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惴惴不安地百姓们看到“沈夫人”还在,都纷纷转而担忧起她的身体状况了。
夫人心地善良,美若天仙,怎么偏生面上生了疹子?
宁不羡此前因为广行善事,本就在苍州府声名远扬,如今她“病了”,不少百姓自发为她立了香火牌,保佑她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与此同时,北境契苾部。
宁不羡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王帐内发呆。
契苾拓设虽然答应了她合作,但却并不信任她,生怕她中途逃跑,并且也怕她反水把自己卖了,便故意做出一副对她神魂颠倒,宠爱非凡的假象,命她整日待在自己的王帐中侍候,不得离开半步。
这下可苦了宁不羡。
不但无聊,还得时不时地接受契苾拓设夫人们的造访。
每位夫人看她的眼神,都像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个将拓设迷得神魂颠倒的汉家狐狸精。
正是时,王帐忽然被人从外面一掀,宁不羡以为又是哪位夫人来找茬了,条件反射一般起身鞠躬:“夫人好,夫人有什么事?”
被她叫愣住了的契苾拓设顿了顿,随即笑出了声:“夫人这是已经行礼行成习惯了?”
宁不羡见是契苾拓设,翻了个白眼,坐回了垫着褥子的椅子上:“是啊,一天三十次,你也习惯了。”
“真有意思。”契苾拓设挑眉,“你不害怕本王,却害怕本王的阏氏们?”
“拓设您是我的合作对象,好吃好喝供着我,但阏氏们只想把我拖去畜棚里喂牛羊,您说,我该害怕谁?”
契苾拓设点头:“有理。不过,你在这王帐中赖着的日子,似乎要到头了。”
宁不羡嘴角轻扯:“哦?怎么说?”
“苍州府衙否认了你被抓的消息,说沈夫人之前只是生病,甚至就在前日,苍州府外还有一场沈夫人亲自主持的施粥。要不是本王真确认了你的身份,我都快要怀疑,是不是现在,我手上的这位,才是假的了。”
“哦。”宁不羡表情平淡。
“不难过?”契苾拓设讶异,“你的丈夫这么做,是在置你的安危于不顾。”
“我和他的感情本就只是皮肉关系。否认了,既能稳定城内局势,又不至于被你们要挟,换做是我,我也会像他一样做。”
“沈夫人若是能直视着本王的眼睛说这话,兴许本王能更相信一些。”
“好吧。”宁不羡抬头,“男人都是如此,我早习惯了,这样说够您开心了吗?”
“本王的提议夫人可以再考虑一下。”契苾拓设望着她,“天下男子皆薄幸,若是本王,本王就绝不会让自己的阏氏受委屈。”
宁不羡完全不上套,只是揶揄:“大王的胸怀可真宽广啊,您的爱都分成十八份了,还不够啊?”
契苾拓设失笑话:“好吧,说正事。铁勒族的拓设要来了,他听说我抓了你,又听说被苍州那边否认了,所以,他要来亲自确认你的存在。”
远处响起如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几乎连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
宁不羡正被那个汉女按在镜前梳妆。
“我还以为你们会给我上胡女的装束。”
汉女梳头的手一顿:“铁勒拓设要坐实你的身份,你自然得以汉人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
“我还以为你们是想让我色诱那个铁勒王。”
那个汉女彻底停了手,颇为无言地看着她。
这下,宁不羡有些不舒服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不配吗?”
汉女淡淡道:“铁勒拓设的几位阏氏都生得十分健壮勇武,你这样的,放在我们这里,属于没吃饱饭,很丑。”
宁不羡瞪着她:“你也瘦,你也丑。”
汉女呵呵一笑:“谢谢,我本来就丑。”
宁不羡:“……”
过了一会儿,汉女替她挽好了最后一个发髻。
是中原地区不太常用的华丽的堕马髻,还上了不知道从何处寻来的盘云簪和花蕊流苏步摇。这发饰,搁在大俞初立国时,十分时新,但现如今已少有人日常会挽这种麻烦的发髻了。
因为头上太重了,既不利于行,也不适应京中的贵女们打马球玩。
但就这种麻烦又古早的东西,这个汉女挽得居然还挺熟练,惹得宁不羡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汉女敏锐地察觉到了宁不羡投注过来的视线,一顿:“怎么?”
宁不羡唇角露出个笑容:“没什么,姐姐挽发的手艺真好,就连我家跟了我十几年的丫头,都没有这么好的手艺。”
阿水对不起,无心之言。
汉女别开了视线:“别套近乎。”
宁不羡一副好奇的模样:“姐姐,我只是好奇,你说你连这么复杂久远的发髻都能做,看着年纪也不大,又说得一口流利汉话,为什么会到胡族来,还跟在契苾拓设的身边呢?他有十八个阏氏,但比起那十八个阏氏,他却似乎更信任你?”
听得这话,那汉女笑了笑:“信任?”
说完,她别有深意地望了眼宁不羡:“我看,他也挺信任你啊。”
那一瞬间,宁不羡忽然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混杂了戏谑与同情,还有一种过来人般的了然神色。
她突然心有所悟。
“姐姐……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可汉女不再回答她的问题了,只是关上了手中的妆奁盒子:“梳好了,走吧,你可以出去见人了。”
王帐内,一片歌舞升平之色。
胡地的歌舞与汉人不同,汉人宴饮时,主人家会从自家眷养的舞姬中挑选身段、长相双佳的,令其精心准备歌舞。舞跳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漂亮,场面好看,能够让主人在客人殷羡的目光中获得满足。
胡人歌舞则不同,舞者一般是男子为多。上身不着寸缕,露出宽厚结实的肌肉线条,以羊油涂身,肌肤在暖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
他们和酒而歌,歌声雄浑有力,舞蹈动作也异常刚劲。好的舞者亦是好的勇士,仅凭他们壮实紧绷的肌肉和手臂,就足以能想象,这些人在战场上抡起刀斧时,杀伤力会有多大。
铁勒王高坐上首,边上坐着的是契苾拓设。
今日,下方的舞者都是铁勒王带来的人,据说是特意带来庆贺契苾拓设夺得汉族美人的。
成盆煮好的牛羊肉和马奶酒被端了上来。
铁勒王高举酒碗,大笑着用胡语示意身旁的契苾拓设:“干了?”
契苾拓设也不含糊,直接一碗干下了肚。
“好!”铁勒王抚掌大笑。
契苾拓设抹掉嘴边残余的酒液,拍了拍巴掌。
煮熟的羊头盛在巨大的铜盘内,被两个彪形大汉并走着抬了上来。
一位大汉拔出了腰口别着的尖刀,递给契苾拓设。契苾拓设接过,又弯下腰,双手将其呈给了上首坐着的铁勒王。
铁勒王见他如此,皱眉故作不悦:“说了多少次了,大家都是兄弟,别学汉人那套没用的把式!”
但,话虽这么说,他却并未推辞,而是接过了契苾拓设手中的尖刀,随后站起身,在羊头上割下来一片肉,放进嘴里。
在胡族之内,谁第一个割下羊头上的肉,就代表谁是部族的首领。
铁勒王带来的勇士们立刻鼓噪欢呼了起来,而契苾拓设则仍旧谦卑地弯着腰,自始至终,唇角都挂着理所当然的笑容,面色没有半分不悦。
眼见这场宴席宾主尽欢,铁勒王也终于想起了正事。
“你抢来的那个小美人呢?怎么不带上来给兄弟们见见?”
“她正在梳妆,大概马上就到。”
“啧。”铁勒王重重地啧了一声,“都到咱们这儿了,搞那么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干什么。汉人的衣服一层又一层地脱起来麻烦死了,玩都不能玩尽兴,真是。”
他这么说完,下方里立刻一片吹哨声,有人建议说,待会儿要叫那小美人把衣裳扒了,好好地给大家乐乐。
契苾拓设顿了顿:“王,那位,可是货真价实的苍州刺史夫人。”
铁勒王摆手嗤道:“狗屁的刺史夫人!她都跟了你了就是你的小阏氏。再说,那个沈什么的不是说他婆娘没被掳跑还在呢吗?那咱们就成全他,你给咱们先玩了,然后再把这婆娘扒光了,用枪尖挑到阵前去向西北军叫阵,我看汉人那个官,还能嚣张到几时。”
铁勒王话音落下,下方一片叫好声。
帐内那些勇士们喝多了,血气正旺,都叫喊着一定要给西北军一点颜色瞧瞧。
契苾拓设不再回话,闭口默认。
这时,汉女已然引着宁不羡到了帐外。
帐前的士兵一见两人,面上便露出了会意的笑容,一人拦下她们,一人进去帐内通报。
“拓设,人到了。”
帐内一片高啸的嘘声。
铁勒王的大笑声从帐内传来:“让她进来!”
宁不羡在帐外蹙了蹙眉,心头突突直跳。
她听不懂胡语,但一通报她到了,里头便又笑又吹口哨的,怎么想,都不会是有什么好事。
眼见着,那汉女将她送到地方了就要离开,宁不羡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低声哀求道:“求你快些回来。”
汉女的面上难得露出了惊愕之色。
她深深地看了宁不羡一眼,似乎是头一次真正正视面前这个只会撒娇扮乖卖柔弱的做作女子。
“你怎么知……”
“别废话了,快走吧。”
“好。”
得了汉女的应承,宁不羡压下了心中的忐忑。
龙潭虎穴,她也不是第一次闯了。
管他的,拼了。
这么想着,她一把掀开了面前的帐子。
喧闹的气氛在她掀帐而入的刹那,被如潮水一般汹涌的嘘声烘托到了顶点。
四周那凝成实质的贪婪目光,如同在看待一头任人宰割的牛羊。
她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上首有人坐着,她现在已经被扑上来的兵士们给撕干净了。
铁勒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汉人装扮上,嫌弃地撇了撇嘴,冲着契苾拓设道:“她这穿的什么玩意儿,头上像顶了个鸟笼子,身子又像个细木条,那汉人官就喜欢这样的?”
契苾拓设笑道:“王,在汉人的审美中,这位夫人的长相,算得上是一位美人了。”
“美人?她?!”铁勒王又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宁不羡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那个铁勒王对着她又指指点点,又嘲弄的表情,该不会是在……嘲讽她的……容貌?!
见鬼?容貌?他在骂她长得丑?
这个胡人眼睛是瞎了吗?
她当年跨坊追崔宜时,可是在京城人人称道的第一美人,仅一个不带面纱匆匆跑过的背影,就令人无限遐想,谁都说是沈明昭捡了便宜,被她的美色所惑,才会如此钟情。
现在,他们,说她,丑?
本来她还有些害怕忐忑,现在全剩下不悦了。
她扬起手臂,盈盈对着上首服身,行了个汉人的礼仪:“见过……王上。”
开口的,是不太熟练的胡语。
这几天,她跟着那个汉女还有契苾拓设,现学的,就会那么几句。
帐篷内的嘘声,一时间达到了顶峰,几乎快要把这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的大帐给掀翻。
四周叽叽喳喳的,响起来不少声音,虽然听不懂,不过多半可以猜测,他们大概是对她张口就是胡语的这件事大为惊奇。
连带着,最上首坐着的铁勒王,眼中也燃起了几分兴味。
他对着她招了招手,似乎是示意她上前。
宁不羡维持着笑容,上前几步,到了案前。
铁勒王的视线在她身上不断游走,忽然猛地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宁不羡一惊,下一刻,便被强行拉到了铁勒王的怀中。
粗砺的毛皮混合着酒液,传来一股腥臊浓郁的臭气,熏得她几乎快要背过气去。
她忽然无比怀念沈明昭身上那清淡的,令人安心的檀香气息。
铁勒王坚硬的臂膀箍住了她的腰,手指惊奇地在腰身上肆意揉捏,捏起了她浑身的鸡皮疙瘩。
铁勒王惊奇道:“哎呦!这手感好像个面团子!这汉人的小美人,好像有点滋味啊!”
契苾拓设与她不过半臂之割,却仿佛对她此刻的处境视若无睹。
明面上,她目前应当是契苾拓设新纳的小阏氏,可胡人的习惯就是这样,崇尚强者,崇尚头领。
下属的女人就是首领的女人,只要首领想要,下属就必须拱手奉上,否则,就等同于是在向首领宣战。
铁勒王用力地在她面上亲了一口。
散发着臭气地口水糊在腮边,让她几乎动了要伸手去擦的冲动。
她强忍着不适,笑眯眯地抬起手,从桌案上拎起酒壶,给铁勒王倒了碗酒。
借着宽大的汉人衣袖遮挡,袖管微动,仪情花的花粉,就要落入碗……
“等等!”忽然,腰上的手一松,铁一般的手掌忽然用力地擒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欲将她的腕骨捏碎。
铁勒王用力一掀,她便猛地从他怀中跌落下来,额角不注意,磕在了一旁的桌案上。头部剧痛,侧脸散发出酥麻麻的木感。半晌,几滴殷红的血珠顺着面颊,滚落在地上雪白的羊皮毯子上。
“你刚才,往本王的酒里下了什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营中哗变
铁勒王话音刚落,四周欢乐的气氛瞬间凝滞,刀斧风声响起,一柄柄利斧当即指向了……契苾拓设。
铁勒王掐着宁不羡的手腕,向一旁的契苾拓设冷声问道:“契苾,你这是什么意思?”
宁不羡脑袋被桌角磕得正犯晕,她虽然没听懂铁勒王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但从他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发现了她在酒里下东西,并且把矛头指向了契苾拓设。
铁勒王望着一言不发的契苾拓设,正要发难,却忽然觉得身上一软。
屋内,传来扑簌簌的兵器滑落在地的声音。
铁勒王帐下的士兵们一个个像服了中原的麻沸散一般,俱是手脚酸软无力,强撑在手边的兵器上,几欲站不稳。
“你……你什么时候……”
契苾拓设笑笑:“药就下在酒里,至于这位夫人动的手,我不知情。”
“可是你明明也喝了那些酒!”
契苾拓设张开嘴,露出压在舌下的丹丸:“本王已然事先服过药了。”
铁勒王瘫坐在椅子上,狠狠地望着身前的人,他如今身子已然如面片一般,连割肉的小刀都举不起了。
“契苾……”他冷笑,“你还真是越来越像一个狡诈的中原人了。”
“我们的王。”契苾拓设微笑鞠躬,“多谢您的夸奖。”
宁不羡虽然没喝酒,但头实在是被磕得有些晕。
这些胡人完全不懂得体贴她这个在场唯一听不懂胡语的外邦人,他们在那边勾心斗角聊的正欢,而她只能瘫在地上当摆设。
当然了,虽然契苾拓设的话她听不懂,但眼前的情形却是十分显而易见的。
这厮故意将她喊来,让铁勒王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身上,毫不设防地喝下那些有问题的药酒。然后,她出于畏惧自保,自然会想到给铁勒王下药。
迷药这东西吧,情绪平稳时还好,一激动,一动武,血液快速流转周身,迷药的效力也就瞬间激发出来了。
如今,这个倒霉的铁勒王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给契苾拓设的投诚祭旗了。
并且,如果她之前的预料没有错的话,那个被契苾拓设交代来与她交谈的汉女,多半是……
就在这时,原本已是颓势的铁勒王忽然开了口:“契苾,难不成你真以为本王会不做半点准备就到你这里来?”
契苾拓设心内一惊。
下一刻,鹧鸪哨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的铁蹄声伴随着喊杀声,震得仿佛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契苾拓设一把按住了铁勒王:“你带了埋伏来?!”
“契苾,你以为,就只有你会汉人的那套奸诈招数吗?”铁勒王被他按住,却犹然再止不住地大笑,“铁勒的王骑——契苾!今日你纵使斩杀了本王,本王的王骑也会在顷刻之间,将你们这些叛向汉人的贼子给踏平!”
一旁的宁不羡在听到喊杀声响起的刹那就明白契苾拓设这下应当是玩脱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站起了身。
眼下外面已经喊杀声乱成了一片,王帐中的人都瘫软着,唯一能站直的契苾拓设还和铁勒王彼此僵持着,动弹不得。
宁不羡躬了躬身,从怀中摸出一方绣帕,包住自己染血的后脑。
“拓设,所谓利用了别人就别怕被人当垫背,您就和铁勒王慢慢玩,我先撤了。”
说着,她望着干瞪眼的契苾拓设,转身撤出了帐篷。
帐外,铁勒王的兵马已经完全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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