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之前的文章做范本,江湛写得倒也有模有样,一时间又在江南传扬开了。
王羲之爱鹅,曾以黄庭经换了山阴道士的鹅,因为林黛玉这点子促狭,老百姓或许理解不了,读书人们却是最能懂的。
林解元这可真是既风雅又可爱。
才女已然要让人追捧,更不要说是个大美人。
甚至有人为这篇文章写诗相和,建议林黛玉的萝卜片可以刻成之字,这样才更衬菜名。
冬日里萝卜属于常见容易买的菜蔬,一时间老鹅萝卜汤风靡扬州城,老鹅的价格都贵了三成。
林黛玉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宣扬自己家的老鹅汤有多好喝,她在文章最后添了一段话,点明兰园会腾出最右侧那座靠侧门的小院,用来摆放各名家的拓印,供人借阅赏读,凡林家有的,绝不吝啬。
清华书院的学子不止有姑苏本地的,还有江南各处的,知道之后深以为憾,从前林先生在时,对他们也是如此大方的,可惜了。
他们都是读书人,做不出什么让陈五娘难堪的举动,却都冷淡得很,书院里的先生也请辞了好几个。
陈五娘试着挽留,对方哪里会留,甚至有位老先生说宁愿去兰园照看那些字帖。
“你这个侄女啊,真真是难缠。”陈五娘再再一次看到林涵的时候,抢先在对方开口之前感慨了一句。
林黛玉怼林涵的时候,林涵自是觉得难过,可当她怼上旁人了,林涵真的是高兴坏了,当即悠然自得地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不过是好吃,就写些擅长的东西罢了。”
“唉,你还是把嘴闭上吧。”陈五娘翻了个白眼,拿了一块点心吃,要么说林黛玉难缠呢,她于公拼命给自己搞事,可于私却礼数丝毫不错,还颇有亲近的意思,时不时地就让林涵或是沈兰心来给她送些精致的吃食。
沈兰心为了解她的乡愁,今日送来的是豌豆黄。
豌豆颗粒小,去皮不易,做一回费不少功夫。
陈五娘吃着清甜绵软的豌豆黄,吃着吃着忽然一拍桌子,“你们还是给我个痛快吧,这哪里是点心,分明就是毒药啊!”
林涵如今缓带轻裘,这等样式薛蟠也穿过,最时兴不过,他愣是穿出了魏晋名仕的感觉,卖相好得将他摆在会稽山上,就能直接参加曲水流觞。
他姿态优雅地给自己添了杯茶,似笑非笑道,“五娘啊,你早知道这是个棘手的好事情,却还是来了,因为你知道啃下清华书院这块硬骨头,等于从林家手里硬生生地夺走一块肉,它会成就你的青云之路。所以啊,现下艰难些,又有何妨。”
“亏你有脸说,这些个艰难,不就是你给我的。”
“不过是各凭本事。关怀之殷,情同骨肉,政见之争,宛若仇雠①,向来就是如此。”林涵道,“五娘,你不会输不起吧?”
陈五娘自然不会,她也不觉得自己会输,“你以前从来不唤我五娘。”
她有名也有字,只是大家都称呼惯了她为陈五娘。
林涵翻手泼了杯中的茶,“你这儿的茶叶不行啊,一股子霉味。”
大家都是聪明人,他既避而不谈,陈五娘也不会舔着脸凑过去。
“行了,你回去吧,别叫小丫头担心。”陈五娘有意结交林黛玉,却不会想接近沈兰心。
她抛弃了林涵空,对方毫不在意,却又和沈兰心情意绵绵上了。
沈兰心年轻漂亮,体态婀娜,她站在沈兰心身边,仿佛有人家小姑娘两个那么大。
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得多了就显得自己嫉妒得太过了。
林涵现在也是寒山寺与兰园两头住,他从陈五娘的丫鬟手里接过空食盒,临走时道,“我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是不上进的享乐性子,五娘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陈五娘没说话,只管往嘴里塞豌豆黄,塞得满满的。
她确实是……后悔了啊,林涵空。
当时春花折在手,犹嫌不够贵重,如今虽然有了贵重的物件,却又开始想念那枝被她丢弃的花了。
林涵本还是姿态端得好好的,等上了马车却忽然笑得欢喜极了,叫小厮看得后背发凉。
“二爷,您这是受什么刺激了?”碧波是林黛玉新给他配的小厮,也是这次扬州采买来的。
除了静雪静夜,碧波算出众的,长得很俊俏,可惜学得却不如两个姐姐,只是粗通文墨,因此到了林涵的身边。
林涵道,“没出息的小东西,这都吓着你了?”
碧波嘿嘿一笑,“您是有好事吗?说给我听听嘛。”
“譬如唐婉被休弃,见陆游凄风苦雨,难道不该高兴吗?”林涵拍拍他的脑袋,“我今儿个是着实高兴,咱们暂时不回去,去垂花巷打些酒。”
碧波挠挠头,完全不懂,“难道我看的是假钗头凤?陆游没有过得不好啊,死的不是唐婉吗?”
“打个比方罢了。”林涵心情不错,还吟了两句诗,“弃我去者,今日之日不可留。”
“……二爷,是昨日之日不可留,不是今日。”
主仆二人的读书水平凑在一起,叫林黛玉刻薄着说,就是菜鸡互啄。
太子妃捧着茶碗,不准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赵贵妃。
赵贵妃说不上美或不美,眼神犀利,眉宇间自有一股子傲气外露。
“你成日地在东宫里闷着,也不去我宫里坐坐。”赵贵妃只是家常打扮,她是今上的表妹,地位超然,不用争也有人捧到她面前。
太子妃满身的华贵,在赵贵妃看来,这是强撑起来的气派,就和那红红火火的炮仗一样,只要一点点火星就能炸没了,所有雍容底下包裹的就只有气急败坏。
“妾身近来身子不好,太子殿下叫我安生歇些养病。”太子妃脸色也确实不太好,又招呼她喝茶,“我亲自调配的花茶,贵妃娘娘尝尝看。”
赵贵妃倒是认认真真地品了地一回,“太子妃倒是巧手。让你……实在是委屈你了。”
“妾身嫁给太子殿下,为东宫正妻,怎么能算委屈呢。”太子妃淡淡地道,假装没有听懂赵贵妃的言外之音。
前两日,赵贵妃将族中两个女孩子接进宫来小住了。
太子竟是整日整日地围着这大小赵氏转,太子妃借口身子不好,每每都避着这两个姑娘。
眼不见为净,方是上策,她现在也只能忍了。
只是这么一来,阖宫里都开始更轻视她这个未来的皇后来了。
“还是咱们高门的女儿来得爽快大度,那些个小选出来的狐媚子的,看着就别扭。”赵贵妃搁下杯子,“这回小选本是为了补充伺候的人,说句真心为太子妃的话,你以后就是正宫皇后,手段还是要有的。”
太子妃听她指责自己,大为不悦,“贵妃娘娘说得自己好像做过皇后一样。”
她白白守了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没有,难道连狗屁贵妃的气都要受吗?
想到此处,她更是冷声道,“我不太舒服,贵妃请回吧。”
赵贵妃面不改色,早习惯了她孤拐的性子,“呵呵,本宫确实不曾做过皇后。不过自古以来,也不是每个太子妃都能顺利被封皇后的。”
没走多久,皇后宫中的人来了,这回不容太子妃推辞,皇后的话说得明白,“也不能老躲在屋里头,都是和永明年纪相仿的姑娘,你也学学怎么和孩子相处。”
太子妃暗自啐了好几口,什么孩子,分明就是要往太子床榻上送的,不说还好,这样一提和□□有什么区别。
她心里头把话过了无数遍,这才噙着笑意吩咐宫人道,“去打了水来给我梳妆,再把昨儿新做好的衣裳拿来。”
皇后见了她也是颇为不喜,只叫她先坐了,连茶都不给上,“那个林清也去了有半年,本宫看太子对着你们都是冷冷淡淡的,所以本宫想着,东宫也该添几个新人了,你怎么说?”
“母后的话,妾身不敢违背,不知母后看上哪家姑娘?”太子妃问道,“听说贵妃娘娘家的两个姑娘都还不错。”
“不用说那些,赵家的姑娘能有什么好?”皇后对着赵贵妃早有不满,如何肯用她的侄女,沉吟半晌后道,“你看林清的侄女,林家那个女孩儿如何?听说姑侄两个生得很像,也只当是全了太子一片痴心了。”
太子妃险些失手将茶盏砸在地上,勉强笑道,“那母后预备给她什么位份?”
“你放心吧,总越不过你去。只是她出身到底也高贵,一个良娣总要有的。”
第37章
太子妃缓了缓,既然皇后开口了,应该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认清现实的问道,“那林家会肯吗?”
“圣旨一下,没有他们不肯的道理。”皇后道,“本宫听说她还替林清守着孝?不过是个姑姑,她守的哪门子孝。先这样,你在东宫收拾出来一间屋子,本宫直接请旨去扬州接人。”
太子妃除了答应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心中深深以林家为恨。
以太子多年来对林清念念不忘的架势,难保不会对林黛玉宠上天,齐家自兄长过世之后已然没落了,论家世是比不上林黛玉的。
“你退下吧。”皇后不耐烦再看她,这个儿媳真真是不讨人喜欢,成日地苦着脸要么不知道在算计什么,要不是太子当年自己来求,她断断容不得这种人做太子妃的。
往后有林黛玉在东宫,对太子也算是个助力。
太子妃和被鬼撵了一样,赶忙就退下了。
皇后的牡丹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个人,不是今上还能试谁。
今上道,“这个儿媳断断留不得了,太子妃以后就是国母,此女心机深沉,骨肉至亲也能害,如何配得起,也叫朕不能放心留她在太子身边。”
“陛下的意思是,瞧中林氏?”皇后对林家没有什么偏见,只知道他们家人都容色好,学识好,林氏已经中解元,确实比太子妃强。
今上摇头道,“再看看,太子与林若水的事,只怕林家还记恨着。”
皇后折中道,“那不然先接了林氏进宫?咱们慢慢地来。林如海之前递折子告罪,说不得不曾记恨,反而惶恐呢。也是林若水太过刚烈了,哪家兄长不希望妹子能进宫侍奉,给家里增光添彩的。”
她是家里悉心培养的皇后人选,人家念四书,她念的是女四书,还未成年已经美名远播,先帝本来是想指了赵贵妃给今上的,今上看中皇后贤良,亲自求娶。
当年也算一个佳话,给女德派加了很多分。
今上听她说话不通,暗自安慰自己,好在皇后为人安分,也就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先接林氏入宫。此事只有你我夫妻知道,你叫人看好了太子妃,别让她添乱。”
“她既然病着,那就让她好好养身体,无事不必出东宫了。”皇后马上道,“我就着人安排下江南。”
宫中人到扬州,也是扑了个空,林黛玉这会儿又跑到苏州去了,现下正在等着吃沈兰心炸的雪绵豆沙。
“宫里头都是用羊尾,后来改作红豆沙,我这是用白芸豆制的豆沙,里外都是雪白一色。”沈兰心将满盘云朵似的点心摆到桌上,“傅三爷送的茶油着实是好。”
蛋白打发后加生粉与面粉,裹了豆沙后下锅软炸,最后一个个都发得胖乎乎的。
再撒上一把白糖,似雪纷纷,蓬软甜蜜。
江湛耳朵竖起来,“哪个傅三爷?”
“傅玉言傅师兄。”林黛玉脸色微红,倒不知道要不要把傅玉言心悦她的事说给江湛听。
江湛却是个机灵的,寻常师兄的话,玉儿脸红什么?
傅师兄既会做生意,样貌也不错,哪里像他,功课还要玉儿帮着做,他心里有些不开心,哪有还有吃点心的兴致。
“怎么说到傅师兄,你就不高兴了?”林黛玉托着腮,她也就顺口一问,还没等江湛回答,她已经紧接着道,“你说给这个菜取个什么名字呢?”
江湛心不在焉地道,“不是有名字么?就叫雪绵豆沙呗。”
林黛玉有点儿恼了,嗔道,“你要是不想陪我坐着,自去忙你的,不耽搁你的大事。”
沈兰心忍俊不禁,“你这是倒打一耙,欺负人家江湛脾气好。”
“沈姐姐也帮他说话,分明就是他的错。”林黛玉懒懒地托腮,数了数那盘子雪绵豆沙,“如雪似雪,姐姐炸得比寻常都要小,这一盘子恰好有二十八个,就叫快雪时晴吧。”
江湛便给她拍手,“这个好,快雪时晴帖被称作二十八骊珠,最恰当不过了。”
林黛玉笑着睨他一眼,“你又清醒啦?”
他们二人本就是喜欢斗嘴的,一时好了一时歹了都是常事,江湛扁着嘴去扯她衣袖,“好玉儿,你何时与傅师兄关系这样好了?”
沈兰心掩住脸,生怕笑出声,“听你们两个说话可真有意思,来来回回地跳,也只有你俩自己听得懂。”
林黛玉哪里肯认,一面抽回袖子,一面道,“谁听得懂他说话。不过傅师兄到了姑苏,探望我一回,送了几坛子茶油,何曾关系好了。”
“不是就好。”江湛笑眯眯地又凑过去,“那这篇我给你写。”
“不是你写是谁写?”林黛玉推开他,“你不会又要耍赖吧?”
江湛忙道不会,又是好一通口舌功夫。
“还有闲心吃点心呢?”胖胖的陈五娘走得气喘吁吁,进门便一把拽住林黛玉,“你可有除了扬州以外的地方能避?不行便先去临安。”
林黛玉知道有事情不好,“陈大人,出什么事了?”
陈五娘人胖,走了这么多路有些要她的命,她喘着粗气,“宫里派人来接你进去,只说是陪郡主读书,人已经到了扬州,不日便要转道苏州了。”
“想来我父母会从中转圜?”
“假若他们根本没跟你父母说呢?打头的女官先去你林府投过帖子,知道你在姑苏,何曾需要见你父亲。”陈五娘道。
“那陈大人是怎么知道的?”江湛警惕地看着陈五娘。
陈五娘也不在意,“因为他们快马先来报我,让我拦住林姑娘。”
江湛气得重重砸了下桌子,“玉儿有功名在身,如何能去陪什么狗屁郡主读书。”
林黛玉舔去嘴角沾着的芸豆沙,竟是这屋里最淡定的,“不必着急,她们既然想我入宫小住,我去住就是了。纸上得来终觉浅,多见见各色的人也不是坏事。”
“林姑娘……”陈五娘想劝她还是避开,永明郡主都偷溜出来了,还要个屁的伴读,必然是有其他图谋,只是她看见林黛玉那双眼也就说不出话了。
以林黛玉的聪慧,她如何不知道此事。
林黛玉起身,还去推江湛,“你留在江南还是和我一同去?其实你留在江南著书更好。”
皇孙无法科举,他又没个差事,能在读书人里搏个好名声再好不过。
“说什么傻话呢,能放心你一个人去到那龙潭虎穴里去?”江湛道,“咱们总该回扬州好好收拾收拾,大大方方地从林府走才是,悄无声息地从兰园走,这是请人呢?这是抓人呢。”
“你说得对。”林黛玉点头,郑重地朝着陈五娘一福身,“陈大人今日的恩情,黛玉铭记于心。”
二人正在相争清华书院,陈五娘能这样不顾自己来提醒她,实在是令人敬佩。
陈五娘坐到她身边,另一侧是沈兰心,她擦擦头上的汗道,“你若诚心道歉,不如请我吃块点心。”
林黛玉笑道,“紧着您吃,我才给这点心取名作快雪时晴。”
“好听却不大应景,王羲之雪后问候亲友,何等愉悦。”陈五娘夹了一个,吃了满嘴绵软甜意,“你要是真心谢我,不妨把这篇文章拿来给我写。”
林黛玉没有半点犹豫,“陈大人既愿意,再好不过。只是陈大人,为什么肯帮我呢?”
陈五娘两口吃下一个,“我虽为今上的鹰犬,可这天色我还是看得懂的。唇亡齿寒呐,如果正经功名的解元也可随意采撷,天下女儿家如何能安生度日。何况我陈家与林家是世交,此时此刻我若背后捅你一刀,莫说我爹,就是我侄女,也不会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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