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淮知听着二人对话,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女子一再追问若是将他打死该如何是好,而男子则不断重复"属下该死"。
这般无意义的对话,令他愈发困惑。
原本以为能从中探知些许有用信息,但显然,这番对话并未透露太多。
“阁主,他醒了。属下察觉到他的气息与昏睡时已然不同。”蒙面男子突然说道。
“.....”
温淮知本来想继续听下去,借机探听更多消息,却不料那自称"属下"的男子竟如此敏锐,想来此人定非等闲之辈,或许是位武艺高强的高手。
既已被识破,温淮知也不再伪装。
他缓缓直起身子,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那名紫衣女子却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你们想要什么?”温淮知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猜测这些人可能是沈复派来的,或许是因计划受阻,想要另谋他计,最后再杀人灭口。
对方并未取他性命,想必是另有所求。
若有所求,便有生机可寻,虽然这希望如同浮萍般渺小。
正当温淮知思绪万千之际,那位方才还暴怒如雷的紫衣女子却突然沉默不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宁静,黑衣属下见状,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阁主问,你饿了吗?"
“......”
温淮知闻言一愣,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奇怪问题,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莫不是什么暗号?
"够了。你别吓着他。"那名始终背对着温淮知的女子突然厉声呵斥道。
她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情感。
随后,女子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女子虽已步入中年,但岁月的痕迹却未能掩盖她的美貌,她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沧桑,却更添几分成熟的韵味。
当温淮知看清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时,不禁瞳孔骤缩,呼吸一滞。
那张曾经熟悉却又如梦魇般纠缠他多年的面孔,此刻与眼前的女子完全重叠。
“孩…...”
“你别过来!”温淮知突然厉声喝止,此刻面容有些扭曲,呼吸急促。
玉烟见温淮知如此抗拒,心如刀绞:“淮知,你还恨娘亲吗?”
温淮知紧握双拳,青筋凸起,良久,他方才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一字一句地答道:"不恨。我现在过得很好。"
温淮知环顾四周,心中了然。
富丽堂皇的阁楼,恭敬有加的下属,无不彰显着玉烟如今的尊贵身份。
“吃上顿没下顿,蜗居陋室,朝不保夕,终日听命于人,这如何能称得上过得好?”
回想起昔日温淮知在石林县孤苦伶仃的生活,玉烟恨不得以死谢罪。
她的心如同被千刀万剐,痛不欲生。
“你无权评判我的生活。”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过往有多么糟糕。
他活了下来,遇到了祖母和温梅,能够读书识字,自力更生,更有幸遇到了想要相守一生的心上人。
这一切,于他而言,已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玉烟意识到自己心急之下言辞有误,原本想表达的是能给温淮知更好的生活,不必再受苦。
然而,看着他眼中透出的冷意,她只得轻声说道:"好,好。是娘亲的错,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都是娘亲的错,让你受苦了.…..孩子,我的孩子.…..你还活着…..."
说着,玉烟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痛哭。
此时,一旁的黑衣属下见状,忍不住插话道:"少阁主,阁主近日身体抱恙…..."
“别,别。他想说什么可以,让他说。他想打我骂我都可以。如果可以弥补,杀了我都行。”玉烟摇摇头,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温淮知。
温淮知没有接过匕首,他看着面前有些疯疯癫癫的女子,内心也是百感交集。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那一个盛夏,父亲搭好的秋千,推着他,而她温柔似水,站在一旁微笑..….
“我并非什么少阁主。我已经说过,我不恨你。如果真的想弥补我,放我走便可。”
温淮知还是没说出那些狠话,那些他日思夜想无法想通的话语,此刻竟然一句也不想再提起。
“好。无论你想做什么,娘亲都会全力支持你。离酥,你送他回去吧。”她明白,阔别多年后的重逢若是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
“可是,阁主…...”离酥欲言又止,有些担心地看向玉烟。
“带他回去。”玉烟重复道。
“是。”
月色慢慢黑下,时绾眠心中隐隐不安,正欲出门寻找,却见温淮知缓步而归。
“发生什么事了吗?”时绾眠担忧地问道。
见温淮知沉默不语,时绾眠也不强求,她深知在这种情况下,温淮知是不愿欺骗自己,却又难以开口。
于是,少女轻轻牵起他的手,安慰道:"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不必说。我一直在你身边。"
温淮知微微点头,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他突然展颜一笑:“眠眠,我现在去做你喜欢吃的炒鸡。”
时绾眠点点头,看着温淮知走向厨房时突然顿住脚步,她不禁好奇地问:"怎么了?"
温淮知转过身,脸上带着歉意:“抱歉,眠眠,让你久等了…...”
银辉洒落,温淮知在厨内忙碌,时绾眠则在院中轻柔地摆弄着花草。
这些花草是温淮知今日归来时,担心她寂寞而特意买回的。
果不其然,有了这些绿意盎然的小生灵作伴,她的心情愉悦了许多。
温淮知端着菜肴走出厨房,恰好看到这幅温馨画面。
少女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阴影,她轻轻拂过花瓣和叶子,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慰一个孩童。
将菜肴放置桌上后,温淮知悄无声息地来到时绾眠身后。
他犹豫片刻,终是轻轻地从后方环抱住她,一言不发,只是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头。
他的力道很轻很轻,这般亲密之举,对向来矜持的他而言实属罕见。
时绾眠感受到他的温度,轻轻握住他的手,让他将自己抱得更紧些:"没事的,我在呢。"
后来,趁温淮知外出采买之际,时绾眠寻到了莫羽,意欲询问近日温淮知身上发生了何事。
莫羽站在室内,答道:“属下实不知情。”
时绾眠轻抿一口茶,将青花瓷杯轻轻放下,她语气平和,却令人不寒而栗。
莫羽跪下,不敢直视眼前的女子,只得低头沉声道:“若属下跟随温公子,恐无法全心护佑殿下。”
时绾眠心中虽有不悦,却也明白此非莫羽之过,她不欲迁怒于人,便道:"退下吧。日后安排些人暗中保护他。"
“是。属下告退。”莫羽起身,轻盈一跃至屋檐,转瞬消失无踪。
莫羽离去不久,温淮知便归来备膳,时绾眠觉得无聊,便想着进屋整理衣物。
她本欲将贴身肚兜放入木柜最底层,却在打开柜门时,发现了一件异常眼熟的衣物。
时绾眠拾起那件浅蓝色粗布麻衣,陷入沉思。
这明明是她在石林县时所穿之物,为何会出现在京城?
莫不是.…..温淮知带来的?
就在她沉浸于思绪之际,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温淮知见无人应答,轻轻推开房门,本欲唤她用膳,却不料撞见这一幕。
他一时之间楞在原地,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有些紧张,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般,手心不觉渗出细密汗珠。
她会不会因此厌恶自己?
温淮知深知时绾眠是个向往自由,不喜欢被束缚的人。
他一直努力掩饰内心对她的占有,可实际上,那株偏执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枝叶茂盛。
他害怕,害怕这样喜欢自由的她,察觉到他对她的依赖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后,会害怕他,会远离他,会觉得他怪异。
察觉到温淮知的异样,时绾眠隐约明白了几分。
她将衣物轻轻放回柜中,缓缓合上柜门:"婆鹰在游牧民族中颇负盛名,它们生性自由,喜欢翱翔于广袤天际,终其一生都在追逐不同的天地。曾经,我遇到一只受伤的婆鹰,悉心照料。待它伤愈欲放飞时,它却不愿离去。"
“玛家曾言,婆鹰虽喜好自由,但若是认定了一片天地,那么对它而言,这个看似囚笼反倒成了它的自由。”
时绾眠走到他身旁,看着他有些震惊的瞳孔后,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
温淮知微微弯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有些生涩地问道:"眠眠,我可以吻你吗?"
“不可以。”时绾眠靠向墙边,拉开了一些距离。
她本以为温淮知脸上会出现其他情绪,比如失望。
可他只是点点头:“好。”
就在他准备直起身时,却没想到少女直接勾住他脖颈。
她用力一按,不由分说地将他的唇瓣贴了上去。
“.....”
温淮知睁大双眼,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不停地眨动着,呼吸急促。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面容,微微颤动的长睫,还有那双盈满笑意的明眸。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两人的唇瓣相触,温淮知缓缓闭上眼,任由自己沉醉其中。
暮春时节,细雨绵绵,一座幽静的院落内,花香四溢,翠竹婆娑。
这段时日里,时绾眠与温淮知如同隐居山林的神仙眷侣,过着闲适恬淡的生活。
时绾眠常常倚在窗前,纤纤玉指拈花弄草,时而修剪盆景,时而浇灌幼苗,那副专注的模样,如同画中仙子,令人不忍打扰。
闲暇时分,二人常如从前一般,并肩而坐,各自执卷,静静阅读。
夜幕降临,二人相拥而眠,细语呢喃,好似要将这一生的情话都倾诉殆尽。
某日,窗外下着细雨,忽闻屋外传来叩门之声。
时绾眠正沉浸于书卷之中,全然不觉外界变化。
温淮知见状,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扰到她。
门开处,赫然是许久未见的时言玉,他左手提着一个雕工精致的锦盒。
只见他一身素雅常服,乌发高冠,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想是赶路匆忙,又遇细雨垂怜,时言玉额间还挂着晶莹水珠。
“微臣见过陛下。”温淮知行了一礼,不知时言玉此行为何。
只见不远处,一辆华贵马车静候,显是专程而来。
时言玉目光越过温淮知,四下搜寻那抹熟悉的身影,未果,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他随即收敛心绪,扶起温淮知,温和一笑:"近日有劳爱卿,日后必有重谢。"
"陛下,请。"温淮知做了个请的手势,引时言玉入内。
时言玉走到内室时,才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只见时绾眠倚案而坐,一手执卷,一手拈起案上点心,神态悠然自得。
时言玉细细打量,发现妹妹面颊微圆,气色红润,较之从前更显娇艳。
察觉有人入内,时绾眠抬眸望去,一见是时言玉,她欢喜地起身,拉着时言玉坐下:"哥哥?你怎么来了?今日朝中无事么?"
时言玉闻言,轻轻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宠溺。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点时绾眠光洁的额间,语带调侃道:"某个小没良心的,这么久也不给哥哥带句话。身为兄长,自然要亲自前来探望,看看这个不懂得思念之人过得如何。"
“人多眼杂嘛,这万一被那些老臣们发现了,我可要被罚抄千遍伦理论的。”时绾眠解释道。
说罢,她注意到温淮知一直站立,便伸出手轻轻拉着他坐下。
时言玉并未继续方才的话题,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点心上,眉头微蹙:"眠眠若是缺了点心,为何不告诉哥哥?这些粗糙之物,往日里你可是看都不屑一顾的。"
“哥哥此言差矣,这点心滋味极佳,不信你尝尝。”
时绾眠拾起一块玉色花状的糕点凑到时言玉面前,见时言玉稍稍后仰,一副不愿尝试的模样,她继续说道:“这可是我的小郎君亲手为我所制。”
“殿下…...”
“无须担忧,我们都是自家人。我与哥哥向来爱说笑,无需拘谨。对吧,哥哥?”
时言玉唇角微扬,轻轻颔首:"正是如此。"
说罢,时言玉打开那精致的木盒,里面尽是时绾眠平日最爱的点心。
时言玉此次出行秘而不宣,鲜少有人知晓其行踪。
与当年太子时期的频繁造访迥然不同,那时他至少每月都能抽出一日光景,与妹妹把酒言欢,畅谈终日。
然而自登基为帝后,这样的时光变得愈发宝贵难得。
时言玉抬眸望向对面的时绾眠,见她素来秀雅端庄的公主形象一扫而光,竟毫无顾忌。
这般天真烂漫的模样,仿佛回到了两人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时言玉被她这幅模样弄的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才对嘛,你一进来冷着个脸撇着个嘴的,我还以为谁惹你生气了。”时绾眠见他笑了之后,也放心了很多。
时言玉无奈地摇头,似是对自家妹妹的孩子气感到无奈又宠溺。
他询问了些日常琐事后,这次私密会面才终于告一段落。
时言玉走了之后,时绾眠看了看身旁的温淮知,见他一直注视着前方。
“在想些什么?”
“在想,我要更努力些。”
看着温淮知一脸认真的模样,时绾眠一手撑着下巴,微微斜着身,打趣道:“好呀,那我要京城旁边开一家弄桂花糕超级好吃的川竹楼。”
“好。”
“我要一个大草场和一百匹汗血宝马!”时绾眠越说越离谱。
“好。”
“我要温淮知给我生个孩子!”
“.…...”
像是不过瘾般,时绾眠还钻到了温淮知的怀里,慢慢地俯身把耳朵贴在他腹部,小声地说道:“你爹爹很辛苦的,要好好爱他,听到没有?!不然我罚你!”
温淮知有些哭笑不得,目光温柔,他拢了拢指节,轻轻抱住少女,温声道:“哪有要罚孩子的…...”
再后来,守孝日期结束,时绾眠不得不离开了,温淮知也必须继续上任,二人不得不暂别彼此,不再能每日黏在一起。
入夜,温淮知独自回到空荡荡的宅邸,只见四壁寂寥,丝毫不见少女的踪影。
他觉得他好像有些过分依赖眠眠了..….
漫步至廊前,他恰巧瞥见角落里那簇绽放的花朵,不禁心中一酸。
美男子立在幽暗的角落里,低垂着头,细碎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叫人不觉生出几分哀伤之感。
正当温淮知还沉浸在难舍离愁中时,突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和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淮知,是我,快开门!"
温淮知连忙匆忙擦拭了眼角,快步走到大门前,拉开一看,只见一袭黑衣的少女立在门外。
“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时绾眠看着他通红的桃花眼,有些好奇地问道。
“可能是刚刚进了些沙子吧......”
“我帮你吹吹。”说着,时绾眠伸手轻轻按压住温淮知的睫毛,仔细地往上往下吹了几次。
"还疼吗?"
温淮知没有回答,而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人。
许久许久,他突然伸手紧紧搂住了时绾眠,将头深深埋入她的颈窝,情绪复杂不明。
"我还以为要很久才能再见到你…..."他低语道。
时绾眠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你怎么这么黏人?”
“会被殿下厌烦吗?”他抬起头,眼神有些恍惚地看着她。
见他一脸认真无辜的模样,时绾眠心下一软,原本还想调笑几句,却生生止住了。
她郑重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求之不得。"
此后的日子里,时绾眠只要有空就会夜宿在温淮知的宅中。
她时常还会带来一些平日里温淮知喜欢却又舍不得购置的书籍、衣裳等。
有时候,她甚至提议帮他换个更大的宅邸,还安排些婢女来照顾他,但都被温淮知婉言谢绝了。
无奈之下,时绾眠只好放弃这一想法,转而时常带来一些补品,希望能把温小郎君养得白白胖胖的。
某日,温淮知难得休假,想起时绾眠这几日都未曾出现,应该也是比较忙罢了。
他有点想她,可是却无法主动告知,没有合适的身份相见。
再过一个余月他就可升职加官,届时俸禄丰厚,他便可换一处更大的宅子,把温梅也接来京城,让她上学堂。
这么想着,温淮知便开心许多。
到家时,忽然发现府邸门外居然已有一辆马车静候多时。
他也没多想,径直走过去。
“温郎,温朗请留步。”车夫瞧到面前走过一位俊美男子,就认出来此人一定是淮乐公主说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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