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莳当然需要王保贵,她现在实际上最需要的就是王保贵了。因为很多事情是没法女子直接出面的,必须得有男人去办。
但强扭的瓜不甜,须得王保贵自己愿意留下。
如今王保贵选择继续跟着她,再好不过了。
最后,她看向云鹃。
云鹃还抱着孩子。
不必等云鹃为难去做抉择。殷莳从来不干考验人性的事。
吃饱了撑得才考验人性。人性得维护,而不是去考验的。
所以她不等云鹃开口,便直接告诉她:“你和宝金留下,你们两夫妻的身契,我留给学士。”
云鹃道:“可是……”
她和赵宝金是殷莳的陪房。理论上他们就应该跟着殷莳进退的。
可宝金如今是跟着沈缇的。
但殷莳跟沈家的关系非但不能生疏了,以后,还必须走动起来。因为人的感情是需要维护的。长久地不在眼前,自然就会疏远。
“没有可是。”殷莳道,“云鹃,等宝金回来了,你告诉他。”
“我需要有我的人留在沈家,我需要一个我的人留在学士身边。”
“就让宝金跟着学士。”
安排完了自己的陪嫁们,也得跟璟荣院的婢女们有个交待。
婢女们都很震惊,屋里伺候的几个还哭了。
“你们几个,我是看不到你们发嫁了,但你们是学士身边伺候的,别怕,都会有好归宿。”殷莳说,“看绿烟、荷心。学士身边的,都不会差。”
“只以后你们出嫁我赶不上,便提前把嫁妆给你们吧。”
按照家里的规矩,殷莳不能越过沈夫人去。她给婢女们的嫁妆都是十五两。但额外再给她们留一些小首饰,不贵重,需要时候也能当钱使。
大家哭得更厉害。
感情是处出来的。少夫人嫁过来快两年了,日日相处,璟荣院气氛和谐,主人宽厚,是大家都羡慕的去处。
京城混乱的时间少夫人像定海神针似的,让大家心安。
怎么就……
学士什么时候回来呢?
学士快回来呀!
“是姑姑对不住你。”她说。
“姑姑可别这么说。”殷莳笑道,“若不是姑姑把我带来京城,我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恶婆婆身边站着立规矩呢。”
殷莳就是这样,总是能让人觉得舒服。
思及此处,沈夫人益发地难受。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缺了什么似的。
握着殷莳的手不肯放开。
殷莳道:“我离京城可近呢,说进城就能进城的。就在姑姑眼皮子底下,待我收拾好了,就来给姑姑请安。”
殷莳与沈夫人咬耳朵:“姑姑,咱们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安身立命。姑姑当年一个人过来,也是一路走过来的。一定懂的。其他的,都不重要,对吧。”
沈夫人闭上了眼睛。
谁不是呢。
在怀溪的时候,殷莳听说的都是四姑娘命好,高嫁,婆母疼夫君宠,只育一子,夫君也不纳妾。四姑娘是怀溪的嫂嫂、弟妹和侄女们羡慕向往的对象。
殷莳那时候对这个社会还有点天真,信了。
到了京城沈家才发现,沈大人有两个通房。
都不到二十岁,很年轻。显然不是那种跟了很多年的。
也不会是突然心血来潮提上来的。
只能是一直就有。
“通房”不算什么正式的名分,通房依然是丫头,全称就是“通房丫头”。
要到妾这个层次,才算是真正有了名分。
名分在这里,就是女人能获得的编制。
就是铁饭碗。
遇到厚道人家,妾室便无所出,主家也一直养着。
但通房算不得铁饭碗,只是在岗待遇比别的岗位稍好而已。
若一直无孕,年纪大了,颜色减了,男主人失去兴趣,便被安排发嫁。
新的更年轻的婢女顶上。
如此一茬一茬。男人的年纪在增长,通房们永远年轻美貌。
殷莳掌家一年多,很自然地通过各种渠道获得了更多的信息。
沈大人的通房们没有受孕过。所以没有人被提成过妾。
沈大人少年时在流放地也曾病得濒死过,沈老太爷给他用过夷人的烈药,救回了性命。
沈夫人一生只受孕过一次,生下了沈缇。
那个时候沈夫人还年轻。她如今都算是美人,何况年轻时候,应该和沈大人正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讲通俗点,不管那时候沈大人有没有通房,大概率是有的,因为这是常态,反正在那种情况下,当时还年轻的沈夫人肯定是和沈大人行房频率最高的女性。
然后她幸运受孕了。奠定了一生安稳的基础。
也就是说沈大人这一辈子只使一个女人受孕过一回。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许多信息摆在一起,不言自明。
据说当年沈氏族人里许多妇人攻讦沈夫人,说她善妒,霸占夫君,不够贤惠什么的。
沈夫人背了这个锅。
沈夫人从怀溪小商户的庶女,到京城官宦人家有品级的命妇,自然背锅背得心甘情愿。
然而这样,你甚至都不能说沈大人好色。
人家这品级、地位、出身、经济条件,只有两个通房而已,在别人眼里已经是清心寡欲,洁身自爱的典范了。
扒开温情的面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画面里,妾室通房婢女伎和妓都不算是人的。
这时代只要原配不死,男人不续弦,大家就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后世总有人因为几千年历史上有那么两个巴掌就数的出来的著名历史人物没纳妾,就蒙上了美好的滤镜。
但实际上,妾还能被说一嘴,通房都不配被文字提起。
更不要说去做客被招待的伎子和社交应酬时的妓。
单单看到这个历史名人没纳妾就感动到不行的人,对“时代”这两个字真真是没有清醒的认知。
殷莳却是活在这个“时代”里。
这一切无时无刻地不在侵蚀着她的皮肤和血肉。
闭上眼认了或者能活得更轻松。偏殷莳不是那种闭上眼认了的人。
老天爷也没有辜负她,终是给了她一条路可以走。
如今,她走出了沈家,来到了自己的新家。
这宅子的原主人官职应该不会特别高。
因为真正的高官家的别院都在西山。西山是避暑胜地,那里有皇帝避暑的行宫,深山里还有一处专门囚禁皇族的离宫。京军的大营也在西山脚下。
有牌面的人都在山上有别院。到七八月份的时候,皇帝到西山行宫避暑,臣子们便一家家地跟着来。
老皇帝以往年年去的,到前年秋日里病了一场,身体情况快速地走下坡路,去年便没有去。
这家的原主人品级该是不够的,在西山的高端别墅区搞不到别院。
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套四进的宅子实际上在京城西,在京城和西山的中间。一边眺望京城,一边眺望西山景色。
殷莳觉得沈大人实在是个妙人,他非常知道她需要什么。这波动乱他捡漏的田产和宅子应该不少,但他偏偏给了她这套——既保持了距离,又不那么远,真需要的时候,跑回沈家就很方便。
谢谢务实又接地气的姑父大人。
跟有相同思维模式的人沟通起来是非常顺畅的。
比如沈大人。
甚至可能那个冯二郎。
殷莳最怕的,其实反而是沈缇。
年轻人是真的会为感情放弃利益。沈缇还不止是这样,除了感情他还有他认定的道义和原则。
他若全是错的也就罢了。
偏看着他,总让人想到自己曾有的青春。忍不住叹息。
新的宅子殷莳住进去,偌大一座四进的宅院,再没有别的主人,就她一个。
中路房舍宽阔,东路跨院整齐,西路的跨院整个是一个园子。
花园里有个不算高的假山,在山上的亭子里,可以远眺西山。
景太好了。
这么一套宅子让人有种做梦似的感觉。
因在城外,建得墙厚且高。
有车马院,有储粮的地窖,还有一个小冰窖。
殷莳光是把这套院子各处都摸透,都花了不少时间。
现在的缺点就是人太少了。
殷莳,三个婢女,王保贵一家五口。
沈家给了一个灶下婆子一个烧火丫头,两个粗使健妇。
男丁满打满算就是一个王保贵和他家两个小子。
感觉不太够。
沈大人也说过要给她几个强健的男仆。
但男仆不优质的殷莳不想要,足够优质的跟着她肯定前程不如在沈家。如果落了怨恨不是好事,反而危险。
原本想着有王保贵和他两个儿子,一共三个男人呢。
真到了新宅子,晚上大家各回各处,就空旷得有点吓人了。
还是得添人。
王保贵去找了申伯:“少夫人想要功夫好的。她有个想法,之前那个李校尉那里,不知道能不能给介绍个把人手。”
“自然是能的。”申伯眼睛都红了,“我带你去跟他认识一下。唉,这事闹得……唉。”
申伯年纪不小了,原看着家里公子娶妻娶得又美又贤又能干,十分开心的。
谁知……唉。
申伯连连叹气。
主人自然有主人的格局和远见,但仆人们跟日常打交道的那个人更容易有感情。
前院男仆说起来不如内宅婢女们跟殷莳接触得多。可听说了消息的人没有开心的。
都还记得那时候外面街上都是兵,大家惶惶不安。少夫人夜半站在墙下,一句一句教梯子上的人怎么说话,冷静镇定。
也不忘叫给男仆们加热汤热饭。街上的京军只给了骨头汤,院墙里的男仆们是实打实吃肉吃到饱,拿着棍棒在宅院里巡逻都有力气。
她还和男仆们讨论可能忽视的死角,让大家集思广益,改进了巡院的路线。
那时候大家心里都很踏实。
一个大户人家,光是男主人强不够,最好还得有一个能撑得起来的女主人。
就像少夫人那样。
李校尉那边是申伯接触的。申伯这样的人,一旦跟什么人建立了关系,就不会只一杆子买卖,就会维持养护住这个关系。
这是优秀管家的职业素养。
和李校尉那边只打仗的那几月失去了联系,京城平定后,申伯便使人去打听过。
寻思的是李校尉要是死了,便给个白事份子钱。
许多大户人家为什么在地方上会有善名。主人给个大方向的指示,具体到这些小的善行,都是管家们在操作。
谁知道李校尉很幸运,非但没死还升了一级。这关系又维护上了。
这次申伯亲自带着王保贵去跟李校尉认识,介绍他们搭上线。说了需求。
李校尉手里是真有人的,有些伤残了队伍里不留了的兄弟正需要出路。只是得问清楚是什么人家。
申伯道:“我也不瞒你,是我家原先的少夫人。”
“从前与你打交道,与兵士们热水热汤,其实都是我们这位少夫人在安排的。”
“便那次找你帮忙,也是少夫人先想到的。”
“这次,也是少夫人想到或许你这里有人手。”
李校尉一拍大腿:“我就说,背后肯定是个女人!”
二月里那时候从沈家抬了几大桶汤,那汤不止是用骨头熬的,有油星有肉味,那里面料还足啊。
若是男人的话,给个吩咐,下面人会给准备汤,但不会是这样。
当时兄弟们就说了:“这家里定是有个好女人。”
只没想到,虽然出面的都是男人,可原来从头到尾与他们打交道的都是这个女人。
只是堂堂沈家少夫人还需要从他这里找人?
李校尉自然要问。
这事也瞒不住,申伯便说了。
李校尉竟然知道:“是不是恪靖侯那个妹妹那档子事?”
果然瞒不住。因为根本就是沈家和恪靖侯在安排造势,打造佳话呢。
且恪靖侯就是京军的顶头上司,这段八卦也传到京军营了。
但佳话不佳话的,人心里自然有杆秤。
李校尉呸了一声,道:“你放心,这事我来办,定给她找几个可靠的人。”
他没两天就给殷莳找到了四个人。
一个是脚跛了,一个是肩膀受伤的,一个是瞎了一只眼的,最后一个严重点,左臂没了。
其实前三个若在边军,都属于轻伤不下阵线的。根本不算什么。
但京军毕竟不是边军,京军是天子亲军,规格高。
脚跛了的跟不上急行军,肩膀受伤的拉不开弓,瞎了一只眼的没法和人打配合。都通不过考核,给了抚恤金,淘汰下来了。
只剩一只胳膊的就更不用说了。
但不影响这几个人功夫硬。
王保贵对只剩一条胳膊的那个颇有疑虑。毕竟属于重大残疾了。
李校尉二话不说,拔出腰刀扔了出去:“六娘!”
断臂人瞬间跃起,接住刀一个腾空旋身,一刀便将木桩劈成了两半!
嗯,是的,他叫陈六娘。
古人就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颇让殷莳觉得有趣。
总之陈六娘虽然只有一条右臂了,但是个厉害的。王保贵服气了。
李校尉叉腰:“别小看我们五军营。”
不算边军的话,内陆最强步兵了可以说是。虽然一个个都略有残疾,但当不了兵不影响看家护院。
而且他们四个人虽然是五军营的,不是三千营那种骑兵,只是步兵,但都会骑马,也都会赶车。
王保贵又与他们谈,不仅当护院,还有家里的粗重活,比如砍柴、搬东西之类的。既然会骑马、赶车,就连车把式也一起包了。
殷莳是女眷,家里肯定得养车。就需要车把式。
殷莳是奔着优质男仆去的,开的价格令人满意,这几个人都愿意。本来当兵的也粗糙,远不及大户家生的男仆精致,什么劈柴担水之类的活儿,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都是京畿良家子,不签卖身契。但“良家子”三个字本身也是一种保障。都有家有室的,能寻得到地方。
而且签雇佣契约,得有保人。若有事,保人也担责。通常是介绍工作的牙人。他们这个是李校尉。
李校尉担保他们的人品。
都谈得差不多了,李校尉搓着手,吞吐:“嗯,那个……家里还缺不缺看门的?”
王保贵闻弦音知雅意:“李校尉有合适的人?”
“就我师父。”李校尉厚着脸皮道,“我师父当年功夫了得的。”
就是年纪太大了,是个老头子。命不太好,几个儿子孙子陆续生病死了,女儿也嫁的远,如今孤苦伶仃的。一直是李校尉在接济。
申伯这次也又同来了,他给王保贵使个眼色。
其实不用申伯使这个眼色,王保贵也已经决定收了。
王保贵这两年跟殷莳磨合得很好,对殷莳的做事风格很了解了。而且殷莳给他放权,这种事,他就可以全权决定。
工钱李校尉帮他师父要的很低,他就想给他师父找个养老的地方,给个铺睡给口饭吃就行了。
老头甚至可以签身契。
李校尉想给他师父签个死契呢。签死契基本上主家就给养老送终了。
王保贵同意了,就这么说定了。
约定了日子,签好了契书,李校尉告个假,亲自把四个残疾青壮和一个老头送过来了。
军营里告假难,长官知道是帮着刷下去的那几个人找了活路,特别准许的。
通常这种事都要给介绍人塞谢礼钱的。
这次李校尉是死活不要。
“该我谢你。”他说,“也替我谢谢少夫人。”
王保贵说:“我们家娘子。”
李校尉一拍脑门:“是,是,你们家娘子!”
殷莳已经不是沈家少夫人了,现在家里上下都改口叫“娘子”。
李校尉和王保贵已经开始称兄道弟。
王保贵留他吃饭。李校尉跟他不摆架子,大家一起吃了饭。
里头人出来端了好几个硬菜:“娘子说给加菜。怠慢了校尉大人了。”
李校尉忙道:“客气了,客气了。”
饭桌上,他问:“保贵兄弟,你家娘子以后就这么自己过日子了?她娘家哪里的?”
王保贵道:“娘家不重要。我们娘子如今虽出了沈家的门,不是沈家媳妇了。可她还是沈大人的内侄女。大人和夫人都十分心疼她,这套宅子就是大人和夫人给的。因为我们娘子不想住在城里,大人夫人也不想她离得太远,你瞧这个位置,多好。”
众人便知道这个单身女人背后还是有依靠的。
李校尉道:“怪不得用那门当。”
大家伙进门的时候看到了,这宅子用的可是箱形狮子的门当石。
低级文官用箱形有雕饰的门当,高级文官才能用箱形有狮子的门当。外头人一看门当,便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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