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江一顿,姜左道:“丹尼斯。”
“噢,不好意思,你当我没说过。”丹尼斯转头用法语跟姜左说,“我还以为你是想给罗曼引荐一个助手?你刚说他是高材生?他是大学快毕业了吗?”
“你误会了,他跟这事没关系。”姜左道,“本来也是他自己跑来法国的,我明天就让他回去了。”
丹尼斯露出个笑脸:“那这是姜你的私事,不过如果真是这样,你还是尽早让他回去吧,你知道的,罗曼还没放弃想让你留在法国……”
“我知道。”
罗曼有批重要的货被扣在南部的马赛港里了,是罗曼某个仇家的杰作,罗曼现在很着急,所以才派了丹尼斯来和姜左一起解决这个事。
他们到了公司大楼,姜左和丹尼斯进去和人谈事,陈月江就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等。
这里很高,大概六十几楼,从上面看下面的人群就跟蚂蚁一样。
“看什么呢?”丹尼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坐在他边上跟他一起往下面看。
“没什么。”陈月江说,“她人呢?”
“还在给那边打电话。”丹尼斯笑笑。
陈月江看着他,他的目光一动不动。
“Mafia?”然后,他静静地吐出两个单词,“Police?”
丹尼斯一愣,哈哈笑了起来。
“NONO.”他拍了把陈月江的肩膀,他对陈月江说,“Ask her,she’ll tell you.”
“……”陈月江移开目光,“她不会的。”
丹尼斯说:“虽然你是自己跑来的,但在这之前,我没听姜提起过她的任何家人朋友,你是第一个。”
陈月江:“……”
晚上九点多姜左和陈月江才回到家。
一整天,姜左没和陈月江说几句话,都是丹尼斯在和陈月江聊天。到家
门口之前,姜左都一直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
陈月江晚了一步换鞋进来,姜左已经打开电脑开始敲键盘了。
他慢腾腾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客厅里有点冷,灯光也很暗。
陈月江其实来时就买了明天回国的机票。他周一没课所以才能趁着周末这三天跑过来,但周二就开始有课了。
可听到姜左开口说“明天你自己坐飞机回去”的时候,陈月江落在一旁的手还是下意识抖了下,然后慢慢握紧了。
他没有回答姜左的话,他抿紧嘴唇,轻轻吸了口气。
“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在法国的事。”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你在法国的工作……还有你在法国认识的朋友……”
“姜左……”他吐字变得有些艰难,有些磕磕绊绊,“现在的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只是一个麻烦?”
“我来法国……给你添麻烦了吗?”
到了最后,他的声音终究还是没忍住抖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地从眼角往下砸落到沙发垫上,浸湿了浅棕色的布料。
姜左抬起头就看见少年眼眶通红地望着自己,一脸的失魂落魄。
“谁告诉你的?”姜左显得有点无奈,放下手里的电脑,她叹了口气对他说,“你过来。”
陈月江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姜左让他坐,他就坐在她边上。
就是眼泪还是掉个不停,肩膀跟着一抽一抽的,那天在电话里跟她哭的时候估计也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觉得我是在为你来法国找我的事生气吗?”姜左问。
陈月江说:“难道不是吗?”
“我要是生气我就不会去机场接你。”她说。
陈月江不说话。
姜左看他鼻子都哭红了,从桌上抽了张纸递给他,陈月江没接,她放下纸巾,转了个方向面朝着他,伸手把人拽过来一点,拍了下他的背脊。
“行了,别哭了。”
她这么一说,好像又触到了少年哪根紧绷着的神经,陈月江的肩膀颤抖不止,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像不要钱似地往下掉,他哽咽着字眼,声音很急,一卡一卡地在说:“你……生我气了……所以……所以……才……”
“好了好了。”姜左把纸捡起来,低头去擦他的眼泪,“怎么话都说不清楚了。”
陈月江抓着纸巾把脸埋在那点小小的遮挡里,身体还是抖个不停,耳朵都哭红了。
陈月江是个情绪不外露的小孩,就算从姜左视角来看他也是个很独立的人,所以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失控也是姜左第一次见到。
得多伤心委屈才能让一个男孩哭成这样,姜左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所以她也不太清楚。
“说好的时间一拖再拖,是我一开始没跟你说清楚。”姜左又抽了第二张纸,“我在法国的工作是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就是我没跟你多说的原因。明白吗?”
“是,我明明知道你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小孩,结果还是跟你说少了。”姜左把纸递到他面前,“没有不想回来,也没打算留在法国,也没有不要你。”
“那你为什么生气?”陈月江还是哑着嗓子执着地追问着。
“是因为你一想到什么不好的结果就觉得肯定是这样,然后不听我怎么说就把电话给我挂了,是不是?”姜左问他。
陈月江颤颤巍巍地从纸巾里抬起头,睁着一双眼圈红红的眼睛看着她,眼泪还半掉不掉地蓄在眼眶里。
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生起来的气都能被看没了。
姜左翘了翘嘴角说:“你说这是不是你的坏毛病,陈月江?”
陈月江吸了下鼻子,干巴巴地说:“……是。”
他低下头,用手背擦掉自己的眼泪,咬着下唇说:“是。”
姜左给他抽了第三张纸:“我要真想留在法国,别说亲自飞过来了,你就是在这里把眼睛哭得肿成两个桃子都没用。”
“……”陈月江垂着眼睛细声细气地道,“我没有。”
“马上也快是了。”
陈月江一张脸都是泪痕,鼻子红眼睛也红得厉害,简直哪儿哪儿都乱七八糟的,姜左把坠在他下巴尖儿的泪水也擦了擦。
陈月江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着。
过了一会,他低低着声音说:“……姜左,你摸摸我吧。”
姜左面不改色地告诉他:“这房子里什么都没有。”
“那……”男孩的声音很小,“那,不那个……”
姜左说:“晚饭都还没吃,你倒时差不困吗?”
陈月江不说话,靠过来把头埋进她肩膀里抓紧她的衣角,像只马上又要被抛下所以紧贴着人不放的流浪猫。
姜左其实是想让他吃点东西,最好睡一觉再说的,刚才哭得那么凶,是个很消耗体力的事。
不过从结论来说,这个方案还是没能实施。
客厅太冷了,她没让陈月江脱衣服,隔着衣服抱着人把他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接着到楼梯上,最后才到了卧室里。
她让陈月江自己把衣服脱了,又让他自己摸给她看,就像之前视频里那样。
陈月江咬着舌尖,忍到到最后眼泪还是没忍住又滚落出来,衬得少年眼尾红红,连黑漆漆的瞳孔都好像有点泛红。
姜左笑说他怎么又哭了,陈月江磕磕绊绊地说:“我以为……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总是想很多是你的坏习惯,陈月江。”
“嗯……”
姜左说:“不会的。”
陈月江下颌生生一颤,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嗯……”
从中国一路紧绷到法国的那根弦好像在这时才终于从少年的脑子里断了开来,激烈的浪潮翻腾过身体每一寸皮肤,他忍不住往前瘫软进姜左的怀里。
陈月江像一只刚刚淋过暴雨,所以毛发湿漉漉的动物,他软趴趴地被人抱着,浑身无力,鼻尖红红,声音低弱地在姜左耳边喃喃:“我也会喜欢你,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姜左揉着他的后脑勺,在陈月江凑过来蹭她时低头亲了亲他的额角,低声应道:“嗯,知道了。”
窗外的天空已经变得漆黑,今天是一个有星星还有月亮的夜晚。
完事后陈月江去浴室洗澡了。
床铺很乱, 地上陈月江的衣服裤子洒落了一地,室内还有股旖旎的热意。
姜左起来把房间的灯打开,又去柜子里拿了个枕头出来放在旁边。
过了一会, 水声停了,陈月江从浴室里出来了。
他微微湿了头发,走到床边来磨蹭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上床来。
姜左在看书, 从眼角余光里看见他坐上床后把被子往自己膝盖上一盖, 然后就一动不动盯着自己这个方向看。
“看什么?”她读着书上的字。
“没。”陈月江默默吐出一个单音。
他刚才哭得太凶了,现在声音哑得像被砂纸揉搓过一遍一样。
“我包里有润喉糖。”姜左说,“去拿个来吃。”
陈月江一开始没答话, 过了两秒像是反应过来了, 哦了声,爬下床去。
他穿着拖鞋踏、踏、踏地走到桌子面前,姜左的房间是主卧, 有两个空间,另一边没开灯,陈月江看不太清楚, 他在桌上摸了一下:“在哪儿?”
“椅子上。”
陈月江又转了个方向去看椅子。
“找到了。”他说, “你要吃吗?”
“我不吃, 你吃吧。”
“哦。”
陈月江剥了糖纸, 把糖塞进嘴里,然后掉头回来重新爬上了床。
“多喝点水。”姜左又告诉他。
陈月江的反应还是有点慢:“哦。”
他的水杯就在床头柜上,刚才进去洗澡的时候姜左烧了热水凉在旁边了。
“你是趁着周末跑过来的?”陈月江端起水杯一口一口地喝,姜左就在旁边问,“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她刚才其实也说过类似的话,让陈月江周二就买机票回去,结果陈月江的反应就是掉眼泪, 一边哭还一边吼,好像姜左说了什么伤透了他的话似的。
现在,他的反应也有点僵硬,但好歹没哭了,偏头望着窗帘中间的那条缝隙,张了张嘴说:“我来之前买了明天晚上的机票了。”
姜左不禁抬头
笑了:“那我刚让你回去,你跟我哭什么?”
“那不一样啊。”陈月江没有看她。
“怎么不一样了?”
陈月江回头望向她,少年的瞳孔乌黑水亮,眼圈还残留着一点点泛红的影子。
“好,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姜左妥协了,“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吧。”
陈月江微眨眼睫,缩进了被子里,眼睛仍瞅着她。
他叫了她一声:“姜左。”
“嗯?”姜左说。
“晚安。”陈月江低声说,“我想睡觉了。”
“睡吧。”姜左说,“晚安。”
陈月江是一个心思敏感的小孩,也许是因为家庭原因,也许是因为童年的遭遇,促使他本该在无忧无虑的年纪阶段形成了这样的人格,但他会在忙碌的学业里挤出时间跑来法国见自己仍旧是姜左有些意外的事。
成长,这个词说来有些俗套,但姜左长到现在三十岁,她很清楚自己这三十年来经历了哪些成长。
这是一个代表着个人感悟的词汇。
但当这个词汇不仅仅是出现在自己身上,而是具象化地体现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时,这又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了。
姜左知道怎么定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其实是一种“联系”,一种把之前那些随意而分散的丝丝缕缕拧成一根更牢固更结实的绳子的“联系”。
此时此刻,今时今夜,姜左好像确实看到了那根绳子的存在。
空气寂静。
她闭上眼,合上了书。
第二天,睡到早上十点多两个人才起床。
姜左吃到了待在法国的这些天以来的第一顿可以称之为“悠闲”的早餐。
陈月江自己下了两碗面,他说他其实不喜欢吃面包。
所以昨天那三个面包其实是陈月江勉强着自己吃下去的。
他嗓子还没好,甚至比昨晚更严重了,吃早饭的时候只能当个哑巴,姜左说什么他就点头或者摇头,有时候点头摇头都表达不出意思就会掏手机给姜左发微信。
“一会儿吃完了我要出趟门。”姜左说。
陈月江看了她一眼,低头在手机上敲字:“去哪儿?”
“我前上司那儿。”姜左说。
陈月江停顿了一下,接着敲字,但很快又停下了手,最后什么也没发。
“你跟我一起。”姜左说了下一句话。
陈月江抬起头,这次连屏幕都不看了,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迟疑地想要说什么,但姜左已经先他一步继续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在法国是干什么的吗?来了就知道了。”
今天的巴黎有点冷,陈月江裹得厚厚的跟姜左出了门。
姜左提前跟罗曼打过招呼,所以一进门,秘书就告诉她罗曼已经在书房等她了。
书房旁边有一间阳光房,姜左让陈月江去里面坐着等自己一会儿。
姜左今天是来跟罗曼辞行的。
她走进书房,告诉罗曼自己过几天就准备回国了。
她看过医生送来的检查报告,罗曼的身体已经康复了个七七八八,她是暂时接手了他的一部分工作,但没打算一直这样做下去。
罗曼这次没有让她再考虑考虑,他始终默不作声地盯着窗外的风景。
“姜,你其实是适应法国的生活的,”等到墙壁上的挂钟秒针缓慢转完一圈后,罗曼忽然开口了,“你虽然只在这里待了七年,但你的身体已经开始在法国扎根了。”
“……你的父亲病故,母亲在早年抛弃了你,你对自己的国家没有留恋,你的国家也没有收留你,所以你当初才一个人来了法国。”
“我说得没错吧?”罗曼说。
“而我呢,我虽然在这片土地上经营着这种腐蚀人心的工作,但我打心底里爱着法国、爱着我的故土……等到十年、二十年后,我的身体也会彻底融进这片土地和它合二为一。我是不可能离开法国的。”
“姜,你也是,你好不容易也开始在法国生根了,现在为什么想要回去?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你的想法,让你想要留在那片土地上了吗?”
姜左没有回答,但她的不否认也意味着问题的答案。
罗曼慢慢转过身来。
他改变了一下脑袋的倾斜角度,他望向了身后书架上的那个木制相框,相框里有罗曼年轻时曾倾心的少女的照片。
这位在法国博.彩业独占鳌头的赌王,终身未婚,无子无女,新闻媒体对他神秘的一生曾大肆报道和探寻过。
但也许他并不神秘,也许只是因为他的某一部分早就跟这张相片一起,永远停留在了那年的夏天罢了。
和姜左截然相反。
“你今天来,我本该劝你留下来,我还不想放你走的。”罗曼说,“但我刚才看见了那个男孩……你昨天也带他去公司了对吧?他是一个人从中国跑过来见你的?”
罗曼沉默两秒,视线重新移回了她身上。
“我一个六十岁的老头说这种话或许会让人感到怪异……但姜,我深知和心爱之人分别是什么感觉,那个男孩应该跟我体会过一样的感受。”
“要是我明知这一点却依旧让你们分别,伊莲娜一定会在天国斥责我的残忍行径。”罗曼握紧掌中十字架,轻轻抵住自己的鼻尖,当初砍断别人手脚也面不改色的老人静静地说道,“我是个很心软的人。”
离开罗曼的宅邸时,天上下起了细细的小雨。
姜左撑着秘书送给她的伞,陈月江回头望向身后那座在雨里显得有些朦胧不清的房子。
“难怪陈清泉当初叫我离你远点。”陈月江的声音因为沙哑而有些难以分辨。
姜左问:“他这么说过?”
陈月江点点头。
“说过好多遍呢。”
那间阳光房里挂着罗曼的画像,陈月江随便拍个照搜一搜就能知道他是谁。
但陈月江没有问很多,他坐在副驾驶上抓着安全带,似乎思考了一会,然后转头用一种很纯粹的好奇口吻问姜左:“那你打扑克会不会很厉害啊?”
姜左笑笑:“还行。”
“还行是多行?”
“五十二张牌里随便说一张我可以给你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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