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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袖侧)


只要娘家不催生,殷莳还是愿意做殷家和沈家中间的联结的。
大概率一辈子也回来不了几次,说起来也不算太难。
但她还有个事:“孙女想知道,给孙女的陪房是什么人?可定下了?”
老爷子一听就明白:“你有想要的人?”
殷莳说:“若长辈已经安排了,自然听从长辈的。只是从前伺候过我的丫头,唤作云鹃的,她嫁的男人是在门子上当差的。这是我从前使惯了的人。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总还是希望能有熟悉的人。”
殷家嫁女儿一般会给一户陪房,帮着这女儿料理外面的资产、事务等等。
殷莳这陪房的人选,是抢手的饽饽,早先大夫人、三夫人便明争暗斗了一番,老太太更是想截胡。哪知道老爷子根本不松口,说他要亲自挑人。
这事,三夫人在殷莳跟前抱怨过,殷莳才知道。
但她没什么机会直接跟老爷子说话。难得今日终于能跳过老太太、大夫人、三夫人,跟真正当家的人沟通,也不用再怕得罪那三个人了,便说了自己的诉求。
也算正常。她本是小小庶女,在府里没什么人脉。老爷子挑的人虽然不错,但她不熟悉,想找自己熟悉的人在身边是很自然的需求。
老爷子道:“这事简单,便让他们夫妻也跟着你去便是。”
殷莳大喜。
时间倏忽就到了第二年,过完了正月,殷莳的三年之期就算是满了,六礼该过的也都过完了,拾掇拾掇准备嫁人了。
姐姐妹妹们,包括那些嫁出去的,都来给她添妆。
家里的女性长辈,便是老太太也捏着鼻子给添了一副赤金头面。
怀溪与殷家有来往的人家的女眷大多都来了,连县令夫人都给了一对金钗。
殷莳收添妆收得眉开眼笑。
这些添妆连嫁妆单子都不上,全进了她私人的荷包,怎么能不开心呢。
云鹃抱着孩子来给殷莳请安:“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是随时拔脚就能走。”
她刚生了孩子,才出了月子。有殷莳惦记着关照她,她过的小日子不错。
但她十分惴惴:“我们两口子都是没出过怀溪,没见过世面,去京城能行吗?”
殷莳抱着逗她小孩,说:“我不是也一样。所以才想你跟我去。”
云鹃的丈夫是门子上的人,能在门子上,就不会是呆笨的。这可是当时殷莳给孙妈妈送了礼才帮云鹃谋来的婚事。
云鹃生了孩子,丈夫原就说等以后孩子离手了,看看能不能走谁的门路给她谋个内院的差事,多挣一份月钱。只云鹃的旧主人三房的四姑娘大概那时候已经嫁出去了,求不到了,只好自己谋划。
哪知道云鹃刚出月子,就喜讯从天降,旧主子四姑娘要带他们两口子去京城。
简直做梦似的。之前下人里多少有头脸的人打破脑子争这个陪房的名额,后来定下来,是老太爷亲自相中的人。那时候云鹃还挺着肚子,两口子人根本没敢奢想。哪知道四姑娘自己开口要了他们。
喜从天降。
他们两口子自己愿意,殷莳就放心了。
其实担心纯属多余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怀溪的人对京城那是加了多少倍的滤镜。
当年沈夫人嫁过去,还没有陪房呢,只带了几个婢女,一个男仆。
如今当年的男仆也是沈家的管事了,当年的陪嫁婢女是沈夫人身边得用的心腹妈妈,据说在沈家都是极有体面的人。
这谁不向往呢。
二月里,沈家来人接亲了。
殷莳带着她的十里红妆,在她堂哥、亲哥的护送下,坐着船,迎着风,奔着京城去了。
开启第二人生。

却说沈夫人在怀溪给儿子订下了婚事,和沈缇乘船北归。这时节顺风顺水,船走得很快,一个月便回到了京城。
她公婆都已经去世,如今除了些亲族长辈之外,在自己家里头上是无人的,正是一个女子最最舒服的状态。
也不枉娘家嫂子弟妹们都羡慕她。
沈大人傍晚回到家时,沈夫人已经修整好了,气色红润地与他相见。
沈大人一看便知道事情定然顺利。
“岳父、岳母身子可康健?舅兄们可安好?”夫妻两三个月不见了,互相关心问候一番,最后问,“订了你哪个侄女?”
“都好,都问你好。”沈夫人一边给他宽衣,一边回答他的提问,“订了我三哥家的四娘。”
说罢,忙又解释:“可不是因为她是三房的才订下她,是这孩子实在不错。”
待沈大人换了家常衣衫,夫妻落座,沈夫人将这趟怀溪之行与丈夫说了,又道:“……恰就是她,因这事耽误了尚未说亲,我一看这孩子性子实在好,正正合着我们想要的那样的。简直就是缘分天定。”
沈大人问:“那逆子没做什么不当的事吧?”
沈夫人嗔他:“什么逆子。这样的逆子给别人家,人家求都求不来呢。就你,非对他这么严厉。”
沈大人淡淡道:“别因为他中个探花就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了。入仕,不过才是迈出了第一步。他若这样不清醒,日后必闯大祸,不如一开始就不出仕。”
“呸呸呸。休得胡说!”沈夫人可听不得这个,“我在菩萨跟前许了愿的,我儿,必定大展宏图,登阁拜相!”
沈大人笑着摇头。
夫妻许久不见,沈大人捏住妻子的手才想说两句体己话,外面婢女禀报:“公子来了。”
沈大人只得放开,咳了一声,道:“让他进来。”
沈夫人出发前布置下裁剪衣裳的事,等回来正好换季。沈缇穿着一件新裁的天青色纱底竹叶纹夏衫,衣裳熏的是清而雅的三匀香,于燥热夏日里给人一种清凉之感。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少年的眉眼间就凉凉的,所以才给人一种凉的感觉。
沈夫人转头去看,果然散发凉气的不止沈缇一个——沈大人刚才还温柔的眉眼,一看到儿子,也凉凉的。
父子俩一相遇宛如盛夏里的两个冰盆。
凉爽得沈夫人只想扶额。
“见过父亲。”沈缇一丝不苟地行礼。
“起来把。”沈大人颔首,“此行可顺利?”
沈缇起身,抚平衣摆:“顺利,母亲已为我订下三舅家的四表姐,一如父亲所愿。”
沈夫人听了更想扶额。
果然,沈大人沉声道:“我之所愿,乃是于京城淑女中为你择一佳偶。这门婚事,是你一意孤行的结果。究竟是如了谁的愿,你心里有数。”
沈缇还要说话,沈夫人已经站起来打圆场:“如我的愿,如我的愿,行了吧,都少说两句。事都定了,你们两个与其吵来吵去,不如干点正事。”
“你,你不是说明日里要去翰林院报道?该准备什么回去准备去。”
“你,接下来跟怀溪那边走礼,好多事等着跟你商量呢。”
“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
沈缇其实还想说话,但殷莳让长川传达的劝诫忽然在耳边响起——
【别跟父母顶着干,没用的。所有跟父母的对抗,这笔账都会记到别人身上。】
【首先得先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否则在这里跟父母顶着干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别人对他失望。】
【千万别闹,越闹别人越当他是小孩。越稳,别人越不敢轻易替他做决定。】
【想做大人,先学会妥协。梗着脖子顶撞父母的,都是小孩子。】
沈缇后悔了。
他们读书人常要辩论,沈缇总辩赢。刚才与父亲対答,便习惯性地顶了他一句。
此时想起殷莳的劝诫,忽地感到正如她所说,既没有起到任何实际的作用,还让父母对他失望,又让自己看起来不够成熟。
表姐说的,都对。
沈缇抿了抿嘴唇,是他错了。
沈大人轻轻地哼了一声,还是给了妻子面子,不再继续纠缠此事,只道:“刘学士喜欢考教人,你明日过去,他必要考你。你且好好准备。”
沈缇微微垂首:“父亲放心。”
他作出了退让的姿态,沈夫人松了口气。沈大人也稍稍满意。
沈缇抬起头:“那冯氏……”
沈大人道:“自然是等你完婚之后,再将她纳入房中。
他绷着脸:“如今你是有亲事在身的人了,事已定,莫要再为这个分神,以后专心仕途。你同科的榜眼,杨翰林,前几日已经回来了。刘学士已经安排了他轮值,在陛下跟前露过了脸。三年一科,只这会儿你们才是新鲜热乎的,陛下对你们才有点兴趣。待三年后又一届,你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沈缇受教:“儿子明白。”
总算这回没吵起来。
待沈缇退下,沈夫人十分高兴,炫耀:“你瞧,订了亲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吧。”
日常里她最头痛的就是这两父子辩起来谁也不让谁。她这儿子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不为过,有才之人恃才傲物,轻易不低头,搁在别人身上那叫风骨,放自己家里,只使人头疼。
沈大人心想,沈缇也不是头一回订亲了。但沈缇今日的确似有不同,怀溪走一趟回来,学会低头了。
学问的世界自然是美好又理想的,但现实世界是骨感嶙峋的,学会低头是学会做人的第一步。
将要出仕的人,总算褪去青涩与骄傲,开始有了成熟的模样。
沈大人很欣慰。
但他不忘嘱咐沈夫人:“要使人盯着他和冯氏,莫要在婚前做出事来。”
沈夫人更加得夸儿子:“我使人看着了,他今日回来到现在,都没往那边去,先等着见你。他读圣贤书的,岂会不懂这点道理。”
沈大人点点头,总算满意了点。
沈缇一路往回走,一路自我反省。
今天父亲看他的目光不太一样了,果然以往太过意气用事,真的被父亲视作小孩子了吗?
他从小便是神童,走到哪里都被人夸。学识上甩了同辈族兄弟们十条街,一向是睥睨看人的。便是面对父亲,当觉得自己没错的时候,也是据理力争。
一直到遇到殷莳,不留情面地告诉他,他这做派,其实就是小孩子。
他相当吃惊,但细思,又觉得她是对的。
以后,得改。
回到自己的居处,才踏进院子便看到正房廊下有个婢女坐在廊凳上,正和长川说话。
听见响动,里面的人都转头,见是沈缇回来,长川唤了声:“公子。”
婢女已经站起来,三两步走下台阶到沈缇面前,匆匆福身:“公子,你可回来了。”
沈缇点头,问:“这几个月,她可还好?府里可有人慢待她?”
“并没有,府里无人敢慢待姑娘。”婢女说,“只是姑娘常夜里哭,只盼着公子早些回来。总睡不好。”
婢女央求:“公子,姑娘盼着你呢,可否去看看姑娘?”
但沈缇下午到家,直到现在都没有去探望冯洛仪,便是因为他想得清楚。
殷莳劝诫的话里便曾说“所有跟父母的对抗,这笔账都会记到别人身上”。他若沉不住气,这就巴巴地去探望冯洛仪,父亲一定会失望。
父亲的失望不会对他造成实质的伤害,这失望只会转化成对冯洛仪的迁怒。
沈缇愈是想,愈是明白殷莳的劝诫都是对的。
他如今其实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冯洛仪。她已经是官奴婢,如果父母要对她要打要杀要卖,他全拦不住。
如今只不过他与他们没有闹到那个份上罢了。
但如果他再与父亲继续顶着干,或者做出更多让父亲失望恼怒的事,就很难说了。念着旧情,他们也不会真的打杀发卖了她,但把她远远送走还是做得到的。
“今日不过去了。”沈缇拒绝了婢女的恳求,“待明日我正事办完,再过去看她。你叫她把心放下来,好好休息。若有什么需要,来与我说。”
婢女的失望都映在眼里。
但沈缇没义务给一个婢女多作解释。他得先立业,让父母满意,而后才能更好地去保护冯洛仪。
婢女只能告退,转身回去了。
进了屋,沈缇问长川:“刚才在说什么?”
长川如实回答:“照香姐姐跟我打听这趟回怀溪的事呢。”
“你说了吗?”
“说了。”
没有人特别交待长川不可以说,况且公子订亲这样的大喜事本来就不该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所以当照香打听的时候看,长川便如实说了。
沈缇点点头。
先知道,有心理准备,明日他去看她的时候说这件事就更容易一些。
冯洛仪肯定会难过,但他,也尽力了。
沈家宅子一个偏僻位置的偏僻院子里,安置了落难了的前礼部郎中的女儿冯洛仪。
她带着期待,精心妆办过。衣裳单薄又素净,发髻也简单,看起来楚楚可怜。
冯洛仪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曾经也是闺秀名媛,如今却身为下贱,要靠别人的怜悯活。
沈大人和沈夫人把她买回来,原是想将她送回老家亲族那里去的。送回去,他们就对她仁至义尽,再也不用为她费心了。
至于以后,她是否能得到亲族善待,会被嫁给什么人,都不是他们的事了。
思及这无力的命运,冯洛仪忍不住落下泪来。
万幸的是,她还有沈郎。
沈缇沈跻云,耀眼夺目的探花郎,她曾经的未婚夫。
他愿意顶着父母,把她护在身后,告诉他们他依然要履行婚约。
要为她遮风挡雨。
只可恨,良贱有别,国法不容。

第34章
门外忽然有响动,冯洛仪忙拭去脸上泪痕。正想起身向外去,她的婢女照香却进来了,脸上的神情并不好。
冯洛仪顿住,问:“公子呢?”
照香叹了口气:“公子不肯过来,他说待明日办完正事再来看你。”
照香不是沈家的婢女,她是冯家的婢女。
冯家坏事,冯洛仪的母亲在大狱里就没扛过去,过身了。沈家念着订亲的情分,在官卖的时候把冯洛仪买下来了。那时候许多犯妇、奴婢们就关在隔壁等着官卖,照香看见冯洛仪,大声唤她。
冯洛仪央求了沈家人,沈家的管事就把照香一并买下来了。
原是想把冯洛仪交给她嫁在京中的姐姐的,岂料她姐夫家无情,让她姐姐“病”了,闭门不肯接收她。
沈大人便打算花些钱,将她送回家乡交与宗族。
孰料这时候沈缇赶回来了。
他原在外面游学,按照原定下场的计划,还该更晚些才回来。但他在外地看到了邸报,知悉了未婚妻家坏事,便立即赶回来了。
而后少年便站在了冯洛仪身前,将前未婚妻护在了身后。
冯洛仪听闻沈缇今日竟不来看她,心里惊惶:“他为何不来?明日要办正事?今日呢?今日为何不来?”
明明以前,她使婢女去请,总是能请得到他的。
如何去了一趟怀溪,就变了?
她一叠声问:“他的婚事可订下了?你有没有问?”
沈缇去怀溪之前来看过她。
【我可能必须得订亲。】他当时告诉她,【我中了探花,父亲已经同意让母亲从她娘家给我挑一个妻子。那种小地方的女子,见识不多,也没什么才学,不敢欺压你的。】
【洛娘,我……只能这样了。】
她的沈郎虽赤诚,但他终究年轻,父母之命压下来,他也没办法。
在他去怀溪的这段日子里,冯洛仪不知道多少次泪湿枕巾。
明明,她才该是探花郎的妻。
“订了。”照香跟长川已经打听过了,“便是他怀溪外家的一个表姐。长川说,这个表姑娘生得十分漂亮。”
“别的呢?”冯洛仪问。
“说她人挺好的。”
“她父兄可有功名,你问了没有?”
“我问了,但长川也不知道。他小孩子家知道什么。还是得去问平陌,要不……我改天想想办法?”
长川是身体身边的书童,他年纪还小,可以在内院行走。平陌是沈缇身边最得用的长随,在外面做事,不入内院,照香想见他,就得出二门。
冯洛仪想了想,还是道:“别去了。我回头自己问沈郎吧。我们在沈家,还是要谨言慎行。”
沈缇的父母并不想留她的,他们一直想把她送走。
是她向沈缇哭求,道自己出生在京城,家乡远在千里之外,且宗族并无亲近之人,若回去,她一个已入贱籍的女孩子不知道会是什么待遇,沈缇才力抗父母,将她留下。
她深知如今身份不同了,只缩在这个小小院子里,并不随便外出,更不出现在沈缇父母面前。
若有事,都是遣了丫头去请沈缇。
只以前,他一定会来的,会耐心倾听,会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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