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棠下地的路上恰巧又碰到傅青宁,傅青宁脸色比晌午那会儿还差,路过她身边的时候,瞪了她一眼,使劲哼了一声,然后屁股特别用力地一扭一扭地越过她走到她前面去了。
谢晚棠不但不生气,反而有点想笑,傅青宁也19了,可这行为,却还像个小学鸡一样。
中午吃了饼子和桃酥,过晌下工感觉有劲多了,就是热的慌,蹲着也累,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的军训时光。
太阳要落山了谢晚棠才下工回家,谢老爹早就回来了。
中午谢晚棠一通闹,本以为谢老太太跟谢老爹一顿添油加醋后会腥风血雨,没想到谢晚棠一到家就看到一桌子好饭。
说是好饭,是相对于那个年代来说的,其实不过就是没了瓜干,全是二合面饼子,菜里边也掺了点肉丝。
谢晚棠帮着端饭的时候,薛桂花皱着眉头,朝她使了个眼色,谢晚棠立马明白,这是谢老爹去王二家谈成了。
吃饭的时候,没人提中午那茬,谢老太太、谢老爹和谢建国都一脸美滋滋像要过年了似的,谢晚棠心底嗤笑,拿了两个二合面饼子,自己一个,放薛桂花碗里一个。
如果她不给拿,薛桂花绝对不会自己主动拿的,这个家已经给她输入了满满的奴。性。
吃完饭,谢老爹大老爷一样往后一靠,朝谢晚棠努了努下巴:“二合面饼子好吃吧!”
谢晚棠淡淡:“凑活吧。”
谢老太太翻了个大白眼,谢老爹倒是不恼:“等你嫁给王二的小儿子,白面馒头也是吃得的!”
这年代白面馒头虽然没桃酥那么稀罕,但也不是一般人家吃得起的。
谢老爹自以为拿出了必胜法宝,没想到谢晚棠都没犹豫,直接道:“我不嫁。”
谢老太太骂道:“这么好的条件你不嫁?你个死丫头片子要上天啊你!”
谢晚棠瞥她一眼:“你觉得好你嫁呗。”
谢老太太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汪洋,你听这小死蹄子说什么混账话!你还不给我揍她!”
谢老爹皱眉,使劲敲了敲烟袋锅子,试图一锤定音:“这事由不得你!彩礼我都收了,你不嫁也得嫁!”
谢晚棠讥笑一声:“反正我不嫁,既然你收了彩礼,你就嫁过去吧。”
谢老爹中午被王二留下吃了饭,过晌喝得微醺美滋滋地回来就听老娘说谢晚棠长本事了,敢骂奶奶砸哥哥了,谢老爹还不信,如今被谢晚棠这个桀骜不驯的模样一激,从炕头摸起笤帚旮沓就朝谢晚棠打过去。
谢晚棠坐在炕沿上,灵活跳下炕,穿上鞋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听见谢老爹哎呦一声,回头一看,老头子下炕急了,整个人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谢晚棠撇撇嘴,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朝支书傅余年家跑去,谢老爹落后20多米,手里还拿着笤帚旮沓跟在后边边骂边追。
谢晚棠跑到支书家的时候,支书媳妇和她闺女玉秀正坐在大门口说话。
“我找支书大爷。”
傅大娘愣了下,指了指屋里,谢晚棠直接跑了进去,傅大娘才回过神来:“哎哎,屋里有人——”
谢晚棠冲进亮着煤油灯的东间,就看到支书傅余年和傅青山两人正在炕上喝酒,桌上还摆着几碟小菜。
傅青山怎么也在这儿?
谢晚棠正纳闷呢,支书看了一眼傅青山:“你叫晚棠来的?”
傅青山也愣了下,摇头。
“嘭”一声,谢老爹黑影里没看清,一下子撞在了家门上,“哎呦”一声,一手拿着笤帚旮沓,一手捂着脑门跌跌撞撞冲进来。
傅余年有点摸不着头脑,傅青山今晚来找他说结婚的事,听到傅青山说要和谢晚棠结婚了的时候,他已经很惊讶了。
没想到这边刚聊完,谢晚棠和她爹就过来了。
谢晚棠把气喘匀:“支书大爷,毛主席是不是说了新社会婚姻要双方自愿,不允许像旧社会那样强买强卖?”
傅余年不明所以:“那是自然。”
谢晚棠:“那我举报谢汪洋强逼我嫁给隔壁村的王傻子,这种封建残余行为是不是反G命?是不是应该被批斗?”
虽然新中国规定婚姻自愿,但在广大农村,父母包办婚姻的老习惯还存在,很多女孩在家里没地位,遇到这种事也不敢反抗,村干部就算看见了,也不好去插手人家的家务事。
可谢晚棠不一样,她自己来找村干部举报,还直接把这种强制包办婚姻的行为上升为封建残余和反G命的高度,地主可是社会主义重点改造的对象,地主有封建残余思想那可是万万要不得的。
谢老爹一听到反G命和批斗,头嗡嗡的,那些年经历过的黑暗时光一幕幕浮现眼前。
谢老爹哭丧着脸对傅余年诉苦道:“支书啊,可不敢听这丫头瞎说啊,闺女大了不嫁人,家里哪里养得起?我也不是强逼她嫁给王二家,可你说,就我们家这成分,谁愿意娶她?我也是没办法啊!”
隔壁村王二家那个小傻儿子一直找不上媳妇,给的彩礼可高,乡里乡亲的都知道,傅余年是老支书了,一听就知道谢老爹打的是什么算盘。
傅余年笑笑:“老谢啊,刚才青山就是来跟我商量去你们家下聘的事。”
谢老爹一听,诧异地看了一眼傅青山。
他已经收了王二家的200块钱,还有三转一响随后也送来,就算傅青山在镇上上班,可家里是他娘管家,他娘那人,绝不可能出比王二家更高的彩礼。
谢老爹皱眉:“不是说得自愿吗,这也得我们家愿意才行。”
谢晚棠:“只需要结婚双方自愿,我愿意。”
谢老爹:“……”
傅余年:“青山这边也不亏待你们家,彩礼是三转一响,再加100块钱。”
谢老爹乍一听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三转一响加100块钱?”
傅余年:“老谢,这彩礼可是很高了。”
虽然比王二家差100块钱,但把谢晚棠嫁到王二家他还得被批斗,那还不如嫁给傅青山,傅青山虽然专业了,但是在镇上工作条件也不错,以后也能跟着继续沾光。
谢老爹当下拍板:“行!”
傅余年点头:“三转一响给小两口过日子用,100块钱留给你们。”
“什么?!”谢老爹头皮一下子炸了。
这差得可不只是100块钱了!
三转一响也没了!
傅余年当然明白谢老爹的小算盘,就是想卖了闺女的钱给儿子风风光光娶媳妇。
傅余年稳稳坐在炕上,敲了敲烟袋锅子:“老谢啊,100块钱也不少了,你好好寻思寻思吧。”
傅余年说得也是实话,现在农村二三十块钱都能娶个媳妇,就算三转一响小两口带走,剩下100块钱也不少了。
支书稳稳地抽着烟袋,傅青山不用说话就一身冷气,谢晚棠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最后谢老爹迫于压力,只得接受。
傅余年很满意:“那就这么定了,后天是好日子,青山去下聘。”
谢老爹耷拉着脑袋正要走,谢晚棠开口道:“支书大爷,批斗的事还没定呢。”
谢老爹……??
傅余年一愣:“老谢既然改了,就不——”
谢晚棠:“如果我今天不来找您,那我是不是就被他卖给王傻子了?不能因为我今天来找您主持公道了,他想做的坏事没有做成他就没有错误了,跟毛主席的思想反着来,就必须被批斗!这是在帮助他进步!”
谢老爹……????
他都接受了怎么又要被批斗?
进步个屁!
往常那个比面还好揉捏的闺女,今天竟然利嘴巧舌起来,在支书面前还一套一套讲起道理来?
傅余年也没想到谢晚棠这个反应:“他毕竟是你爹。”
谢晚棠心想狗屁爹:“支书大爷,国法高于亲情,谢汪洋同志的事,还是请组织公事公办吧!”
谢晚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傅余年还有什么好说的。
正好借这个机会杀鸡儆猴,让村里那些卖闺女给儿子娶媳妇儿的也都长个警醒,都收敛收敛。
谢老爹要一锤定音卖闺女没锤好,最后被傅支书一锤定音明晚村委会批斗,回去一路上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到家膝盖都磕破了。
谢晚棠和傅青山从支书家出来,傅青山走在她身边,夏日晚风拂过,白酒味混着一点淡淡的汗味飘过,但并不难闻。
谢晚棠刚才收拾完谢老爹爽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傅青山可是现场围观了她连自己亲爹都不放过的一面,不知会作何感想,还能放心把他的五个孩子交到自己手上吗?
谢晚棠:“你——”
谢晚棠刚要开口,手里突然被塞了一摞东西,这手感?
谢晚棠拿起来就着月光一看,是5张大团结,还有一些布票。
谢晚棠……??
谢晚棠:“不是后天来下聘吗?”
傅青山:“这是这个月工资,布票你拿去做衣裳。”
合约婚姻也需要上交工资吗?
谢晚棠虽然有些意外,但是钱是好东西,没钱吃不饱饭,她没推脱收下了。
谢晚棠想了想,既然傅青山信任她,她也给傅青山吃一颗定心丸:“你放心,我不会像对我爹那样对你爹娘,只要他们不惹我。”
傅青山:“……”
傅青山一想自己娘平日里行事的样子,恐怕很难保证不惹到谢晚棠。
谢老爹跌跌撞撞回到家,谢老太太一听三转一响外加100块钱飞了,儿子还要被批斗,骂骂咧咧嚎了半宿。
谢晚棠到家直接回了西间关上门,把钱和布票收好。
老太太的鬼哭狼嚎丝毫不影响她的睡眠质量,体力劳动真是,沾枕头就着啊。
谢晚棠一觉醒来,身体的疲乏烟消云散,她下去洗漱的时候迎面撞上谢老太太,老太太嚎了半宿,眼睛肿得只剩了一条缝。
就是透过这条缝,都试图用眼神剜死她呢!
啧啧,真的好怕怕呢!
谢建国因为没了三转一响,正在天井里摔摔打打地朝薛桂花发脾气,谢晚棠一脚把家门踢得大开,谢建国吓一跳,一看到谢晚棠立马不出声了。
好像生怕谢晚棠也去支书那儿说一圈,把他也弄去批斗。
谢晚棠洗漱完,谢老太太坐在东间炕上,阴阳怪气地骂:“送自己的亲爹去批斗,还没嫁出去呢翅膀就硬了,这么有本事就别吃家里的饭!”
薛桂花昨晚听老头子回来说要被批斗,还是闺女去举报,也吓坏了。
老太太骂的时候,薛桂花朝谢晚棠使眼色,谢晚棠笑笑,伸手拿过玉米饼子咬一口:“我靠自己的劳动挣工分吃饭,就是到了毛主席面前我也不缺理!”
谢晚棠直接把毛主席搬出来,差点噎死谢老太太,她敢骂谢晚棠100句,也不敢骂毛主席一句,要不谢晚棠分分钟也送她跟大儿子一起去批斗。
这死丫头现在不知道让什么东西附了身,真能干出来!
炕上的三个吃不下去饭,薛桂花坐炕沿上不敢吃,谢晚棠拿了饼子塞薛桂花手里:“娘,吃饼子,毛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不是某些人的老妈子!”
谢老太太和谢老爹盯着薛桂花手里的饼子,薛桂花被看得也不敢动。
谢晚棠直接掰一块塞到薛桂花嘴里:“娘,你不吃就是不听毛主席的话。”
谢老太太和谢老爹……??
薛桂花在这个家里顺从习惯了,以前是什么都听婆婆和男人的,现在听谢晚棠说到毛主席,更不敢不听,小心翼翼地吃起来。
谢老太太和谢老爹简直要撅过去,也不敢说什么,一说点什么这个死丫头片子就把毛主席搬出来!
谢晚棠看她娘终于开始吃饭了,自己也快速几口扒拉完,包好娇嫩的手指去下地。
下地虽然累,但在家看着垃圾更恶心。
谢晚棠到地里的时候,妇女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议论,她随便听了一耳朵,是在议论她和傅青山要结婚的事。
村里就这样,屁大点事都能传得人尽皆知。
谢晚棠也不在意,议论去吧,早晚都要知道。
刚要蹲下干活,胳膊一把被人攥住往后一扯,扯得她一个大趔趄,堪堪稳住,就看到满脸都被咬成大包的蒋有年。
蒋有年本来脸就被咬得变了形,一愤怒起来模样更扭曲:“你昨晚为什么不来玉米地?”
谢晚棠嗤笑:“我为什么要去玉米地?”
蒋有年恶狠狠地盯着谢晚棠:“谢晚棠你耍我!”
谢晚棠冷笑:“彼此彼此。”
看惯了温柔软弱的谢晚棠,蒋有年一时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旁边不少妇女看过来,谢晚棠往回抽胳膊抽不动,冷冷道:“放手。”
蒋有年挑衅地看着谢晚棠,就是要让她在这么多人盯着的压力下服软。
下一秒,只见谢晚棠嘴角一勾,另一只手用尽全力,朝着他的脸就扇了过来。
蒋有年反应过来的时候,随着左耳边啪的一声巨响,整个左脸都麻了,片刻后刺痛涌来,蒋有年疼得松开谢晚棠的胳膊,抬手捂住自己的左脸。
这一耳刮子太响,地里的人一时全都往这边看过来。
妇女主任刘秀香就在谢晚棠斜前方不过十米的地方,谢晚棠朝刘秀香走过去:“刘主任,蒋有年对我动手动脚。”
谢晚棠声音不小,地里的人都能听着。
蒋有年一听,顾不上脸疼冲过来,气得口不择言,一脸扭曲地对着谢晚棠就是一顿怒骂输出:“你胡说!明明是你让我晚上去玉米地等你,结果你耍我不来,让我被蚊子咬成这样!我对你动手动脚?我一个城市知青,你这样的农村土闺女,求我碰你我都嫌脏!”
在农村,晚上玉米地这五个字一说出来,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一时周边又小声议论起来。
“哟,这城里的知青也这么不讲究,一口一个玉米地的,也不害臊!”
“她不是要跟傅青山结婚了吗?怎么又跟蒋有年去玉米地?”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呗!”
蒋有年一口气秃噜完,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脸一阵燥热,后悔把玉米地的事说出来了。
谢晚棠却不急,在刘秀香面前温言柔语地挑刺:“刘主任,蒋知青觉得我们农村姑娘土,配不上他,这是他的自由,我管不了。但是既然蒋知青都说了,碰我都嫌脏,怎么还会听我的话去玉米地等我?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让蒋知青乖乖在玉米地里一直等着还被蚊子咬成这副鬼样子。”
谢晚棠不急不躁,却有理有据。
是啊,蒋有年自己说的话都前后矛盾。
而且蒋有年还嫌弃农村姑娘土,谢晚棠已经是她们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了,要是谢晚棠在他眼里都是碰一下都嫌脏的,那她们这些人就直接脏了蒋有年的眼了呗!
蒋有年长得精神,城里来的又会打扮,本来村里有不少姑娘暗恋他,这一听,顿时都没了那心思。
农村姑娘也是有自尊心的!
蒋有年看着周围人开始倾向谢晚棠,急得跳脚:“你你你——”
谢晚棠瞥他一眼:“蒋知青不仅对我动手动脚,随意诋毁我的清白,还口口声声瞧不起无产阶级,刘主任,请组织严肃处理这件事。”
谢晚棠突然上升到阶级问题,蒋有年快要炸了:“我什么时候瞧不起无产阶级了!”
谢晚棠看了周围一圈:“我们这些农村的土闺女,都是党领导下的无产阶级。”
周围人一听,都跟着应声:“就是!”
蒋有年:“你胡说!我只是说你,没有说无产阶级!你一个地主家的闺女你算什么无产阶级!”
谢晚棠:“我接受党的教育和改造,靠自己的劳动吃饭,没有剥削任何人,我怎么不算无产阶级?”
蒋有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伶牙俐齿的谢晚棠是他曾经几句甜言蜜语就可以哄得团团转的傻姑娘,但他又说不过谢晚棠,谢晚棠还要继续给他上纲上线扣帽子,蒋有年气得压不住,抬手就要去扇谢晚棠那张能说会道的嘴。
刘秀香怒斥:“蒋有年你给我住手——”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下一秒,蒋有年嘭的一声躺倒在地,哀嚎惨叫着捂住自己的**在地上打滚。
谢晚棠见证了全过程,蒋有年冲上来要打她的时候,傅青山刚好过来,一觉踹在了蒋有年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刚好踹在了蒋有年命根子那里。
刘秀香吓了一大跳,她背对着傅青山,蒋有年和谢晚棠两个人在争论,她也没听到身后来人,直接一只大脚穿着皮鞋嘭的一声踹过来,蒋有年捂着**在地上打滚,她回头才看到傅青山铁青着脸。
早晨来上工的路上,她就听支书家的婶子说了谢晚棠要和傅青山结婚的事,所以现在看到傅青山出手,哦不,出脚,她惊吓之余却并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