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少女心事很快被她埋得干净,解决危机好好活着比较重要,其余的,不提也罢。
她做男子打扮时,凌厉会掩盖一部分艳色。不说不笑时,只看这张脸,会发现漂亮得毋庸置疑。眼下她将那种近乎锋利的美收敛得温和无害。
如同会对他人龇牙的凶兽,也会做出伏首柔顺之态。
戴珺:“他在狱中,什么也没说。”
她心想陈御史或许还没到出卖顾家这一步。暂时把他丢到一边,先解决账本。
外面忽然响起滴答声。
下雨了。
顾衍誉扭头看他:“看来是天公留客……要玉珩在此处等雨停了。”
戴珺莞尔:“那就多叨扰片刻。”
他也不戳穿顾衍誉的想法,大方把账本放过去:“我们再一起看看。”
有人在雨中留客,有人在雨中心碎。
阳朔再一次崩溃了。
他本该随戴珺进屋守着,但他目睹了公子如何跟老爷“抢”来这份东西,正是不愿多看顾衍誉一眼的时候,于是倔强地表示他守在外面。
然后他去了屋顶,因为这样显得比较高冷。
然后下雨了。
在沾衣欲湿这个程度的时候他不愿从屋顶下来,此刻大雨倾盆,下去已经有点没面子了。
当然了,没面子是他单方面的想法。
因为正常人都会觉得既然天气变化,肯定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值守。
戴大公子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侍从会在屋顶任由这大雨全都落下。
戴珺同顾衍誉原是隔着一个走道,相对而坐在说话,眼下变成并肩而坐。
账本就放在两人中间的那张小桌上,他们凑做一处细看。
“这样粗粗一览,很难捋出头绪。”
顾衍誉扭头来说话,却见戴珺的面孔就在眼前,她顿住,眨眨眼。
他微怔片刻,接着“嗯”了一声,说:“不慌,再看看。若是处心积虑的伪作,找出破绽没那么简单。”
耳边只有窗外雨声,还有旁边人的呼吸。
顾衍誉仍是一无所获,她往后一靠,动了动自己的脖子,看向戴珺时态度郑重:“我需要陈家其他账本。”
这本账编织得不说天衣无缝,至少眼下挑不出问题。若无更多佐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那就真完了。
但其他账本如何得来又是问题,陈御史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不至于一被下狱就能去搜他的家。
顾衍誉想到这层,她眼神一动。
戴珺动作更快,立时按住了她的手腕:“别用不合规矩的办法,我会找理由提请搜查。”
第100章 这一本账该找谁去算
顾衍誉的眼神幽幽转到两人交叠的手上:“难不成,我坐在这里心念一动,就能去陈家偷了账本么?”
戴珺手一松。
方才他没有用力,手松开时却见顾衍誉的手腕上已留下淡淡痕迹。
两人都察觉了这件事。
顾衍誉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眼神意有所指,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十分克制地抿了一下嘴。
戴珺的耳朵尖腾起薄红,声音低沉:“得罪了。”
顾衍誉一笑,又变回开朗的好朋友:“这样客套呀?本是我该谢你的事。晚饭留在此处用吧,我让人去准备。诶,对了,你的护卫呢,怎么不见他人?”
当落汤鸡版本阳朔出现时,戴珺也惊了一惊,淋成这样,他去雨中追杀什么人了吗!
然而阳朔再也克制不住:“阿——嚏——!”
若非戴珺及时展开折扇一挡,再将顾衍誉往自己身前一带,她保不准得被喷个淋漓。
顾衍誉:“……”
她感觉这位想喷她不是意外,恐怕蓄谋已久。
陈家其他的账本第二天一早就被悄无声息送到“在水一方”。
经年的账册都在此处,抬了两箱有余。
顾衍誉也没什么好避着他的,当着戴珺的面叫出了八个花枝招展、身姿袅娜的男男女女。
当他们走出来的时候,阳朔的剑差点出鞘。他叹息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武学奇才,所学非常单一,往后想要更周全地保护公子,也许该拓展一下降妖的技能。
这八位列成一排,对戴珺也行了礼。
顾衍誉:“都算我的家人,学识与算术都一等一的好,为争取时间,得大家一起看了。”
戴珺点点头。
十张桌案被摆放在厅中,自有侍从为大家分发账本。
多出来的两张桌并列放在一起,一张是顾衍誉的,一账是戴珺的。
厅中一时只闻算盘珠被拨动和书本翻页的声响。
阳朔在旁边看着,觉得十分稀奇。
他从来认为读书人该有读书人的样子,没见过满脑袋戴花的男人,也没见过打扮如此妖冶,却又能识字算数的女人。
不多时,顾衍誉脑袋偏到戴珺这边来,指着账本其中一页:“这是他委托自己外甥经营的那家酒楼,在城南,记得么?外行人不懂经营,狗讨骨头都不去他家,哪里来的这些进项?”
戴珺若有所思,他立刻再翻开平泉行宫那本账,向她确认平泉行宫的水亭台面用的是什么料,顾衍誉回忆,说是南疆玉,然后她反应了一下戴珺为什么要这么问,很快改口:“不……该死的,他们用的不是南疆玉,那应该是便宜的白云石。”
戴珺点头:“我记得平泉行宫修建之时,就有人抨击过用料靡费,不过行宫用得上的日子不多,这种地方替换掉就更不会引起人的注意了。”
几年前他跟随皇帝去过一次,杯盏落在水亭台面上,听声音却不像南疆玉。
他又问:“南疆玉什么价?白云石什么价?”
这个顾衍誉倒是答不上来,桌案前那穿着妖冶的女人却脱口而出。
顾衍誉听了,走上前把两本账目放在她跟前,女人会意,算盘打得飞快,“对上了。”她再将结果递过来。
她说:“那就是他们用外形相似的白云石冒充南疆玉,中间所得差额做成酒楼的盈利入账,然后进了自己口袋。这账房先生有点聪明,拆成了三笔,但聪明不多,这等份的三笔也太招笑了。”
顾衍誉以眼神表示了肯定:“况且那酒楼经营不善,根本不会突然多出这些利润。”
这时那位戴花的男人也开口,向顾衍誉:“公子,顾将军每年中秋和除夕前,都有一笔钱财赠予陈家,用于赡养岳父母。这里早年记账清楚,也能与顾家的出账对上。后面进项数额和时间没错,名目写的却是陈家自己收租所得,并非来自顾将军。”
顾衍誉的手握紧了:“好样的。”
就算那本假账不是陈御史自己给出去的,他想撇清从顾家得到的好处只怕也已经很久。他为自己打算得还真周全。
这些人的手很快,脑子又清楚,不等到日头西斜账面就全部盘清,甚至捎带帮陈家把账中错漏标出了。
这前前后后找出的证据足以说明平泉行宫中陈家所得好处都喂饱了自己,顾家对其供养亦不在少数。
顾衍誉把那本假账双手奉与戴珺,此刻才露出一点轻松之色:“多谢玉珩宽限时间。这一本账该找谁去算,想必也心中有数了。”
幸而是对照不同账册有了进展,否则顾家这次真未必说得清。
别苑里有精于古玩鉴赏的人,将那本假账翻来覆去看过,结果令顾衍誉寒心——那不是高明的做旧,而是当真自多年前就开始记录的阴阳账本。
她让跟去验尸的人昨夜里带回结果,死者身上刀口与顾家护卫统一的佩刀一致,指甲缝里找出了残留的线头,这种特殊的布料正是来自顾家府上护卫的着装。
顾氏在乐临的家族产业庞大,类似于织染、铸铁这样的事,皆有自己的工坊,用的染料都是乐临当地产的,同样是青蓝色,跟其他地方染出来的有细微差别。
顾衍誉已不敢细想,若是真被一本假账告发,随之而来查出的事,会如何将顾家拖进深渊。
她在书房里翻着一本厚厚的书,眼中情绪未明。
那是早先她要求乐临送来的,重修之后的家谱。
沈迁走上前来:“公子,要想办法去诏狱见一见陈大人么?”
顾衍誉轻轻摇头,表情沉静:“我现在应该离他越远越好。姓陈的是他们准备好的饵,我不能主动咬钩。”
“那,我去杀了他?”少女跃跃欲试。
顾衍誉眼一抬,眸中光华流转,但她沉默许久,最终开口:“不行。”
她问:“平泉和云渡,最近有消息来吗?”
沈迁轻声:“还没有。”
顾衍誉目光微沉。
她回顾府,进了祠堂。
先给母亲上过香,再给陈熙华上香。
顾衍誉在蒲团上坐下来,若她们的灵魂尚未离去,这里该是顾府最热闹的地方。
她盯着牌位上陈熙华的名字,声音轻缓:“嫂嫂,你对顾家的恩义和顾家欠你的,给再多都还不清。但我不知道,这份恩情该怎么只还给你,而不是其他人。”
她的神情天真又乖巧,从前每每对陈熙华露出这般神态,陈熙华眼里就会十分柔软,然后温柔地来抱她。顾衍誉说:“我对陈御史有些生气了,再有一回,我也许就要做一些不好的事。若你怨我,来日我们再相见时,我再同你道歉。”
说完她走出去,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合上。
进宫的日子这就来了。
宣王妃今日兴致格外好,见了顾衍誉便有说不完的话。
把家长里短都絮完了,又就着要带进去的礼物一件件跟她闲聊:“‘铁檠移灯背,银囊带火悬@白居易 老师’,银薰球常见,但图样这样新奇,雕功如此精巧的难得,不愧是银雕大师王仕纹的封山之作。帐中挂上这样的物件,瞧着便能心生欢喜。”
明明这些礼物挑的时候顾衍誉已经过了一遍,词都不新鲜了,她却还是要说。
顾衍誉也没有不耐烦,有一句回一句,都接得兴致勃勃,把她的义母逗得直乐。
顾衍誉余光瞥到宣王妃的侍女神色有异,似乎想对自己主子说些什么,但见她们谈兴正浓,宣王妃压根没有放注意力在她身上,侍女一直没插上话。
下车进宫,宣王妃的话还没有说完,把着顾衍誉的手臂不肯放。
她一直表现得善解人意,热络但有分寸,往常带顾衍誉进宫时,知道是顾家姐弟要叙话,自己总会先一步寻个别的去处等她。
今日仿佛被谈兴挤占了体谅,笑说:“哎呀我便同你一起去拜见贵妃娘娘吧,献了礼再放你自己去找姐姐。”
顾衍誉扶着她,温驯地说“好。”
及至宣王妃带着侍女离开,顾衍誉还在看她的背影。
顾衍慈叫她:“阿誉,你在想什么?”
“没,就是觉得……她本不必来跟我一起献礼的。”
第101章 等你想求我的时候,穿着这条描金缀玉的裙子来找我
银薰球轻轻摇晃,袅袅香烟自镂空的纹路中逸散出去。
其上雕刻的并非寻常花鸟,而是将完整的春山盛景浓缩在一颗小球上,白色烟雾一出,正如烟笼青山,巧妙至极。
正在赏玩这颗熏球的女人花容雪肤,美丽而高贵。
世间人的形貌气质,无不昭彰自己的来处与过往。
有些人是天地间长养出的,如草木,如野火;有些人一看便知是在人间烟火里过活,十丈软红尘里打滚。
眼前的女人跟这些都不相同,她像是金雕玉琢而成的神女,美丽已不够形容她,她的周身笼罩着一种极好的珠玉才有的光华。这一身浓翠重金的首饰,金线织成的衣裳,本已奢华至极,却无一能压得住她的美貌,反而成为这份高贵的陪衬。
聂弘盛走进门来,并不上前,静静观赏这幅美人图。
没有人不喜欢漂亮女人,聂弘盛未能幸免。却也清楚,顾衍慈对他谈不上真心。若他并非君主,只是一个寻常人,这样一位美人只怕不会多看他一眼。
多年过去,他眼看着那个原先有些清冷孤傲的小女孩,到如今这般姿容绝世。她越来越鲜妍,而等待他的是衰老。
这使他感到挫败。
近日他来顾衍慈的宫里频繁了些。
王家的特许经营权停止转卖,关了杀了不少人,又大大出了一次血安抚民众,如此大的动作,却进行得异常平稳,各地文人学子更是作文称颂他的功德。
即便他知道这是有心人在背后推动,也无法不得意。
春风得意时他更有底气去接近一个矜贵的女人。
顾衍慈察觉他的到来,美目流盼,聂弘盛笑着走过去,好似与她闲话家常:“老七这次用了心,也给朕送了这东西。王仕纹不愧一代名家,以这样寻常之物为封山之作,更见功力。”
顾衍慈对他行礼,被聂弘盛拦住:“不必多礼,见了弟弟,朕看你心情不错。他最近没到处现眼了。你和你父亲倒是也不急,就这么放着他迟迟不成家,也不求个一官半职的?”
顾衍慈轻轻一笑:“阿誉那样的性子做不了正事,心思也不在娶妻成家上,硬要拉拔他两下,只怕闹出更多是非来,到时臣妾便要日日来求恩典了。”
皇帝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不过一瞬。
他也说不清顾衍慈表现成什么样才会使自己满意。他希望她知进退,守好本份,又不希望她明理太过,那会让他感到不安。
方才话是他问的,却又害怕顾衍慈会说出能者才可为官之类的话,他不想从一个女人口中听到这些。
而顾衍慈的回答令他满意。
他展颜笑了:“一个小孩子,能闹出什么,朕未必就不允。”
顾衍慈嘴角微微弯起来,然后示意侍从退下。
她亲自为他宽衣,凑近他耳边时,柔声道:“皇上。这些银薰球里的夹层里,藏了毒。”
顾衍誉知道,再不做点什么就来不及了。
顾衍铭一直没有消息传回。
她哥跟令狐玉不同,行军作战,未必好日日往家中递信,从前也有过数月无音讯的时候,但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总让人不安。
平泉也没有消息,明明距离陵阳不算太远,送出去的信和派出去的探子都如石沉大海。
如果再不主动出击,还不知会发展到哪一步。
“皇帝有召,你也敢不去了么?”戴文嵩微仰着头,任由戴珺帮他整理官服的领口。
戴珺手上动作未停,恭敬中带点揶揄:“父亲说了,儿子既有私心,不该掌镜令。也不便再骗取圣心。”
“你很清楚,若证据是假的,即便当下被告发,也会查到水落石出再有定论,为父不会冤了顾家。”
领口整理好,戴珺紧接着伸手将戴文嵩肩膀到袖口的位置抻开理顺:“不,您很清楚。这是因为太尉在朝堂之上的表态引来了灾祸。王家不把那些小吏放在眼里,强大的人成为对手,才会引起他们的迅速反扑。更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好让朝臣知道,即便是顾太尉,也有不该得罪的人。”
戴文嵩不言语,垂眼观察在给他整理袖口的儿子。
观他神色会发现,这张脸上的苦大仇深要比往日少一点。尽管只是一点,也足以让他看起来慈祥不少。
没有他的支持,戴珺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更令他惊异的是,一直以来他都只以为是顾三儿影响了戴珺,没有想到,顾三儿也会因为戴珺有所作为。
衣裳理好,父子二人一同向外走去。
官袍的料子在月色之下,行走间隐隐有流光。
戴文嵩想到什么似的,轻轻一哂:“珺儿,有时我真庆幸顾家的幺儿不是个女人,不然怕改日能喝到‘他’敬上的媳妇茶。”
戴珺:“……”
戴大学士难得开了一个玩笑,听到的两人没有一个笑得出来。
阳朔仰头,闭上了眼。
宫中变故突然,先宣召了一次太医会诊,然后这些太医都被留在皇城之中,只派了人回家报信,说一时不能回去了。
当晚,皇帝召见了几个他所倚重的肱股之臣。
他对这些人说的第一句话是:“朕的身体,恐怕出了些问题。”
夜里风大,烛火摇曳。
投照在幔帐之上的人影随之被拉长变形,乍一看,如鬼影幢幢。
宫女将琉璃灯罩笼在烛火之外,火焰瞬间安静下来,透亮的光映在一位美人脸上。
宫女走上前,在顾衍慈耳畔低语几句。
顾衍慈微微皱眉:“也召了宣王?”
宫女点头。
“小公子知道了么?”顾衍慈急问。
宫女告诉她,消息没有办法传出去了,皇帝突然间下令封了皇城,里面的人都无法再出去。
顾衍慈按在桌角的手一瞬间攥紧,那双养尊处优的手,甚至看得出青色的血管凸起。
第二天一早,皇城封禁的变故,与秦绝的消息一同到达顾衍誉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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