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饭阿姨。”说完,林缦把自己都逗笑了。
不过当煮饭阿姨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从买菜开始,就是对体力和脑力的考验。
幸亏梁至新住的小区旧归旧,电梯还是有的,如果让她拎着两大袋食材走到六楼,那恐怕过了晚饭时间她都未必能缓过来。
梁至新一开门,便被她的架势吓到:“怎么买了那么多?”他换了一身居家服,在洗了至少有五十次的棉T外面穿了一件轻薄的羽绒背心,看起来没那么老成了。
他还没得及给林缦准备拖鞋,只好拆了一双新的,很不合脚。
“能不能先穿一下你女儿的啊?”林缦走了几步,觉得不安全,又原路返回。
“嗯,那我给她再买一双。”
“你女儿有洁癖?”
“一点点而已。”
林缦将脚伸进小花拖鞋的同时,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厨房的使用面积和站在门口看过来的面积差不多,站下她一个人便被填得满满当当。林缦听见自己长长的一声叹息。
“需要帮忙吗?”
他确定他进得来吗,林缦虽然这样想着,却还是礼貌回道:“不麻烦你了。”她要当个称职的煮饭阿姨,至少对得起那间房间的租金。
一个小时后,四菜一汤终于出炉。
然而与卖相过得去的菜品相对比的,是杂乱无章的厨房。案板上有切了没用的肉条和碎成渣的菜叶,灶台边上肉眼可见的所有锅子都还没洗,冰箱的面板上沾着林缦油腻的指纹,不止一个,再看他脚边,还有一根没顾得上捡起的筷子。
林缦连忙拾起筷子,她拦在门口,强装镇定:“我很久没下厨房了。你先尝尝,吃完饭,我一起收拾。”
“你不吃吗?”
“你先吃。”她迫切地想要听到梁至新的评价,无用的好胜心在这一刻烧得很旺。
梁至新被她盯得都吃不出小排的味道,只好说:“还行。”
“咸了?还是淡了?会不会腥气?”
梁至新看她这么较真,又尝了一口:“正好。”
“正好吗?”她瞪着眼睛确认,就像放榜时不相信自己得了第一名的女孩。
“我觉得不用改,妁妁会喜欢吃的。”梁至新停下筷子,又说,“下次你可以烧得少一些,因为只有你和妁妁一起吃。”
“嗯嗯嗯。”这一点确实是林缦估计得不准,“不过多出来的你可以带去医院吃啊。”
“医院有食堂的。”
“食堂也要钱吧,你带饭就更省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不需要这么节省吧。梁至新于是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盛了一碗酸辣汤,喝了两口,又被呛得咳个不停。
“是不是太辣了?”林缦连忙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我和妁妁都不怎么能吃辣。”
“好的,我记一下。”林缦立马打开手机备忘录,边写边问,“还有什么不吃吗?葱姜蒜都能接受吧。哦,对了,你女儿有没有过敏源,我以前同事家的孩子,常常过敏要去医院。”
“没,只是不太能吃辣。稍微放一些还是能接受的。”
“一些是多少啊?”
“尽量不放。”
那一晚,林缦知道了许多关于梁至新女儿的事情。比如她特别喜欢画画,最讨厌参加运动会,以及在初中校园里相处得不太愉快。这也是为什么老师会建议她暂时走读。
“是不是中二期?”
“你是指叛逆?”
“对啊。初中的时候很多学生都喜欢做点标新立异的事情,比如故意装作冷漠、不好惹,或者是和别人起冲突。”
梁至新应该没有这个过程,他疑惑地眨了眨眼:“你也这样?”
林缦摇摇头,她是早熟的那一批学生,知道自己没有叛逆的资本。
“不过我表妹是这样的。”她安慰梁至新,“其实并不代表孩子变坏,或者是不懂事。”
“这我知道。”
“你对你女儿还挺有自信的。”
“她像她妈妈,不会变坏的。”
“你的妻子是不是就是照片上那个?”林缦指着柜子里的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眉眼温柔的女人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她的头发又长又顺,充满光泽。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已经生病了。我知道治愈率不高,但她一直很积极,还安慰我肯定会治得好,不要太担心,结果最终还是……有时候真的拗不过命运吧。明明她一直都有捐款,一直都努力生活,将身边所有人所有事都处理得很好,可是死亡这种事情是不会管你的意愿的。好人坏人,想死的人,不想死的人,都只能听天命。”
难怪梁至新那么害怕她去做傻事。
“梁医生。”她想安慰他,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希望她下一世可以没有病痛。”梁至新看着那张照片,眼神里的柔情绵长而悠远,他微微笑着,好像释怀了,又好像永远无法忘却。
他一定很爱她。
她像她妈妈。
林缦对照着眼前将书包重重摔在沙发上的女孩, 实在无法将她与梁至新之前的描述联系在一起。她记得她第一次在日料店里见到梁妁的时候,小女孩的马尾辫扎得高高的,充满灵气,不像现在只有戾气。
“她是谁?”小女孩两手交叉在胸前, 满脸都是急于成熟的大人架子。
“之后林阿姨会每天给你做晚饭。”
“我长大了, 我可以自己叫外卖!”梁妁猛地站了起来,可她的身高顶多能与林缦一较高下, 和梁至新还差了一截。
“外卖那么油, 你想长胖吗?”梁至新不与她生气, 柔和地问了回去。
梁妁扁扁嘴, 看起来她也很难招架自己爸爸的思路。
“反正我不要跟陌生人住在一起!”梁妁走回房间的同时, 故意将地板踩得很响,等路过林缦的时候她又顿了一顿, 盯着那双小花拖鞋看个不停, “梁至新, 你怎么可以把我的拖鞋给陌生人穿!”她气得连爸爸都不叫了,一跺脚, 立马冲回了房间。
梁至新甚至来不及告诉她换房间的事情。
“啊啊啊啊啊——”小女孩看着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摆满了好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激动地叫了起来。
无能狂怒,站在角落里的林缦认为这个时髦的词语很适合梁妁。
“梁至新,你要气死我!”她将手举高, 直冲梁至新的鼻子, 却被梁至新轻飘飘的一只手摁下, “好了, 妁妁。以后你睡大房间, 你看, 爸爸都给你布置好了。”梁至新好像不在这一场喧闹之中, 牵着梁妁的手走到大房间的门口:“我给你挑了张桌子,平时可以做作业,放假了也可以在这里化妆。”
小女孩“哼”了一声,比起生气,更应该被称之为撒娇。
“那你要跟她睡在一起吗?”梁妁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大声质问起来。她童言无忌,林缦的耳后根却因此烧红了。
梁至新倒是处之泰然,十分镇定地回答自己女儿:“我睡书房。”那副模样就差没有在旁边标注“君子”两个字。
“凭什么啊?她不就是个阿姨吗?”
此阿姨,自然非彼阿姨,林缦不禁皱了皱眉。
梁至新还在继续解释:“我经常在医院值夜班。妁妁,你不觉得这样分配最合理吗?”他说话自带柔软因子,温言细语,梁妁于是不说话了,她咬了咬牙,只留一双眼睛露出凶狠的目光扫在林缦的身上。
难搞啊,林缦头一次生出退却的念头。
“林缦,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情,你可以去煮饭了。”梁至新侧过身,对她说道。
林缦一边说“好”,一边躲进了那间狭小的厨房。
厨房的移门密封性不够,外面的说话声几乎都能传到林缦的耳朵里。她细细听了几句,好像没了她的存在,他们父女两个又回归了温馨。
林缦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无辜的始作俑者。
“咚咚。”梁妁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便将移门挪到一边,然后指着砧板上的葱段,“我不吃葱,你要是把葱放进菜里,我就让你重煮!”她生在凡人家,却有公主病,林缦替梁至新感到忧虑。
“你还有其它忌口吗?”
“想到了我会告诉你的。”小女孩扭头要走。
“梁妁。”林缦叫她的学名,“你改成走读是不是因为学校里的菜都放了葱?”
原想着过来看看的梁至新走到一半听见林缦说出这句,当场不能自已地轻笑起来。她们两个一个是叛逆的少女,一个是抑郁的妇女,也许真的能负负得正,各自归位。
“爸爸!”被惹恼的梁妁面目狰狞,恨不得让一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她在家里受到了欺负。
“我真的是随口一问。”林缦苦着脸,也看向了梁至新。她可以发誓,她绝对没有幼稚到会和一个初中女生较劲。
“女性之间的事情,你们要学会自己解决。”他就像校长,不偏袒学生,也不包庇教师,永远站在道德制高点,永远不解决任何矛盾。
六点,梁家准时开饭。
虾仁跑蛋,糖醋小排,清炒菜心,莴笋拌香干。
梁妁连筷子都没拿起,已经发出第一句评论:“怎么没有汤?你不知道爸爸爱喝汤吗?”
林缦料定了梁妁会挑刺,心无波澜,甚至将两只手撑在下巴上,很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她开始猜测梁妁的下一句挑刺,会是“糖醋小排好甜啊,会得糖尿病的”,还是“你怎么可以在莴笋里放那么多香菜”。
可她等了一会儿,小女孩都没有再发言。
大概是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规?
梁至新正要出门去上夜班,林缦洗碗洗到一半,赶紧关了水龙头追出去:“垃圾帮忙扔一下。”说着,她将黑色垃圾袋递给他。
蜷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梁妁见了,连忙在那里“啧啧啧”:“阿姨怎么连扔垃圾都不会。”
“……你说得对。”林缦冲她微笑,然后又将垃圾袋从梁至新手里捞了回来,“阿姨下去扔个垃圾,你一个人在楼上要小心哦。”
梁妁不回话,斜着眼翻了个白眼。
“妁妁,要有礼貌!”梁至新提点道。
“哼,爸爸变心了。等清明扫墓,我要去告诉妈妈!”
“妁妁。爸爸给你从北海道拿回来的礼物,你放在哪里了?”
梁妁不禁皱着眉头:“在房间里啊。”
“喜欢吗?”
“喜……欢啊。”
“那些都是林阿姨给你买的。”
“拿人的手短,我知道。大不了……”小女孩越来越没底气,“大不了统统拿来,反正上学用不了。”
“爸爸不是这个意思。爸爸是觉得正好今晚有时间,你可以让林阿姨教教你怎么用。反正她是我们雇来的阿姨,你作为小主人要给她一些任务。”
梁妁和林缦都听得变扭,可都说不出哪里变扭。
“好了,我出门了。你们两个好好享受周五的夜晚吧。”说完,他从林缦手上接过了垃圾袋,还任重道远地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气氛中全是尴尬,比吵架还难受。
尤其当林缦整理完厨房无事可做的时候。
“我先回房间了。”
“等等。”梁妁将电视机调成静音,起身走到林缦面前,“你别浪费时间了。我爸无权无势也没钱,就是个穷医生,你从他身上什么都骗不到的。”
说起骗,林缦认为自己更像是上当受骗的那一个。她明显被梁志新扯进了他们父女之间的博弈,还很悲惨地成为了梁妁大小姐的靶子。
“你爸以前上当受骗过吗?”
“没有。就是因为没有,所以他才好骗。”
“你作文分数应该挺高吧。”
“……”
“会自圆其说的人作文不可能差。对了,你数学怎么样?物理呢?哦,你才读预备班,应该还没学物理……”
“你好烦啊。”梁妁忍不住打断她,“你是我们家的阿姨,不用你管我的功课!”
“那我去向你爸爸申请,他肯定会答应,你信不信!”
梁妁气得肩膀都在发抖。
“放心,我不会骗你爸,也不会骗你。倒是我,不久前被人骗了一堆钱,现在只好寄人篱下。等我熬过这段时间,我自然会走的。”
“真的?”梁妁将信将疑。
“你可以下次去你爸的医院打听打听,估计很多人都知道我被人骗了老公还被骗走钱的事情。”
初中小女生的世界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狗血的真人真事,她抿了抿嘴唇,大概是对林缦起了怜悯之心。
林缦正要说没事,梁妁先开口了:“你怎么这么倒霉啊。”然后默默往后挪了几步,“林阿姨,我最近也挺倒霉的,你可不要把霉运再传给我。”
果然是梁至新的亲生女儿,回答问题都爱出其不意。
八点多的时候,林缦接到了周贺南的电话,他语气急躁不安,口吻之中还自以为他和林缦是夫妻:“你去哪里了?”今天,周贺南好不容易从小张那里打听到林缦的住处,可寻过去,房子居然已经转租。他又厚着脸皮去林缦爸妈的家里,结果除了一阵骂,一无所获。此刻拨了十通电话,终于听见林缦的声音。
“和你有关吗?”林缦态度不佳,“周贺南,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离婚了。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缦缦,你没有钱,妈又堵了你的路,我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
“我没死,不用担心。”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他想照顾她,给她打造一个安全的温室,为什么她不能理解他的心意,甚至还要反打一耙。
“你能发誓,这个弥补的机会不是你妈特地给你创造的吗?”
“我妈不会的。”
林缦冷哼,为了周贺南,徐婉仪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那你发誓吧,就用你儿子发誓。”林缦话音刚落,电话里便传来叹息,深沉得根本不像是周贺南:“你能不能,不要逼我。”
“呵,你有情人、有儿子还有钱,我们到底是谁在逼谁!”
“只要你肯回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死了我就回来!”电话被林缦无情摁断的时候,门外也响起了梁妁的声音,“林阿姨,你轻一点好吗,我在看电视。”她不敢太大声,似乎是被林缦的这几句咒骂吓到了。
“对不起。”林缦开门致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你之前的老公真的那么坏吗?”小女生小心翼翼地打听着成人世界的事情。
林缦点点头。她怕自己的遭遇给小女生留下阴影,又立马说道:“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坏的。”
“嗯,比如我爸。”
第74章 原谅我。
两周后的清明节, 梁至新难得空出一整天的时间。他从前一晚就开始准备祭扫用的东西,包括梁妁妈妈生前爱吃的王家沙青团和时下最火的黑糖波波奶茶。八点不到的时候,林缦就听见他敲响了梁妁的房门。
小女孩应了一声“哦”,却迟迟没有开门。
“妁妁, 今天路上会有很多车, 如果堵车了就不能按时去你挑的那家店吃午饭了。”
“那就不吃了。”懒虫上身,梁妁完全忘了自己昨天是怎么求她爸的。
于是梁至新又敲了林缦的房门。
“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帮忙进下梁妁房间, 把她叫起来?”
总让她做坏人, 林缦寄人篱下, 有苦说不出:“好吧。不过我看我迟早会被你女儿赶出去。”
“梁妁!”她站在门口, 先给小女孩打了个预防针, “我进来了哦!”
梁妁很不给面子地保持沉默。
打开房门,人家早已经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了被子里头。
“起床吧, 一年一次, 你妈妈也等着见你呢。”林缦收到梁至新指示, 很不情愿地扒拉着梁妁的被子。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变成了老妈子的版本,天天就围着这对明明相亲相爱却表达有问题的父女。
梁至新咳嗽了一声, 示意林缦不要收着力气。
“呼。”林缦只好长吁一口气, 伸进被窝强硬地拽住了梁妁的胳膊。
“哎呀,我就再睡半小时,我妈不会怪我的。”
“一分钟也不行!”梁至新在这件事情上十分执着, “你赶紧刷牙洗脸, 然后让林阿姨给你化一下妆再出门。”
“我自己会化!”
“要是化丑了, 你妈妈可是会记一年的。”
“好吧。”梁妁噘了噘嘴, 她对化妆还没什么信心可言。
不过初中小女生的脸化起来很简单, 轻扑一层粉, 加深眉毛和睫毛, 再打点樱花粉色的腮红和唇膏,便是满面春天的气息。
这么一看,梁妁安静时候的样子和她的妈妈还是相像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怎么今年不下雨?”梁妁趴在车窗边,提出天马行空的问题。去往郊区墓地的路途遥远,她看腻了外环的田园风光,开始感到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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