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虞正坐在秋千上发呆,碧青和丹朱要开口,明南及时抬手制止,让她们留在原地,自己悄悄绕到谢无虞身后。
观棋看见了,张张嘴,明南就冲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
观棋会意,退到角落里去。
谢无虞坐了一会儿,看着花间流连的蝴蝶,轻声道:“你说荣王和皇太女会说些什么?”
观棋眼珠转了转,“贵人的事,小的哪里猜得出?”
谢无虞点点头,“也是。”
明南站在他身后听着,莞尔一笑,伸手轻轻推动秋千。
秋千扬起又落下,带起的风吹起了谢无虞云一般飘逸的衣袖。
他惬意地闭了闭眼,“再高一些。”
明南便用了些力。
秋千越荡越高,谢无虞心也跟着飞了起来,痛快地放声大笑。
观棋在边上欲言又止,脸皱得跟个苦瓜似的。
主子哎,你清醒一点!
你这傻样都被王主看见了啊!
明南倒没觉得他傻,观赏了一会儿没忍住在心里说:【可爱。】
谢无虞倏地一惊,睁开了眼,“王主?”
明南眨眨眼,【啊呀,被发现了。】
她不再推,秋千便慢了下来,谢无虞长腿一伸,踩在地上,堪堪止住了去势。
他握着绳索转过头来,正撞上明南温柔含笑的眼睛。
她双手背在身后,偏头看着他,金流苏落在一侧,随风摇曳,熠熠生辉。
可流苏再亮,也不如她明眸皓齿。
谢无虞心头一颤,脑中回闪过谢无忧的话:“荣王是王主,日后府内肯定不止你一人,你可以喜欢她,但不能陷得太深,不然只会伤到自己。”
喜欢……
他喜欢明南么?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一刻他看明南很顺眼。
“怎么是你?”
明南挑眉,“我听到你念叨我,所以来听听。”
“听什么?”谢无虞靠在秋千边,姿态从容地看着她。
明南眼里闪过一抹笑意,“看你是不是在背后骂我。”
“我要骂你当面就骂了,何至于等到背后?倒是你,和皇太女聊那么久,聊什么了?”
观棋见缝插针道:“晌午日头足,王主和王夫,还是进屋说话吧。”
谢无虞看着明南身上的华服,美则美矣,却过于繁琐厚重,春日的午后还是有些热的。
他起身抚了抚袖,冲明南伸出手。
明南讶异地看他一眼,【小河豚转性了?】
谢无虞:“……”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明南,心道自己就是闲的。
他手指动了动,就要缩回去。
明南见状赶紧握住,“怎么还往回缩呢?”
谢无虞冷哼一声,“我以为王主不用我扶。”
“当然用。”明南握着他的手晃了晃,“我们可是恩爱夫妻啊。”
谢无虞哂笑,“自说自话。”
但他的手却紧紧握着明南的手,不曾松开。
明南习惯了他的心口不一,一边上台阶一边说:“以后别叫我王主了,听着别扭。”
“那叫什么?殿下?”
“私下无人的时候就叫我名字嘛。我唤你无虞,你唤我明南。”
“哪有夫郎直呼妻主名讳的?”
“现在有了。”明南不以为意道,“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么?”
谢无虞轻笑,“你真是时时有理。”
进了卧房,眼前霎时暗了暗。
谢无虞虽贵为辅国公嫡次子,卧房却并不奢华,反倒处处透着一股古朴风韵。
谢无虞拉着明南在榻上坐下,观棋立刻端来两盏茶。
明南喝了一口,立刻没骨头似的靠在软垫上。
谢无虞瞥她一眼,“累了?”
明南点点头,摸着肚子说:“和皇太女周旋半晌,演戏演累了。”
不用谢无虞问,明南就简略地把两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谢无虞端着茶盏若有所思,“皇太女是在敲打你,让你站到她这边?”
明南点点头,“嗯,明瑾参政后,在朝中地位稳步提升,虽然还没做出什么大功绩,但自己分内的事都做的不错。来日未必不能与皇太女一争。”
谢无虞皱眉,“可她背后并无得力父族撑腰,论起根基,完全无法与皇太女——”
说着他蓦地一顿,陡然反应过来,“她们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明南冲他竖起大拇指,“聪明。”
“皇太女和凤君一脉虽然根基深厚,但树大招风,根基太深未免惹陛下忌惮,如今陛下正值壮年,倒是不急,可等再过几年,她上了年纪,看着年轻有为的皇太女,还会一如既往的信任么?”
第325章 纨绔皇女只想摆烂21
谢无虞迟疑着摇了摇头,“古往今来多少明君,到了暮年都难逃疑心深重的命运。”
“明瑾父族没落,没什么威胁,更好拿捏。皇太女身边不缺能人贤才,跟着她难以出头,不如跟着明瑾赌一把,赢了便有辅君之功,前途无量。”明南慢悠悠地说。
谢无虞豁然开朗,旋即又皱起眉头,“可万一输了呢?”
“输了就认命呗。”明南偏头看他,“富贵险中求,不求,便只能原地踏步,一朝天子一朝臣,巨浪袭来,不进,便只能被巨浪吞噬。”
谢无虞怔怔看着她,半晌都不眨眼。
明南好整以暇地问:“作何这般看着我?”
谢无虞没说话,拿一双上挑的眼,把她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沉声道:“你也是皇女,看得这般透彻,你就没想过和她们争一争?”
明南笑着坐了起来,手肘撑在矮几上,双手托腮盯着他,“如果我是一个人的话,我可能会去搏一搏。”
“那现在——”
“现在我有你了啊。”
明南轻声说:“我是有家室的人,行差踏错一步就会牵连整个王府,何必呢?再说,那九五至尊之位,看着风光无限,实则处处受限,倒不如做个闲人,逍遥自在。”
“到时候我们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吃什么吃什么,岂不快哉?”
谢无虞心蓦地漏跳一拍。
他虽然是辅国公府的二公子,锦衣玉食,受尽宠爱,却到底受限于时代,囿于男子身份,出门都不自由。
活了二十多年,他最远也只去过城外的凌云寺。
可现在明南说他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忍不住追问:“你说真的么?”
明南细眉微扬,“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无虞闭上了嘴。
是啊,她答应他的事迄今为止每一件都做到了。
思及此,他的心陡然雀跃起来,生出无限期待。
他从榻上的暗格里取出一卷已经翻出毛边的杂记,兴冲冲地打开,里面夹着一份地图,展开之后,上面好几个地方都被他圈了起来。
“你想去哪儿?江南还是西北?”
明南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她家小河豚是真的很期待出门啊。
她没有敷衍了事,而是认真地想了想,指尖落在南面的城池上说:“先南下看看水乡风光,再绕着边境走一圈。”
“看了江南的春,再去看北方的雪。”
谢无虞喜笑颜开,“我也想去江南。”
两人头挨着头,兴冲冲地研究起来。
本是午后小憩的时间,两人却了无睡意,热烈讨论,直到离开的时间,谢无虞才意犹未尽地收起地图。
明南说:“书和地图就带回去吧。”
谢无虞愣了下,随即小心翼翼地把书揣进了袖袋,低声道:“谢谢。”
明南笑而不语,只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回门不留宿,明南和谢无虞去前厅和辅国公说了一声,就要离开。
皇太女和谢无忧亦准备动身,辅国公便亲自送她们四人到门口,眼看着要上马车,明南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谢无忧,和皇太女说了一声,两人便走到阴凉处,说了两句悄悄话。
谢无虞站在荣王府的马车前,狐疑地看着那两道背影。
明南和他大哥有什么好说的?
皇太女也好奇,等谢无忧上车的时候,温声问:“三妹和你说什么了?”
谢无忧轻笑,凑到他耳边说:“荣王问我,我们谢家儿郎身上的香味是怎么回事,对我们自己有没有什么弊端。”
皇太女愕然,随即反应过来,拊掌笑道:“这丫头,对你家二郎倒是稀罕的紧。”
不过这也验证了明南之前和她说的话,沉迷美色总比沉迷争权强,她乐见其成。
谢无忧笑而不语。
他二弟显然也是对荣王有意的,不然,怎么会让荣王闻到味道呢?
坐在马车里,谢无虞忍不住看了明南一眼又一眼,见她光顾着喝茶,终于是忍不住问:“你和我大哥之前认识?”
明南抿了口果茶,慢悠悠道:“有过几面之缘,不熟。”
“那你刚才和他聊什么呢?”
明南眉梢轻扬,瞥他一眼,“你大哥的醋你都吃?”
谢无虞瞬间像被踩中了尾巴似的,没好气地瞪着她,“吃醋?你想得美,我只是好奇。”
明南拖长了调子,“哦~”
在谢无虞气鼓鼓前,她及时放气,“也没什么,我就问了他一点关于谢家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不能问我?”
“你真想知道?”
谢无虞直觉有诈,但他又实在好奇,忍不住点点头。
明南修长手指冲他勾了勾。
谢无虞迟疑片刻,还是凑了过去。
明南“啵”地亲了口他的侧脸。
谢无虞:“!!!”
他错愕地僵在原地,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过了片刻,他捂着自己的侧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明南,“你——你亲我做什么?”
“自己的夫郎,想亲就亲了呗。”
明南眉眼弯弯,得意又好看,“怎么,不服气啊?那你亲回来就是。”
说着她侧过脸对他,露出自己细腻如瓷的侧脸。
谢无虞盯着那一抹白,喉结快速上下滚动。
像被蛊惑了般,他缓缓靠近,竟真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却羞红了他整张脸。
回过神来,他立刻坐直身子,扭头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盯着外面,只留给明南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明南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风从窗口吹进来,送来一股淡淡的桃子香。
明南动了动鼻子,故意问:“谢郎闻到了么?”
谢无虞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块石头。
明南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好甜的桃子味,好想吃。”
谢无虞耳朵都红透了,握着车窗边缘的手骨节泛白。
“唔,味道好像更浓了——”
“别说了!”
谢无虞忍无可忍,转头瞪着她,咬牙切齿道:“想吃桃子回府我让人给你拿一筐,你、慢、慢、吃。”
结果他一回头猛然发现——明南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后,见他看过来,她顺势捏住他的下巴,仰头在他唇上咬了一下,言笑晏晏道:“吃到了。”
谢无虞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这人,怎的如此会勾人?
马车到王府门口,丹朱刚在外面喊了一声,谢无虞就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丹朱还什么都没看清呢,身边就多了个人。
她茫然地眨眨眼,“王……王夫?”
谢无虞看她一眼,绷着脸就要走,但想起什么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马车帘再次掀开,明南施施然从里面出来,见谢无虞还站在马车边,明显愣了一下。
谢无虞冲她伸出手,没好气地说:“手。”
明南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伸出手,就被他一把握住,然后扶着她下了马车。
等她下来站稳,谢无虞立刻松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往王府里去。
丹朱和碧青对视一眼,“……王夫这是怎么了?”
明南哑然失笑,“这脾气真是……”
她回到卧房,发现谢无虞不在,猜他可能去了书房,便让丹朱去给他送些茶点,顺便告诉他看书可以,别累着眼睛,晚上记得回来吃饭。
丹朱一走,明南便对碧青道:“去把皓白叫来。”
在筹备婚事的那一年,明南除了想方设法把后院那群人清出去,还悄悄培养了一批暗卫。
这些暗卫有从她的亲卫里选拔出来的,也有从外面买回来的,一共十八人。
虽然都不是什么顶尖高手,毕竟训练时间只有一年,但做一些简单的跟踪探查任务还是绰绰有余的。
皓白就是这十八人的首领,直接受命于明南。
皓白十八岁,长得却极高挑,双目灼灼,穿着一身圆领锦袍,看着极精神干练。
进来之后她单膝跪地朗声道:“属下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我让盯的人如何了?”
明南靠在软垫上,把玩着扇柄的流苏。
皓白站起来,低声说:“陆非愚回到陆家后,被搬去了小院子,陆家如今当家的是他二婶和二叔,他们嫌陆非愚被休,晦气,连正经饭都不给他吃。”
皓白对陆非愚这人没什么印象,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喜恶,她只按命办事,只是想到陆非愚那一家子的嘴脸,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鄙夷。
明南看在眼里,点了点头,“陆家人一向势利眼,不然也不会我说一句就把陆非愚送来做侧夫。”
“好在陆非愚自己手里有些银子,吃不上饭就让杜耀悄悄出去买,过得虽然不比在王府锦衣玉食,但他也没委屈了自己。”
“这段时间,他或者杜耀,可接触过什么人?”
说到这个,皓白蓦地笑了起来。
明南眼睛一亮,“怎么?”
皓白意味深长道:“主子可算问对了,昨天陆府还真来了位‘贵客’。”
“哦?”明南扇子轻轻摇了摇,“多贵的客啊?”
“宁王。”
皓白压低声音说:“昨天夜里宁王只带了一个随从,悄悄从角门进了陆非愚的院子,然后杜耀就被赶了出来,黑灯瞎火的,窗纸上清晰映出两人对坐的身影。”
她撇了撇嘴说:“宁王可能觉得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所以动作颇为大胆也毫不避讳,直接上手去摸陆非愚的脸,当时属下正蹲在院里的大树上,看的一清二楚。”
明南眼珠转了转,轻声问:“然后呢?”
“咱们的人有趴在屋顶上的,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回来后和属下说,宁王一上来就说陆非愚受苦了,是她对不起他。”
“还说主子你薄情寡义,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明明把人从她手里抢去了,却不知珍惜。”
皓白说着,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明南的表情。
明南倒是没什么反应,冲她抬抬下巴,“继续说。”
“是。”
皓白放下心,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王主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陆非愚倚在软垫上,面色苍白,那对往日灵动的眼睛,此时只呆呆地盯着灯罩发呆。
明瑾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触之一片冰凉。
“阿愚,你怨我么?”
陆非愚掀起眼帘,深深地望进她眼底。
“王主觉得呢?”
明瑾沉沉叹息,“必然是怨的。”
陆非愚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翻腾的恨和怨。
上辈子,他就是被她这副深情愧疚的模样骗了。
以为她是真的爱自己,可到头来,红颜未老恩先断,她所谓的爱,抵不过岁月蹉跎,更抵不过权势富贵。
深吸一口气,陆非愚重新睁眼,沉声道:“王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荣王这般,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怨任何人,也请你莫要再提。”
明瑾被他淡漠的眼神刺中,心头一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阿愚……你怎么了?”
陆非愚垂下眼帘不愿再看,只道:“没怎么,不过是看透了一些事而已。”
明瑾不明白,但直觉和自己有关。
她心里一慌,上前就要抱他,“阿愚,是不是明南和你说什么了?你别听她挑拨离间!我虽然娶了正夫,但在我心中,你才是我的正夫,你等我,等过段时间,我就接你回府!”
这话瞬间激起了陆非愚那些不好的回忆,他一把推开明瑾,双眼通红,指着门口的方向厉声道:“请王主自重!我现在很累了,不想再说话,出去!”
明瑾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吓了一跳,随即又恼羞成怒,“好好好,我走,我走!”
她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出门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杜耀在门前徘徊,见状忙抬头望天,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明瑾咬牙切齿,一句话都没留下,大步离去。
皓白说完先笑了起来,“堂堂宁王就这么被扫地出门,实在丢人。”
明南倒了杯茶递给她,“辛苦了,润润嗓子吧。”
“谢主子。”
皓白感动地接过茶盏,忙喝了两口。
明南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