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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袖侧)


虽然觉得殷莳绝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人,但他还是不放心,告诫她:“若有那样的事,一定告诉我,不要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这等胆敢冒犯主人的人,越姑息就越猖獗,还会带坏旁的人。”
床的里面却沉默了。
沈缇唤了一声:“……姐姐?”
过了一会儿,殷莳才“嗯”了一声,应了。
人的声音在高兴的时候和不高兴的时候是两个调子甚至两种不同的音色的。
沈缇侧头看向里面,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她为什么忽然就不高兴了?
他问:“可是我哪里说的不对?”
殷莳知道自己的情绪被他察觉了。
可是,她盯着黑乎乎的帐顶,四个主子啊……
有时候,不是别人,不是那些对她有恶意或者对她势利眼捧高踩低的人,反而恰恰是沈缇这个处处都对她很好的人,常在不经意间就撕裂开她一直在粉饰的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在他的心里,沈家只有四个主人:父亲,母亲,自己,殷莳。
没有冯洛仪。
“主子”的定义里,根本就没有包括冯洛仪。
殷莳道:“没有。你想的周到,谢谢。”
沈缇感到困惑,因为殷莳的情绪显然并没有改善,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意兴阑珊,好像这个话题十分无趣。
但这个话题不仅重要,而且是她先开启的。到底是什么让她不开心了呢?
殷莳那边寂静了一会儿,忽然又响起她的声音:“一直没问……小冯那里,你有没有告诉她我们是假夫妻?”
这下,轮到沈缇沉默了。
他如实说了:“没有。”
殷莳问:“为什么?”
她以为他会告诉冯洛仪,让她更安心的。
她至今跟冯洛仪就只见过一次面,便是敬茶那日。后面她来请安,也是沈缇出去见的她。
但就那一次,冯洛仪眼底的幽怨惊了她。
她还是……天真了。
这没办法,因为在另一个时空,在她原来的时空,她其实没有真的接触过家破人亡的人。在那个时空太少太少了,即便有,也很难接触得到。
她只见过一些失业的,或者是因为各种原因破产的人。但终究,和“家破人亡,身入下贱”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
那个时空的人哪怕从文艺作品里看过,嘴里说着理解苦痛,可实际上心里是轻视的。
这八个字,那天在冯洛仪的眼底凝出了实质感,才让一直缩在怀溪一个平和大家庭里快乐过小日子的殷莳第一次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社会里,真正触摸到了时代的残酷。
那一刻殷莳明白了自己从前设想的未来过于乐观。
她和冯洛仪可能无法像她期待的那样相处。冯洛仪对她的认知,可能无法因为她单方面的示好就能改变,因为她再示好,也无法改变她们既定的妻与妾的身份。
而身份,对这时代的人来说如此重要。
沈缇缓缓道:“去年我回来,便与她说与姐姐定下了婚事。我告诉她,姐姐已经知道我与她的事,可以接受,愿意善待她。但洛娘……并不能因此就感到安心。”
她甚至一时糊涂,竟想抢先生出孩子来。
“那时候许多事未及与姐姐敲定,我便想着等完婚后再说。但当姐姐与我真的完婚了,我才意识到……”
“我们,只是没有圆房而已。”
“我们只是一对没有圆房的夫妻而已,并不是什么假夫妻。”
“姐姐,就是我的正室妻子,没有假的。”
“洛娘与她的婢女相依为命,若将我们不圆房的事告诉她,她必不能保守秘密,势必为婢女所知。”
“就是那个照香,此婢心思颇多,又爱自作聪明。若不是怜悯洛娘,我定不会留这样的人在身边。但洛娘可怜,我不忍心逐走她的旧婢。便只能这样。”
“既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告诉她了。”
“其实圆房不圆房,于她又有什么重要。”
殷莳嗯了一声,道:“名分才重要。”
沈缇说:“正是。”
而正妻名分,是沈缇和殷莳都给不了冯洛仪的东西。
皇帝将她打入了贱籍,也只有皇帝能免除她的痛苦。
沈缇道:“姐姐问这个,是希望我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
殷莳闭上眼睛:“你看着办吧。我都行。但不管哪样,你得知会我一声。我们既然合作,一定要保证我和你之间没有误会,有话能直说,有问题能当面问。”
沈缇早就做好决断:“如此,不必告诉她了。”
冯洛仪有他,她的利益他来保证。不需要额外的什么了。
而殷莳,他的正妻,他不想任何人轻视她、欺负她,侵犯她的利益。
殷莳的手忽然摸过来,攥住了他的手。
“谢谢……”她轻声说。
沈缇怔住。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放开了他的手。
这不对。这不像她。
沈缇其实明白殷莳一直在控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控制在他可以接受她只穿着中衣乱跑,却不会对她做什么的这个安全距离上。
那天他牵了她的手,她就把他撵走了。
那刚刚……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恐惧?
沈缇知道,殷莳突然而来的示弱是因为恐惧。
但他不明白她恐惧什么?
不是婆婆,不是夫君,不是妾室,更不会是奴仆们,她到底在恐惧什么呢?
沈缇感到深深的困惑。

殷莳这一夜睡得不算好。
有可能是因为独占了几天的大床,突然身边有人的缘故。也有可能是睡前出了火情人受了惊的缘故。
当然更可能是因为殷莳都不愿意去面对的东西。
总之睡得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的,梦见马拉着汽车,花轿里坐着穿吊带裙的人。
又有人冲出来把这些都砸了:“假的!假的!都是不对的!”
她当然知道这些都是不对的,可是她能怎样呢。她是谁,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忽然被推醒,汗涔涔。
黑暗中,有男人的手摸上她的额头:“做噩梦了?这么多汗?”
殷莳心脏还在难受,深吸两口气,说不出话来,也只能“嗯”了一声。
沈缇下床,就着暗灯的微光,提起水火炉上的水壶,在铜盆里倒了水,投了手巾拧干,回到床上给殷莳擦了擦了额头。
殷莳缓过来了,接过了手巾,坐起来擦了额头、脖子上的汗。
背着沈缇,探进衣襟里擦了擦身体。
能感觉到身后有个人在凝视。
那个人忽然唤了她一声:“莳娘……”
殷莳身体一颤。
昏暗里沈缇凝视着她的背影轮廓,问她:“你在怕什么?”
她是一个大胆犀利的女子,从前在东林寺的时候她说她也怕未来遇到不慈的婆母不仁的夫君,但这些现在都不存在。
她嫁过来到现在,没有人对她不满意。母亲显然是很满意她的。
至于他,更不用说
所以,她到底在怕什么?
殷莳微微转头。
昏暗中,她的眼睛里有微光。
“莳娘什么莳娘。”她说,“不许瞎叫。”
她要爬出去,沈缇拦了她:“给我吧。”
把手巾接了过去。
“睡不好吗?”他把手巾拿到了外面去,回来。
殷莳躺回去,吐出口气:“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沈缇坐在床边默然,因为他也常做乱七八糟的梦。虽然他们俩的乱七八糟可能不是同一个乱七八糟。
他问:“还能睡着吗?”
“嗯?”
“我有个香,可以助眠。”
“……点上试试。”
沈缇去取了香点上,然后回到床上放下了帐子。
不一刻,殷莳就嗅到了让人放松的香气。
“这是什么香?”
“多伽罗。”
“原来这就是多伽罗。”
“你知道?”
“在《楞严经》里读过。”
沈缇想起来,殷莳小时候被个骗钱的秃驴哄着当了弟子,后来被耽误了婚嫁,在家里读了几年经。
母亲也说过,她熟读经文。
“多伽罗于女子,活气血,也助眠。”沈缇说。
殷莳问:“你怎么还有这个香?”
沈缇说:“洛娘睡眠不好,我给她合的。想着或许你也用得上,也给你拿了些过来。”
说完,自己觉得味不对。
又找补:“其实我昨天,给你合了四种香。”
他研究了好几天的香方了,选了四种,昨天在书房里一下午都弄好了。
又想着冯洛仪睡眠不好,正好手里该有的香料都有,便给她也合了助眠的香。又觉得这个香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就也分了一些给殷莳。
这两件事其实不相干。
或者就算硬说相干,若要分主次,也是殷莳为主。但他刚才说话说的不巧,听起来好像反过来了似的。
沈缇懊恼死了。
殷莳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沈缇以冯洛仪为重,在她看来才是理所当然。
她在意别的。
“好,明天我试试。”她翻了个身,给他一个后背,“以后别乱叫。我会生气。”
沈缇听得懂她话里的拒绝。
他静静地看着帐子顶。
她怕的难道是这个吗?她怕做真夫妻?
即便做了真夫妻,又有什么可怕呢?她难道怕他对待她不好吗?怎么会呢。
殷莳也睁着眼睛。
她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
或许在另一个时空她已经死了,但她一直认为自己还活着。
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什么样的社会。
她惧这时代。
更恐惧自己真的融入了时代。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在一场包办婚姻里把自己当成了谁的正妻,谁的儿媳,谁的主母,夺宠爱,争中馈,投身到这妻妾相争的宅斗大业中去……
意味着,她才真的死了。
同床共枕的两个人各有心思。
但多伽罗的香气确实有效,最终他们还是眼皮发沉,慢慢入睡了。
只多伽罗对他们两个人管用,对冯洛仪的效果却并没有那么好。
沈缇不在,冯洛仪浅浅入睡,又醒过来,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
总觉得好像是一直醒着的。可侧耳细听,那更鼓声又清晰告诉她,时间过去了。若没睡着,丢失的时间哪里去了?
整个人都是似睡非睡的状态。
这种难受无法与人言说,没经历过的人是体会不了的。
反倒是脚踏上的照香,在多伽罗的作用下,睡得香甜。那均匀的呼吸声让冯洛仪听了羡慕。
那是沈郎特意给她合的香。
特意两个字让冯洛仪好像能抓住什么,却又像沙一样从指缝间流走。
沈郎现在在睡觉吗?还是在同小殷氏鸳鸯交颈?
冯洛仪的手摸着自己的小腹。
圆房多日了,什么时候能有孩子呢?
更鼓又响起,天快亮了。
她闭上了眼睛。
早晨沈缇和殷莳一起晨练了。
殷莳果然没有偷懒,沈缇看她招式的熟练度就知道她认真的练习了。马步也扎得比之前稳当了。
殷莳说:“就是不知道招式标准不标准,等着你回来给我纠错。”
沈缇道:“标不标准关系不大。你用来健体,又不用来与人格斗。”
话虽如此,还是用指背把殷莳的手臂向上托了托:“到这里,再高些。”
待殷莳把已经练熟悉的招式都练完,沈缇又教了她新的。
晨练完,两个人一起用了早饭。
沈缇把昨天长川送过来的那只匣子给了殷莳:“四种香,你都试试看,喜欢哪个再与我说。”
本来想着昨天晚上给殷莳的,谁知道昨天晚上他火烧了圆桌,就耽搁了。
殷莳接过来道了谢,但还是提醒他:“今天该去那边了。”
沈缇现在已经平静接受她的安排了。事实上,这样对他们都好。
三个人,都。
但他昨夜就已经想过,他告诉殷莳:“我晚上在这边用饭。用完饭再过去。”
他不想好几天见不着殷莳。
再说,男人在正房用饭,晚上再去妾室那里歇着,本就是正常。
殷莳道:“好。”
绿烟荷心伺候他换官服。
殷莳还是第一次看他早上穿戴官服。
青年双臂张开,婢女们为他整理衣襟、下摆、玉佩、腰牌。
递上官帽,沈缇接过来,微微低头戴上,便从年轻的弟弟变成了年轻的官员。
“对了,你提醒母亲别忘了给我改官服。”
“诶?”
“补子要换了。鸂鶒换成鹭鸶。”
“噢!知道了。”
年轻的官员走出正房便披了一身朝霞。
他扫视了一眼,春夏交季时分,花开得正好。殷莳有很多花已经盛放。
庭院里充满葳蕤生机。
就和她的人一样。
只偶尔,她也有怕的事,也有软弱的时候,他想。
他以后得记着,不能因为她言语强势就跟她置气。
母亲如何就能温言软语?因为母亲已经是这府里的不可替代的女主人,她拥有一切,丈夫和儿子。
但殷莳不是,或者她自认为不是。
她不认为她拥有丈夫,她也还没有儿子。所以她很强势地想拥有一个弟弟。
是这样的吧,沈缇想。
这是他想了一个晚上想出来的答案。
“翰林。”长川在院门口处候着。
沈缇看看蓝天,走过去了:“待会你去办点事。”
待到了外院,平陌递上马鞭。但平陌今天不跟班。
沈缇道:“我跟长川说了,待会你支五十两银子,给长川三十两。”
平陌问:“做什么?”
沈缇道:“二十两给璟荣院,十两送到姨娘那里去。算是这个月的。以后,每个月如此。跟着府里发月银的日子走就行。”
平陌明白了这是沈缇贴补妻妾的,便笑了,成了家果然不一样。
又问:“那还有二十两呢?”
笑什么笑。沈缇横了平陌一眼:“另外二十两给你,办你的喜事。母亲跟前最体面的丫头给你了,你办得体面些。”
大家都笑了。因昨天下午沈缇就让长川把消息送出来,给了平陌一个准信——他求鹿竹的事,沈夫人同意了。
昨天大家就恭喜过他了。
今天翰林赏了二十两,还得再恭喜他一次。
平陌面不改色:“好。”
送了沈缇上马,他带着长川去支银子。
除了他自己的那二十两,另三十两分作两份,一份十两,一份二十两。
包好了,长川炫耀自己力气大,一起拎了两包就要去内院,叫平陌薅着后脖领子给薅住了:“站住!”
“你两包一起拿着去?”
“昂?”
平陌叹气,问:“先去哪边?”
“当然先去璟荣院,少夫人是二十两,我先把二十两放下,就轻了。嘿嘿。”长川觉得自己好聪明的。
平陌问:“那少夫人问你另一包是什么?”
长川:“……那我先去姨娘那里?”
平陌捏眉心:“那姨娘问你另一包是什么?”
长川:“……”
平陌问:“记得我之前交待过你什么吗?”
“少夫人的事不在姨娘那里说,姨娘的事不在少夫人那里提。”
长川记性很好的,尤其平陌交待的事,他都会特意背下来。
但是,可是,然而……他虽没听到过翰林在少夫人那里有没有提过姨娘,可他的确不止一次听到翰林在姨娘那里提到少夫人了啊。
翰林怎么不遵守这个规矩呢?
翰林是不懂吗?怎么回事。

长川还是决定先去姨娘院里送银子。
因为他想起来这时候少夫人该去夫人那里了。他还是更喜欢赶在少夫人在的时候去璟荣院,那样能吃到的东西多。
少夫人喜欢一边摸他头顶的抓鬏,一边给他塞零食。
他把十两银子送到了冯洛仪那里。
照香这辈子都没一下子接过这么多银子。要知道,她从前在冯家的月钱是按照“文”来算的。
真是心花怒放——
姨娘阔气了,等于我阔气了。
待长川走了,照香喜气洋洋地解开,给冯洛仪看:“十两呢。以后姨娘一个月有十五两!”
她伸出一个巴掌,翻一次,再翻一次,示意“十五”。
一个月十五两,能过上多么舒坦的日子啊。
冯洛仪瞥了一眼,道:“收起来吧。”
掌着钱箱的照香把银子锁进了钱箱里,把钥匙重新挂回自己腰间,对冯洛仪说:“翰林对姨娘这样宠爱,姨娘也该表现表现。”
冯洛仪放下针线,抬起头。
“要怎么表现?”她问。
照香支招:“姨娘给翰林写诗吧。记得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姨娘常常写诗的。”
那时候冯洛仪还有诗社的朋友,都是出身差不多的闺秀,大家诗词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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