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晏无双看呆的时候,那人偶居然还转身樱唇微扬,朝她们笑了笑,晏无双鸡皮疙瘩霎时掉了一地,连翘也浑身不自在。
不过很快,风过了,这盖头又落下,头发花白的皮翁牵着人偶朝屋里走。
人偶步履缓慢,还是看得出一丝僵硬的。
连翘不敢再看,拉着晏无双又退出人群。
周见南远远地也听到了一些窃窃私语,好奇道:“那人偶真的有那么漂亮?”
“漂亮是漂亮,不过怪诡异的。”
连翘一想起人偶唇角的那抹笑还在浑身恶寒:“不过,这人偶师如此大费周章,也算至情至性了。”
陆无咎却道:“始作俑者,不得善终。”
“什么意思?”连翘不解。
陆无咎扫了一眼这大红的喜色,微微皱眉:“人偶太像人可不是好事,倘若有个人当街将你拖走,说你是他的人偶,捂住你的嘴,让你无法辩白,你当如何?”
连翘大怒:“我当然是摁住他,然后解释清楚我不是人偶了,你那么瞧不起我?难道觉得我连一个普通人都打不过?”
陆无咎揶揄:“你自然能打得过,但那些普通女子,幼儿呢,尤其是外来的,没人认识的,即便被当街拐走恐怕也没人怀疑。还有,你自诩厉害,倘若碰到一个比你更厉害的人,束住你的手脚,硬说你是人偶,让你无法反抗呢?”
连翘顿时哑然,她确实没想那么多。
看来这人偶太流行恐怕真不是好事。
正说着,迎亲队伍的对面就出了事,原来是一对夫妇吵架,吵架的原因是这男的私藏了一个女人偶,私藏也就罢了,关键这人偶的样貌还和他年轻的后母一样!
夫妇俩吵得不可开交,后母为了自证清白要上吊,老父亲更是气得当街晕了过去。
于是整条街都乱了起来,皮翁的堂还没拜完,就被这妇人端了一盆潲水冲进去泼了一身,指着他鼻子大骂起来。
一时间混乱不堪,连翘生怕被误伤,拉着几个人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这么看来,这人偶师下半辈子恐怕都不会太平了。
此时天色已晚,连翘看了会儿热闹便寻了间客栈暂且住下,打算等明日一早再去神宫递帖子。
昆吾不愧是玉雕之城,客栈里也摆放着许多玉雕石雕,伙计孜孜不倦地向他们兜售各色小物件儿,连翘是不敢再碰这些东西了,陆无咎倒是出奇,反而接了话,和那伙计攀谈起来。
连翘听见他和伙计要了些本地特产的白玉料,不知道他要干嘛,但是很快,到睡前时她就知道了,因为陆无咎敲了她的门,塞给她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玉雕。
连翘揉了揉眼睛,只见手心赫然是一只玉雕的猫,猫脖子上挂了一只铃铛。
连翘瞬间双眼放光:“是小咪?”
陆无咎淡淡地嗯了一声:“你白天不是想要?”
连翘将这玉雕捧在手心好好打量了一番,只见小咪是趴着的,懒洋洋地好似在晒太阳。
陆无咎雕刻得十分像,小猫的脸,身子,尾巴,还有骄傲又慵懒的神态,几乎是缩小版,完全还原了。
更难得的是细节,猫脖子上的铃铛甚至还能拨动。
连翘咦了一声:“可我记得你不是不喜欢小咪吗,怎么能刻得这么还原?”
陆无咎漫不经心:“对我来说,很难吗?”
“……”
好好好,又是过目不忘是吧?
连翘哼了一声,捧起玉做的小咪亲了一口,她又数了数,发现小咪嘴唇左边有十二根胡须,右边只有十一根,陆无咎连胡须的数量都还原了。
连翘很惊奇:“你怎么连小咪的胡子都记得?”
陆无咎微微一僵:“谁让你成天念叨。”
连翘想起来了,因为小咪的这根胡子是被饕餮揪走的,所以她从前一见到他就念叨,要找饕餮算账,没想到他连她说的话都能记住。
不正常,这也太不正常了。
他为什么会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连翘眉毛拧着,斜眼打量他:“不对,你怎么会刻意记这些?除非……你是假装表面冷淡,实际上一直偷偷喜欢小咪对不对,要不然你不可能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陆无咎静静地看着她。
连翘看回去,她越看越觉得对,捂着嘴偷笑:“你承认了是不是?我当时还纳闷你怎么会每天放任它到你院子里打滚,还给它喂吃的。”
陆无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连翘于是嘲笑起陆无咎嘴硬来,撇了撇嘴:“难怪呢,你现在偷偷在外面养了只猫,原来是从很多年前就喜欢了。”
陆无咎微微勾唇:“是很多年了。”
其实,他不光记得她的猫,还记得她的每个细节,比如她初潮后总是会忘记日子,有时会把自己裙子弄脏,偏偏自己大大咧咧地还不知道,经常是他看不下去给她隔空施了个清洁术,帮她把外裙弄干净。
连翘没发现他的心思,还在为知道他的小秘密得意。
喜欢猫的能是什么坏人?尤其还是喜欢她的猫。
连翘看陆无咎又顺眼了点,礼尚往来,他给她雕了小咪,她也总得送点什么,但是他什么都不缺,她也没什么好送给他的,正好她刚刚吃了糖,于是凑过去仰头看他:“你想不想吃点甜的?”
“哪有甜的?”陆无咎垂眸。
连翘伸手勾下他的脖子,软软的唇瓣贴上他的薄唇,轻轻一啄:“当然是我的嘴巴了,甜不甜?”
陆无咎环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太浅了,没尝出来。”
连翘于是踩着他的脚凑过去又重重亲了一口:“这下尝到了吧?”
陆无咎还是不满意,连翘干脆让他坐在椅子上,坐在膝盖上双手捧着他的脸打算好好亲一亲。
又亲了几次,她突然发现陆无咎的薄唇还挺好亲的,鼻梁也十分英挺,忍不住用手指顺着轮廓描摹了一遍。
像雕像一样,比雕像还俊美,难怪今天走在街上那么多小姑娘回头看他呢,她一直和他吵架,忘了他还挺好看的。
然后她心跳砰砰,借着让陆无咎尝甜味的机会凑过去用唇角碰了碰他鼻尖。
一触即离,她用余光觑了眼陆无咎,见他没注意,于是又碰了下。
一边碰一边窃喜,连续几次,陆无咎捏着她下巴摩挲,似笑非笑:“我的嘴长在鼻子上了?”
连翘微红着脸扭动:“不小心而已!”
“不下去,再亲会儿。”陆无咎按住她乱动的后颈,恰好摸到她颈后的心衣系带,“又系成死结了?”
连翘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而且,什么叫“又”,她的确是经常弄不好这两根带子,他难道不止发现过一次了?
陆无咎的确不止发现过一次,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无相宗的仙袍轻薄,他目力过人,离得近的时候隐隐约约能看见她心衣的颜色和纹饰。
他知道她习惯穿挂脖子样式的心衣,系带在后颈,但是她笨手笨脚的总是系成死结。
那时,他经常坐在她后面,十回有三回发现她的心衣带子打成了死扣。他一边冷眼旁观觉得她蠢,一边又会想她晚上是怎么解开的。
慢慢地他发现那件系成死结的心衣下回她再穿时后颈垂下的带子总是会短一截。
略一沉思后,他明白她恐怕真的解不开,也许是拿剪刀剪断了。
甚至连画面他都能想象出来,那时她一定很生气,扭着脖子手都酸了,说不定还气哭了,然后恼怒地抄起了剪刀。
果然,以后每次眼神掠过她后颈,他都能发现打了死结的心衣又短一截,直到短的不能再短了,那件心衣再也系不上,也就不再出现。
她天天这么在他面前晃,有时也会进入他的梦,梦里她裸着背转过来要他帮忙解开,他的确也帮忙了,只不过是直接扯断……
陆无咎垂眸,没继续想下去,反问:“今晚又要剪开?”
连翘捂紧心口,更奇怪了:“你连这都知道?你该不会偷看我了吧?”
“很难猜?你还能有什么办法?”陆无咎低笑着说她蠢,一指挑着她系带,“转过来,帮你重系。”
连翘还没反驳他就解开了她的系带,帮她重系,微凉的手指擦过她的后颈,连翘一阵痒麻。
她想起之前有回也是这样,亲完之后他帮她把湿润的身前擦干,把衣服系好,手还伸进衣服里把心衣往下拽了拽,帮她调整好。
这次又是这样,他的手很自然地从她衣摆下钻进去。
连翘觉得怪怪的,不肯让他碰,偏偏陆无咎神色很坦然,摁住她扭动的腰,一点点认真地把心衣捋平了,整理出一道柔滑的弧度。
此时,连翘脸颊已经滚烫,不自在地要下来,陆无咎却从后面环着她的腰将人拦住,忽然道:“总是笨手笨脚的,以后要不要我帮你系?”
这还是陆无咎吗,该不会是人偶冒充的吧?
连翘惊讶,她摸摸他手臂,软的,热的,又扒拉他眼皮,看看眼珠子,黑的,亮的。
这些还不够,她又趴在他心口听了听。
心跳有力,胸口温热。
连翘更纳闷:“也不是人偶啊,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陆无咎唇线一抿:“好心?”
连翘点头:“可不是吗,我记得你从前最嫌麻烦了。”
陆无咎神色不快:“那你要不要?”
连翘认真地思考:“不了吧,我换一种就好啦,现在时兴一种新的样式,不系在后面,系在前面。”
她从百宝袋里扒拉扒拉揪出一个薄柿色的兜衣,给他比划了一下,这兜衣是从前面开的,方便系也方便解。
陆无咎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哂笑,虽然是笑,看起来却并不开心。
连翘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笑,突然又意识到自己拿着私密的兜衣在他面前晃似乎也不大好,她迅速又将轻薄的兜衣团成一团想塞回去,一不小心却掉在了陆无咎膝上。
她赶紧去抓,陆无咎却提前一步一指挑了起来,他挑眉:“是挺好解的。”
一扯,一双白兔估计就会弹出来。
连翘显然也想到了这个画面,又想到万一以后再发作说不定还真的要他亲手扯开,想想都脸热……
她立马将兜衣抢了过来,塞回百宝袋里。
“不早了,我、我要睡了。”
“这么早就犯困?”
陆无咎盯着她已经会害羞的脸颊,屈指刮了刮,连翘立马跳了下来,慌张推着他出去。
关门后,她又开始心烦意乱,觉得最近陆无咎越来越奇怪了,总是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的,而且,她自己也变得有点奇怪,好像……并不抗拒他的触碰。
看着他冷硬的下颌线和英挺的鼻梁不知道为什么,她脑中还会油然冒出很好亲的想法。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为什么呢?
连翘心里乱糟糟的,她摸着玉雕成的小咪亲了又亲,抱着它贴在心口才慢慢睡着。
次日一早,连翘是被窗户底下喧闹的人群吵醒的。
她住在客栈的二楼,一推窗,只见一大早的,街市上已经挤满了人,摩肩接踵,议论纷纷,涌向客栈对面一座挂着红绸的宅子。
这不是昨日那个敲锣打鼓迎娶人偶的皮翁的宅邸吗,难不成他出事了?
她好奇地探出头,一伸出去突然看见左右各有一个脑袋探出来,分别是同样被吵醒的晏无双和周见南。
“……”
几个人对视嘿嘿一笑,唯独夹在她和周见南中间的陆无咎的窗子是紧闭的。
连翘哼了一声,就他矜持,他分明也是好奇的吧。
正想着,官差已经从皮宅出来了,且抬了一句蒙着白布的尸体出来。
那尸体没盖好,头发花白,垂下来的一只手伤痕累累,厚茧交错,袖子还是大红色,不是皮翁是谁,人群顿时哗然。
更奇特的是,随着尸体一起出门的,还有一个被捆起来的人偶。
人偶还是一身婚服,戴着一顶凤冠,美艳绝伦,只不过手指上都是血,脸上也溅了一些,喜庆中又透着阴森的恐怖。
连翘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才明白,原来昨日陆无咎说的“始作俑者,不得善终”成真了,这皮翁当真死于非命,还是被他最心爱的人偶所杀。
据说新婚夜时,人偶机关突然失灵,双手不受控制,当皮翁掀开盖头时她直接掐住他脖子,掐得死紧。
皮翁当场毙命,死不瞑目,这人偶也没有灵智,十指就那么攥住他已经被扭断的脖子也不松开。
迟迟不见主人起床的婢女忍不住推门,一进去就看见人偶杀人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当场晕厥过去,喊叫声引来了其他侍女,这才报了官,变成了现在这样。
此时,皮翁的儿女已经赶了过来,看到父亲的尸首没有半点伤心,反而觉得丢脸。
“早就劝他不要跟这种非人的邪物厮混,现在好了,遭报应了。”
那儿子掩着鼻子,掀开白布看了一眼便嫌弃地拉上,然后踹了一脚那被捆住的美艳人偶,眸中满是厌恶。
人偶被踹翻在地,似乎触碰到了机关,只听她喉腔中不停地发出“不不不”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那儿子揉揉胳膊又踢了一脚,人偶的头直接飞了出去。
这下,终于没了声音。
官差将那头拾起又安了回去,不过安的十分随意,位置错乱,人偶的头歪向左侧肩膀,头里裹着的水袋似乎破了,一滴泪从她眼角滑了出来。
连翘看着莫名有些不舒服,再一看,陆无咎不知何时已经下去了,竟然就远远地站在人群外。
她立马从窗户里翻身下去,问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陆无咎淡淡道:“在官差来之前。”
连翘听他出来的这么早,又见他眉头皱着,又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难道,这皮翁不是人偶杀的?”
陆无咎没说话,只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
连翘展开一看,发现这信赫然是皮翁之前所立下的遗书,信中他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这个人偶,或者说,能够维修这人偶的铺子,要求他们在他死后要定期维修人偶,让她永生永世无损、美貌地活下去。
这信抄了不止一份,大约是打算寄给不同的铺子公开,到时候即便他死了,这些铺子碍于名声,也必然不会不管这个人偶。
思虑当真周全,看来这个皮翁的确爱极了他亲手做出来的人偶。
而且,这信的落款是在成婚前夕,似乎是因为婚事耽搁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一旦送出去了,他的子女们可就身无分文了。
连翘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你是说,这皮翁不是被人偶所杀,而是被他的子女们所害,目的就是为了阻止这封信公开?”
“有可能。”陆无咎倒也没有笃定,“人偶是由机关术控制,是机关,难免会出错。”
连翘也觉得离奇,但她还是觉得皮翁的子女们杀人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这人偶又不会说话,嫁祸给她再好不过了。
她欲将这封信公开,陆无咎却道:“公开又如何,你以为那些人会信?何况,你真觉得这人偶比起被焚毁,流落到其他人手里会更好?”
连翘瞥了一眼那人偶美艳的皮囊和眼角的泪,默然不语。
片刻她又将信揉成一团:“烧了也好,你说的对,这人偶留着说不定要碰到多少腌臜事。如今这昆吾城的风气太坏,人偶会杀人的名声传出去,这东西才不会那么泛滥,兴许也能少些被拐被骗的事。”
但是就这么便宜了皮翁的子女,连翘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陆无咎却冷笑:“究竟是捡了便宜,还是捡了麻烦可不好说。”
连翘还没明白,然后就看见原本窃窃私语的人群又变了风向,有人想起自己从前碰到的一些小事,比如有的人偶不灵活,打翻了茶杯,有的按摩时太过用力,伤了他肩膀……
诸如此类的小事,都被添油加醋,成了人偶会失控杀人的佐证,害怕的人群疯狂地拍着门,说是人偶太邪,要皮翁退钱。
一时间皮府又热闹起来,皮翁的子女们几乎快被愤怒的人群推倒,不得不命人赶紧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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