消息,他觉得有必要告诉易允:“对了,允哥,北城研究所那边针对夫人的病症有新发现,预计明年一月中旬以前会有结果。”
只要确定蓝嘉所患的基因病,就能在后续开展具体的临床治疗。
从零到一很难,但是一到一百就快多了。
易允:“让那边快点,出了结果就告诉蓝嘉。”
这么多钱花进去,是湖也该填平了,怎么着也得冒个响。告诉蓝嘉,省得她提心吊胆,日渐消瘦,别他这边大费周章给她养肉,她在那边忧心得吃不好睡不着。
剧团从穗城到江市,再到津城,跨越三座城市,演出四场。
气候从秋到深冬,寒风越来越重,津城演出结束当晚,蓝嘉回到酒店,收拾完行李后咳了几声,这下好了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咳嗽接二连三,等到夜里,她开始喉咙发痒,体温攀升。
蓝嘉被不正常的体温热醒,一摸额头,发烫,大半杯水下肚,压不住热痒的喉咙,她赶紧吃药预防,然后大半宿坐在沙发上咳嗽,整个人病怏怏,提不起半丝力气。
按照计划,新年前只差最后一站,苏城。
蓝嘉的身体不适合生病,但凡一沾,再小的病痛都能成倍显示。
她的恢复能力差,跟着剧团去了苏城后,吃药打点滴都用上了,感冒依旧反反复复。
这次的宣发,蓝嘉没怎么参与,他们让她养好身体,只需在演出的最后两天恢复即可。
一天排练,一天正式表演。
蓝嘉在酒店休息,迷迷糊糊间接到一通来自北城的电话,对面的人说话很客气:“夫人,关于您的基因病,研究所这边已经有结果了,接下来将会进入临床治疗阶段。”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好消息,其威力不亚于平地惊雷。
蓝嘉原本还晕晕乎乎,乍然听见这话,脑袋陡然清醒几分,张张嘴:“你说……”
她又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额头,怀疑烧糊涂出现幻听了。
对方耐着性子复述一遍。
蓝嘉撑着发软的身体坐起来,背靠着枕头,嗓音发沙:“下一阶段需要多少钱?”
消息确实是好消息,高兴之后,蓝嘉恢复理智。
当初阿爹出钱开启过研究阶段,但是太烧钱了,蓝家根本无法维系,项目展开没多久就以失败告终。
易允先前花进去的钱,具体有多少,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初在北城时,他说过光是聘请PCR发明者Krayb教授参与检测实验协助,已经给出十亿美金给他的实验室搞研究。
如今易允死了……
死这个字眼一冒出来,蓝嘉潜意识里仍不愿意相信。
那张报纸之后,她也会留意相关讯息,然而没有,没有她想看见的消息。不仅如此,也没有任何人找她,扶棺亦或者守灵,好像她活在另一个世界,没有人敢凑上来打扰。哪怕她讨厌易太的身份,不喜这段婚姻,可这段时间她仍希望……
希望什么呢?
蓝嘉也说不清,但她当初对易允说的话是真的。
[你是不是想要我死]
[不想]
[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闻言,对方先一愣,没有反应过来怎么问到钱上面了?但他还是笑道:“在基因检测研究正式开展以前,易先生就已经投入充足的资金保证正常运行。夫人,钱的事,您无需有任何担心。”
挂断电话后,蓝嘉软绵绵的身体往下滑。
易允已经给她铺平道路。
他曾把她抱在怀里,用力揉苍白的脸色,戏谑她是吞金兽,还让她用一辈子偿还,不能让他人财两空。
如今……
蓝嘉阖上眼皮,心里沉甸甸。
苏城的话剧宣发结束,剧团的人紧锣密鼓布置大剧院。蓝嘉在酒店休养,不负所望,在演出前一天终于好了。
当天早上,她熟悉道具安排和布置,下午彩排。
第二天晚上七点半,话剧演出正式开始。
一九九四年一月,苏城平均气温零至四度,漆黑的夜幕飘起鹅毛大雪,一片片堆积在树梢、房屋、街道,一盏盏昏黄的路灯散发柔和的光晕,大剧院内灯火通明。
蓝嘉依旧穿着明明那条单薄的红色长裙,披着乌黑的头发,衬得肌肤欺霜赛雪。
她在舞台上演绎着另一个人,执着的明明。
“我走了好多家商店,我想一定要买一件礼物,是你每天都能看到的,因为你看到它就会想起我。”
“我走了好多家商店,我想一定要买一件礼物,是你每天都能看到的,因为你看到它就会想起我。”
曾经,蓝嘉只能以自己浅薄的理解去揣摩这个角色的感情变化。
如今她在表演到这段时,不知不觉间好像有了新的感受。
[我走了好多家商店,我想一定要买一件礼物,是你每天都能看到的,因为你看到它就会想起我]
她会因为自己的病症,一段有了希望的病症,永远记住那个男人。
那个她一开始真心实意喜欢的易生。
大剧院外,西南门。
一辆低调的豪车停在马路边,现在晚上九点四十二分,话剧结束了,有观众陆陆续续出来,其余几道门很热闹,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出。
天空飘着雪粒,何扬说:“允哥,已经派人通知夫人了。”
矿产分割的事拉锯这么久,如今终于告一段落,结束后易允将后续事宜交给底下的人,马不停蹄赶来苏城。
他已经三个月没见到蓝嘉了,监控里难免显得失真,远不如亲眼见到来得实在。
蓝嘉表演完话剧,照例和送花的观众合影签名,送走一波又一波后,场务老师跑过来告诉她:“蓝老师,西南门外有人找你。”
蓝嘉只好在外面穿上羽绒服,暂时告别舞台。
西南门的通道多是工作人员,并不拥挤,蓝嘉很快走出最后一道门,外面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寒风萧瑟,吹得橘黄的灯影摇摇晃晃,天地苍茫,夜幕四合,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风雪里。
男人戴着墨镜,露出那张轮廓锋利,英俊硬朗的脸,纯黑挺括的羊毛大衣下是银灰色衬衫和笔挺的西装裤,从头到脚写着清冷利索,气质矜贵。
蓝嘉怔愣地站在原地,看见易允笑着走过来,一把将她塞进大衣里裹着。
“怎么?几个月不见,连我都不认识了?”
熟悉的怀抱,宽阔结实的胸膛,蓝嘉被风吹得冷冰冰的脸,被迫贴着男人炽热的心口,耳边是强有力的心跳和清冽的男性冷香。
怀里的女孩瘦瘦的,摸着没几两肉,跟她说话也不吱声。
易允挑眉,这是怎么了?
他低头看向蓝嘉,爱不释手地揉搓女孩的脸颊,“没戴眼镜,看不清我了?”
说完,男人弯腰凑上去,俊脸在蓝嘉眼中放大,他摘下墨镜,勾唇道:“怎么不说话?嗯?”
蓝嘉确定他没有变做鬼来吓她,“你不是死了吗?”
易允上下打量她,听出不是真的要他死,屈指刮了刮女孩的鼻尖,逗她:“本来要死了,但是一想到不能让你守寡就又爬起来了。”
蓝嘉:“……”
第55章 55自助餐 你是吃饱了,我还饿着……
易允嘴里没半句认真的话, 配上那副笑着的嘴脸,不知怎的,蓝嘉看着就烦。
她双手揣进羽绒服的衣兜, 一句话没说, 转身欲回去。
“去哪?”
易允握住她的手臂,把人拽回来, 重新塞进大衣里,指腹掐起女孩的脸颊, 逼她抬头。
“又哪招你惹你了?我一回来,你就给我甩脸子,年纪轻轻,脾气倒不小。”
以前蓝嘉说他脾气坏,喜怒无常, 还总是气她, 但易允不这么认为, 他对她的态度绝对是最好的,但凡换一个人试试看?要真论脾气怪,还得是他娶回家的小姑娘。
蓝嘉抬眼望着他, 没有回答易允又哪招她惹她了。很平静地说:“我冷,想进去不可以吗?”
都说祸害遗千年, 这句话虽然有骂人的成分, 但放在易允身上很适合。
他哪那么容易死。
这话落在耳里火药味十足。男人盯着她清凌凌的双眼,还别说, 蓝嘉不苟言笑的时候, 真有点唬人。
生气了?还是怨他不着调?或者都有?
易允心里熨帖,爽得头皮发麻,正了正神色, 不跟她开玩笑了:“我在国外谈生意,没出什么大事,都是媒体捕风捉影。”
至于其中的种种细节和疑点,他也不打算多说,那些并不重要。
蓝嘉也没想听他解释,淡淡嗯了声,再次转身。
然而,还没从他怀里离开,男人扣住后脑勺,低头亲了下来。
蓝嘉被迫扬起头,承接凶猛的吮吸。唇瓣被揉得起了血色,女孩一愣,随即轻拧眉头,推他。
易允垂眸,晦暗的视线落在抵着胸膛的手上,腕骨细薄,手指纤细,粉白的指尖攘着银灰色衬衫,因用力推他而揉出一丝褶皱,画面拧巴又绮丽。
还挺涩情。
男人勾着她的舌尖狠狠亲了好久,才意犹未尽地松开。蓝嘉呼吸不畅,冷空气的环境,氧气更是稀薄,每一次急促喘息,都会吸入冰冷的寒风。
易允摸着她微红的脸蛋,指尖肌肤细腻,笑道:“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不会接吻?”
蓝嘉冻得脑袋疼,舌尖发麻带酸,闻言,她擦了擦嘴,眉梢轻皱,想反驳两句,但又懒得跟他争执。
她说:“我要回去了。”
“不都演完了?”
“换衣服,收拾道具。”
易允啧了声,掳着她往反方向走,“我让人去给你收拾,你现在跟我回家。”
他大老远过来,就是想见见蓝嘉,跟她待在一起,再把人放回去,他怎么办?
蓝嘉一听要跟他回家,有些抗拒,“不止这些,我还要——”
“要什么要,回家。”他打开车门,把人塞进去,又让何扬安排人去收尾。
车内暖气充足,隔绝外面凛冽的寒风和纷纷扬扬的雪粒。
蓝嘉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尽量不去接触男人的视线。易允从上车后就在打量她,目光从头到脚,从脚到头,跟离开曼德勒的时候相比,瘦了;但跟之前在监控里的样子比,又长了一点点肉。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别墅的私人车库,易允拉着蓝嘉下车,摁电梯键上楼。
两人呆在封闭狭小的空间,电梯墙映出叠合的轮廓。易允站在蓝嘉身后,垂眸看着眼前比他矮二十几厘米的女孩,从这个角度看去,可以看见藏在发丝间纤细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肩膀。
里面还穿着表演的红裙子,急着出来见他,连衣服都没换,就套了件羽绒服。
蓝嘉听见背后发出一声浅浅的轻笑,正好电梯门开了,她赶紧出去。
易允不紧不慢地跟着,见她还杵着,懒洋洋道:“还站着干什么?去洗澡。”
他扭头去吧台,拿出一瓶冰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倚在那看她。
蓝嘉抿着唇,犹豫两秒,还是去了。她没来过这里,也不了解布置格局,整栋别墅除了他俩没有外人。易允喝了半杯,见她慢吞吞找出睡衣,又拉下羽绒服的拉链,露出那条垂感十足,裙摆轻逸的红色长裙。
男人眸光微顿。
其实蓝嘉很适合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她长得好看,皮肤又白,各种风格都能驾驭。最开始谈恋爱那会,她天天换着花样打扮自己,每次出现在面前,都能让他眼前一亮。
后来结婚了,他们的关系闹得僵硬。她很少打扮自己,肤浅地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减少兴趣。
身后的视线火热,蓝嘉如芒在背,头皮发麻,赶紧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易允的视线被隔绝在外,喉咙干涩发痒,他仰头喝完剩下半杯冰酒,刺骨的冰凉涌入喉头,非但没能压住,反而令酒精的灼烧蔓延五脏六腑。
浴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卧室里响起电视声。
蓝嘉洗了热水澡,感觉身上的寒意减弱,她隐隐听到外面有打拳赛的声音,主持人的解说热血激昂。她坐在换衣凳上,擦干身上的水渍,一件件穿好,裹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