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我的气啦?”江湛坐到她边上,为了讨好她便故意大声赞美那绿梅,“也只有这样稀世奇珍的花,才配得上玉儿。”
林黛玉:……
林黛玉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板着的脸也稳不住了,抬手捶了他一下,“你就闭着眼睛瞎吹嘘,我刚刚还说这花绿得太过头了,跟青菜有什么区别?哪好看啊?”
江湛这才知道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笑眯眯地道,“只要是你的东西都好看,物随主人。就是你们家的青菜被你看过了,都要比旁处的青菜美上三分。”
林黛玉道,“你若拿这些功夫哄今上,只怕也不用被他冷落。”
平心而论,江湛确实讨人喜欢,少年人生得漂亮,眉眼如画,又总带着赤诚与你说话,谁让能舍得给他冷脸呢?
如果说傅师兄像春日,那江湛便像夏日,夏日里灼热的风是他,雨后池塘里聒噪的蛙也是他,总是鲜活而热烈的。
林黛玉想到此处,又想到傅玉言的话,不知怎的竟脸红起来。
真真是桃花不及玉颜色,莫说江湛,连着身旁伺候的静雨都看住了。
江湛抿了抿嘴唇,勉强回神,“那什么,母亲让我给你带了诗礼银杏,是衍圣公所赠,你可要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要看你就看看自己的脸色,难看得跟什么似的,一定是路上都未曾歇好,赶紧去睡觉,不到晚饭不许起来。”林黛玉嗔道,这会子也不赏花了,起身亲自押解了江湛去客院。
江湛被她凶得甘之如饴,笑眯眯道,“好玉儿,衍圣公与奉圣公的事你可听说了?”
“肯定是听说了的,我本来以为天要变了,谁曾想想变的不是我们的天,我有时候也搞不懂为什么太子非要说出这么蠢的话来,衍圣公在齐鲁之地名声极高,谁也讨不到好。”林黛玉道,“至于奉圣公,他本不是孔家嫡支,暗地里勾连了太子与今上,只怕孔家内部也不是一块铁板。”
“这和我也不太懂东宫那两位为什么整日为了一块搞点一件衣裳闹起来是一样的,那是什么大事吗?可能因为他们自是生来高贵,不屑于去顾及。”江湛跟着她思路,“不过如果我是衍圣公,也会暂且隐忍先让孔家接下这个爵位,你可记得太/祖时候为了衍圣公的爵位有过一个公案?最后太祖以孔仪献并非嫡支一脉为由,将爵位给了孔仪祈。”
林黛玉笑道,“一时的隐忍能得来国公的爵位也是值得。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你忍让东宫的人虽辛苦,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他们一有疏忽,我们便可趁虚而入。”
江湛道,“只怕哪一日我忍不住,就要揭竿而起了……呜呜呜”
林黛玉捂住他的嘴,无语道,“不是听说吴老尚书亲自在教你吗?怎么还是这样不着调,这是在我府里也就算了,若是在外头也说漏嘴了,你还要命不要。”
“好玉儿,我也就在你面前才说一说。”江湛无辜地眨眨眼,眼睛如山泉般明亮又透彻,仿佛能映出人影,说着还要去拉林黛玉的手。
触手微凉,柔软得很。
林黛玉忙把手抽回来,还在衣服上擦了擦,恼道,“你作死了,又动手动脚,仔细我把你打出去了。”
江湛的手很热,甚至有些烫人,明明是手拉手一起长大的,这会儿碰了手却觉得心里不安得很。
说着见到了客院,林黛玉赶紧将人推进去,又吩咐下人,“好生看着皇孙,不许旁人来打扰,也不许他出来。”
十分地有牢头的风范。
江湛嘴里说着不累,这一觉却足足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待他洗漱完了一打开房门,却看到林黛玉正坐在他店里吃早饭。
想来是怕了他手贱,林黛玉今日没有挂最喜欢的流苏,只是以一双碧玉环挽住头发,两侧的垂髻让她看起来像只小兔子。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吃早饭?”林黛玉牢头表示放饭了,“昨个晚上来叫你吃晚饭,怎么都叫不醒,还好意思说自己不困,小猪都没你能睡,害得母亲准备了老大一桌子菜都浪费了。”
江湛忙道,“等我吃完饭就去给林伯母赔罪,都是我的不是。船上睡得不安稳,一到家里就觉得安心了。”
“这哪里是你的家,你的家在京城公主府呢。”林黛玉将粥递给他,“你先吃。”
林牢头表示发饭了。
碧粳米熬煮的粥上飘着星星点点的绿色花瓣,江湛认出是那绿梅花瓣,问林黛玉道,“你拿绿梅入菜了,好吃吗?”
林黛玉奇道,“我怎么会知道,不是让你先吃吗?”
合着师妹一大早蹲在自己房门口,不是等自己起来一起吃早饭,而是等着自己给他试菜的。
皇孙为自己掬一把泪,将那绿了吧唧的粥送到嘴里。
“噗!”
林黛玉不好意思了,“真的这么难吃吗?是我对不住你。”
江湛拼命点头,“味道太奇怪了!就是把花烫熟了那种苦涩的汁水味道。”
“罢罢罢,还是送去给沈姐姐,叫她看看怎么才能好吃。”林黛玉有点忧伤,“什么价值千金的劳什子,还不如青菜好吃。”
冬日里菜蔬少,纵然有几家暖房供应菜,却也是和秋日里不能比的,林黛玉已经好几日没有吃到青菜了。
霜打后有些甜的小青菜,再也没有了。
好伤心啊。
江湛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
不曾想说多错多,林黛玉更不高兴了,“你敷衍我,你根本就不懂。”
“诶,我于吃上哪里有你精通,莫要生气了,赶明儿给你建十个八个暖棚种青菜,专供你冬日里吃,可好?”江湛道,望了一眼桌上绿油油的菜色,“让他们换了别的过来吧,真的太难吃了。”
林黛玉幽幽地道,“我就说你敷衍我,前脚才说,人家还没答应,后脚你就想到吃,可见你只关心自己有没有得吃。”
江湛:……我是冤枉的啊!!!
江湛问道,“现在书院怎么样了?”
书院分官学和私学,林清的清华书院,以及林涵曾经任教过的白鹭书院都是私学。
林清另外还开设了很多家私塾,教导香眼间的孩童,并且从其中挑选出有天赋或者好学的孩子送到书院。
“陈五娘才刚接手了清华书院,其他暂时还没有,不过以她的能力也只是时日问题。”林黛玉道,“清华里的藏书都是我林家自己的收藏,我本想把它们都拖回来,却又怕耽误学子念书,到底是留下了,真真是便宜她。”
江湛只得安慰她道,“只是一些书罢了,以后我再给你找更好的。”
林黛玉道,“我看今上再折腾下去,怕不是要焚书坑儒了。你这次在京城里面可遇到过衍圣公,有没有看到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倒是巧了,我和他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是个挺和善的老太太,还塞了银杏给我,只是私底下是什么样子就不得而知了。”江湛接过丫头端来的茶水,给林黛玉倒了一杯。
“你说我要不要把姑姑的著作也都砌在墙壁里?有焚书坑儒,自然也要有鲁壁藏书。”林黛玉捧着红糖山楂茶,顺便也分了江湛一半,“若是这次能结交到衍圣公就好了,我还想试曲阜尝一尝孔府菜呢。”
口气中颇为可惜江湛没有留在京城替他搭关系。
江湛喝了一口那闻着甜津津的茶,险些牙都酸倒了,他最不喜欢酸味。
他道,“其实你这样喜欢吃,也可以写一写林家食谱,多年之后未必不能如孔府菜一般自成一系。”
不想林黛玉又叹气了,“不可能的。”
“怎么了?可是林伯父不许你分心?”江湛问道,“你要是不得空,我给你整理就是了。”
“可以!”林黛玉眼睛一亮,“就靠你了!”
她这些时日看了这个也喜欢吃,那个也喜欢吃,全写出来岂不是要和她一样高?
翰林院的学究就讲究著作等身,旁人都是文章等身,只有他是菜谱等身,岂不是丢人丢到家了。
江湛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强忍着高兴道,“那你有写出来的吗?”
林黛玉理直气壮地道,“不是你给我写吗?左右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你都知道。正好吴老尚书也让你磨磨性子,你又不像我,需要科举要上进用功,你只管做你的食谱便是。要是有什么做法不清楚,家里的厨子紧着你问。”
江湛:……我怎么感觉自己跳进了一个大坑?
他佯装生气地要去推林黛玉,“你又欺负我。”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林黛玉托腮,“从前吧,就说为了我做什么都可以,现在就让让你给我写本食谱,你就这样推三阻四,不乐意,唉……”
她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江湛其实也写得一手好文章,只是因为不用科举没有显露出来。
江湛赶忙道,“我也没说不乐意呀。”
“这还差不多,文章风格的话,我还是喜欢东京华梦录,你懂的。”林黛玉得寸进尺,“我记得你白描就极好,你到时候在食谱上把画也配上。”
“都听你的。”江湛没有忍住自己翘起的嘴角,本来是想显得更加为难一些的。
少年人心里惦念着谁,莫说是写本食谱随笔,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在话下。
江湛把昨日的晚饭睡过了,贾敏便改在今天中午替他接风,一大桌子都是素菜,贾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湛多担待些,现在府里都是吃素的。”
“我同玉儿吃一样的就好,在京城的时候,身上盯着的眼睛多,现在能清清静静地替老师守孝,对我也是好事。”江湛哄贾敏最有一套了,“闻着就香,多谢林伯母费心。”
林黛玉斜睨他一眼,“吃饭话还这么多。”
“你吃这个。”江湛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早饭就没吃好,你快吃。”
林如海眯起眼,打量了一会儿这个殷勤的小皇孙,以前觉得他还小,现在觉得这孩子已经长开了,虽然还有青涩稚气,倒也不失为个可以看得过眼的。
他和寻常不舍得嫁女儿的老父亲不太一样,他是一门心思想着找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儿郎来配他的宝贝女儿。
即便有些事不能十全十美,可女儿还小,经过他多年调…教,也不怕什么。
“听玉儿说,你们预备编一本食谱?”林如海道,“这可不是易事,要是做得好,便与若水的《四方集》一样,可以流传于世。”
林清所著写的游历随笔就叫《四方集》,言简意赅。
“不单为了这个,往后再过去许多年,回头翻一翻自己喜欢吃过的东西,也是个念想。”江湛给林黛玉盛了小半碗金汤竹荪,“今日竹荪不错,伯父伯母也尝尝。”
自以为开明的老父亲心中冷哼:我们家的竹荪好还用得着你来说?
他指着那道金汤竹荪道,“既你觉得好,那便以这道开篇吧,待文章得了先拿来给我看。”
江湛心中疑惑不已,林如海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彼此接触都不多,怎么忽然关心起他的功课来了。
林黛玉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她对亲爹的才华是完全拜服的,因此高兴地道,“好呀,父亲肯替我们掌掌眼,那可再好不过了,这菜也不必去厨房问了,我就知道怎么做。”
林如海心塞地安慰自己,女儿懵懂年幼,不过是亲梅竹马两小无猜罢了,称一句我们也是正常。
贾敏这个做妻子的对他的心思感知得UI清楚,悄悄掐他一把,“孩子们的事,由着孩子自己去,你不是正忙着公务么,好生当差才是要紧。”
她语带双关,林如海却不能苟同,“孩子不懂事,咱们做父母的……”
他抬头看见两双清澈的眼望过来,倒叫他说不出话了。
年轻真好,有时候看到他们,就觉得往后的时日还有盼头。
金汤易得,只用南瓜打成泥勾芡便可,竹荪却少见。
竹荪本也是一种菌类,依附枯竹而生,因为数量稀少,价格炒得很高,名副其实的山珍。
“竹荪用盐水泡发,里头塞笋丁馅儿。”林黛玉一面说,江湛便一字一句地记下来,“这样真成菜谱了,你讲讲这菜哪里好。”
林黛玉悄悄蘸了砚台里的墨,趁着他抬头看自己的时机,扬手把江湛给抹成小花猫了,“你刚在我父亲面前不是信心十足么才吃过没有半个时辰就不记得哪里好啦。”
江湛反应也快,回过身就用手里的毛笔在林黛玉脸上也画了一道,笑嘻嘻地道,“咱们不是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林黛玉气鼓鼓地道,“你居然还手?不对,谁和你说好的,你又自说自话。”
“略略略,我不管,反正就是说好了。哪怕就是死了,咱们也得在一处。”江湛看着她笑,“不闹了,你给我说说竹荪哪里好了,我没有你会吃呀,好玉儿。”
“竹荪爽脆,本该酿入虾或者肉,讲究一个外脆里嫩,改用笋丁便只剩下脆爽了,好在味道也算鲜美。”林黛玉娓娓道来,江湛下笔如飞,字迹潦草得除了他本人谁也认不出来。
“暂且先这样。”江湛道,“我想着你总喜欢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如果能将典籍或是文献活用到这菜中来,岂不是妙哉。你想孔府菜的名字,什么鲁壁藏书、诗礼银杏,都是好听又有渊源的。”
林黛玉眨眨眼,顶着脸上的墨痕,愈发俏皮可爱了,“那只能劳烦你多多操心了,你权当复习功课,定然能大有进益。”
江湛没想到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了,趴在桌上虚弱地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经史子集了,这样的事还是该林解元来才是。”
“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不爱念书说得这么直接。”林黛玉戳戳他的脸,“统共就分经史子集这四类好吗?”
到底是替他把功课做了。
竹荪虽生于枯竹,却是山珍之一,因此可见,出身并不重要,更以此引出唐代杜荀鹤的名句“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来鼓励寒门士子。
林如海一目十行看过,笑道,“玉儿替你这写的吧?”
“我负责出主意,林师妹落笔,我天资平平无奇,不比她,怕传出去了露怯。”江湛老实地承认了,“您觉得怎么样?”
“甚好,明日就叫人传出去,也好叫清华书院里的学生们知道,我们林家不曾放弃过他们。”林如海也没有瞒他的意思,“分一匣子诗礼银杏出来。”
“林伯父这样光明正大地拉拢学子,不怕陈大人和今上不悦吗?”
“不悦又如何,我林家该退的,已经退了。”林如海笑道,“今上要只能怪陈五娘没本事。今日伯父教你一个道理,上位者,大多只看结果,你若为他驱使,哪怕当牛做马,最后事情办不成,也无人会认可你的辛苦。”
江湛受教。
陈五娘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可这些书生着实难缠,软硬不吃。
她接手到现在已经碰壁数次,清华书院里从先生到学生,没一个服气她的。
陈五娘是越心烦吃得越多,以至于林涵再见她的时候,她又胖了一圈。
林涵发自肺腑地道,“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还是看看大夫吧。”
陈五娘:……要么你他爹的有病
陈五娘本就焦头烂额,见他还要嘴欠,直接把人轰出去了。
只是林涵可以赶走,烦心事却不会因此变少。
二月二龙抬头,兰园正式开张了,陈五娘还去送了一份贺礼,但没想到林黛玉给她的回礼,竟叫她的处境更为艰难了。
林黛玉食谱的第二篇已经刊印出来了,这一次,他们讲的是一道汤。
斩老鹅一只,焯水后,加老姜炖煮半日,最后再加入刻成花型的白萝卜片。
鹅肉这时候已然酥烂,汤底浓厚,鲜美异常。
白萝卜本该是切滚刀块的,奈何林黛玉促狭,给这道菜取名叫兰亭曲水,萝卜片片更有那曲水流觞的风流意态。
“焯水时候一定得加足量的黄酒,不然会腥。越酒行天下,配这兰亭鹅正好。”林黛玉特意叮嘱江湛,“你给写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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