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没有过于打眼的美貌,但白净清秀,尤其眼睛甚有灵气,符合书香门第家女儿的气质。
此女身上还是有些贵气的,与人告诉他的颇有些小家子气的矜持天真有所出入,他在她眼中,似是看到了一些他从一些老大人眼中才看得出来的沧桑和悲伤。
沧桑?悲伤?一个小太孙妃,眼里透着染着沧桑的悲伤?
周二不解,以为自己看错了,心想着还得再细细看,嘴里对这时中午来查看工时的佩梅道:“殿下但看无妨,奴婢陪您走一遍,有异疑之处,尽管和奴婢说。”
“公公客气。”佩梅一过来,他便在太监下人屋所在的大门口候着她,他有礼,佩梅也客气。
一行人步入了门内。
门内坝坪,堆满了各类料子,却与佩梅第一次来看见的那次颇为不同,这次的物料皆摆放得井井有条,不像上次那般杂乱。
这时,坪中无人,除了佩梅所带来的宫人,便只有周二公公身边所跟着的两个太监,一行人走在颇为空旷的大坪当中,佩梅还听得见不远处树上传来的鸟叫声。
鸟鸣声声,轻脆动听,阳光穿过树叶,在阴影中留下一道道光影,在干净的砖头上闪闪明亮。
佩梅两边皆扫过一眼,目光所及之处,皆如光影那般干净明亮。
她是早间才知会三娘前来通报她午时过来,一早若是能收拾成这样,那就得耽误匠人们做工的工时了。
为了她过来看一眼便花费半天的工夫收拾场面,她倒也不值得费这趟工夫。
大约是平日时就归置得好。
是周二公公的能耐吧。
三娘带着宫女隔开了周二一行三人,让他们离着佩梅远了点。
太监屋之前已经修缮好了两处,这次佩梅还是去看了看,等到了第三处,她发现这间屋子的浆灰和之前的两处有所不同,泥灰看起来更细更白了一些。
“这浆泥是换了吗?”佩梅看出不同,寻思了一下,还是道了出来。
她需知道成本有没有变。
“换了,这次来了几个老砌匠,他们调了调浆,加了点稻灰进去,说是这个更好更便宜一些。”周二隔着几个宫女,没有上前,站在离她尚有六七步远的地方淡淡道。
“稻灰?”
“是。”
“哪来的?”
“找工部要了点。”
“要钱吗?”
周公公语滞片刻,当真是见识到了佩大人的女儿是何等样子,回道:“不要。”
她略一寻思,掉头向周公公,轻语问:“吴公公可知晓?”
周二顿生啼笑皆非之感,他低头垂首,恭敬回道:“吴公公知晓,已禀告陛下。”
这位殿下,想知道的是这个罢?
内宫居然出了这等妄加揣测尊上心思的女子?
不过,这修宫人房,再到省料,是她提出,且是她父拿出章程,这样样皆是冲着陛?*?下的心思来的。
后宫居然有了这等变化,也是奇异,周二抬首,不禁又看了她一眼。
佩梅已往下一处走去。
路过堆放房梁的地方,她见木头油光锃亮,已刷了一层厚厚的桐油,她驻步低头去闻,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桐油味。
桐油皆是一个味道,但佩梅闻出了一股淡淡的家中桐油的味道。
佩家每年春末,天气干爽时,皆要为家中一些旧家什涂上一层油,一为防朽防水,二为防虫。
家中有祖传秘方,在桐油中再加上一小盏樟儿果榨出来的油,涂在家什上,待到夏日来临,家中便无蚊虫。
如今,这个秘方,似是来到了宫里。
有旧人仪态的书生气公公,有家中清油的味道充斥在鼻边,佩梅心情甚好,再往下走,脚步轻盈了几分。
这位来自前朝做事的公公果然名不虚传,诸多材料摆放有序,房子今日起多高,明日高几丈,佩梅有所问,他皆能有所答,对下人房修建的进展了如指掌。
且屋子,比佩梅想得修得要好,且快。
佩梅走时,没想到自己这一趟监工会这般顺利,便朝周公公略侧了一下首,以示感谢,“劳烦公公。”
春末夏初,日头已初见严烈,且这位太孙妃殿下走路时甚快,她只有在审慎屋子的情况下方才静足,这时她快步走到了大门口,额头鼻尖上皆是汗,当真是一派仔细来细细察看屋子的行头。
周二心里想着将将他可有做得不足的地方的情况,这厢躬着身,嘴里回:“殿下有礼,奴婢份内之外。”
“公公留步。”佩梅浅笑,带着三娘和宫人,快步回宫。
她要回去把刚才所见想思及的事情记载下来,算一算账。
看样子,这些工匠家族里的人被砍杀下牢了一些,为着做好事,他们拿出了真本事来。
这可能省不少银子。
她需赶紧把这能省的银子算出来,再想想,这银子该如何花费才好。
她缓步而来,匆匆而去,工匠晌午复工的时辰还有一点,却是不够周二回始央宫去见见吴公公了,只好在工地吃过膳房给他送过来的饭,待到工匠回来,又是一下午督办过去,待到放工,工匠在内侍监和御林军的带领下离去,周二方才拿着拂柄,带着提着食盒的小太监,快步朝始央宫走去。
太孙妃来督工一事,他需亲自向吴公公禀告一声。
待走到门口,守门的大人告知他殿内有人,且是晌午他才见过的太孙妃的父亲佩准大人。人是刚刚到的不久,周二便知他一时是见不到吴公公的,便跟守门的太监大人道:“劳烦正卫大人等下见到吴公公,帮我告知一声小子来过的事,等入夜关门前,小子会再过来一趟。”
始央宫守门的太监,无论正卫还是副卫,皆是吴英的人,且都是有武艺在身的,他们身份自是不一般,但周二是宫中负责传递公文事务的最高等太监,他是吴英这个大总管下面的第一人,身份是要比正卫太监要高的,可他十年如一日在比他年长的太监面前自称小子,太监们不敢他承让的自谦之余,也乐得卖他一个面子,这厢正卫回他道:“二公公尽管放心,吴公公一出来,我就知会他一声。”
“谢过大人。”
“客气。”
周二说罢便走了,始央殿殿内,将进宫不久的佩准正在用膳。他一进来,见皇帝正在用下午的进食,他便眼巴巴地看着,皇帝不小心瞄到,问他要不要用点,他不等皇帝再发话,便站到了顺安帝的面前。
顺安帝只得让吴英再传一份膳进来。
为着顺安帝的进食,始央宫的小厨房离始央殿不远,就一个掌厨的大太监带着两个伶俐的小太监在做菜,他们手脚麻利得很,带消息的太监出去不久,就又带回了一份膳,这膳食将将一放下,便被佩准风卷残云,没几下就吃完了。
吃完佩大人还觉不够,扭头就看向吴英,吴英颇为无奈,看向帝皇,得到帝皇的颔首,方才踱步去门边,叫等候吩咐的太监再去拿一份,还让人这次多拿点。
他是怕了佩准不够吃了。
周二过来时,佩准正在等他的下一份膳食,和慢条斯理进食的顺安帝已经说上了话。
他是不请自来的,顺安帝问他为何而来,佩准和皇帝埋怨了一通工部那些吃干饭不带脑子的匠师们,皇帝听他说完,方道:“巧了,工部尚书昨天才来朕这,说你一个读书人,老学士,官员恩师,把工部派去的老师傅从最老的那个骂到了最大的那个,就剩几个小学徒你没骂了。”
“哼,”佩准气呼呼的,“要不是念着他们年纪小,师长不正,幼者成材也难,下官也是也要骂他们几句的。”
工部尚书说的皆是佩准的不是,但吴英告知顺安帝的,是佩准不厌其烦,甚至是手把手教会了小徒弟们如何洗铁炼铁的事,那些师长不正的老师傅还托了小徒弟们的福,沾了他们的光,跟着偷师了一些。
要说欲为人师之表,佩准是个好老师。
翰林院是天下势力最为错综复杂之地,佩准以往能时不时被传召到顺安帝面前当差,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佩准自身的好人缘,谁都不想让对手占到好处,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情况下,他们便能放佩准到皇帝面前来露这个脸。
佩大人不抢他们的功,还时不时给他们一点好处,有难了还帮他们一把,是老恩师无疑了。
油滑的佩大人,今日身上的油滑可少了不少,说话还气鼓鼓的,顺发帝看他蓬首垢面,看他是没心情打理仪表,也是没心情打理心情了,便多看了这不多见的佩大人两眼。
“就为着这事过来?”他问道。
“不是,”佩准看门,“饭怎么还没来?刚才还挺快的。”
皇帝默不作声,把面前一碟桂花藕送到了他的桌上。
桂花藕甜丝丝的,佩准吃了一片,心情好多了,和皇帝嘟囔道:“我爹叫我来的。”
这老小子,顺安帝哂然。
“老学士说什么了?”佩家出了个佩兴楠,顺安帝想及此子,对佩家也不是那般的视为肉中钉眼中刺。
“说让我带两个人做事,让我亲自跟您知会一声。”
“哪两个人?”顺安帝听着,停了手中进食的箸筷。
他搁下筷子,接过吴英递过来的清水漱了漱口,眼睛便定在了佩准的脸上。
“一个叫孔仲成,一个叫鲁匠。”
听他说到这两个名字,尤其是听到了他们的姓,顺安帝笑了一下。
他笑得佩准头皮发麻,佩准不自禁挠了一下他泛白的头发,不敢看皇帝,别过脸看着空中的一点,径自道:“一个是四十多岁,一个二十将将及冠,老的那个读书很厉害,小的那个做活计特别厉害,尤其是打铁,比我强。”
“怎么出来了?”
皇帝问得不明不白,佩准答得心惊胆颤,看着空气结结巴巴道:“可能我爹跟他们说什么了吧。”
一阵沉默,始央殿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就在佩准想起身磕头告辞之时,门外传来了太监说膳食到了的声音。
吴英去门口接了回来,放到了佩准面前。
佩准这下吃不下去了,看着盘里几个长得颇为清清爽爽的小菜,也觉得没胃口了。
这厢,皇帝说话了,口气还甚为温和:“爱卿吃罢,别饿着了。”
佩准抬头,见皇帝脸色还好,脸上看不出有要发脾气的迹象,便壮着胆子道:“我们三家平时没交情,就是中间我们有亲带亲的姻亲当中有两家结亲了,我们也是不亲近不走近的,这次老爷子过去找他们,还是老爷子自己去送的信,说来不怕您笑话,孔家还不接我们家的信……”
“那抄了他们家?”皇帝在旁悠悠接了一句。
佩准也是知道皇帝知道有臣子道他是暴君,动不动就拿杀人捉弄他们,但皇帝如此对他这般,他还是苦笑了。
他苦笑着道:“信还是接了,您知道孔仲成吗?”
“听闻过一二。”顺安帝还当真听说过,有人说孔仲成是得道高人转世,一岁能背百诗,三岁能写百诗,三十岁那年,已行过天下五湖四海。
此等天才,没早夭早逝,可惊可叹。
“他不是不在卫国,已经回他的天上了吗?”皇帝把他上一次听到的孔家传言道出。
“回什么天上?他在家呢。等他爷爷死了,他就是下一代家主了,他爹都轮不上,现在换他的孙辈,一个旁系出来的孔家天才子弟在外行走了。”佩准嘟囔,羡慕孔家的人丁盛旺,不像佩家,数代都是单传,每代都有要断根绝代的危险,家里连整理下书,多余的一个帮手都找不到。
他老父至今还每天苦哈哈地自己修书整理书,连个帮着打下手的小曾孙都没有。
等兴楠回来,他得催婚了。
第199章 物是死物,人活着,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他怎么跟你了?他能做什么?”皇帝甚是温和。
孔家也和佩家一样在朝为官,也是官做得不大。
皇帝一直没动孔家,是因孔家也跟佩家一样,官做得不大,手伸得不长,该他们做的事,让人拿不出太多的错。
且孔家这些年开了不少书铺,以往要四五十斤粮一本的书,到了孔家手里,这些年已经降到了五六斤粮便能买一本的地步。
百姓家中人人买得起书,皇帝多开几个官衙,先生是他自己的人,书的钱也不用着急了,花上一二十文便能买上一本,大量买还能少不少,不用官府出一大笔银钱去弄书坊印书。
往年想挣这一份钱的世家借此来弄孔家,皆被皇帝按了下去。
在顺安帝眼里,孔家是要比佩家稍稍好一些的,因着孔家在他治下,做着于国于民皆有利的事情。
不过,这只是看起来。
孔家人丁兴旺,如今还是本家和旁枝几系住在一起,单单这几家,便有七八百人口。
再离都隔着一州的曲河县,有着一个叫孔家村的地方,皆是孔家人,村民达三千余人,整个村庄的脉落,有皇帝住的皇宫一半大。
皇帝休沐曾微服去过那个地方,孔家村建于先帝末年,建成于他在位的五年后,花费了近十年的时间,这个村子才建落完成。
皇帝算过,建这个村子的钱,够他从里到外,把皇宫来回修缮两遍还有余。
说孔家富可敌国也不假。
孔家不想把银子花给国家,便花给了自己的子孙后代,还不用花一个子,便能享受了国家的保护,吃着国家的低价粮,甚好!
可许是知道皇帝去过,后面,孔家的书铺做得更大了,书价更低了。
老狐狸一般的家族。
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孔家存活于他眼皮子底下。
他也是没什么人用,能用的,将就着也是要用用的。
皇帝也人穷志短。
如今,看孔家人出来一个下代当家人,皇帝对这家人的突然入世没有好奇的地方,孔家人只是比佩家更擅长保命,更油滑奸佞而已,他们比佩家强的是孔家的人多,钱多,做的事多,是以,他很想知道,这家人出个人,跟佩家人在一起要做什么?
“让他先跟着我跟您先套套近乎,我爹说孔家想做点事,您不是一直想办村学吗?”
皇帝抬眼看他。
皇帝的眼神冷酷当中透着漠视,就像天神无情俯瞰人间一样冷漠,佩准不小心扭头跟他对了一眼,便忙不迭转过头去,眼睛左右游移,愣是不敢再往皇帝那边撇头。
皇帝这么多年的人不是白杀的,他一旦冷漠,人鬼皆退,佩准也是怕的,见情况不对,赶紧垂下头去。
“朕什么时候说过想办村学了?”
“地方上这些年不是办了些吗?”佩大人声音细如蚊吟。
“哦,那是地方官员说想办,朕准了,成朕想办了?”顺安帝淡淡的。
佩准招架不住,起身跪在了地上,对着皇帝磕头。
皇帝还是杀了他罢。
这日子他不想过了。
“哼。”佩准的浑身无奈让顺安帝冷哼了一声,皇帝别过头,不想看这姓佩的人。
这些畜牲,他要是还杀得动,他还是想见一个杀一个。
“你爹猜出朕想办,现在才帮朕来办,早些年,干什么去了?女儿不进来,就什么事都不用帮朕做了?你们跟把钱都拿去建自己家村的孔家有何区别?一群狗屎!国家有难,生灵涂炭,你们个个跟瞎了眼似的,一个个见死不救!朕都杀疯了,你们站在外面看戏!你们这群狗东西!还有那些早年弃朕带着万贯家财叛国的,竖子还想回来?回他娘的回,他们子孙后代但凡有一个想沾朕国家的边,来一个,朕杀一个!”皇帝气不过,骂完还在国内的,接着骂那些身在邻国他国还想滚回来的叛徒。
他气得直哆嗦,吓得吴英扑过来给他顺气,苦笑着安慰道:“圣医说了,这些生气的事连想都不能想,您怎么又气上了?值当吗?”
“他们弃朕而去!还有卫国的皇叔,好好的卫氏子孙,去他国当狗,以为狗主会赏赐他兵将攻回来夺朕的位置,他以为朕撑不住!他想把卫国拿去当他国的属国!狗东西!孽畜!朕饶不了他!”
皇帝双眼腥红,愈说愈气,吴英跪下,从他袖中拿出一个小葫芦,慌忙拔开塞子,倒出一粒一滚出来便药香扑鼻的小红丸,忙不迭地直起身来往皇帝嘴里送。
“您莫生气,莫生气……”佩准已挺直了腰,他躬着腰拱着脑袋看着皇帝,一脸的担心,嘴里呐呐不止。
这厢,皇帝一记眼神过来,就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般残暴,佩准苦笑,拖着腿往前走了一步,跪得更近了,他过去,跟皇帝轻声道:“是我们狗眼看人低,没人信您,没人知道您能挺得过,是我们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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