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梅看着他消失的门口。
三娘过来,回过了头,小心看了她一眼,方问道:“拾八公公那句没说完的话,是指您家里人有危险吗?”
“是精铁啊,三娘,想让我父亲死的人,”三娘挽着她的手,佩梅转身,带着她的女官大人往正殿走去,“从今往后,十个指头是数不过来了。”
“唉……”三娘叹气。
“殿下,”她道:“侯夫人明日来,我们今天晚上把糕点蒸上罢,晚一些,我去趟御膳房,把明日的菜拿些回来。”
“小心些。”
“奴婢会的,等下细妹和杨树皆随我过去。”人多一点,出事了也好有往回送消息的。
这段时日,送到凤栖宫的菜框里有蛇,还有下了毒药的,好几天一样菜也不敢吃,三娘便自行去御膳房拿菜。
暗中之人能动送往凤栖宫的菜的手脚,可没有给御膳房动手脚的胆,若不这事涉及到的方面就大了,捅到吴公公面前去,便是吴公公再忙,他们也活不到见着明天的太阳。
这些日子,对这些接二连三的暗害,太孙妃皆忍耐了下来,便连捅到始央宫的想法也没有,仅是为着,这段时日,她已经频频出现在始央殿面前了,前朝的行走太监都被吴公公请到后宫来主持修房事宜,她若是这时候还麻烦不断,她怕吴公公把她当麻烦处理了,三娘懂太孙妃的顾忌,也懂太孙妃将将说到家中祖母与母亲的面无血色。
有人能害到后宫来,在外面,他们想来更是肆无忌惮罢。
“殿下,您看,佩大人当真是把铁打好了,这事……是不是可以知会吴公公一声了?”三娘这厢扶着她走着,问道:“没有终日防贼的道理,终究是要把人找出来才行。”
“再等一等,”佩梅摇头,道:“让他们多露出点马脚,吴公公那边未必不知道,他那边没动静,那就是没到时候。”
三娘苦笑,娘娘在时,这些魑魅魍魉也不断,这凤栖宫的主,无论是大主人还是小主人,福是没多享,罪却是受了不少。
说来,太孙妃殿下如今的胆子,与她初进宫时,当真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有着天差地别之分,三娘想着她可能是老了,都没一介小娘子这般沉得住气。
皇后娘娘和丁大人的离去,到底是带走了她身子里的一部分勇气。
婢弱主强,如此也好,三娘扶着她在殿前的春凳上坐下,帮她倒了一碗煎好了的春茶,道:“那您歇着,奴婢去忙了。”
“嗯,姑姑……”
“欸?”
“姑姑,且放心,梅娘心中有数。”佩梅朝她浅浅一笑,笑容如春风中那细白的小花一般洁白,美丽,清浅。
那是阳光下的小花,没有阴霾,这吹淡了几丝三娘心中的阴影,三娘朝她一福身,颔首,淡道:“奴婢知晓了。”
丁大人承诺她的事,三娘已经相信会有实现的那一日了。
次日,禄衣侯夫人午时进宫。
佩梅从辰时等待她前来,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侯夫人才姗姗来迟。
侯夫人带了两个下人进来,每人手中提着两个有六层高的屉笼,等屉笼打开,里面的菜肴还冒着热腾腾的热气。
侯夫人与妹妹道:“我在马车里等着它们上来,它们一到,我便往皇宫里赶了,来得晚了一些。”
佩梅只觉好笑,又不忍心说道她这细细柔柔慢条斯理的表姐,便道:“您人来就是,宫里的吃的还是有的,我昨晚就做您爱吃的点心了。”
侯夫人浅摇首,淡淡道:“也不仅给你,陛下那边也送去了,比你的还多十几道菜,他吃不完,还能给外祖父赏一点。”
侯夫人后面的丫鬟这厢闻言轻笑不止。
禄衣侯常苏氏的到来,给厚重沉静的凤栖宫带来了一股淡淡的清风,侯夫人柔美,似露水似清风,她的丫鬟笑,侯夫人浅浅淡淡一回眸,瞧了丫鬟一眼,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此情此景,便如清风浅露云飘扬,人间何来有愁事,那风清云也淡,佩梅也跟着笑,一如当年还在家中时对侯夫人那般柔顺,笑容底下还藏着几许调皮,“姐姐可是跟陛下这般说了?”
侯夫人颔首:“说了的。”
“这下是好,”佩梅许久没这般轻松快意过,清秀的脸上笑容展露,喜道:“祖父到底是能吃上的。”
侯夫人美目浅含笑,又是轻轻颔首。
“他不赏你呢。”她道。
“嗯?苑娘姐姐可是说陛下这次不赏我?”
“是,不赏你,也不赏佩家,他正四处要钱打刀,缺钱,便赏我进来和你说说话,你可有要说的?”
“有的。”佩梅笑着,却是红了眼,她道:“祖母和娘亲在三姑姑家中可好?”
侯夫人的头微微一侧,她细想了一下,道:“外祖母甚好,中气十足,远远便能听见她说话。”
“舅母不太好,”侯夫人想着她回娘家,在家中见到的舅母模样,“瘦了,说是落不了觉,我叫家里的药娘子过去给她看了,药娘子回来说是心病暂且没法儿治。”
佩梅险些掉泪,忍着眼泪道:“祖父和父亲在外,母亲担忧,想来是睡不着。”
侯夫人颔首。
这点她是知晓的。
人和人不一样。
“要哭一会儿吗?”侯夫人这厢抬眼看了表妹一眼,见表妹眼里皆是眼泪,她垂头看向桌子上她带来的席面,淡淡道。
“不哭,梅娘没有要哭。”
“那吃一会儿?”侯夫人抬眼看她,那清静无垢的眼里,有着几许不知世事残忍的天真。
佩梅闻言破啼而笑,跟三娘道:“把我们给表姐做好的菜端上来。”
说罢,她拿了筷,朝对面的侯夫人道:“您快吃,可是没有用膳来的?”
侯夫人浅点头,提起筷箸,见佩梅这个主人先夹了菜,她便一手拿住袖,执筷朝面前一盘小菜夹去,眼睛只盯着她面前筷盏,心无旁骛吃了起来。
她吃得甚慢,佩梅近来胃口不好,她陪着表姐吃饭,且今日的饭菜有说不出的可口,便多用了一些。
她比侯夫人多用了两碗饭,侯夫人这才将将吃完一碗饭,佩梅知晓她慢,整个凤栖宫的人也知晓侯夫人的慢钝,皆等着她慢慢吃罢,才撤下碗筷,奉上香茗。
侯夫人接过茶,放到桌上,随后她从宽袖中抽出丝袋,拿出两封信来,递到佩梅面前,道:“给你。”
“谁的信?”佩梅说着手迎了上去,眼睛将将扫到信封上,看着那熟悉的字迹,眼泪便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啊,谢姐姐。”佩梅咬唇憋泪,这厢她已站起,双手接过了表姐递过来的诩儿的信。
他终是来信了。
而她就似等了无数个春秋一般,等到她的心都老了。
第202章 长冬过后,春天来了呢。
佩梅接过信,按在胸口片刻,便放下,朝表姐看去,又是破啼而笑。
“可要看信?”侯夫人问道。
“我想和姐姐先说说话。”这点礼数,佩梅还是要做的。
虽和表姐亲近,可表姐好不容易来宫里一趟,拿姐妹俩说话的时间去看信,也是有些耽误了。
闻言,侯夫人颔首,拿过茶慢慢地吹过喝了一口,又等候半时,道:“你想要说什么?”
这当真是她的好姐姐。
佩梅以前只觉表姐这性子温婉之余有些慢,如今再隔一段时日见着,却觉表姐这慢悠悠的性子,是一种游刃有余的闲情逸致。
再是慢,每一桩事,她表姐皆是做了的。
“我爹爹,不会有事罢?”佩梅眼带希翼,看向表姐。
侯夫人似是困了一般,这厢她的头颅微微低垂着,眼皮往下闪了闪。
饭饱神虚,是打盹的好时候,正当佩梅寻思着想请她入殿内假寐片刻时,又见侯夫人抬起了眼睛,眼睛上的长睫毛扑闪扑闪,就像两只在飞走的黑蝴蝶。
侯夫人眼睛清亮,如同清水般望着佩梅,道:“不知呢,我还没问过我夫君。”
佩梅提起的心又放下,这厢又提起,“爹爹现在在工部?”
侯夫人颔首,道:“是,这是好事。”
“姐姐?”佩梅看她半晌,见她不语,便喊了一声。
“陛下在外面要银子。”侯夫人说罢,见表妹还在望着她,侯夫人略有些不解地看着表妹,对妹妹的意思稍作理解之后,便道:“舅舅藏在里头是好事,外头抄家的人便打不到他了。”
皇帝是在保舅舅。
怕外祖出事,把外祖也请进来了。
女眷不好进宫,且表妹在宫里也只是个会省钱的打杂的,只有招人眼红嫉妒的份,没有护住人的能耐,外祖便把外祖母和舅母送到了她父母家里。
她父兄官职不大,可父兄不好惹,没人惹他们,这些人还要担心被他们找上门去,自行找上门的跟父兄作对的人,甚少。
去她娘家找事,那是连着衣侯府一起惹。
她夫君常年在外奔波,身心疲惫,脾气不好,外面害怕他的人似是许多,他去邻国请了一个老打铁师回来,朝廷前天才将将有人参他通敌叛国,昨儿他就起了个大早,去皇帝面前讨了禁卫军,带着人去抄那位御史家的家了。
皇帝的银子又多了一笔。
她夫君是个好狗腿子,被皇帝喜,被百官厌。
许有一天,皇帝一死,那时他们若是还没逃离都城,且用不着半炷香的功夫,她定会要跟着夫君被他们家不计其数的仇家砍掉脑袋,他们还是需早一些儿把儿女送出都城去呀,侯夫人常苏氏脑子里慢慢想着这些个事儿,嘴间不紧不慢地与表妹道:“外头在找银子,风头一过,便会好一些。”
“在找银子啊?”表姐的话,还是让佩梅不知说什么才好,又重复了喃喃。
侯夫人闻言道:“陛下穷。”
穷到她如今带菜进宫,依然还是个好孝敬。
皇帝的穷,影响了侯夫人自身的过日子,她的锦衣玉食自进都后,颇受皇帝穷的影响,她还得从日常用度当中省些银子来给皇帝用,时而手上还没钱顶上府中的开支用度,这给从未缺过银子花的侯夫人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不过,她素来不与人说这等让她不开心又无可奈何的事,便和表妹道:“家里的事你且放心,刀打够了就好了。”
“打够了?”佩梅又喃喃。
打够了?
多少才是够?
得花多少银子?
她惊了,侯夫人却是想早早把事儿说罢回家去,让表妹安心看信,是以她转头看了四周一眼,见阳光下的宫墙甚是好看,天边儿的白云在慢慢地飘,从小飞鸟变成了大鲲鹏,她分了神,多看了片刻,方回过神。
她一回过神,见表妹在看着宫坪当中,脸上似若有所思,侯夫人便陪着她看,等了一阵,等到表妹回过神来和她说话,她便把眼睛从宫墙上收了回来。
宫墙涂了新漆,朱红色的光芒上闪着点点的金光,两辉相应,煞是好看。
这凤栖宫,与她在皇后娘娘在世那时来时有些不一样了,这宫里,有了光芒,有了色彩,细看很耀眼。
长冬过后,春天来了呢。
“苑娘姐姐。”
小表妹清雅明朗的声音响起,侯夫人掉过头去,看向她。
“陛下还是很缺银子吗?”
“缺的,”侯夫人回道,看她一眼,又觉宫墙的辉彩没看够,便又掉头转向那处,嘴里道:“可你手里的银子莫要送过去了,省着花些,这外面里面,短时间内是找不着银子了,边关那边即将有大战。”
佩梅又是大惊,讷讷言:“为何?”
“你表姐夫说,邻国过不下去了,我们边上邻着的西南,正西,西北有三个国家已经私底下做好了联盟之约,要尽他们的举国之力,过来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粮,占我们的地,不想让我们活了。”
侯夫人话语淡淡,却惊得佩梅站了起来,失手打掉了手边的茶杯,她也没回过神来,无比震惊看着侯夫人。
她惊了神,在侧侍候的三娘眼眶含泪,跪在地上捡起了碎片。
怎地又要打仗了?
“拿好你手里的银子,把后宫打点好。”侯夫人因着声响掉回了头,眼睛还是有着如孩童般天真清澄的干净,“看看诩儿给你的信,他已经到北疆了,那边也有动静了,那边有很多兵,据说那仅归陛下兵符调动的亲兵便有二十余万。”
那边缺个镇军的人,皇太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身份。
他们小夫妻的时机来了。
真当天命也。
佩家也需得卖命了。
“是,是。”佩梅忍住她那剧烈震荡的心神,克制住这一刻脑海里涌现出来的无数念头,道:“可是,姐姐,冰雪消融,大地复苏,万象更新,气候今年开始就有明显的回暖了,春夏皆可种地,冬天不会有冻死人那般冷了,他们国家也有天师算得到的啊。”
“他们皇室已崩,皇帝被杀,皇子逃命,皇女沦为青楼女,民间早已易子而食,女人也被吃得甚少了,他们要粮食,要女人,他们等不到开春种地收获,抢是最快的。”侯夫人说着,想到那恰逢其时而至的精铁,她朝表妹颔首肯定道:“刀很好。”
刀能保卫国家,也能保下佩家。
侯夫人的话,佩梅已听不进去,这厢,凤栖宫的人已经知道侯夫人在说什么了,十几个宫人挤在廊头,翘足往这边看来。
要开战了,凤栖宫人心慌慌。
“怎地会这般地乱?”佩梅依旧喃喃,不敢置信她所听到的话。
侯夫人这厢偏过头来看她,她盯住表妹半晌,方与表妹道:“我们一直身在乱世。”
不是乱世,整个卫国上下,为何二十年如一日般肃杀冗沉?
这样的担负,也就皇帝能担了。
他保了一个国家的人,没有颠沛流离,丧尽所有。
卫国百姓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可至少大家有命在过着。
侯夫人这世来都,开了窍懂了事的她这世在都城没过多长日子,便日日想着离开这里。
都城太重了,处处皆重,皇帝重,皇后重,后宫前朝,无不一重,处处压得人心发慌,她想跟着夫君带着儿女,到那不会被刀剑抵喉的地方去。
可也去不得。
此前无法逃脱,如今夫君带回军情,更是走不得了。
如此也无事。
人有命数,今生有今生的命数,儿女自有安排,侯夫人对自身的去留不甚在意,她跟着她夫君享了福,这福气太大,用祸来抵也是应当的,她自觉把进宫来要说的事说完了,便站起身,瞧向天空道:“天色不早了。”
她该回去了。
佩梅闻言,看了看天色,不由地苦笑。
此时午时刚过,表姐进宫不到一个时辰,此时离傍晚还隔着些时辰,太阳正是在下午晒得正火的时候。
她上前扶住表姐,和表姐道:“那我送您去大门口。”
侯夫人今日起得早,要回去补觉,与她走着,道:“打仗的事,是你表姐夫才带回来不久,宫里的人听了,等会儿你跟她们说说。”
她说的时候,可是一点也没遮掩,好在凤栖宫里的人,个个皆在佩梅的掌握之中,其中有一两个吴公公的人,想必也知道什么话不该与外人说,佩梅听着便乖顺应道:“是,梅娘等下就和他们说。”
“管好后宫。”侯夫人又道。
“是。”这是表姐第二次说了,佩梅郑重应道。
“屋子修的好,”侯夫人又道:“省着些钱修,修好了,民间修屋子便按这个数去修,我听我爹说,此事定下来后,你有大功。”
佩梅当真是惊愕无比,她不敢置信问道:“按我修缮的银子去修屋子?”
“官府修建的房子便是如此,你居甫表兄往后可能会主掌此事。”
佩梅脚下虚脱,连着头重脚轻走了几步,被她扶着的侯夫人觉察出来,侯夫人这厢走在阴影处止步驻足,转身过来,面对着她。
跟着她们走路的三娘这时跪在地上,侯夫人所带的两个贴身丫鬟见状,也跪在了皇宫的姑姑身后。
“事情便是这些事情,归你的怎么做,你想好了便去做。你只要记着,陛下在世一日,卫国绝不可能有奢迷之时,这条主道不偏,怎么走往哪走皆为生路。”小娘子脸色比去年她见时要好了很多,凤栖宫也变了,这是好事,侯夫人对着一身素净的小娘子,玉容上扬起浅浅的笑,“好娘子,正气内存,邪不可干,你可知你为何能活到今日?心善有心善的命法,老天会想着办法帮着你,切莫为一时的困顿苦愁乱了心神,好运往往皆是带着面具来的,你揭开面具,便能见到它的真容了。”
佩梅朝侯夫人福身,被侯夫人扶起,不等侯夫人说话,她便往侯夫人肩上依去,悄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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