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山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谢晚棠,不是礼貌的微笑,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水润的杏眼笑起来的时候像温柔的月牙,就连两个小梨涡好像都在雀跃地展示着主人的快乐。
被那情绪感染,傅青山心脏莫名地跟着雀跃了一下。
支书他们谈完从屋里出来,谢晚棠瞬间收起刚才的笑容和情绪,傅青山也回过神来。
睡起午觉,过晌继续下地。
谢晚棠还是穿的上午那身新衣裳,原先那身千层饼一般的补丁衣裳被她当了抹布。
21世纪穿来的谢晚棠早就在物质资源丰富的时代生活习惯了,穿新衣裳上班真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了,然而,这里是70年的农村!
往地里走的路上,谢晚棠一身崭新的衣裳回头率极高,路过的人看她的神色诧异,跟身边的人嘁嘁喳喳地议论。
“你们有没有感觉谢晚棠好像变好看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她以前穿得什么破衣裳啊,就是资本家小姐穿上她那身破补丁也扛不住啊。”
“怎么同样是粗布,穿她身上看着就不一样呢?”
“啧!谁穿新衣裳不好看啊。”
“她怎么穿新衣裳下地干活啊?”
“人家追到有钱男人了呗!要开始幸福生活了。”
“那也不能穿着新衣裳下地啊,这也太不过日子了!”
谢晚棠闻声撇撇嘴,70年代的农村日常就是下地劳动、吃饭睡觉,下地劳动不能穿,难道专门留着吃饭睡觉穿?
谢晚棠才不在意这些人怎么议论她,她把这类人统统归为羡慕嫉妒恨的范畴。
要是有穿不完的新衣裳,她就不信这些人还会穿着这些带补丁的旧衣服出来。
“嫂子!”
谢晚棠闻声回头,玉秀“哇偶”一声,惊讶地上下打量她两圈。
“嫂子,这是咱那天一起去买的粗布?”
谢晚棠点头:“对啊。”
玉秀一脸的不可思议,那天她娘也让她买了一块土布回来,跟谢晚棠这个上衣的颜色一样,她娘要给她做衣裳她实在是不想要,这种土布都是大老婆老太婆穿的,她一心记挂着格子布的确良呢!
她娘气得骂她去了几次镇上心都野了!
没想到嫂子转头就用那些粗布,做了这么好看的新衣裳!
玉秀艳羡:“嫂子,你的新衣裳真好看!”
谢晚棠笑笑:“你不是也买了,还没做?”
玉秀叹气:“我娘给我做的衣裳又丑又土,可同样的布,嫂子你做出来的衣裳,风一吹感觉都要飘起来一样好看,真奇了怪了。”
玉秀转而一想,耷拉下脸:“嫂子,该不会是你长得好看,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吧!”
谢晚棠笑着掐了掐玉秀肉呼呼的小脸蛋:“怎么会!好看的衣裳谁穿都好看哦,同样的布料,样式的裁剪、细节的设计不同,做出来的风格就完全不同。”
玉秀18岁,正是女孩子最美的年纪,身材姣好,虽然脸上有肉肉,但那是年轻才有的胶原蛋白,珍贵着呢!
玉秀听谢晚棠这么说,这才细细打量,谢晚棠身上的衣服看着肥肥的不像布拉吉那样紧身,却给人一种舒适又飘逸的感觉。
扣子的颜色也不一样!
确实是比她娘做的那些上下一样粗跟水桶一样的衣裳没法比!
玉秀挽着谢晚棠的胳膊边走边问:“嫂子,你衣裳找谁做的?”
谢晚棠:“我自己裁的,我娘帮我缝的。”
玉秀更惊讶了:“你自己做的?!”
谢晚棠笑着点头。
玉秀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嫂子!我以后衣裳也找你做行吗!你做的实在是太好看了!”
幸好上次买的布,她还没让她娘做!
谢晚棠当然不会拒绝,设计师的职业病,喜欢给人做衣服:“等缝纫机到了就安排!”
玉秀美滋滋:“谢谢嫂子!”
谢晚棠的设计被认可,也很开心,等买来缝纫机,她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谁说农村妇女就不能穿得时尚美丽了!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地里,干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谢晚棠总感觉背后有人盯着她似的,可是她回头看了几次,妇女们要么低头干活,要么边干边聊天,并没有人看她。
难道是蒋有年在哪个角落里盯着她想报复?
也不能啊,蒋有年还在医院治他的命根子呢。
就是不对劲,女人的第六感很多时候都是很准的。
谢晚棠毫无预兆地一个快速回头,刚好和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妇女对上视线,那个妇女原本皱眉盯着她,她看过来的时候,马上心虚般低头,不和她对视。
谢晚棠满头问号,回想书中剧情也对不上号。
玉秀看她一直往身后看:“怎么了嫂子?”
谢晚棠用下巴超那个妇女的方向努了努,回过头来:“好奇怪,她为什么总盯着我看?”
玉秀顺着谢晚棠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撇撇嘴:“她啊,是青山哥以前的对象。”
谢晚棠……??
看谢晚棠脸色变幻,玉秀知道嫂子肯定误会了!
玉秀伸手打自己的嘴,压低声音解释:“不是不是!嫂子!不是你想的那种对象!”
老板的感情经历她本不该议论的,但是!玉秀成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谢晚棠眨眼:“那是哪种对象?”
第12章 傅青山下意识绷紧腰间的肌肉。
青山哥一个人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漂亮又手巧的嫂子,她可不能拖青山哥后腿!
玉秀为了打消谢晚棠的疑虑,非常有耐心地将全部经过娓娓道来:“他们其实没处过对象,我哥18就去当兵了,去当兵前他们话都没说过几句。后来我哥在部队升了连长,总往家寄钱,当时刘燕华也是村里的一枝花,两家就定了亲,就等我哥过年回来成亲。”
“结果那年我哥那年不是大腿上中了一枪嘛,转业回来了,还带回来死去的战友的五个孩子,那时候刘燕华就让我哥把孩子送走,不然就不跟我哥结婚,我哥不同意。结果刘燕华转头就跟老杨家的大儿子杨长福结婚了,那时候村里那些长舌妇都议论我哥傻,非要给别人养孩子,把老婆都弄没了。”
“后边的事嫂子你也都知道了,那个刘燕华也是个没福气的,嫁过去才半年,杨长福上山摔下来,偏瘫了,瘫了好几年,去年那不喝药死了嘛,刘燕华就成寡妇了,村里人都说她克夫,还没结婚就把俺哥克得不行了,结了婚又把男人克死了。”
“我听俺娘说,她男人死了以后,她还去找过青山哥,想再跟青山哥好,青山哥没同意。现在看你要跟青山哥结婚了,估计嫉妒你呢!”
谢晚棠:“……”
这嫉妒真是无厘头。
刘燕华自己错过了傅青山,跟她有什么关系啊,而且这种退而求其次,看起来也没多少真情。
傍晚临近下工的时候,昨天送蒋有年去镇上的两个男人回来了,刚去大队部找支书汇报完了情况,一来地里就被围着打听事。
谢晚棠离得不远,一边干活一边听着男人们八卦。
“蒋有年那命根子肿得比猪的都大!用冰镇了一天一宿才勉强消了肿!”
“啊?那玩意儿用冰镇?嘶——”
男人们听着就觉得瘆得慌。
“那冰镇好了?”
“大夫也说不准,反正先打着针看看,命根子可不是腚,伤成那样,没准这辈子都完了!”
谢晚棠心里想:完了才好,太监才是蒋有年最完美的结局。
“那傅老二给人踹残废了,不得给担着?”
“担什么,蒋有年调戏人家傅老二的老婆,支书说了,等蒋有年回来了,还要开大会批斗呢!”
男人们八卦的时候,地里的女人也不动声色地往这边凑。
谢晚棠低笑,蒋有年就算不成太监,下沟村怕是也没有姑娘愿意再搭理他了。
没办法,谁让流言可畏呢。
下了工,谢晚棠和玉秀结伴往回走,傅青宁和她的两个小土妞跟班从谢晚棠身边经过。
傅青宁上下打量谢晚棠一圈,拧眉斥道:“就知道浪!花我哥的钱!败家娘们儿!”
玉秀和傅青宁是堂姐妹,从小脾气就不对付,现在听傅青宁这么说谢晚棠,撸起袖子就要上。
谢晚棠笑着挡了下玉秀,看向傅青宁的时候笑得温温柔柔:“你也花着你哥的钱,怎么就没把自己打扮好看点?”
傅青宁长得黑,本就自卑敏感,一下就听出谢晚棠言语间的讽刺意味!
但谢晚棠就是比她好看!她又无话可说!
本来谢晚棠就比她好看,但可惜穿得又破又土,她在谢晚棠面前还能趾高气扬,现在谢晚棠穿得都好看了,她在谢晚棠面前就像个小丑一样!
“你等着,等你嫁到我家看你还敢不敢对我这么说话!”
她娘可不是好惹的!
放下狠话,傅青宁气狠狠地走了,她身边的两个小跟班也赶紧跟上,边走还边回头看谢晚棠。
傅青宁走后,玉秀一脸担忧:“嫂子。”
谢晚棠才不在意,不就是恶婆婆吗?
她又不是真儿媳妇需要为了夫妻感情处理复杂的婆媳关系,他跟傅青山的合约里只有替他好好照顾孩子,可没有替他伺候恶母这一条。
谢晚棠:“没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傅青山是傅老太的亲儿子,她却不是傅青山的亲媳妇。
没有牵绊才最好办呢!
当老板的员工肯定比当老板的老婆容易啊。
这年头领证要大队给开介绍信,这事交给傅青山去办,谢晚棠没管。
初八一早,吃过早饭,谢晚棠出门的时候,傅青山已经扶着自行车等在门口了。
谢晚棠一出门,傅青山的视线就落在她身上。
今天谢晚棠上身白下身晴蓝,比着之前穿那身藏青色的,更显青春,好像个还在上学的学生一般。
今天终于有了司机,不用自己蹬车子了,谢晚棠笑着走到后座:“谢谢。”
傅青山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待谢晚棠坐好后,稳稳地骑上车子出发。
还是上次去镇上那条路,傅青山只出力不说话,谢晚棠便随着骑行的节奏,轻轻晃着小腿,欣赏着路边的田园风光。
傅青山有劲,大上坡也不费力,不过坡度太大,强烈的后仰感让人感觉好像要掉下去了似的,谢晚棠下意识伸手抓住傅青山腰间的衬衣。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温凉的指腹不时擦过傅青山腰间滚烫的皮肤,他下意识绷紧腰间的肌肉。
到了坡顶,接着就是一段大下坡,惯性的作用下,一片柔软又撞上他的背,陌生又新奇的感觉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他,他全身紧绷,手用力攥着车把。
等到了平地,腰间和脊背的柔软褪去,半晌,傅青山才慢慢放松下来。
傅青山骑得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镇上。
这个年代没有民政局,领证是到人民公社,也算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了。
镇政府机关就这么些人,开会办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一进公社大门,傅青山就碰到了熟人。
“呦,傅部长今天怎么有空来公社啊?”那人看到谢晚棠眼睛一亮,“这位同志是?”
傅青山瞥了那人一眼:“我对象,来领证。”
那人一听,惊讶一瞬,随即马上笑道:“原来是嫂子啊,恭喜恭喜!傅部长大喜啊!嫂子真漂亮!傅部长有福气!”
傅青山嗯了声,谢晚棠乖巧地站在傅青山身边,对那人礼貌道谢。
两人先去拍结婚照,墙上挂了块红布,红布前是一张双人长凳。
两人坐好以后,拍照师傅笑着招手:“两位同志靠近一点,对,再靠近一点啊,很好!头都往中间歪一点,对对对,微笑~”
按着师傅的指挥,两人大腿和胳膊都贴在一起,因为脸靠得太近,都能清晰地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谢晚棠甚至都能感觉到傅青山的体温,像一个大火炉一样,源源不断地向她释放热量。
“傅部长,看对象。”
傅青山听着师傅的话,下意识偏头朝谢晚棠看过去。
从侧面看过去,谢婉婷唇角弯弯,笑起来像个……仙女。
傅青山词穷,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就是电影里演的仙女,不过比起谢晚棠,还要逊色三分。
谢晚棠朝前看着镜头,傅青山偏过头来,温热的鼻息刚好喷在她耳根处靠近脖颈的地方。
好痒啊。
等师傅洗好照片,两人去了领证的地方,把照片和介绍信交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审核过介绍信,虽然认识傅青山,但还是按照流程开始例行询问谢晚棠:“谢同志,请问你是自愿和傅青山同志结婚的吗?”
谢晚棠没有犹豫,微笑点头:“是的。”
虽然是合约,但绝对是自愿!
工作人员又例行问傅青山:“傅同志,请问你是自愿和谢晚棠同志结婚的吗?”
傅青山闻声看向谢晚棠,谢晚棠本来在观察公社的陈设,半晌没听到傅青山应声,偏头看过去,就看到傅青山正看着自己出神。
谢晚棠轻咳一声,看傅青山回过神来,大眼睛眨巴了几下,朝傅青山使眼色。
大哥,你快回答啊,不然让人感觉好像是我这个弱女子胁迫你这个大部长结婚似的……
傅青山:“嗯。”
工作人员:“嗯?”
傅青山:“我是自愿和谢晚棠同志结婚的。”
工作人员拿出两份结婚证,分别贴上照片,根据介绍信写上两人的姓名和年龄,然后咔咔卡上红戳,震得谢晚棠心里都跟着咔咔跳了两下。
工作人员动作一气呵成,把结婚证递给两人:“恭喜两位同志从今天开始正式结为夫妻!”
谢晚棠接过自己的结婚证,这个年代的结婚证就像一张小奖状那么大,左边印着毛主席语录,右边最上面是国徽和国旗,然后是三个醒目的大字——结婚证。
傅青山,年27岁。
谢晚棠,年20岁。
自愿结婚。
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结婚规定,发给此证。
1972年8月16日
苍南县大沟镇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
两人一起走出公社大门,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谢晚棠在阳光下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结婚证,还是有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她这就……结婚了?
领完证,傅青山骑车,又带她来了国营饭店。
不过这次没了玉秀,两人点完菜坐在那儿,半晌都没说话,气氛逐渐开始尴尬。
这都领证了,过几天又要结婚了,不管真假夫妻,以后都是要生活在一起的,天天干瞪眼,也是挺愁人啊。
谢晚棠试图开启聊天:“你好像不太爱说话?”
傅青山抬眸看她一眼:“嗯。”
谢晚棠:“……”
真是话题终结者。
谢晚棠再次尝试一个更加开放性的话题:“那几个孩子……”
傅青山:“嗯?”
谢晚棠:“听玉秀说是你战友的。”
傅青山:“我团长的。”
谢晚棠非常真诚地看着傅青山:“我感觉你很伟大。”
傅青山挑眉:“我伟大?”
谢晚棠点头,当然,一个还没成家的男人,坚持养着这5个孩子,甚至不惜失去自己的婚姻,在谢晚棠心里,这就是和平年代很伟大的事了。
傅青山盯着自己掌心的老茧:“团长是为了救我才死的,伟大的不是我,是团长。团长走了,嫂子也走了,把团长的孩子养大是我的责任。”
谢晚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傅青山平时看着也冷,可此时的傅青山,周身都散发着阴郁的气息,那种别人因他而死的压抑仿佛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这种情愫,别人真的很难很难能对他感同身受。
谢晚棠想起玉秀说,刘燕华让傅青山把5个孩子送走,否则就不跟他结婚。
傅青山不可能把孩子送走,因为这5个孩子的背后,是两条生命,两条因他而去的生命,是他萦绕着他难以释怀的阴霾。
不过,书中傅青山虽然为了五个孩子没有结婚,最后也身居高位,但五个孩子最后的结局却不怎么好。
因为傅青山一个人挣钱养五个孩子,没有太多时间顾家,五个孩子跟着傅老太长大,没有接受什么好的教育。
老大性格暴戾,一言不合就动手是常事,进去过好几次。
老二好逸恶劳,跟着傅老太学了一肚子小心眼,不想吃苦,就想贪便宜,一事无成,专业啃老。
大女儿早早嫁了人,默默忍受家暴十几年傅青山才得知,离婚后又因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到城里当保姆为生。
老三和小女儿从小就听话,但是该好好上学的年纪,天天被傅老太拖着天天干活,学习一般,上完初中就下来打工了,最后平庸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