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南墙(富美)

“餐厅的地址给我一下。”
林缦立马将位置分享给梁至新，脸上无比愧疚：“梁医生，真的对不起啊。”
“没事，在国外不熟悉，很容易发生这种事情。”他一边研究着地图，一边安慰林缦，这让她忽然没有那么慌乱了。
“要不我们打车吧？”她小心翼翼地提议，生怕再次犯错。
“嗯，刚好对面有一辆。”梁至新立刻小跑了一段，将出租车拦下。
经过这一番乌龙，他们已经错过了米其林餐厅的预约时间。日本人很讲究，一分一秒，差一点点都不行，林缦不甘心，但对方仍旧是九十度的鞠躬，让人无法发难。她悻悻地往幽暗气氛的餐厅里瞄了一眼，只好与它擦肩而过。
“我查到附近有家百年猪排店，你可以吗？”
“嗯。”林缦哪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你的脚走得动吗？”
“没问题的。”
“终于不说没事了。”梁至新小声感慨，他的冷幽默总在奇怪的时候出现。
林缦和梁至新点了一份极厚猪排套餐，一份特厚猪排套餐，又加了玉子卷、海藻等几碟小菜。她只想借此果腹，却在尝完第一口之后满血复活。
“味道还挺好的。”早知道就该点梁至新的那份极厚套餐，想必味道会更鲜润多汁。
“要不要尝一块？我的筷子还没动过。”梁至新不愧是学医懂心理的，很给面子地主动问道。
“嗯，那谢谢啊。”
林缦挑了一块小的放入嘴里，油而不腻，肥瘦之中见出厨师真章。原来1000日元的差别可以这么大。
“如果吃了米其林，就吃不到这块猪排了。”
“那米其林也不见得会比这块猪排难吃啊。”
“但是人只有一个胃，与其去想自己吃不到的，不如享受自己正在吃到的。”
林缦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好像一直都在等机会给她上思想教育课。这让她有点逆反，忍不出反问：“梁医生怎么会来函馆山旅游啊？我看你一直都在拍照录视频，是不是和谁约定了？”她眼里有玩笑意味，大概是把他想成了陷入恋爱的大叔。
“是我女儿。”他一本正经地答道。
哦，是那个将志愿者宣传单塞到她手里的小女孩。
“她之前玩了个游戏，里面的主角
第一章节就去了函馆。她知道我这次要来函馆开会，非要我来山顶给她拍个视频。”
“你真是个好爸爸。”林缦觉得自己在梁至新面前，永远活得像个不开窍的小人。
梁至新放下味增汤，说道：“守护幼崽，是动物天性。”
不知为何，林缦立马想到了周贺南和他的孩子。
“梁医生，你有关系比较好、医术比较高的治不孕不育的妇科医生吗？”她的问题天马行空，可仔细想想，又有迹可循。
梁至新当真拿出通讯录看了一遍，可惜没找到：“我回医院再帮你问一下。”
“你对所有病人都这样负责吗？”林缦撑着下巴好奇地打量他，何况她还不算是他的病人。
“与人为善不好吗？”
“可你再好，副主任的位置还是被窦俊抢了。”林缦作为旁观者，都替他不平，难道这年头老老实实的人都只配得到失败两个字作为奖章。
梁至新对此不是不遗憾，副主任的薪水待遇都比现在好，梁妁和父母的生活质量也会因此提升：“可没升到副主任，难道我就不干了吗？”
“就是这种想法才让我们活该被欺负。”林缦哀叹，她在信远、在周家何曾不是这样，“你也看到了，忍气吞声的下场就是我这样。”
“工作和婚姻是两回事。你的前夫，嗯，确实过分。”他发表评价很中肯，让林缦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地在说话，只是下一句就很俗气，“你调整好心态，相信很快就能走进下一段感情。”
林缦抿着嘴微微摇头：“梁医生，你说这话似乎没有公信力。”距离她第一次跟他相亲已经有好多年，他自己不也照样单身。
“承认吧，我们的社会仍旧是传统观念更胜一筹，二婚就是很难的。不过——”林缦抬起玄米茶杯，和梁至新的轻轻一碰，“人也不是为了婚姻而活的，倒也没什么可怕。”
梁至新就像古时的夫子，看见座下弟子终于教化，一脸欣慰满足。
“所以我准备创业，梁医生要不要来帮忙。”
梁至新吓得往后仰了几厘米：“不必了。”
“你真的不用赚点外快吗？”
“再说吧。”
“那你好好考虑，梁医生，我的下半辈子可能就要靠你了！”林缦郑重其事地拜托他，她发现欺负比自己更老实的人真的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这顿晚饭吃完的时候，林缦的脚踝开始发作。
梁至新顾不上穿鞋，马上替她查看伤情：“还是扭伤了。你当时应该直接回酒店敷药，然后躺着的。”
“那样就吃不上这顿猪排饭了。”林缦嘴硬。
梁至新一直以为她是成熟的，没想到心里这样幼稚。
“我去拦出租车，你在这里穿好鞋等着。”
梁至新在叫到车后又来搀扶林缦，他习惯了照顾病人，动作又稳又准，让林缦轻松许多。猪排店的老板娘将他们送到门口，她一脸羡慕地对林缦说道：“ご主人はあなたにとても親切です。”
应该是好话吧。
林缦于是回道：“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只有梁至新的表情变得格外奇异。
“老板娘刚才说了什么？”坐在出租车上的林缦越想越不对劲。
“祝你早日康复。”
“不对。”林缦盯着身旁的老实人，“你骗我。”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没有骗我！”林缦扯了扯梁至新的大衣，可梁至新是铁了心不要回答，脖子像是落枕后遗症，再也转不过来。
“你看那边有药店，我去给你买点膏药。”
“梁至新，是不是连你都要欺负我。”
“……”
“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贴膏药了。”
“那……不贴就不贴吧，你让前台给你拿冰块敷一敷。”梁至新居然也有撒手不管的时候，林缦更想知道答案了。
“梁医生，拜托你就告诉我吧。我真的很好奇！”
“很晚了，我的酒店在那边，我先走了。”
他要是倔起来，还真是谁都没办法。林缦撑着腰站在原地，只好作罢，对着他的背影哀求道：“能不能给我买完药再回去啊。”
“你先上楼，房间号发我手机。”他头也不回，见绿灯亮起，便小跑到了对面。
不愧是个好爸爸、好医生。
林缦也转过身，一点点挪进了酒店。

第70章 从意气风发变成意志萧条。
梁至新走路很快， 酒店还没送来冰块，他已经拿着一大袋药妆敲响了林缦的房门。
外头的雪似乎下得比刚才更大了，林缦发现他的发梢都被打湿，便从卫生间里给他拿了一条毛巾。
“谢谢。”梁至新不爱瞎客套， 他接过毛巾， 囫囵吞枣一般在脑袋上扫荡了一圈。
林缦解开了药妆袋，只有两包是扭伤膏药， 剩下的有零食， 还有好几种面膜。
“梁医生， 你不用这么……”
“对， 是这两盒。”说完， 梁至新将剩下的一大袋东西又系紧，还打了个死结。
自作多情遇上不解风情。
林缦尴尬地弯了弯嘴角， 将一大盒膏药举到自己面前， 试图遮住脸上的泛红。
“我看过了， 12个小时一换，如果你要洗澡， 就洗澡后再贴。”
“哦哦哦。”林缦点头如捣蒜， 像什么都要人教的小学生，“梁医生，你日语还挺好啊。”
“一般般。”
“医术好， 人品好， 中文英语日文都会， 梁医生……”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省点力气好好休养。”他很不给面子， 大概是被冰雪吹昏了头脑。
“还有什么问题？”梁至新想要跟她说再见， 却看见她皱着一张脸欲语还休。
“你真的不记得我？”
他什么时候不记得她了， 梁至新眨眨眼，礼貌表达自己的疑惑。
“很多年前，我跟你相亲过。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不久，穿了件米色的西装外套，还拿着公文包。”林缦对那一天的印象深刻，因为那一天是周贺南送她去的，她记得他们在路上堵了一段，周贺南还用那段时间故意胡乱揣测林缦的相亲对象。
就是那一天，让林缦更加误会周贺南，让她觉得自己在他的心里与众不同。
梁至新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有一段时间他确实被母亲推去相亲，高矮胖瘦，几乎什么样子的都轮了一遍。梁至新既不带眼睛，也不带向心，权当孝顺母亲，一次次走了过场。
又一次自作多情。
林缦无奈地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好吧。看来梁医生只能记住自己的病人。”
“抱歉。”
“没关系，反正不算是美好的回忆。”
“那我先走了。”
“好的，再见。”
关上房门前，梁至新犯了老毛病，又唠叨了一句：“一定要贴膏药，好好休养，别乱跑。”
“我知道，我不是小孩子。”林缦感到极其无奈，她想提醒梁至新，如果他还在相亲，必须改掉这个毛病。
梁至新离开后，林缦给自己冲了一杯北海道奶茶，毕竟是调制饮料，夸得天花乱坠也远不如国内各种各样的现做奶茶，林缦将就地喝了小半杯。
当她的视线从脚踝处离开时，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
鹅毛大雪纷飞，昏黄灯光给它们的边缘染上细腻而宁静的色彩。她翘着脚跳到床边，趴在简易的沙发上看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此刻的函馆山顶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上天恩赐的雪花会比百万夜景价值更高吗？
林缦似乎真的变成一个小姑娘，开始想一些毫无价值的问题。
第二天，林缦在机场的免税店里再次遇见了梁至新。
她第一反应竟然是躲避，生怕梁至新知道自己还在四处走动抢购商品。
那种心理大概和在校园里遇到教导主任差不多。
“林缦？”他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好巧。”
林缦已经做好了被批评的准备，可她理由充分，比如“这里可是免税店，买得足够多就能省下一张机票。”
可梁至新没有给她机会。
“你觉得这个颜色怎么样？”梁至新抓着一只口红，细长的口红在他宽阔的手掌里显得有些好笑。
“给你女儿的？”
“对，小女生到了该打扮的年纪。”
“没想到你还挺开放。”
“这是人性。就算我不允许，难道她就不打扮了吗？还不如替她买，免得她不小心买到三无产品。”
“那你不如一次买齐？”
“不是不可以啊。只是她在学校，我不知道她还要点什么。”梁至新看起来有点发愁。
“果然是男人。”林缦叹气，“管她要什么，你先买不就行了。梁医生，你记住，这个道理不止适用于你女儿，也适用于任何一个女人。”话音刚落，林缦就主动接过了梁至新的篮子，“化妆的东西你不熟悉，我来帮你女儿挑吧。”
梁至新有些顿住，既想要答应又有些犹豫。
“你放心，我的脚已经好多了。”林缦主动替他解惑。
“林缦，妁妁她才上初中，唔，可不可以尽量挑简单、活泼、年轻一些的。”
简言之，林缦的装扮太老气，他不太信任她。
林缦气得都想发笑，可梁至新就是这么个人，她无可奈何。
“作为回报，我还替自己拿了一盒护肤套装，你不介意吧？”林缦将一整袋的化妆品递到了梁至新的手上。
他还没看到价格，便应道：“应该的。”
“那你知道那盒套装多少钱吗？”林缦追问。
梁至新对女人的世界没有概念：“500吗？”
“加个零。”
气氛有一秒钟僵硬，梁至新终于想起这个女人的生活水准。
“好吧。”即使被人坑了一把，梁至新的反应不过如此。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贪婪？”林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和梁至新开玩笑就是世界上最不好玩的事情，“放心，不用给我钱。这些就当谢谢你昨天的帮助。”昨天林缦只顾着脚伤，猪排饭、出租车还有药膏都是梁至新付的钱，也不知道他挣那么点钱，怎么还这么喜欢乐善好施。
梁至新不太好意思：“这是我送给妁妁的。”
“那这样，你转给我钱，我再转给你。不过梁医生，你不觉得这样太做作吗？”
“那，谢谢了。”
“是我一直应该谢谢你。”
机场广播正在播报林缦的那班飞机，她用机票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就此告别。
春天开始的时候，林缦的工作步入了新的旅程。
“缦姐，这是下半年的租赁费，你看一下我尽快完成支付。”说话的人是小张。她结束了短暂的婚姻，将自己从生育机器的躯壳中解放出来。她本想投奔林缦，回到信远重新开始，结果得知林缦也离婚了。
林缦不仅离婚，也找不到工作。徐婉仪早就通过手下的人尽可能地封住她能走的路，她要林缦知难而退回到信远、甚至回到周贺南的身边。
对此，周贺南亲自找过林缦，可他只能抱歉，并不能改变现状。
林缦于是叫了保安，将他无情地赶走。
她从未想过要自己开一家公司。事实上，比起自营一份事业，林缦还是喜欢打工。她清楚自己的个性，冒险不足，决策不够。如果不是这次被徐婉仪逼上梁山，她不会这么干。
“小张，和供应商定在晚上七点见面。你记得提前确认一下他们的航班。”林缦埋头于一片文件中，眼睛酸涩，却不能停止休息。
这段时间，她常常想起徐婉仪跟她说过的职场往事，那些不得不低下的头、不得不割出的肉，真正经历才觉得煎熬。她甚至有过后悔，为什么不带着这些钱过坐吃等死的生活，哪怕放在银行，也好过提心吊胆。
只是做都做了，她不会回头，更不想继续由着徐婉仪再度操控自己。
噩耗是在六点传来的。小张惊恐地抱着手机，说供应商联系不上了。林缦起初还能安慰她，毕竟会有手机没电或者其他意外情况，但到了八点，依旧是杳无音信。
客户的公司联系不上，林缦只好联系他们的总公司。
“我们没有在那里设过分厂。”
“可是他带我们来过你们总公司的！”
“小姐，你们是不是被骗了。”
一直到第二天，林缦都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她只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查验仓库里的货。只要货是真的，一切还有转机。
她拨通了梁至新的电话，此时此刻，她不知道有谁还是靠谱的。
“梁医生，我这边有一批心脏搭桥手术中使用的管子，你能帮忙验一下吗？”
“应该可以。”
“那我让人立马给你送到医院。”
结果自然是伪劣产品，一旦植入人体，后果不堪设想。
短短几日，林缦从意气风发变成意志萧条。
信用卡提示她下月的还款额将要到期，可她不知道拿什么还，毕竟现在她连吃饭都尽量选择沙县小吃之类的平价店。
简单地解决了晚饭，林缦又开始漫无目的地徒步，上一次是知道周贺南有私生子的那天。那时心痛到难以附加，没想到新的困难袭来，她发现自己早就忘了那时的心情。
当一个绿油油的傻子又算什么呢，痛失身家财产才叫可怕。
天桥上，走累了的林缦倚着栏杆注视起脚下的车水马龙。她没戴眼镜，车灯的光都成了天女散花朦朦胧胧，林缦试着伸手去抓。
“林缦？”
怎么又是他。林缦绝望地摇了摇头。
“真的是你！”梁至新抓着她的胳膊，使她和栏杆立刻隔开一段距离，“你又要往下跳吗？”
又？林缦疑惑地皱了皱眉。
“我没有。”她的眼皮覆盖住大半的眼睛，只专心致志盯着脚下。
“是不是为了那些管子的事情？”梁至新很快串起了重要的细节。
“不是。”林缦摇了摇头，她是为了自己，为何世上有她这样愚钝的人，生活处处都落得被人骗的下场。
“你说为什么呢？”
“世界上很多事情没有为什么。车子为什么会撞在身上？一出生为什么就有病？你觉得这些事情有人能回答吗？”
“可是为什么都发生在我身上！”好不容易得到的财务自由都成了空想，又要紧巴巴地、如老黄牛一般在贫困线上挣扎，她已经看到未来的自己，被生活磨出刻薄的皱纹，把一分一厘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她会成为下一个林妈妈，更孤独、更落魄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