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咎顿了顿,提醒道:“小心。”
“还用你提醒?”
连翘哼了一声,不过这姜离修为比她要低许多,何况她们纵然再不对付,这周家明显更加古怪。有共同的敌人,她应该不会使什么幺蛾子。
一路穿过长廊,走过小径,连翘随她来到了一处偏僻的井旁,只见这井上罩着井盖,上面缠了一道锁链,看起来已经废弃许久了。
“不就是一口枯井,有什么奇怪的?”连翘问。
姜离却冷笑:“我曾经目睹周夫人从这口井下去过,很久之后才上来,”
连翘于是心里打起了鼓,看来这周夫人真有古怪,她又拨了拨那锁链:“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有什么难打开的,不就一根锁链?”
“锁链不过是表象罢了,解开之后,井盖上下了九层禁制。”更
姜离拽断铁链,果然,连翘再试图抬起井盖时,手心差点被上面突然暴起的禁制灼伤。
她迅速往后撤了一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姜离摇头:“不过你听,是不是能听到龙吟?”
连翘凑过去,隐隐约约还真有一丝什么东西咆哮的声音,看来,这里和那个半神一定离不开关系,和周夫人隐藏的实力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这井是非下不可了。
不过这禁制着实难破,连翘试了一下,凭她自己完全没办法强开,于是叫上陆无咎一起。
陆无咎不动,反而袖手,静静地看着姜离:“你是谁?”
连翘懵了,她看向陆无咎:“你在说什么,她不是姜离?”
姜离也颇为震惊:“殿下……为何这么说?”
陆无咎不语,目光冷淡,然后推开连翘,突然对姜离出手。
这一下竟然用了九成的功力,只见他脚下铺开无边烈焰席卷着层层热浪咆哮着直冲姜离面门而去!
若是以姜离目前的修为,恐怕会直接被烧成灰!
连翘难以置信:“她是姜家的大小姐,你疯了?”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原本惊慌失措的姜离突然诡异地微笑,双手结印,在那火舌即将吞没她之时以一道雷霆万钧之势反击回来,霎时两道灵力相撞,发出震天动地的尖锐鸣叫——
气波震荡,两侧的屋宇从檐下直接被削断,飞起一丈,然后重重落下,顿时四面的宫殿轰然倒塌。
烟尘弥漫,鸟雀惊飞,一片废墟之中,连翘伏在地上掩住口鼻咳嗽了几声,也回过神来。
如此实力,这人绝不可能是姜离,倒像是昨晚交手的那个渡劫期。
可昨晚不是周夫人吗,今日她怎么又会成了姜离……
连翘顾不得许多,迅速起身,然而就在此时,那口枯井的井盖突然被掀翻,一股力量拽住她的脚踝把她生生拽了下去。
危机之时,陆无咎迅速飞身抓住她的手,但这股力量压根无法阻挡,他们两人双双被拖入井中!
砰然一声,当他们坠地的那一瞬间,井盖也被推上。
连翘迅速飞身而上,试图冲开这井盖,然而她越用力,这井盖便锁得更严。
她于是又退回来,对陆无咎道:“这里有阵法,不能凭蛮力冲开。”
陆无咎缓缓站起来:“猜到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刚刚那个东西又究竟是什么?
连翘脑子里快乱成了一团麻,偏偏这里又很黑,还不知暗藏什么玄机,她暂时压下了疑问,按着剑环视四周。
陆无咎掌心也凝起了火焰,顷刻之间,火光照亮了整个井下。
连翘再三环视,见周围除了淤泥,并没埋伏人,握着剑的手才稍稍松懈。
不过,一抬头,她却看见陆无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井壁。
“喂,你在看什么呢?”
连翘凑过去,陆无咎敛着眉眼:“没什么。”
连翘疑心他又是背着她发现了什么秘密,于是不落下风地立即冲到他身前,然而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她霎时愣住了。
只见这四面光滑的井壁上全部刻满了壁画,并且壁画的内容十分露骨,皆是男女交合的场景,从上到下,满满当当,十分震撼。
连翘立即捂住了脸,杏眼紧紧闭着,大骂一声:“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陆无咎也微微皱了眉,不过他的眼神却并没挪开,反而还盯着一处壁画。
连翘透过指缝看到了他紧盯的眼神,脸颊微微红:“你、你怎么还看得这么入神呀?”
陆无咎沉吟不语,眉头紧皱,忽然又看她一眼,连翘于是也忍着羞耻凑过去看看他到底在看什么。
这一看不得了,她目光先是震惊,然后呆滞——
因为那不堪入目的壁画上的女子赫然是她的脸,而那伏在她身上的男子,则分明是陆无咎。
更可怕的是,再仔细一看,这四面井壁上所有的壁画,男男女女,每一幅,竟然都是他们的脸……
那么多,铺天盖地……
连翘脸上的红晕一直往下蔓延,漫过了耳根,全身热流窜过,连指尖都是红的。
窘迫之际,一回头发现陆无咎目不斜视,她顿时气急败坏:“你还看,你也不许看!”
说罢她立即闭紧自己的眼,又扑过去踮着脚要把陆无咎的眼也蒙上。
陆无咎也不反抗,任由她柔软的手搭上去。
如此一来,两个人相距更近,连翘突然看到对面墙上的一幅画也是蒙着眼的,她吓得慌忙松手,迅速背过身。
“你你你把火灭了!”
陆无咎微微勾唇,把手中的火苗掐了大半,余下的光只够照亮他们二人脸庞的。
四周黑漆漆的,连翘这才敢完全睁眼。
但是心跳还是很乱,她浑身发红:“这是哪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啊?”
“不知道。”陆无咎若有所思,反而向石壁走去。
连翘羞耻地侧身挡住露骨的画,双臂张开:“你干嘛呢?怎么还走近了!”
“你挡着,我怎么查看这是哪里?”陆无咎挑眉。
连翘摸了摸鼻子,这才尴尬地收手。
紧接着,陆无咎用了一点灵力掸向那石壁,霎时,一道相同的灵力反弹回来。
他侧身避开,垂眸看着自己手指,若有所思。
连翘忍不住好奇,忸怩地凑过去:“你发现什么了?”
陆无咎眼神掠过:“没什么。”
连翘今天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神秘莫测的神情了,第一回 是在周夫人交手时,第二回是看到姜离时,果不其然,这两人都出了事。
所以,对他的话,连翘半个字也不信。
她拧着眉毛:“不对,你一定猜到这壁画的意思了,又想瞒着我是不是?”
陆无咎看回去:“你真想知道?”
连翘揪着他的衣袖:“快点说。”
陆无咎这才慢悠悠开口:“你不觉得这里的石壁和我们碰到的第一块碎片内部有点像?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当是第三块碎片内部。”
连翘也伸手摸了摸,她又抬头看看头顶上的井盖,想起了之前碰到过的四面永远飞不过去的墙壁,确实有点像。
“难怪姜离千方百计引我们到枯井,原来她是想把我们困死在崆峒印碎片里。”连翘气得牙痒痒,“我记得,第一块碎片里的画像砖造的是幻境,难不成这些壁画也是幻象?”
陆无咎略一迟疑,半带轻笑:“未必。”
他边笑眼神边掠过连翘,连翘摸摸脸:“你看我干什么?”
陆无咎但笑不语。
神神秘秘的!连翘扭头,他不想说她还不想问呢,反正再露骨也只是画而已,她不看就影响不了她。
连翘于是又把火光掐灭一点,只留着一豆灯火,四处寻找起出路来。
这井深约三丈,宽有三步,上面被下了冲冲禁制的井盖堵住,往下则是一层薄薄的淤泥,四面是满墙的画。
往上已经试过不行了,连翘又试着往下挖,然而,这里跟第一块碎片里面一样,她挖多少土,就迅速又冒出来多少土把坑填平,如此一来再挖下去恐怕要把自己埋了。
晦气!连翘拍掉手上的泥土,觉得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出不去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坐下来弄明白上面发生的事。
她于是问起陆无咎来:“喂,刚刚你是怎么知道姜离不对劲的,还有大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无咎不直接说,反而问:“你有没有听过刑天舞干戚的故事?”
“当然听过。”连翘莫名其妙,“应该没人会没听说过吧。”
“哦?说来听听。”
连翘:“……”
还考上她了是吧?
她把下巴一抬:“上古时,诸神混战,刑天与黄帝大战,被断其首,葬于常羊之山。之后他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执干戚而舞。”
连翘记忆力极好,几乎是一字不落地将当初学过的内容诵了出来,然后得意地看向陆无咎:“这有什么难的?”
“难倒是不难,不过,你不觉得刑天的样子似曾相识?”陆无咎嗓音温沉。
连翘和他四目相对,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刑天,断头,你是说……”
原来如此!
她明白了。
宥于固有观念,她一直觉得一个人必然有头有身体,身体受伤了还能治,头断了是万万活不了的。
倘若,现在三界中的人与上古时期的人并不一样呢?
瞥如刑天,他就是没有头也能继续存活的那一类,头对他来说并不是致命之处,真正驱使他的,是他的躯干。
所以在被黄帝砍了头刑天也不会死,他可以生出另一个“头”——以乳为目,以脐为口,依旧能够执干戚而舞,继续搏斗。
当今的修士全部是上古神人交合的后代,那么,刑天与人的后代,恐怕也会继承他的这一特质……
而没有头依旧能够存活的人,他们不久之前刚刚见过——
瀛洲岛的潇潇!
那个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头断了的少女却依旧活着的少女。刑天断头后能够执干戚而舞,潇潇的头脱落后也能走能跑。
想来,她应该就是刑天族遗民,只不过因为血脉随着代际淡化,到她这一代已经没有能力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把身体变成新的头了。所以,她必须要抢别人的头才能够听到看到闻到。
而像她这样的人并不止一个,譬如海底蓬莱岛下发现的那颗遗留下来的骨珠……
连翘猜测那座被妖龟掀翻的蓬莱岛应该就是刑天遗民最开始聚集的地方,而潇潇一家,最初应该也来自这里,只不过岛沉了,时间也太久,他们一家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祖上的来历,潇潇应该也是一个极特殊的觉醒了刑天血脉的后代。
他们一家是不知道,但,那座岛在一夜之间却被人移走了,移走的人很大可能是周家的人。
那么,周家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掩盖上古时期邢天族的秘密呢?除非……
这些日子以来的线索像是散落的 珍珠全部串在了一起。
连翘如醍醐灌顶:“周家也是邢天族遗民对不对?和潇潇一样,真正驱使他们的不是他们的头,而是身体。周静桓之所以性情大变,不是因为傀儡虫,而是因为他被换了身子,有另一个人顶着他的头冒充了他的身份,就像被潇潇杀死又抢占头颅的那些少女!”
“还不算笨。”陆无咎唇线微抿。
“……”
连翘忿忿:“谁笨了?我这是一时太乱了才没想起来,就算你不提刑天,过不了多久我还是会想通的。”
陆无咎倒也没反驳。
“不过……”连翘又思忖道,“周家的血脉和灵根有问题,可以解释周静桓的古怪。但是周夫人呢……”
“她应该也被抢了头,你记不记得那把匕首正好插在她的脖子上?”陆无咎道。
“这么说,周夫人是死后被人割下了头,装在别人的身体上的?而抢占她头颅的应该是一个已经到了渡劫期的女人,所以她才会夜袭我们?”
如此一来,倒是能解释她周夫人的房间里为什么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贵妇人的摆设了。
“原来周氏母子全被暗中调了包。”连翘后背发寒,毛骨悚然,“可是,究竟是谁,能悄无声息地做到这种程度?现在顶着周静桓的头,控制他身体的又到底是谁?”
“周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陆无咎斟酌道。
连翘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名字:“这是上一任周家家主?”
陆无咎淡淡应一声,一股寒意爬上连翘的脊背,令她毛骨悚然。
“你是说,周家家主是假死,真正的周静桓正是被他爹杀了,还被抢了头?然后他爹再以他的身份继续接任下一任家主?”
“不然你以为周家为什么会是历来出过最多渡劫期修士的家族?又为什么总能在危机时刻突然力量大增?”
陆无咎讽笑:“若是我没猜错,周家大约每隔几代便会生出拥有刑天血脉的后代,这些后代在修炼时并不是完全靠自己,而是靠夺取下一代的命,延续了修炼时间,所以他们才能比寻常修士修为更高。平日里他们定然会假装修为和他所抢占的那具身体一样,但在紧急关头,迫不得已自然会暴露真正的修为,这也就是所谓的力量骤增。”
连翘说不出反驳的话,她只是有点难以接受:“可虎毒尚且不食子,周樗当真会做出这种事?”
“为了修炼,怎么不可能?”陆无咎神色冷淡,“周家是木系灵根,天材地宝无数,周樗正是因此在资质并不十分出众的情况下硬生生修炼到了渡劫期,然而他终究没有熬过渡劫期的坎,我猜,他的死应当不是真的“死”,而是像潇潇一样,他的头成熟了,自动脱落,大约是心有不甘停在了这一步,所以他杀了自己儿子,借用他的头来继任家主,继续攫取周家庞大的资源。否则,周夫人又何至于在发现真相时突然心悸?”
连翘十指蜷缩,无数恐怖的真相盘踞在她心头,犹如一条冰凉的毒蛇爬过,
她呢喃道:“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并蒂莲中良药的那一朵可以驻颜,所以周家人个个看起来都年轻貌美,既然能用来驻颜,想必也能维持尸身不腐,所以周静桓的药渣里才会有这个东西,他喝这种药不止是为了驻颜,更是为了保持头颅新鲜,否则就会像潇潇一样,抢来的头很快就会腐烂。而这并蒂莲是周家的图腾,他们一定是从上古以来便做过不知多少次这种偷梁换柱的事了……”
若果真如此,便也能解释周夫人死前为什么会被药渣吓到心悸了。
周夫人在周家这么多年,一定也听过换头续命之事,周静桓的异样他们都能觉察出来,一个母亲不可能毫无察觉。
也许她早有怀疑,那天在浇花时发现了并蒂莲的药渣,突然明白了一切。
她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夫君和儿子身上,更没想到自己的夫君早就背着她把儿子杀了,还假装成儿子一直跟她虚与委蛇。
如此荒唐之事,她当然会惊惧交加,崩溃到心悸了!
连翘都不敢想一个母亲发现了如此晴天霹雳后的心情。她甚至觉得周夫人可能真的不是周静桓杀的,周夫人是崩溃之下自杀的也说不准。
不过现在再争论周夫人是谁杀的也并不重要了,毕竟周静桓为了掩盖真相,不惜在她的尸身中种入画皮虫,她此刻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张皮……
这对母子的下场着实太惨,连翘突还抱有一丝希望:“既然有一部分觉醒血脉的遗民没有头也能活,那么,周师兄会不会恰好也是觉醒的那一个?他的头虽然被割下来了,但身体会不会还活着?就像潇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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