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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袖侧)


夫人们也不管是哪两个字,出自什么诗词、典故,直接齐齐地发出了“喔~”的赞叹声,纷纷夸赞:“好字,好字!”
喊名是不礼貌的,男子有了表字,通常就要以表字称呼他。
大夫人不引人注意地悄悄白了三夫人一眼,端起她大舅母的架子,热情招呼探花郎外甥:“跻云,快看座。来来,人可都能认得?我与你说说。”
沈缇落座,颔首道:“经年不见,舅母们一如从前,甥儿都还得认得。妹妹们变化大,不大认得了。”
大夫人便给他指人,头一个便指得殷莳:“这一个,三房的四娘,唤作莳娘。啊,你与她同一年的吧,你两个谁个生辰大?”
沈缇起身与殷莳互相行礼,眉头却蹙起:“三房的四表姐?”
士大夫不是讲究养气吗,要七情不上脸才算高级。这个表弟到底还是年轻呀。殷莳带笑说:“正是。我们小时候见过的。那时候我身上有孝,未及拜见姑姑。表弟代姑姑来探望过我,可还记得?”
说起来竟有点怀念。那时候她刚穿过来,在陌生的环境里非常地惴惴不安,总怕被熟悉原主的人给看出来她换了芯子。
沈夫人和小学究沈缇是第一个能让她放松感受善意的人。
殷莳一直记着姑姑表弟这份好。
超强的记忆力是成为学霸的基本条件。探花郎这辈子一共就来过外家两次,怎么会忘记。
这个表姐小小年纪没了亲娘,嫡母待她也就一般般,十分可怜。
可她跟他同岁甚至还比他大几个月,她今年该十七了,怎地还没出阁?
沈缇虽然在殷莳眼里年轻,可终究也不是小孩子了,心中疑惑也不会当众发问,只点头:“记得。姐姐这些年可好?”
少年人的眼睛真干净,并不是客套,是真的在发问:你还好吗?
殷莳心中一暖,笑答:“当然好。怀溪虽没法和京城比,但也出产丰盛,水土肥美,民风朴实,家里一切都好的,我也好。”
少女的笑容也真诚,且她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显然是真的好。
沈缇对这并不亲近的亲戚纯粹出于怜悯弱小的那点善心从这回答里得到了令人满意的反馈。他点点头:“那就好。”
目光转向了挨着殷莳的下一个表妹,与殷莳的互动结束了。
沈夫人一直观察着。
殷莳注视沈缇的目光温暖亲切,是亲人看亲人,是姐姐看弟弟的目光,十分纯净。
可见是个心思简单的姑娘。
她举止进退也落落大方,不小家子气,有种见过世面的感觉。并没有因为问的是自己,就全回答关于自己的事,这个対答堪称十分得体。
沈夫人不知道第多少次暗暗点头了。
大夫人继续给沈缇介绍:“这两个是你云娘妹妹和婉娘妹妹,你们小时候见过的,只她们两个那时候年纪小,肯定不记得了。”
云娘和婉娘一个十五一个十四,都已经订了亲,快要出阁。
和刚才屋中只有女眷时的活泼、放松比起来,这两个有了明显的失态。
沈夫人注意到,是殷莳不动声色地用脚轻轻碰了下云娘的鞋子,云娘才反应过来行礼:“见过表哥。”
婉娘也赶紧跟着行礼:“见过表哥。”
两个人动作都僵硬了起来,说话也不那么大方了,有些打怯起来。甚至沈缇还礼后,转向下一个表妹的时候,这两个的目光还黏在他脸上。
沈夫人只微微一笑,并不苛责侄女们。
这两个是待嫁之身,人生这个阶段最重要的就是亲事。且这个年纪本就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可以说,这个时候她们脑子里成日里想的最多的就是男女两个字了。虽亲事已经订下来,也未必见过未婚夫几回。平日里全靠想象,期望未来的夫君能生得好看。
而她的儿子,相貌尤在他父亲之上。这几年他长成,已经有好几家闺秀为他动了春心。揭榜之后的进士游街,更不知道多少帕子、荷包、香囊都往他身上砸。
这样的一个少年郎君乍然出现在云娘和婉娘面前,引得她们失态,实不能全怪她们。
大夫人剜了云娘一眼,四夫人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婉娘一眼。因为云娘是长房的小女儿,婉娘是四房的长女。
前面三房的莳娘多么大方啊,怎地到自己这一房就这么掉架子。两位夫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三夫人笑吟吟地看热闹。
后面三个表妹都是十四上下的年纪,虽还没订下来,但也在相看的路上,或者已经准备开始相看了。也到了开窍思春的年纪,表现并不比上面两个姐姐好到哪里去。
更小的几个倒没有什么思春的念头,只单纯觉得这个表哥生得真好看。但京城来的探花郎表哥行起礼来一丝不苟,虽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但不知道怎么地就让几个小的感受到了压力,也都拘谨了起来。
竟只有殷莳完全是见亲戚、看热闹的心态,由内而外都是放松的。
沈缇是来见亲的,与姐妹们厮见完,问起祖母,大夫人答道:“你祖母她老毛病头风犯了,哎呀她这个头风一犯就疼得受不了,只能回去歇着去了。”
沈缇点点头。
他母亲沈夫人是庶出。关于这位嫡祖母,路上沈夫人就给他打好预防针了。如今这情形他也不多事,反正他与女眷们也就是这样——见个面,认个亲,让她们看看自己,然后告退。
果然坐着答对了几句,满足了舅母们和表妹们的好奇心,探花郎就起身告辞了。
大家都恋恋不舍,沈缇起身团团抱拳,告个罪,撤了。
众人目送他离开。
屋中又变成了全是女眷的状态,可再也恢复不到之前的欢声笑语了。因那种欢快,很大程度都是年轻的少女们活泼嬉笑支撑的。
现在少女们都安静了。年长的几个,好像如梦初醒,突然想起了女先生教的那些规矩了。
怎地就忘了呢,怎地就在姑姑面前放肆起来了呢?
她可是沈家表哥的亲娘啊。
屋里就只剩下几位夫人大力称赞沈家外甥,大家文化水平都有限,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个词。
大夫人问:“外甥少年登科,订了哪家的闺秀?”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沈夫人却轻轻叹气:“原是订了礼部郎中的女儿。”
什么礼部,什么郎中,对怀溪的殷家人都是远在云端遥不可及又高高在上的。
少女们便流露出了失落的情绪。
夫人们却听出话音:“怎么个说法?”
什么叫“原是”?
沈夫人道:“她父亲触怒陛下,被流放了。她一家女眷……唉,不提也罢。”
夫人们面面相觑。
四夫人捅了捅三夫人,三夫人拨拉开她的手,倾身:“那亲事就作罢了?”
沈夫人道:“正是。非是我们背信弃义,实在是国有国法。”
殷莳垂下眼睫。
她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完全能听懂这对话里的信息。
沈缇沈跻云的未婚妻家完蛋了,看沈夫人这话音,女眷大概就像史湘云那种下场了。所谓国有国法,是良贱不婚。
不管怎么样,那个女孩子都做不了沈缇的妻子了。
沈缇也才十七岁,女孩能有多大。也不过就是中学生的年纪罢了。
落到那种田地,实在可怜。
但她的妹妹们只是乡下小地方的乡绅家女儿,年纪又这样小,显然理解不到千红一窟、万艳同悲的层次。
殷莳分明地看到,几个妹妹的眼睛竟亮起来。
殷莳心底轻轻叹息。
三夫人看戏不怕台高,她这一房除了殷莳,便是五娘。五娘刚才站在殷莳身后,肯定是殷莳拧她了,她不像姐姐们那么失态。且大的殷莳表现也大方得体,反正丢人的是别的房头,她只含笑追问:“那后来呢,又订了什么人家?”
沈夫人捏住帕子,道:“还没有再订,在看呢。”
这下,连几位夫人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四夫人甚至有些喜上眉梢的模样。
殷莳微微摇头。
几位夫人平时也都人精人精的,果真是利益动人心,香喷喷的探花郎摆在眼前,竟令几位夫人都失了沉稳,妄想起来。
更糟的是,几个妹妹竟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甚至包括了订了亲的云娘和婉娘。
殷莳暗叫不好。
长辈们她还可以不用多管,但她在殷家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大姐姐,对这些小妹妹们多少是有些感情的。
且她是成年人的灵魂和心态,对小少女们非常宽容,不愿意看到她们在这个年纪因为想岔了,而走岔了路。
这个时空其实还行,这些年她大致弄明白了,不裹脚,也没有晚明和清代那么变态苛刻。但对比她原来的时空,依然是对女性十分严格的。反正贞节牌坊之类的东西还是存在的。名节什么的,也是很重要的。
中上层的女孩子除了嫁人,基本上没有别的出路。反倒是底层的女性因为要抛头露面的养家糊口,自由度还高一些。
但她们家,在平民中已经属于中上层了。
一直安静的大姐姐殷莳这时候开口了:“姑姑别担心。”
她乍然插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去。
殷莳并不在意,迎着沈夫人审视的目光道:“婚姻原就是结两姓之好,前头那姑娘没有缘分,虽可悯,但也不是沈家的错。”
“沈家书香传家,几代进士,表弟更是人中龙凤,新科探花。”
“虽然现在尚未有新的婚约,但京城淑女无数,相信这趟回去之后,定然很快就能找到门当户对、才貌匹配的婚事。”
“两家长辈都在朝中为官,家境相当。”
“姑娘定也是诗礼之家养出来的才女,读我们没读过的书,写我们写不出来的诗,通音律、晓丹青,将来与表弟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不像我们姐妹,只学个皮毛做做样子,说出去不是个睁眼瞎罢了。”
殷莳语速缓慢,声音柔和,但就像一盆冷水,把这厅里躁动不安、浮想联翩的成年的、未成年的女子们都浇醒了。
是啊,做什么梦呢,肖想沈家的探花郎。
醒过来自己都觉得可笑,夫人们只尬着硬笑,少女们失落垂下头去。
沈夫人双目精亮有光,盯着殷莳。
此时此刻,她对殷莳的满意达到了顶峰。
这一趟,说不定,真能成。

殷莳看了沈夫人两眼:“我看姑姑像是乏了?”
沈夫人接过递过来的梯子,就势下坡:“是,说了许久的话,的确是乏了。”
三夫人笑道:“瞧我们这些当嫂子的,忘记你舟车劳顿,竟扯着你说了这许久的话。”
大夫人气得不轻,但大夫人是掌着中馈的长媳,也不是吃素的,站起来嗔道:“还不都是你,一直扯着妹妹说话,亏你还是她亲嫂子。”
三夫人:“……”
殷莳别过脸去。
可不能在嫡母吃瘪的时候笑场啊!
小辈们先退下,由大夫人和三夫人簇拥着沈夫人往她的院子去。
云娘等几个大点的在道边目送她们,羡慕道:“以后我们出嫁了,家里能给我们留院子吗?”
婉娘当然也不知道。
所有的妹妹们都看向大姐姐殷莳。殷莳说:“看你们姐姐们的院子,如今在做什么。”
大家都失望了。
已经出嫁了姐姐们的院子,许多都重新分配了。当姑姑的嫁去了别人家,她旧日的院子自然要分配给下一辈更小的侄子、侄女们用了。
有的甚至是分给了长辈的侍妾。
只有像沈夫人这样高嫁的,给娘家长脸,也给娘家实在的好处,娘家才为她保留从前的院子。待遇超群。
大家都叹:“四姑姑命真好。”
也有人叹:“三姑姑就可怜了。”
有人反驳:“大姑姑早早生孩子没了,岂不是更可怜?”
更有人说:“那那些没长大就夭了的姑姑岂不是最可怜?”
又叽叽喳喳起来,只不过氛围和之前完全不同,争执了几句后,只觉得这话题实在没劲透顶。
都不用殷莳出面劝,她们几个自己就泄气了。
“谁知道以后我们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时代的女孩子真可怜呀,婚姻、未来甚至健康都不受自己掌控。殷莳越发觉得自己推迟成亲、推迟生育是对的。
她们的大姑姑,十六岁就死于难产了。
但殷莳看着泄了气又惶然的小姑娘们,爱心泛了起来。
她揉揉最后说话的这个头顶:“别说傻话,你们一定都好好的,以后啊,夫婿赚大钱、当大官,长命百岁,做老封君。”
这年纪便是愁,也就愁那一刻,被大姐姐这样笑着宽慰,那些惆怅惶然就散了,笑容重新爬上了女孩子们的脸。
殷莳对云娘和婉娘说:“曹家和乔家,都是和我们家门当户对的人家。男方你们也都亲眼见过至少一回,长什么模样也都是知道的。你们嫁过去了也都呼奴使婢,家里也会给足嫁妆,到时候你们自己手里有钱,夫君若待你们好,就好好持家,夫君若待你们不好,就把好自己的嫁妆,好吃好喝,专心教导孩子,以后享孩子的福。别亏待自己。”
婉娘磕巴道:“会、会待我们不好吗?”
“笨。”殷莳笑拍她的额头,“我是说假如。”
大家都笑起来。
“姐姐。”云娘牵了殷莳的袖子,温柔地说,“你一定也会很好的。”
大家都知道,莳娘姐姐的婚事耽误了,她年纪大了不好找,已经从挑人变成被挑甚至被挑剔了。
长辈偶有龃龉的时候,母亲们也会拿莳娘姐姐的事挤兑三婶婶/伯母,气得三婶婶/伯母直翻白眼。
但她们小一辈之间的感情还是挺好的,大家都喜欢这个姐姐,希望她也能好。
殷莳微微一笑:“当然。”
“嫁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过法。”
“怎么过,过成什么样,还是在自己。”
这厢大夫人和三夫人簇拥着沈夫人来到了她出阁前的闺房。众位夫人在厅中会亲的时候,下人们已经把沈夫人的行礼箱笼都送过来了。
沈夫人的婢女正在忙碌。
沈夫人上次回来这里已经是九年前了。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院中那株西府海棠比上一次回来看到的要粗壮很多,烙下时间的痕迹。
沈夫人抚着海棠树干轻轻感叹:“一晃眼又这么多年了。”
转头却看到院角几杆竹子,失笑:“这竹子是新栽的?”
九年前回来那竹子都又高又粗了,如今却是细细的几杆。
“是。”三夫人解释,“去年忽然开花了。后来便给移了去,又新栽的。”
大夫人插入两人中间,笑道:“妹妹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合心的?”
沈夫人嗔道:“劳嫂嫂们这般费心,怎会有不合心的。这处处都妥帖,可知嫂嫂们心疼我。”
她两个嫂子十分受用,拥着她往正房里去。
正房里已经很有样子。跟早上三夫人来看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大户人家女眷出门在外,大到马桶花瓠,小到手炉,都是要从自家带的。
如今房中全是沈夫人自己的常用之物,
三个女人在房中对忙碌的婢女们指点一番,看收拾得差不多了,大夫人正准备说让沈夫人好好休息,她们先撤,这时候却有她手底下的婆子匆匆来寻她,禀报:“表少爷让人把箱笼挪到外院的客房去了。”
大夫人和三夫人都吃惊:“怎么回事?”
后园的山房是一处极为幽静雅致的居所,殷老太爷亲自选中给探花郎住的。
婆子道:“表少爷道,他是外姓,怎好与姐妹们一起住在后园。怕碍了姑娘们的名声。”
三夫人嗔道:“这孩子,什么外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搁在太爷眼里,他比那亲亲的亲孙儿还要亲呐。”
这话听在大夫人耳朵里颇为刺耳。
因为殷家长房嫡长孙就是她的亲儿子,怎么可能顺耳。
大夫人道:“还是跻云思虑周到。咱们光想着是一家亲,又总觉得跻云年纪不大,心中总当他是个孩子。可跻云都已经是官身了,和县台大人平起平坐呢。”
沈夫人神情不变,顺着大夫人的话音说:“可不是,我也总是觉得他还是孩子,可一晃眼,他也这么大了。晓得心疼妹妹们,也不枉他被称一声兄长。就依了他吧。”
大夫人问婆子:“老太爷可知道了?”
婆子道:“这不知道,我从山房里过来的。”
“跻云那里,谁陪着呢?”
“听说大老爷和晟大爷,还有三老爷和诚大爷。都在客院盯着呢。”
听到殷大老爷和殷三老爷分别带着各自的长子帮忙安顿沈缇,大夫人、三夫人俱都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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