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是低头,先前便是跪着低头,浑身也写满了“不服”。如今态度都不一样了,是真的肯认错了。
妈妈跟着赞道:“可不是,我就说你别担心,哥儿们一成家自然就懂事了。”
沈夫人歪靠着,畅想未来,儿媳妇是自己的亲侄女,不由得露出舒心的笑容。
殷莳没有去送沈夫人母子,甚至在他们去给老太太磕头的时候也没有去。
她就老老实实待在屋里。
见过那么多姐妹走这步流程,如今终于也轮到她关在屋子里“养性子”了。这借口真好,免去了一切不必要的社交。
因为从她被沈夫人订下来之后,身边忽然翻天覆地似的变了。
从前透明人一样,现在忽然成了瞩目的存在。下人们喜欢捧高踩低烧热灶倒也没什么,但姐妹间的气氛忽然就不对了。
这事,说起来殷莳挺冤的。
当时谁知道沈夫人母子回怀溪是来挑媳妇的。殷莳以见过世面的穿越者视角,来劝阻身边这些生长在小地方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怕她们走歪路。
要真能走成其实也不是坏事,怕就怕走了还走不成,这个社会对女孩子毕竟苛刻,一步踏错,女孩几乎没有任何容错能力,直接影响到下半生。
所以她说的都是正理,对吧。便是当时,听了她话的妹妹们也都这么觉得。
哪知道忽然,这个劝大家不要对探花表哥乱动心思的姐姐,摇身一变成了未来表嫂、探花郎妻子、翰林夫人了!
一下子整个事都不对味了!
母亲、姨娘们细细盘问了,都恨恨说:“不知道私底下使了什么手段,独占了这鳌头!”
长辈们都这么说,人生观都还没成型的小姑娘们自然就听进去了。
已经订亲的两个也就罢了,另几个还没订亲正在说亲的心里就不免觉得人生的重要机会被抢走了。心里扎了刺,只会越刺越深,越想越难受。
当然也有三老爷三夫人这几日尾巴翘得太厉害,给殷莳拉了仇恨的缘故。
几个大点的妹妹里,只有云娘过来看她。
殷莳也只能跟她说:“谁想得到姑姑是来选媳妇的?长辈们都不知道,难道我有本事知道?我自己也是惊傻了。”
云娘问:“三叔三婶也不知道吗?”
殷莳望着房梁叹气:“他们两个大伯母还不晓得吗?就说我母亲,是能藏住话的人吗?”
云娘是长房的女儿,大夫人日常与三夫人常别苗头,细一想,可不是,就三夫人那个人怎么可能藏得住话。
整个殷家,也只有老太爷是被提前通过气的。
如此看来,真怪不得莳娘姐姐。
云娘叹息:“婚姻之事,本来就由不得我们。她们想岔了。”
殷莳与这些姐妹们相处了这些年,有点感情,但也没太深的感情。
有云娘一个能相信她,便很欣慰。其他爱如何如何,她说:“我反正问心无愧。”
云娘道:“我去与她们说。唉,她们也就是一时想不通,待想通就明白了。”
殷莳原本想说“没那个必要,随缘”,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有必要。
越是封闭地方、认知有限的人,越容易偏激执拗。尤其小姑娘们正在青春期,一辈子没见过几个男的,忽然遇到沈缇这么个人间菁英,容貌、学识都是掐尖的,以后怕是再也遇不到的人物。万一哪个小姑娘对他一见钟情,本来因为差距太大也死了心的,忽然这姻缘被殷莳给抢了去,想岔了做出激烈的行为也未可知。
人对强过自己很多的人往往反而不会生出嫉妒。譬如沈缇若订下什么京城贵女,名门闺秀。再怎么暗恋他,顶多也就暗处掉几滴眼泪,擦干了还是要带笑祝福的。
可我够不着的人,不能订下一个跟我一样甚至不如我的人!那就要疯了。
被“不如我的人”超越,远远地超越,真的会把人逼得走火入魔。
这是人性常见,也不稀奇。
殷莳和沈缇的婚事订下来,约定好是明年二月里便送亲过去。那时候河道化冰,也能走船了,走一两个月到京城,正好在春日里成亲。
殷莳那个要留在家中“三年改命”的事,也能圆满。
为这个,当沈夫人询问她何时可以发嫁的时候,首座大和尚无比庄严地告诉沈夫人:“过了正旦即可,与常人守孝是一样的。”
正常为父母守孝是三年,实际上民间都是二十五个月。也就是说守满第三年的第一个月,就算是“三年”了。
大和尚的意思是,殷莳这个“三年”也可以这么算。到明年只要出了正月,这三年就算满了,可以嫁人了。
快点嫁出去吧,你师父我就能释了因果,睡踏实觉了。
但现在才是五月,到明年二月还有近十个月的时间。
万一哪个小姑娘激进了,搞什么下药、推池塘、坏名节那一套话本子里的手段就太糟心了。
殷莳不想这十个月待嫁时间在小心翼翼的防备里度过。
她到了舌尖上的“没那个必要”转了一转,又咽了回去,反而长长地叹了一声。
云娘果然侧目:“姐姐因何叹气?”
有了那么好的亲事,不该开心吗?
殷莳忧愁地说:“云娘,沈缇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来我们家挑媳妇,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云娘顿了顿,说:“那不是因为姑姑……”
殷莳打断她:“别天真,姑姑再怎样,怎能做得了沈家的主?这样一个探花郎儿子,搁着你是当爹娘的,愿意他去乡下地方娶个媳妇?”
云娘便说不出话来了。
这一大家子,殷莳瞅着,凡是她熟悉点的这几个,谁也没遗传到殷老太爷的心眼子。
但也好,这样好糊弄。
“你不晓得。”殷莳别过脸去,袖子半遮面,“姑姑与我说了真话。原来表弟他另有红颜知己,便是他前头订了又落难了的那个,是定要纳到房里的。为着不叫她受委屈,才想着低娶的。如此,姑姑才有了机会从娘家挑媳妇。否则以沈家的眼光,怎能还看得上我家。我爹对姑父又没有救命之恩。”
“怎么这样。”云娘呆住了。
殷莳往沈缇头上扣锅:“沈跻云那样子你也瞧见了,你看他看咱们姐妹的时候,多么冷淡,可有半点欢喜期待?”
云娘也是待嫁之身,对这种事正敏感,闻言又气又急:“这也太欺负人了。”
殷莳却说:“千万别说这个话,若传出去,定叫人笑我,高攀了这样的亲事竟还不知足。”
这倒是真的。沈缇来时、去时都是什么热闹场面。县太爷都亲自来迎、来送。他的夫人亲自登门拜访沈夫人,姿态还放得很低。
云娘有些是听说的,有些是亲见的。那个时候,能清楚地感受到阶层之分。
“好,我不乱说。”云娘说。
殷莳“嘱咐”她:“别告诉别人啊,我只告诉了你。”
“好,不告诉别人。”云娘答应了。
待回去,见到大夫人,大夫人知道她去见了殷莳,自然要问一问:“莳娘可说了什么没有?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本事得到这门亲事的?”
答应了“不告诉别人”,但这是云娘的亲娘,亲娘可不是“别人”。
原来是这样啊。
就说凭什么天大的好运就掉到一个老姑娘头上呢,不应该啊。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大家那难受了好些天的心气儿,终于平复了一些。
连老太太据说都能下床了。
人心素来这样。
比你强很多的人更好了,没什么感觉。但比你差的人忽然比你好了,那可太难受了。
待知道这桩婚事里原来有这么大的坑,大家的心气儿都平和下来了。
“也就是老三家的心狠。”大夫人说,“换着我,可舍不得自己闺女受这样的委屈。到底不是亲生的。”
这件事殷三老爷和三夫人是最后知道的人。
三夫人听说了,气得在屋里跳脚,把殷莳唤了过去问话:“真有这事?”
殷莳老实承认:“是姑姑亲口说的,选中我原就是看上我老实。”
三夫人心里暗怪沈夫人。这种事,不声不响地把人迎过门就是了,做什么还要告诉她真相。
其实大夫人也没错怪三夫人,三夫人就想跟沈家结这门亲,至于殷莳嫁过去过得好不好对她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当然可以选的话,她还是希望殷莳能过得好的,那说明殷家的女儿在沈家有地位有影响力,对殷三老爷当然更好。但若殷莳过得不好,也没什么大碍。
因为嫁去那样的人家,便是“不好”也比许多小户人家的“好”要强上了很多。
“你须得知道,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咱家女儿能嫁过去,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三夫人努力给殷莳洗脑,“只要沈家没有短你吃缺你喝,便不是大事。你去了,该怎样还是怎样。”
殷莳一副受教模样,柔顺低头:“母亲说的是,便是将来表弟偏心,弄出庶长子来,女儿也定然孝顺公婆,敬重夫君,好好抚养孩子,决不怠慢半分。”
提前打好预防针,省得以后她不生,娘家催婆家怨的。
锅,都让探花郎去背吧。
三夫人顿了顿,改口道:“倒也不……嗯,孝顺公婆敬重夫君是对的,但要记住人善被人欺,也不能任那狐媚子猖狂。该用手段还是得用手段。”
殷莳虚心请教:“什么手段?母亲教我。”
三夫人一噎,有些恼火:“我哪有什么手段。我为人最是光明坦荡,谁个不知。”
殷莳欣慰道:“正是,女儿也是受母亲熏陶,人都说我老实。”
三夫人只能哼哼两声,恨铁不成钢:“也别太老实了。”
便作罢了。
姐妹们又开始来探望殷莳,看她的目光里竟带着同情。
同情好啊,总胜过嫉妒或者恨。
它安全。
但有了这门亲事在身,殷莳就再也不是府里的边缘人了,甚至成了热灶。不光三老爷三夫人对她看重起来,直接把她记在了三夫人名下,成了嫡女,伯母、婶婶们也对她亲热起来。
其实商户人家还分什么嫡庶呢,谁在乎。
上流社会重嫡庶,是因为母族有社会地位有权势力量可以依靠。商户人家便是嫡女的母族,也一样是商户。
都商户女了,嫡出庶出,都是商户女。
更明显的还是下人们对她的态度。
太明显了,虽没有踩低,但捧高捧得太明显了。
换季的新衣裳料子、胭脂水粉、应季的新鲜水果都是先紧着她挑。要知道以前这些都是长房那边先挑完,各房才排着序来的。
葵儿都说,她如今在府中行走,感觉丝滑顺畅。各处的婢女、小厮见了她,都姐姐、妹妹得叫得亲热。很多都是以前不拿眼角夹她一下的人。
殷莳对她说:“没有好处,谁平白对你好。别人对你好,自然是盼着从你这里得利。你倒是说说,我们能给别人什么好处?”
葵儿想了想,犹豫地说:“好像……没有什么?”
“对呀,其实我们什么都给不了别人的。”殷莳说,“大家现在这样,不过是以为我们能给,等他们明白我们什么都给不了,你瞧谁还给我们好脸色。”
“可是……”
“没有可是。你是要跟着我去京城的。这辈子不知道能回来几次。就算回来又能给别人什么?“
殷莳给这几天明显膨胀了的葵儿浇冷水。
她已经冷眼观察一阵子了,身边的人很显然或多或少地都受影响了。这也没什么好责怪的,便是这府里的主人尚且是那样,一些没读过书也没见过世面的十几岁的小丫头你能怎么样?膨胀很正常。
能清醒过来就好。
殷莳说:“我最怕的其实是有人以为我仗着一门好亲事就能怎样怎样。譬如让我安排别人的去处之类的?这种事可是我能插手得了的?我上头有母亲,母亲上头有大伯母,大伯母上头还有祖母呢?这一层层的,若有什么安排,谁愿意放手权力给别人?我要是耳根子软,听了什么人教唆,贸贸然去指手画脚,你看我上头这些个长辈,哪个能容我?”
“现在不过是订亲而已,万一我有个大病有个不孝名声之类的,这门亲事可就化为乌有了。”
“家里多的是女儿,不缺我这一个。姑姑想要也就是一个侄女,也不缺我这一个侄女。”
葵儿呆住。
她也是听说过关于沈夫人为什么会来殷家挑媳妇的那个事的。下人之间也有互相八卦的。
但是奴婢丫鬟们的反应和姑娘们的又不一样。
殷莳的姐妹们会觉得没嫁过去夫君就有个红颜知己,过门就有妾,实在是很让人难受的事。但那是因为她们个个都是衣食无忧的富家小姐。
丫鬟们生为奴婢,或者卖身为奴婢,很多人甚至把做妾当成人生的奋斗目标。更不要说,殷家的老爷们都有妾,哪个主母不是锦衣玉食地过着和小妾共存的生活。
生为小姐而非奴婢,就已经百倍强于她们。再有这样的好亲事,嫁那样的文曲星,什么妾不妾的,有什么重要。
但此时殷莳这样说来,切了另一个角度,让葵儿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前提下殷莳其实只是这桩婚事里可替换的一个变量。
葵儿的冷汗就下来了。
“怎么了?”殷莳察觉不对。
葵儿嗫嚅:“其实……厨房的向妈妈找过我,硬要塞给我两块尺头,我、我没收!”
殷莳问:“她求你办什么事?”
葵儿不敢隐瞒:“她想让她小女儿到姑娘院里来。她说,姑娘高嫁,与旁的姑娘不同。老太爷给姑娘的规格定会比旁的姑娘高一些,院里多一两个小丫头不稀奇。”
“然后呢?”
“我拒绝了。”
“为什么?”
“她家的翠儿以前欺负过我,我讨厌她,也讨厌她妹妹,所以……”
“所以,我该庆幸是吧。”殷莳吐出一口气,“你瞧,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对不对。”
“她的思路倒是没错的。应该也是觉得跟我去京城是比在怀溪小地方更好的出路吧。”
“但大家都这么想,肯定就有人要跑动。大伯母那里、我母亲那里,谁个没有几个亲近的人。也别漏了祖母那里,祖母看我们这一房不顺眼,说不定就要亲自放人来膈应母亲。”
“这哪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事呢。我要真傻乎乎地听了身边人撺掇,你说会怎样?”
葵儿吓得跪下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这次只能说是运气好,来请托的是她讨厌的翠儿家的人。倘若是别的人,她忖度着自己很可能就接了这个事了。因为在她看来,就是帮着在姑娘面前说几句话而已。
那就正成了殷莳说的“唆使她贸然出头”的人了。
“起来吧。”殷莳说。
她也没办法。她自己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人,不是那种身怀经天纬地之才的凤傲天穿越女,穿过来能把身边的婢女都调教得能文能武,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
她这几年的努力成果也就是把身边的婢女们都教会了识字和算数。
像先前已经配人的云鹃,是在殷莳还是做姑娘的时候就配人的。殷莳能做的也就是打点管这事的妈妈,给云鹃找个好点的人。
但云鹃和她的丈夫都是殷家的财产,放良什么的,根本不是殷莳这样的未嫁女儿能做得了主的。
但从葵儿这里,殷莳早就算好了,以葵儿的年纪,肯定是要跟着她出嫁的。到时候,她已经是主母,对自己的陪嫁婢女有全权的处理权。
她们若是愿意留在府里继续为仆,也可以。若是想放良出去,她可以做这个主。
认识字、会算数,不管是做管事媳妇还是出去做点小生意,都是好的,都能用上。
但更多的不敢教了。尤其是另一个时空的思想,更不敢透露一点。
大家都关在铁屋里,你没有打破这铁屋的能力,却要把铁屋里的人摇醒?
你想干嘛?疯了?
所以,殷莳通过这几年的努力,也只是让身边的人不养出那种尖酸刻薄或者掐尖要强的性格,尽力给自己的小院打造出温馨平和的氛围。
让这个小院里的人都有一个相对舒适的生活环境。
所以包括葵儿在内的婢女们的素质,也就是那样的水平,殷莳也没法对她们有太高的期望。
这次运气好,没犯错,及时沟通,让她们明白道理就行了。
殷莳把身边三个丫头都唤进来,好好地给她们讲道理。
“总之,我要的是大家都不生事,不要节外生枝,让我平平安安的嫁到京城去。”
殷家其实挺好的,如果可以殷莳真的愿意在殷家待一辈子。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殷家掌握着她的婚嫁权,借由婚姻脱离殷家这个原生家庭,是殷莳迟早也必须做的事。
相似小说推荐
-
囚徒(塔篱) [仙侠魔幻] 《囚徒[西幻]》作者:塔篱【完结】晋江VIP2024-08-01完结总书评数:514 当前被收藏数:1510 营养液数:8...
-
我饲养的反派魔王长角了(暮夜白昼) [穿越重生] 《我饲养的反派魔王长角了》作者:暮夜白昼【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12-31完结总书评数:399 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