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是很喜欢西门云潮不假,但是从秘境出来之后,巨大的疑虑让她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些问题:
 秘境中,谢酒先是喜欢西门云潮,但是后来两个人你死我活,你杀我我杀你,这还算是爱吗?
 而她最后喜欢的,分明是司马离。
 秘境中的司马离,无疑是爱她的。
 可是对于经常出入秘境的修士来说,他们的态度,就是黄粱一梦。
 没有人会爱上一个梦里出现的人。
 就像是师尊西门云潮一样,云淡风轻地将之抛在脑后。
 西门云潮让二师兄与三师兄多去看看晏萱,第一次经历秘境的晏萱,分不清楚真实与虚假,可是西门云潮宠着她,让她慢慢脱离幻境的影响。
 谢酒看着这些,就想起来她第一次经历秘境的时候,也是分不清真实与虚假。
 西门云潮将她扔进了冷池寒潭里,他站在高处俯视着她,眼神里是浓郁的轻蔑:
 “侍剑之人,连真实与虚妄都分不清楚,要你何用?”
 谢酒冷的发抖。
 周身的寒意从骨缝里渗出,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她从那一刻,就彻底不再被幻境所迷惑。
 因为她不想看到师尊鄙夷蔑视的眼神。
 可是晏萱不一样。
 谢酒眼底发酸,几乎落泪。
 她仰头看着危封长老:“可是师尊根本不爱我,如何又能与我成婚?”
 危封长老苍老的脸上波澜不惊:“心魂石都证明了你们的爱情,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谢酒脱口而出:“如果不是他呢?”
 危封长老的脸色沉下来。
 “当年你师尊对你的教导,你全都忘了?你分不清什么是虚妄吗?”
 “秘境中的司马离,只是一道虚假的剪影,即便真的是魔尊,难道你要与魔尊勾结,背叛昆仑吗?!”
 他的话语重重落下!
 “更何况,魔尊司马离阴鸷残忍,谁不知道他杀人无情!这种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多少人谈起他的名字都瑟瑟发抖,你竟然相信他会在意一个秘境的幻觉?”
 看看掌门西门云潮,便知道魔尊司马离根本不在乎秘境中的事情。
 谢酒说的这些,只会让她成为笑话,成为昆仑大婚的笑话!
 “所以,我的意见根本不重要是吗?”
 整个昆仑里,没有人敢这么对危封长老说话。
 若是旁人这么问,早就到刑堂领罚了。
 危封长老深深道:“可是谢酒,这,就是你的选择。”
 “不论是当初选择进昆仑,还是承担侍剑之人的责任,亦或者是口口声声想要嫁给西门云潮……”
 “这是你早就定下的契约,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既然选择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你该想想你来时的路,你有些迷失了方向。”
 谢酒:“……”
 谢酒的心头恍若被巨石击中。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不知道为何,谢酒心底的烦躁几乎压抑不住。
 “砰!”
 她在房间里摔了一个瓷瓶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怎么变得如此……易怒暴躁?
 谢酒蹲下身来,裙摆铺开,落在碎裂的瓷片上。
 ……不对劲。
 以往谢酒清除石蛊毒,她用来与昆仑剑的桎梏对抗,并未觉察到那种发疯感。
 可是这次危封长老不容置喙地定下她的婚事,她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竟然是洗干净嫁给西门云潮,这让一向温和的她出离了愤怒。
 谢酒第一时间想到了秘境中,司马离常常惹她生气。
 她后来问他,司马离说,看她一直憋着不生气,觉着她会憋伤自己,想让她把气撒出来,这样对身体好。
 随后,谢酒想到了同款暴躁易怒的二师兄越无刃。
 以及后来钻进牛角尖的三师兄令狐昂。
 理智一旦崩断,便会做出来很多自己不会做的事情。
 比如说,谢酒摔了一个瓷瓶。
 谢酒的手指尖骤然一痛。
 她想的出神,一不小心将自己的手指划破了。
 “嘀嗒”。
 一滴血坠落。
 见到了血迹,谢酒的心头却更加暴虐。
 她只想让这些人都去死。
 既然他们想让她死,那么他们就先死去。
 谢酒被心头的杀意溢满,她干脆提起剑,前往登天路。
 登天路的修士已经够多了,都在等她的出现。
 算算时间,如果司马离不是将秘境中的事情当做黄粱一梦,那么他也该出现了。
 昆仑,登天路。
 往日冷冷清清的山道上,现在挤满了修士。
 这些修士都是被谢酒的挑衅给激怒了,他们想知道,是不是走过这一千级台阶,便能与昆仑的镇山之剑昆仑剑一较高下。
 到时候便将大放厥词的谢酒脸打肿。
 可是……
 每踩上一级台阶便感觉到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是从昆仑之巅,往下笼罩在身上的。
 而每当更上一层,便会感觉到成倍的威压。
 筑基期的修士只能上一层,天赋绝佳者只能上五层,再往上便是金丹期,也只能上五层而已。
 谢酒当时在昆仑宗门大比擂台上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她身为昆仑剑主,承担的昆仑剑威压必然比昆仑登天路还要可怕。
 所以她的一击,才是如此恐怖的一击。
 正因为见识到了昆仑登天路的可怕,好战的剑修们就更想见到谢酒。
 他们在登天路的每一层突破,都能带来身体与神识的突破,这让他们跃跃欲试,想要与谢酒比剑。
 可是谢酒一直没有出现。
 直至今日,谢酒沉着一张素白的小脸,手中握着青木剑,便直接来了。
 来挑战谢酒的人很多,来一个被她砍翻一个。
 不到两个时辰,登天路上躺着哎呦呻吟的修士就摞了一层。
 现在,谁都看出来了:
 “谢酒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她好像是在发泄?”
 “谢酒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们看今天的消息了吗?昆仑向蓬莱订了世间最为华丽的婚服,可见对昆仑掌门与谢酒大婚的重视。”
 “师徒恋成真,这应当是美事吧!”
 谢酒砍累了。
 愤怒的情绪消失不见。
 她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呢?
 她身处昆仑,刚才她借助了昆仑剑的力量,几乎与昆仑剑人剑合一。
 昆仑剑力量的释放,带走了她的愤怒,这种感觉,让她想起给二师兄和三师兄解毒的时候。
 那时候,她便是这样渡走石蛊毒到自己身上。
 谢酒这样继续愤怒下去,是不是才是石蛊毒的最终目的呢?
 谢酒霍然站起身来。
 不对,石蛊毒……是不是根本没有解开!
 也许……痊愈是假象。
 她现在必须要见到二师兄以及三师兄,才可一探究竟。
 有人坐在谢酒身边,轻笑道:“怎么,我刚来,你就要走?”
 谢酒的瞳孔一缩。
 她抬手,一道灵气笼罩住两个人,隔绝了其他人的探听与窥视。
 她缓缓坐下来,转头看向身边这个戴着银白面具的白衣人。
 “……司马离?”
 “不是你喊我来的吗?现在怎么反倒是很是惊讶。”
 司马离到底还是来找她了。
 他听懂了她那日在比武台上的暗示。
 谢酒垂下眼睫。
 司马离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要如愿嫁给你的师尊了,祝贺你。”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身为魔尊,是将这秘境当做黄粱一梦,还是……
 便在此刻,有人轻声唤她。
 “谢酒,过来。”
 谢酒:……
 是师尊西门云潮的声音。
 高大的身影站在远处,他遥遥看着谢酒,清冷的面容上展现出多年未见的浅笑。
 谢酒缓缓站起身来,不动。
 刑堂的人果然在监视她,或者说,西门云潮也在注视着她。
 她刚与魔尊司马离见面,西门云潮便出现了。
 谢酒的身形有些僵硬。
 魔尊出现在正道大本营这里,极为危险,他得赶紧走。
 “走……”
 谢酒的声音极为细微。
 司马离没动。
 西门云潮走过来,他的气息恍若冬日松雪,温柔地包裹了她。
 “快要大婚了,你乱跑什么?”
 他看向司马离,轻声道:“魔尊应当知道,你是带不走谢酒的。”
 “她不肯离开我,也不肯离开昆仑,现在,她要嫁给我了。”
 司马离的银色面具流光萦绕。
 他亦是站起身来,带着些无所谓:“我本以为昆仑登天路上对我设了局,想要杀了我。”
 “现在看来,不过是西门主座想要秀一秀恩爱罢了。”
 “罢了,到时候你们两位大婚之时,我魔宫定然送上贺礼。”
 他看也没看谢酒,从谢酒的身边擦肩而过。
 谢酒心头酸楚。
 她想要说什么,西门云潮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真的打算背叛昆仑吗?”
 西门云潮与谢酒并排而行。
 昆仑山间景色撩人,谢酒走在西门云潮的身边,心境却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她说:“师尊,我们不该如此。”
 西门云潮站定,他俯视着谢酒,轻声道:“谢酒,你怕了。”
 他说:“没关系,如今我理解,但是无论你的情绪如何,大婚之事都不会改变。”
 他深深地看着谢酒的眼睛,就像是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等我们大婚之后,我们会是一对恩爱的道侣。”
 谢酒:……
 不知为何,她没有觉着甜蜜与喜悦,只感觉到她的神魂仿佛在空中漂泊。
 空落落,没有实处的虚无。
 她知晓无法更改,于是深吸一口气,点头:“知道了。”
 西门云潮因着两个人的婚事,并不打算追究谢酒竟然在昆仑登天路与魔尊有染的事情。
 然而他不能不让谢酒知道她犯了什么样的错。
 “仅凭今日你与魔尊私下会面这一点,你便要被打落深渊,无法翻身了。”
 西门云潮道:“我已经屡屡为你破戒,你该知道如何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谢酒低着头,脚尖踢着地面。
 他看着谢酒垂眸不语,继续道:“秘境中的事情,为师不会跟你计较,因为为师知道那是黄粱一梦,虚妄而已。你也应该明白了。”
 西门云潮在秘境中,被谢酒所杀。
 然而他不在乎。
 谢酒以往也不在乎。
 但是她现在觉着,心魂石开花,并非是世人认为的因为西门云潮。
 十年前,心魂石破土,却停滞在那一刻。
 谢酒总觉着当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谢酒:“师尊,十年前,我到底进入了什么秘境?”
 西门云潮微笑着看他:“谢酒,不论是什么,那都是一场梦罢了。”
 “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吗?”
 谢酒不说话了。
 她意识到,她确实与西门云潮隔着天堑。
 远处,有人迎上来。
 “师尊,师妹。”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是二师兄越无刃。
 谢酒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她确实也正好想去找二师兄,查探石蛊毒的事情,正巧碰上了。
 骤然见面,谢酒不自觉地一愣:
 越无刃看上去脸色苍白了很多,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师尊,这是今年招收新弟子的日程。”
 他不紧不慢。
 越无刃被关在地牢里思过半月,又承担了弑神鞭两百道,这对于修士来说是极为可怕的酷刑。
 刚出了地牢,便强撑着主持宗门大比的事情,他看上去没有萎靡,反而越发意气风发了。
 很多人都说越无刃是被当做日后的昆仑掌门培养的。
 谢酒一直嗤之以鼻:
 就他?越无刃?
 越无刃比不上大师兄一根手指头。
 然而多日不见,骤然间,越无刃已经颇有昆仑未来掌门的风范。
 她微微眯了眯眼,站在一边。
 等两个人汇报完了工作,师尊西门云潮离开,她若无其事地跟上了越无刃。
 “二师兄。”
 越无刃温声道:“师妹”。
 当他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谢酒整个人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不太对……
 是直觉。
 越无刃与她吵吵闹闹这么多年,何曾有过这种……拟人的感觉。
 以前的他,是表面上表现出来了谦卑,实际上内里满是不耐,现在的他,似乎不论是外表还是内里,都在充当一个昆仑靠谱人的感觉。
 谢酒不动声色道:“我还以为二师兄会怨恨我,毕竟因我之事,你才受罚的。”
 越无刃失笑。
 确实,地牢暗无天日半个月,弑神鞭两百道,伤得他身体和神魂都在颤抖。
 那时候的他,确实极为虚弱。
 正因为如此,他才有了机会呐。
 越无刃转身,看向远处的日落。
 从昆仑高峰看去,无数的草木隐没在太阳的余晖中。
 深茶色的眸子里映着日落的光,为他的轮廓笼上一层柔和。
 他说:“那些,都过去了。”
 “我想明白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昆仑未来掌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谢酒:“真不像是你的心里话。”
 越无刃侧身看谢酒。
 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眼睛弯起来:“你会看到我的改变。”
 改变,对于谢酒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当她回到自己的洞府,下意识地去找自己的心魂花时候,这才意识到她的心魂花已经被献给了西门云潮。
 她抱着膝盖坐在院子里良久,直至树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怎么,不种心魂花,开始种自己了?”
 秋尺心回来了。
 谢酒抱着自己的头:“我真的很想想起来,为什么当年心魂石会破土。”
 “不是因为你始终爱着西门云潮,于是感动了心魂石?”
 秋尺心将种萝卜的谢酒拉起来,扔到她怀里一瓶酒。
 “这是什么?”
 “你都要成婚了,走,我们俩不醉不休,好好享受一下单身之夜!”
 谢酒:?
 她有些不明白:“喝酒是享受吗?”
 她不喜欢喝酒。
 醉酒微醺,她只享受那点味道,而不想让自己烂醉如泥。
 这些年不是没有尝试过喝醉,然而当意识苏醒的时候,她总觉着自己回到了当初那个深深的酒窖,打翻的酒弥漫着阴暗潮湿的空间,混着血腥的味道,让她想要呕吐。
 秋尺心说:“我都知道你现在恐婚了,你现在就是紧张,需要让自己休息一下。”
 她拉着谢酒的手就往外走,“多年心愿成真,哪儿还能不嫁了?走,这次必须听我的。”
 秋尺心的声音极为爽朗,震的整个山间都能听得到。
 “你所谓的恐婚,其实就跟你的恐酒是一样的,没什么大不了。”
 “这次听我的!你得真正地醉一次,醉了,你才能放下你的恐惧。”
 谢酒:……
 她没再拒绝。
 半个时辰后,谢酒与秋尺心离开了昆仑,抵达最近的修仙小镇:逍遥镇。
 逍遥镇交通发达,坐靠昆仑,又因着宗门大比的举办,各地修士络绎不绝,极为热闹。
 秋尺心拉着谢酒去了逍遥酒馆,豪气地包了一个包厢。
 “老板,先上五十坛酒!”
 “我们俩要不醉不休,没什么事儿别打扰我们喝酒!”
 “对了,再开一间房,我们俩喝醉了便直接休息了!”
 逍遥酒馆口碑很好,楼上还有客房,有喝醉的修士直接便在楼上休憩,十分安全。
 “好咧!”
 老板与秋尺心也相熟,都是昆仑的人,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关上包间的门,笑眯眯地去了。
 门关上。
 坐在椅子上的谢酒慢吞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也没看酒坛一眼。
 “说吧,你想做什么。”
 她与秋尺心多年朋友,极为默契,秋尺心突然说什么拉她去喝酒,谢酒便觉着有些不对了。
 于是谢酒配合秋尺心。
 秋尺心一撩裙摆,抬起腿,踩在凳子上:“你跟小白脸搞上了?”
 “噗——”
 谢酒一口茶没咽下去,直接喷出来了。
 她震惊地看着秋尺心,“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秋尺心哈哈大笑起来,她笑起来很有活力,像是七月骄阳下盛放的花。
 “你在登天路的时候,肯定没有注意到我,我那时便在人群里试图与昆仑剑的剑气对抗,而你眼里只有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白衣男人。”
 “你在跟他私会,然后被掌门抓包了。”
 秋尺心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她看到了刑堂几个相熟的弟兄在盯梢谢酒,也看到了刑堂堂主布轻衣对谢酒的敌视,那么就要避开刑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