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筎理解程绾绾的顾虑,便道:“明日我便回去,那太子嫂嫂若是定好了,明早之前支人告诉我一声便是。”
程绾绾点头。
江婉筎说罢就要走。
程绾绾看她背影失魂落魄的,只觉得从刚才起,见到的五公主就似乎闷闷不乐,和刚来豫州时的激动兴奋,简直判若两人。
程绾绾念头一转,叫住了五公主。
江婉筎回过头来。
程绾绾想了想道:“公主同殿下说过了吗?公主要回寿阳的事。”
江婉筎愣了下,摇头。
程绾绾没说话,但她和江婉筎都想到了。江婉筎毕竟是五公主,安全起见,江诀应当不会让江婉筎一个人单独启程回寿阳。
江婉筎一时沉默下来,表情似乎是更沮丧了。
程绾绾心里不忍,想起一路来豫州,马车、软垫、夜晚的休息……五公主都是紧着她的。
五公主年纪大她五岁,一路都照顾着她。
程绾绾忍不住关心道:“公主闷闷不乐,是有什么心事吗?”
江婉筎愣了下,下意识摇头。但摇头摇到一半,看着面前小皇嫂纯良单纯的模样,江婉筎心里的委屈突然有些忍不住。
她闷闷了好几日了,太子哥哥也好,秦昭也好,谁都没有留意到她,或者留意到了,也没有工夫顾忌她。
只有小皇嫂问了她。
江婉筎眼眶一红,上前拉住程绾绾的手:“太子嫂嫂跟我来。”
江婉筎拉着程绾绾进了屋里,在外间桌边坐下,她才松手说道:“其实……其实我这次非要来豫州,不是担心太子哥哥,我来……是为了秦家二公子,秦昭。”
程绾绾倒不惊讶,刚来豫州那天她就看出来了。
但这个秘密憋在江婉筎心里许久,除了母后和侍女冬凝,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江婉筎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秦昭了……五岁那年,我贪玩失足落水,当时宫人都被我支走,我自己一个人,差点淹死在湖里……我拼命想喊人,但是一直呛水,喘不过气来,更喊不出话……太子嫂嫂,你知道那种你拼尽全身的力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的绝望吗……我的手脚越来越重,也没了力气,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我听说淹死的人泡在水里,死后的样子都不好看……我不想不好看……我怕母后难过……”
江婉筎眨了眨眼,眨干眼睫上一点浸出的泪意。
她继续说道,声音带上了一点沙哑:“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秦昭出现了。他路过湖边,发现我落水,二话不说就跳进了湖里救我……他当时也才只有六岁啊。他会水,但是他没下水救过人。我那个时候意识不清楚,又呛了水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胡乱挥手,想要抓住东西,想要上岸。结果他一来,一靠近我,我就抓着他拼命往水下按,想把自己浮上水面。呵,其实他那时候也还是个小孩子,力气不大,又被我拼命往水下按……”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得救了。是宫人终于发现了湖里的动静,把我们救了上来。”
程绾绾没说话。
江婉筎抬起湿润的眼眶看她:“那个时候,我差点害死了他,他差点淹死了……其实那个时候,他是有机会脱身的,但是他没走,任由我抓他按他……要不是他一直拖着我,我可能根本撑不到宫人来救我。”
程绾绾有点明白了。
这既是救命之恩,也是愧疚。在一个人明知道抓着你自己可能会死,但还是没有放弃你的时候,真的很难不动容。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程绾绾小声问:“那公主为什么不高兴呢?”
“什么?”江婉筎看她,她愣了下,下意识回答道,“他、他不想我来,他躲着我,根本不高兴……”
程绾绾恍然,有点明白,但还是不太明白。不太明白五公主为什么这么难过。
程绾绾道:“可是秦二公子不是好好的吗?公主不就是担心秦二公子才来的吗?现在看到他好好的,公主应该高兴才对啊。”
江婉筎又愣了。
半刻才道:“可是……”
可是什么,江婉筎又说不出。
她是有私心的……她希望自己为他而来,他会感动。
江婉筎沉默了许久,问了一句:“那如果换做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不高兴太子嫂嫂你来,太子嫂嫂不会难过吗?”
程绾绾偏偏头,一脸无可奈何。
事实上,她来的时候,太子已经不高兴了啊。
程绾绾叹气,像个恪尽职守的小劳工:“只要殿下好好的,殿下生我的气也没有关系呢。”
江婉筎沉默。
江婉筎感觉自己和秦昭,与小皇嫂和太子哥哥,还是有些不同的。但她又说不出究竟不同在哪里。
总之,小皇嫂未免太无私了些,而她江婉筎是自私的。
可是感情究竟是应该无私还是自私呢?
江婉筎也说不清楚。
陷入这个问题,江婉筎没先前那么郁郁了。
而就像程绾绾提醒的那样,第二天江婉筎想回寿阳,但江诀不允许她单独启程上路。
这样一来,江婉筎只得留下来,等到江诀启程回京的时候,再一起回去了。
江婉筎心绪不佳,待在府衙更觉得憋闷,回京不成,就又去寻程绾绾,拉着程绾绾一起去逛街了。
昨晚太子回屋了,但回得很晚,回来的时候程绾绾已经睡着了。清早程绾绾起身的时候,男人又早早起身去忙公务了。
总之就是程绾绾还是没机会弄清楚男人在生什么气,更加没有把人哄好。
程绾绾心里有些忐忑,一算时日,才陡然惊觉已经六月下旬了,马上七月就是太子的生辰,她生辰礼还没有准备好。
如此,江婉筎寻她去街上逛的时候,程绾绾担心来不及等回京再准备生辰礼了,就答应一道出门闲逛,顺便看看能不能挑到一件像样的生辰礼。
逛了小半日,两人在外头小饭馆里用了午饭——豫州受灾之后,灾情严重的几个郡县生意不景气,酒楼大部分都歇业了,只能在小饭馆里凑合了。
程绾绾是不在意的,江婉筎是公主,虽然隐瞒身份出来,但自小的尊贵还在,多少有些不习惯。
好在出门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吃饭。
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又逛了一阵。
程绾绾实在没选出什么合适的东西做江诀的生辰礼,只得继续逛。
到了一间脂粉铺子,程绾绾是陪着江婉筎进来的。程绾绾一心只在担心生辰礼的事情,进门后就心不在焉,也没仔细逛。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个妇人看见她,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接着,这妇人就“扑通”一下,直接朝着程绾绾跪下了。
程绾绾吓了好一跳。
那妇人热泪盈眶,口中道:“您是太子妃,您是太子妃!太子妃,民妇叩谢太子妃大恩!民妇叩谢太子妃大恩!”
说罢,妇人朝着程绾绾重重叩拜下去。
程绾绾完完全全地懵住了,呆立在原地目瞪口僵。
程绾绾跟着江诀去了好几回钱府,有人能认出她来也不奇怪,可奇怪就奇怪在,这妇人也没说个什么原由,就一直重复朝程绾绾叩拜谢恩。
这番动静不可谓不大,很快铺子里的人都注意到了这里。
江婉筎也从里间出来,看见此情景,赶紧过来将程绾绾护到了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江婉筎也惊呆了。
程绾绾这才回过神,却是不明所以,只茫茫然摇头。
那妇人这才感激涕零道,叩谢程绾绾捐了十多万两的私己给豫州府衙用以赈灾。
这妇人的幺儿自雪灾后房屋垮塌,一直无处安住,在官府临时搭建的屋棚里却是四处漏风,她的幺儿因此患了风寒。
今岁冬里雪太大、天气太冷,受灾后病倒的老人孩子不在少数,官府没钱能凑齐多少大夫?自然治不了这么多人。
而今赈灾银有了,一切赈灾事宜都在按部就班,出得起好价钱,连临郡没受灾的地方都有坐堂大夫肯来风餐露宿地给灾民们看诊治病。
说到底,赈灾银一解决,赈灾事项一件一件也就都顺风顺水了。
这些都是顺理成章的。
但有一点——
为什么这妇人口口声声叩谢程绾绾这个花瓶太子妃?
程绾绾实在不明白。
她一个程府庶女,亲爹不疼后娘不爱,当初连嫁妆自己都拿不出,又从哪里变出十多万两银子来捐给豫州?
这妇人口口声声说的,当真是她吗?
未免身份被识破引起骚动,江婉筎知会了铺子老板,将激动的妇人带进了里间说话,屏退了所有无关的人。
细细问过之后,程绾绾才弄明白,原来妇人口口声声说她捐了十多万两的银子,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官府张榜明文布公的“不争事实”。
程绾绾今日才出府衙,还没看见官府明文。
但是捐没捐银子,捐不捐得出银子,程绾绾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豫州官府为何要张榜公示此等莫须有之事?
程绾绾完全懵了。
江婉筎却想到:“太子嫂嫂,会不会是太子哥哥……”
程绾绾愣住。
江婉筎是皇室公主,江诀的皇妹,自然很清楚程绾绾的家境和出身,知道她不可能拿得出十万两银子来做善事。
江婉筎思索了一下道:“太子嫂嫂,这许是太子哥哥在为你做名声呢。”
做名声……
程绾绾没往这上头想过,乍然听见江婉筎这么说,心中一时间只觉得茫然。
太子无端端的,怎么想起来为她做名声?做名声干什么呢?
但看着妇人感激涕零的模样,官府布告一放,如这妇人一般对她感激万分的民众恐怕不在少数。
有了好名声加持,程绾绾这个太子妃的位置,貌似又坐稳了一些。
原本她身份微贱,又无所长,寿阳对她的非议颇多。这份好名声,不管怎么说,对程绾绾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回府衙的路上,程绾绾一路沉默。
今日这事,她事先一点端倪都没察觉,不知道太子是什么时候打的主意。
她一点都不知道……
她还惹了他生气……
程绾绾一直想布告的事,晚上一直等,等到很晚江诀才回来。
程绾绾很有些困了,强撑着才没睡着。
江诀回来直接去了盥室,从盥室出来上了床榻,才发觉小太子妃居然还没有睡,睁着眼睛正看他,双眸微光点点。
江诀诧异,顿了顿问道:“……做噩梦了?”
他以为程绾绾是做噩梦惊醒了。
程绾绾摇头,声音很低,像是很没有底气一般:“不是呢,我一直没有睡,在等殿下回来。”
江诀刚才准备睡了,上榻之前顺手灭了两盏灯,这时候屋里很暗。他低着头,程绾绾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程绾绾没说话,江诀也沉默了片刻,才问了句:“等孤有事?”
程绾绾立马点头,但屋里很暗,她点头完又想太子未必看得清楚,才小声又出声:“是……我想问殿下一件事……”
“……”江诀没说话。
也是,若不是有事,这榆木雕的脑袋怎么会想到要等他。
怕不是他就算宿在烟花柳巷彻夜不归,她也能安然酣睡。
江诀心底叹了口气,清冷的声线温和了许多:“什么事?”
程绾绾先没说,咂摸着男人的语气,小心翼翼先问道:“殿下还在生我的气吗?”
江诀怔了下,很快道:“……没有。怎么这么问,孤哪里生你的气了?”
程绾绾没作声,但心里想的是自从书房那天之后,太子分明两晚都没有和她说话了。一晚没有回来,一晚回来得很晚很晚,像是故意等她睡着了才回来一样。
今日也是。
要不是她坚持等,怕是今晚也说不上一句话。
程绾绾心里这么想,但又不好说,好像她无端揣测把太子想的很坏一样。
但她确实心里是这么怀疑的。
小太子妃不吱声,江诀不晓得她顾虑些什么,但总归她不想说,那就算了,他也不会逼她。
江诀道:“孤没生你的气。”
他顿了顿,温声又改口:“书房那日是有那么一点,但绾绾一走,孤就不生气了。”
程绾绾没作声,心里掂量这话有几分可信,但又想太子没有必要骗她,也就信了。
只是她还是不知道太子为什么生她的气。
她便问:“那殿下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生气呢?绾绾哪里做错了吗?”
钱府晚宴的事,江诀当然还记得,*但早没有一开始那么上火了。
他没骗小太子妃,那天书房他说了气话之后,人一走,他就气不起来了。
至于之后两天没怎么陪小太子妃的事,是因为赈灾银虽然解决了,但是原先在豫州失踪的赈灾银两,还有藏在山中、重伤了江煜的乱军,都还没有下落。
这两件事才是重中之重。
江诀当然不能松懈。
他是真的在忙正事。
江诀不知道自己被小太子妃误会了,也就无从解释,而舞姬那件事,江诀已经不在意了。
他不想再提,叹了口气就只道:“你说想问孤一件事,就是这件事?”
程绾绾愣了下,忙道:“不是!我……我是想问……”
江诀不催,耐着性子等她说。
程绾绾深吸了口气,才把今日在胭脂铺子里遇到妇人叩恩的事一股脑全说了。
说完道:“为何官府张榜的明文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呢?是殿下让他们这么做的吗?”
程绾绾有点希望这件事是男人做的,因为除了男人,好像也没别的可能,同时如果是真的,也说明男人没有在生她的气了,还是对她很好。
但她又有点希望男人否认。不然,她心里真的觉得十分亏欠,好像她一直在享受成为了太子妃的益处,但却一直没能为太子做点什么。
程绾绾纠结。
江诀则坦然:“是。”
程绾绾抿唇。
果然是……
“殿下为何……”程绾绾低声问。
江诀道:“那些银两都是用瀛珠得来的。瀛珠是你的,名声自也该是你的。怎么了?”
男人语气沉定,十分平和,好像这件事理所当然本该如此、他早打算如此。没有一丁点的邀功的意思,或是一丁点施恩的高高在上。
程绾绾本来想,太子是在对她好,是为了她博个好名声才这么做。现在她发现,好像不管换成任何一个人,在男人的认知里,就是应该如此的。
程绾绾并不觉得沮丧,相反刚才还有的纠结,现在都没有了。
她只觉得太子这样的人,有手段有算计,也有公道不偏私。
她有那么一点……佩服……或者说,敬仰他了。
江诀以为程绾绾是有什么顾虑,看她不说话,顿了片刻又道:“你不用担心旁人问你银两的来处,你是孤的太子妃,没必要向任何人解释给他们交代。宫里父皇那边有孤在,父皇也不会问你。”
程绾绾还是没说话,屋里昏暗,江诀只看见小太子妃睁着眼睛,但却没看出,程绾绾眼里根本不是什么顾虑,而是亮晶晶地看着他。
江诀继续安抚她,话音带上了轻浅的笑意:“还有,你这回偷跑出京中来豫州,回去之后一定会有很多人揪着这件事不放。孤把你在豫州赈灾一事中的功劳宣扬出去,到时哪个不开眼的敢拿这件事非议,孤不答应,豫州百姓也不会答应。”
前头程绾绾为江诀的本心公正所折服,这时候,她又听出来这件事中江诀为她的诸多考量。
程绾绾心里怎么能不感动。
程绾绾感激道:“谢殿下。”
这件事江诀没放在心上,随意一拂手:“早些睡。很晚了。”
江诀躺下。
他才刚躺下,身侧小太子妃忽然凑到了近处。
江诀转头,和小太子妃近在迟尺两张脸对上。
江诀:“……”
小太子妃眼睛亮晶晶:“殿下,绾绾能亲亲殿下吗?”
江诀:“……”
前几日才无可奈何地说过某人是榆木脑袋,而今木头竟然也有开窍的时候,竟然主动要亲他?
“你说什么?”江诀诧异,语气很是不可信。
程绾绾说那话,是鼓足了勇气的,说完就脸蛋通红,还没亲呢,自己先羞耻得有些发晕了。
不过好在她这会儿心里感动男人费心给她做名声的事,心里对江诀很有几分崇敬,倒是没有立刻反悔否认,只是江诀问,她不好意思再重复一遍罢了。
她不肯再说一遍,只抿着唇、红着脸,默默看着江诀不说话,兀自纠结,又实在再说不出口。
江诀刚才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过后,冷静下来,小太子妃刚才的话复又清晰回响在耳边。
相似小说推荐
-
我的丈夫竟是无限流BOSS(碑炕) [仙侠魔幻] 《我的丈夫竟是无限流BOSS》作者:碑炕【完结】晋江VIP2024-11-21完结总书评数:326 当前被收藏数:30...
-
娇美人年代文随军日常(刺棠) [穿越重生] 《娇美人年代文随军日常》作者:刺棠【完结】晋江VIP 2024-11-28完结总书评数:11437当前被收藏数: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