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山微微皱眉,想不出为什么谢晚棠和堂妹会聊到他身上的伤,他看向堂妹的时候,堂妹也非常肯定地点头。
傅青山倒没再问,只道:“吃饭了吗?”
玉秀摇摇头:“我们没有票。”
傅青山支好自行车,带着她们进了国营饭店。
饭店墙上挂着一块大黑板,黑板上是用粉笔写的菜名和菜价。
糖醋排骨6毛5!烧带鱼5毛5!肘子最贵1块6,凉菜2毛,馄饨才1毛5!
谢晚棠再次感慨这个年代的物价真低啊,21世纪大概是这个时候的……100倍?!
傅青山让谢晚棠和玉秀点菜,玉秀有点不好意思,谢晚棠那边已经开始报菜名了:“同志,一份糖醋排骨,一份凉拌三丝,一碗馄饨。”
谢晚棠点完自己爱吃的,就去找地方坐了。
玉秀哪个都馋,但看了好几遍价格,最后咬咬牙,点了一份4毛5的溜肉片,两个1毛钱的芝麻火烧。
最后傅青山又点了一盘酱牛肉,一斤水饺,玉秀看着傅青山点了3块2的钱,又抽出来几张票递过去,心疼得一紧!
他们居然一顿饭就吃掉了3块多!
等着上菜的时候,玉秀好奇:“青山哥,你怎么会过来?幸好碰上你,不然我和嫂子要饿着肚子骑车子回去了。”
玉秀叫了一上午嫂子,谢晚棠也没觉得怎么着。
可现在当着傅青山的面叫了一声,她就觉得有点怪怪的,毕竟她不算是真嫂子。
傅青山和谢晚棠对视了一眼,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来供销社买结婚的东西。”
玉秀了然,听爹娘说了,明天青山哥就要去谢晚棠家下聘礼。
一上午到处跑没觉得,这会儿歇下来,可能热得也有点冒汗,谢晚棠感觉脚底有点蛰得疼,就像是手指磨破皮的那种疼。
也不好直接在这就脱了鞋看,该不会是大上坡的时候全力蹬车子把脚底板给磨破了吧,原身这小身板实在是娇气的很。
好在饭上得快,实在也是太饿了,一吃东西,谢晚棠暂时就忘了脚底的疼。
这个年代国营饭店真朴实,菜量很大,不过这个年代的人肚子里没什么油水,吃肉多也不会腻,点了满满一桌子,三个人也光盘了。
吃饱喝足谢晚棠准备和玉秀一起回去了,却被傅青山叫住:“一起去看看吧。”
行吧,虽然是合约婚姻,在玉秀面前还是要做做恩爱样子的。
谢晚棠和玉秀跟在傅青山身后二进供销社,傅青山是大沟镇武装部长,武装部主管招兵,在这个年代可是人人都想巴结的岗位,这个年代读不了大学,当兵是个好出路。
傅青山一进去,上午对谢晚棠爱答不理的那个售货员就笑着迎出来:“傅部长来了!今天要买点什么?”
傅青山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谢晚棠:“买点结婚用的东西,让我对象挑吧。”
“好好好!傅部长恭喜恭喜啊!”
售货员笑着往傅青山身后一看,谢晚棠稍稍偏头,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下一秒,售货员就笑不出来了。
上午来这个一身补丁的土妞,不是吹牛逼,竟然真是傅部长的未婚妻?!
她头晌居然对傅部长的未婚妻爱答不理,还嘲讽人家买不起皮鞋就不要试!!!
啊啊啊啊啊!!!!
不过好在谢晚棠也没有要为难她的样子,只是专心挑东西。
售货员看谢晚棠没有趁机拿捏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改上午的冷言冷语,无比热情地给谢晚棠介绍货品。
这年头最体面的彩礼三转一响,不仅贵,还得有工业券才行,城里一般人家也不好攒,更别提农村了。
傅青山有一辆自行车,还需要再买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
不过70年代生产力不足,尤其是工业制品,更是供不应求,缝纫机供销社暂时没有货,售货员说到了货给留出来。
谢晚棠挑了一块手表,收音机就一款不用挑,直接买上。
虽然傅青山在镇武装部上班,但工业券其实也是不多的,谢晚棠也不知道他怎么弄到这么多的。
挑完大件,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也不少。
棉被布料、棉花、暖瓶、脸盆、毛巾、糖、茶果……
茶果旁边就是各式各样的小酥货糕点,谢晚棠上午就被那炸得金黄金黄的小麻花给勾住了,不禁又多看了一眼。
傅青山买上烟酒过来,正好看见谢晚棠眼巴巴地看着柜台后边,顺着谢晚棠的视线看过去,正是一排小麻花。
傅青山对售货员道:“小麻花来3包。”
谢晚棠……
玉秀……
3包?!
傅青山付完钱和票,给了谢晚棠和玉秀一人一包小麻花。
玉秀惊讶,不太敢接:“我也有?”
傅青山点头:“你带你嫂子来镇上,辛苦了。”
玉秀可高兴坏了,她根本不辛苦!她本来就愿意来镇上,没想到意外地还跟着嫂子沾了这么大光!
她中午已经跟着嫂子蹭了国营饭店的好饭,现在又跟着嫂子蹭到了麻花!
玉秀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嫂子!以后有什么事你就招呼!”
傅青山平时看起来冷言冷语的,谢晚棠没想到他居然会为自己为好人,明明都是傅青山花钱,却让玉秀对她充满了感激。
谢晚棠朝傅青山晃晃手里的小麻花:“谢谢。”
出了供销社,玉秀骑上车子:“青山哥,那我们回去了!”
她现在一身的劲,可以一口气把嫂子带回下沟村!
傅青山把买的东西捆好:“我和你们一起。”
谢晚棠:“你下午不上班?”
傅青山:“嗯。”
谢晚棠:“……”
大哥,你早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上班可以捎着我,可没说买完下午不上班,还能把我捎回去啊!
早说她哪还用自己蹬崴着大车子来啊TAT
脚底板儿现在还火辣辣的呢!
但是——
对老板是不能有怨言的哦~
这么一想,谢晚棠马上调整好心态,抱着自己的布料和小麻花坐上玉秀的后座。
骑到一半谢晚棠照常要跟玉秀交换骑车子,虽然脚底疼,但也不能光让玉秀一个人累。
玉秀却摇头:“我不累啊!”
谢晚棠听着大上坡玉秀喘粗气的声音……??
真不累吗?
但玉秀就是非常坚持,直到把谢晚棠送回家。
三个人在谢晚棠家门口分开,玉秀嘴硬说不累,脸都通红了,但傅青山一路和她们一起骑,就真的大气都不带喘一下的,看起来神色如常。
最菜鸡的就是谢晚棠了,从自行车后座上下来的时候,屁股硌麻了,脚底板走路还有点不敢用力……
哎,原身这小身板,革命的本钱有点娇弱啊!
他们回来的时候正是歇晌的点,谢晚棠把房间里唯一的小破桌子擦干净,把布料放上边,小麻花和桃酥放一起。
放好东西,谢晚棠第一件事就是脱了鞋看她火辣辣的脚,果不其然,脚底白嫩的皮肤磨得通红,前脚掌蹬车子时最用力的那里都磨破了表皮,怪不得汗一渍疼呢。
谢晚棠去院里打了井水冲了冲,把脚上的汗都冲掉擦干,然后一瘸一拐地回炕上擦干晾着,虽然还有点疼,但也好多了。
跑了一上午,谢晚棠也乏得很,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谢晚棠是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迷迷瞪瞪睁开眼,就看到老太太正在桌子那儿翻她的布,那表情,真是哪一块都喜欢的样子。
这年代农村人一年到头分的布票都少得可怜,自然不可能家里人人都做新衣裳,都得轮换着来,谁的破的不行了,今年就给谁做。
但她们家,新布永远都是给谢老太太、谢老爹和谢建国做衣裳,原身和她娘都是用他们三个穿下来不要的衣服改改继续穿,本就穿乏了的布料特别容易破,所以原身和她娘的衣服都是满身补丁。
谢晚棠一想到这就没了好脾气:“想要?”
谢老太太吓一跳,刚要斥责她,听到她问想不想要,脸色又和缓下来:“你大喜的日子,我怎么着也得做身新衣裳!”
说着居然就开始挑布料了。
好搞笑的老太太!
谢晚棠休息好了,脚底的疼痛也轻了很多,登上鞋下炕,一把把桌子上的布料抱过来放炕上:“想得倒挺美呢。”
听出谢晚棠语气里的讥讽,谢老太太脸一下子拉下来了,眼睛还死死地盯着谢晚棠身后的那一大摞布料:“这么多,你也穿不了!”
谢晚棠:“我怎么穿不了?”
女人还有嫌衣服多的?
听到两人争锋,薛桂花小心翼翼站在门口往里看,谢晚棠看到薛桂花那一身补丁的破衣裳,跟谢老太太身上的好衣裳形成鲜明对比,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也不比薛桂花好到哪儿去。
上午也不能全怪那售货员瞧不起人,确实她穿得不像个能穿得起20块钱皮鞋的。
谢晚棠勾唇:“就算我穿不了,我也不能给你穿啊,那我不就不分好赖了吗?”
“你!”老太太气得抬起拐棍就要打人,可一想今晚儿子要被批斗就是她弄的,终究是没敢真打上去,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没教养!”
谢晚棠也不恼,笑呵呵看着谢老太太:“跟您老学的哦。”
打不过就加入,谢晚棠成功把谢老太太气走,走的时候脸都气成猪肝色了。
虽然谢晚棠从小学习的是尊老爱幼,但她相信,该尊的老一定不是谢老太太这种老。
成功把谢老太太气走后,谢晚棠把薛桂花拉进来,娘俩坐在炕沿上,谢晚棠把土布布料都抱过来:“娘,你挑个喜欢的颜色,做身新衣裳。”
薛桂花看着这一摞土布,又惊讶又稀罕地小心摸了摸:“这些都是傅青山给的?”
谢晚棠点头。
薛桂花面露欣慰:“你留着穿,这也不过节不过年的,娘不要。”
可是就算过年过节,这家里也没人记得给薛桂花做身新衣裳。
谢晚棠坚持把布料推到薛桂花面前:“娘,闺女结婚的大喜日子,难道到时候你要穿一身打补丁的衣裳吗?”
谢晚棠知道薛桂花早已经习惯了不为自己考虑,这么一说,薛桂花果然犹豫了,是呀,到时候闺女出嫁,丈母娘连身好衣裳都没有,闺女嫁过去也让婆家笑话。
薛桂花最后挑了块藏蓝的布料,她自己会做衣裳,家里人的衣裳都是她做的。
薛桂花要帮谢晚棠做,谢晚棠拒绝了,坚持要自己做。
因为平时原身就帮着薛桂花做衣裳,所以薛桂花倒也不担心,只是觉得闺女长大了,懂事了。
设计裁剪是谢晚棠专业范围内的事,先是裁了结婚当天穿的。
正红布料做一件收腰的红衬衣,下身裁一条黑色修身直筒裤,配上黑皮鞋。
在这个年代穿既不张扬,又不会像穿一身大红那样土气,这样既符合喜庆的日子,又显得干净利落。
土布是日常穿的,谢晚棠裁了两套,一身上白下晴蓝,一身上藏青下白,斜扣复古风上衣配宽松慵懒休闲裤的中国风设计。
设计裁剪简单,但是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没有缝纫机。
谢晚棠虽然是设计师,针线也会,但真要一针一线缝起来一整件衣服,确实是有点难为她。
而且听供销社那意思,货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到,得看上边什么时候能生产出来。
最后还是薛桂花帮她缝的,薛桂花细密的针脚,缝得竟不比缝纫机差多少!
谢晚棠拿起旁边剩下的正红色边角料,裁了一个蝴蝶结,既然这个年代结婚头上都要戴点红,那她到时候就在头后绑个蝴蝶结吧,总比头上直接带个大花强。
娘俩一直忙活到晚饭,薛桂花去做饭,吃了饭谢老爹还要被绑去批斗。
一顿饭吃得死气沉沉,吃完饭,大队就来人绑了谢老爹走了。
谢晚棠到大队部的时候,已经聚了不少人了。
谢老爹耷拉着脑袋被绳子捆着站在台子上,身上挂着纸牌子写着:包办婚姻、封建残余。
“听说老谢要把谢晚棠卖给隔壁村那个王傻子换彩礼给儿子娶媳妇,让谢晚棠给举报了才被批斗的。”
“这还能举报自己爹的?”
“新社会了嘛,不让包办婚姻了。”
“那也不能送亲爹来批斗吧?以前没觉得她这么狠啊。”
“可能被逼急了吧,听说那个王傻子脑子连个三岁小孩都不如,这么大了还尿裤子呢!”
“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嘛,这谢汪洋真是活该!就算为了儿子,也不能不顾闺女死活啊!”
批斗会7点开始,来得早的聚在一起聊着天。
玉秀吃完饭也过来了,一看到谢晚棠就过来找她:“嫂子!青山哥他们也来了!”
谢晚棠顺着玉秀指的方向看过去,傅青山左边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右手里还领着一个四五岁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女孩,自小女孩往右,依次高半个头排开三个男孩。
这就是书里傅青山的五个孩子。
不到7点,天还没黑透,谢晚棠看过去的时候,五个孩子也在看她。
那眼神里有好奇、考究、打量,还有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敌意。
仿佛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毒后妈。
后妈果然不好当啊!
不过人不可能只享受不付出,享受了傅青山带来的物质条件,当后妈就是她接下来最重要的工作。
傅青山脸上的锋利冷淡在夕阳昏黄的光线中柔和了许多,身形却依旧高大挺拔,在人群中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傅青山的视线不经意间看过来,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人忽然对视上。
谢晚棠轻咳一声,继在傅青山面前表演了举报亲爹后,她马上又要上演批斗亲爹了!
7点,批斗大会准时开始,由支书傅余年主持,陈述了谢汪洋所犯的错误。
支书讲完,台下的社员们嘁嘁喳喳起来,尤其是一些同样有闺女的中年男人,虽然也觉得谢汪洋要把闺女嫁给个傻子有点没良心,但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罪,顶多算是自己家的家长里短。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有罪了?”
“老子自己养大的闺女,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我倒是想把闺女嫁进城里也跟着沾点光,那也得有人娶啊!”
虽然新中国成立后农民翻身做了主人,但几千年来的封建残余思想其实还是根深蒂固,城市里好一些,农村不少人家,还是有很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很多年轻女孩的婚姻自由并没有被尊重。
第二环节,举报人谢晚棠上台,控诉谢汪洋。
作为下沟村第一个举报批斗自己老子的,谢晚棠收获了一众异样审视的目光。
“怎么就她那么多事啊?!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要跟傅老二结婚了,早晨还跟那个蒋知青纠缠不清,这又来批斗自己亲爹,啧啧,我看等着嫁过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听说彩礼要了三转一响外加100块钱呢!”
“啊?真假?傅老大和傅老三娶媳妇儿不才20块钱彩礼?”
“真真的!不知道给傅老二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啧啧,没准早就把傅老二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了!”
傅老大和老三家媳妇儿本来就因为老二坚持给谢晚棠高彩礼的事烦着,听着邻里的议论,心里头更烦了,偏偏老二就是个有主意的,婆婆不同意,人家不说话自己就给买回来了。
如果老二不准备这么贵的彩礼,这些钱本来可以花在家里的,她们也能跟着沾点光,这下好了,全便宜谢晚棠了。
这群妇女越说越难听,玉秀听不下去了,一眼刀子甩过来:“青山哥自己挣的钱娶媳妇儿,愿意给多少彩礼就给多少彩礼!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花你们一分钱了?咸吃萝卜淡操心!长舌妇!”
傅家妯娌两个刚要加入话题组抱怨,被玉秀一顿输出弄得又憋了回去,好像多说一句话都会对号入座成为长舌妇。
那群被骂长舌妇的妇女不服:“玉秀,你年纪小,懂得少,当然不明白了。”
玉秀娘傅大娘回头瞥了一眼:“行了,都闭嘴吧!”
支书媳妇发话,谁还敢再多说。
台上都是男人,谢晚棠站在上面,被衬得更加娇小,但眼神却特别坚定,不惧台下所有质疑打量的目光。
“可能很多人都觉得我小题大做,觉得跟我爹把我卖给傻子比,我举报批斗自己的亲爹才是大不孝,况且因为我的抗争,最后也没被卖给傻子,所以就更不应该来批斗我爹,对吗?”
谢晚棠想到书中原身被磋磨的一生,那简单的一笔带过,是一个女孩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折磨堆积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