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事情难做一点而已嘛,反正从来也没简单过,对不对?
她看着水亭之外的水面,戴珺看着她。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微风过处,水面粼粼如碎银。
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
刚到陵阳,她因被戴大学士厌恶而沮丧时,那个小少年曾走过来,“你想去看鱼吗?这里的红龙鱼很漂亮,我带你去看。”
灯会那一日的登云舫上,戴珺拉了她一把,问她:“你知道你不应该被撺掇着去做任何事么?”
陵阳城里的不同水域,同样的在水面倒影成双。
那一点少女心事飘摇得很,像侥幸活到了冬日的蝴蝶,不合时宜地振翅。
顾衍誉小声地吸了一口气,她忽然没有勇气扭头去看就在身边的这个人。
此刻却听得他出声:“燕安,你可愿同我成亲?”
第103章 权宜之计,我们谁也不会当真,对不对
戴珺那句话说完,看着眼前人轻抖的睫毛和纯澈的眼睛,他忽觉羞愧。
他对顾衍誉第一眼的印象太深刻,总觉得还是初见时的一个小孩儿。
误入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又不能露怯,要强撑出一个大人模样来。
他仿佛看到幼年的自己。
戴文嵩跟家族的关系冷淡,有了孩子之后,关系倒稍有缓和,戴家也会把戴珺带回族中。戴珺始终记得他在那个所谓的大家族里所感受到的矛盾和失措。
顾衍誉的一言一行,他总是比旁人看到的更多,最初只是有探究的兴趣,有那么一点不可说的恻隐,后来觉得可爱可怜。
他在倾慕对方的智计与机敏时,却又忍不住在心底把她当做一个小姑娘。
是以方才说的那一句,好似一种不光明的引诱。
落在顾衍誉眼里,恐怕引起误会。
于是他紧接着解释:“你可当做是权宜之计,目的达成之后我们便可和离。”
他的每一条理由说出来,都很站得住脚。
但他的每一条理由说出来,都觉得顾衍誉更不高兴了一点。
戴大公子在羞愧中多一丝忐忑。
他不敢说自己没有私心。
他确有私心。
理由说得再清楚,借口再扎实,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依然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么?
当他去细细观察顾衍誉时,却又发现她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正常极了,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的端倪。
“我听明白了。戴大学士担心你的心不定,要求先成家再立业,你必得叫他放心,才好得到於镜庭的权柄。你会去求皇上的恩典,要一份密旨,假装我的身份圣上早已知情,还愿意成全你我婚事,我好借此脱身。是这样吗?”
戴珺蹙眉,看着她,说:“是。”
顾衍誉脸上挂了一点假模假样的笑:“听起来真是个好主意。”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直觉顾衍誉此刻在生气,然而肉眼可见的一切却都不是这样。
顾衍誉逼近一步。
这距离太冒犯,近到他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是近来陵阳贵族喜欢的虫漏沉香,但在她的身上混合出一种特殊的甜韵。
顾衍誉的睫毛轻眨,他感觉到那羽扇般的纤柔如同刮搔在他的脖子上,使他喉咙有些发痒。
她问的却是:“权宜之计,我们谁也不会当真,对不对?”
戴珺迟疑:“……对。”
顾衍誉笑意更甚:“你并不喜欢我,是与不是?”
戴珺盯着她,说不出话。
顾衍誉目光闪动,什么也没再说,她将自己的脊背挺得直直的,下巴抬起,骄傲又漂亮。
然后退了一步,转身拿起放在石桌上的马鞭,就这么走了。
只背对着他,漫不经心地挥手作别。
少女翻身上马,“驾——”伴随一声轻喝,和挥舞马鞭的声响,骏马载着她扬长而去。
已经不早了,回城的方向,天边是快要烧红的云,金红的光在远处流淌。
她的衣摆与发尾一同在风中扬起。
少女与飞奔的骏马,流云和风也追赶不上。
顾衍誉回到别苑,她那一捧乱蓬蓬的心情还没收拾好,嘉艾便急急来寻她,说宣王府的人去顾府没找到她,来这里候着,依然是送礼。
这次是一整套头面,皆是碧玉镶金,与那条裙子是配好了来的。
顾衍誉随手拿起一根发钗,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嘉艾小声提醒,来送礼的下人还等着她答复。
那人瞧着很机灵,立马堆了笑:“王爷要小的来提醒小主子,三日之期莫忘。”
顾衍誉的笑意不达眼底:“当然不会忘。回去跟我义父说一声,到时我必定送上一个惊喜。叫他老人家,好生等着。”
回到顾衍誉自己的房间里。
“我睡一会儿,过半个时辰叫醒我。”
她把自己埋在柔软的锦被之中,像一只躲回巢穴的小动物。
蝴蝶是不该在冬日挥舞翅膀的,它会冻僵,会被冻成冰块,戳一戳,就粉碎成渣。
眼下的困局,也不是没有跟别苑中的幕僚议过。
有时当“势”大于人,没有可放巧劲的地方。
聂弘盛要引蛇出洞,势必要宣王得意一段时间,她在这个时间点上,有如此把柄被人握在手里,实在是被动至极。
她知道戴珺的提议其实是很好的。
不过要他去求皇帝恩典,这一环却很冒险。
皇帝知道顾家有个女儿女扮男装的话,会是什么反应?况且是在天子脚下瞒天过海这么多年。
若他再知道戴珺想要求娶这个顾家女儿,只怕以这位君主的多疑,会有后患无穷。
顾衍誉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来,问嘉艾:“令狐快醒了么?”
“大夫说还有一两日。”
“哼。”
嘉艾笑了一下,蹲在床边,轻轻给她拍背:“不是要睡吗?”
“嘉艾,你说,冬天还会有蝴蝶么?”
顾衍誉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
嘉艾温和道:“冬天也总有暖和的地方,也总有扛得住冷的蝴蝶。”
顾衍誉对她浅浅一笑,而后她闭上眼。
“那位睡了?”
“嗯,”嘉艾看向掩上的门,“这些日子,可真不容易。”
杜衡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瓶来:“我不如我的老师会用毒,但这一瓶也不差。如果真到那一天,你想办法掺在饭食中,或者屋内焚烧的香炉之中,都可以让那位王爷昏睡不醒。除非拿到解药。”
嘉艾瞧他,有几分揶揄:“大夫不是从来不参与害人的事吗?”
杜衡腰杆挺直,满脸大义凛然:“逼迫他人,算不得好人。吃不上好药,也是应该的。”
顾衍誉这一觉睡得昏沉,醒来用过饭便一直在发呆。
宣王送来的衣裙和首饰都摆在这里,她一件件观玩过去:“是费了不少心思,金很纯净,这样浓翠的玉也很是难得。”
嘉艾担忧地看着她。
顾衍誉摸着那条裙子,拎起来问嘉艾:“这是什么料?格外柔滑,但又不像是丝。”
嘉艾回道:“说是莲花丝,从莲花的花茎中抽丝,才可纺出这般柔软的料子。只有熟练的老匠人才懂这抽丝捻线之法,一匹便值千金。”
顾衍誉轻哂:“噢,还真不便宜。”
她觑着顾衍誉的神色:“我去收起来吧。”
顾衍誉脸上没什么表情,轻声说:“不,东西很好,我很喜欢。帮我换上,为我梳妆吧。”
钗环,耳珰……饰物一件件穿戴上去。
顾衍誉看着镜中的自己,面沉如水:“让沈迁跑一趟,把别苑和顾府的护卫都点齐,佩好刀,弓箭手今夜都带上。”
“是。”
别说其他人,就连顾衍誉自己都没有见过自己穿女装的模样。
原先她总没个正形,那种赖不叽叽的气质容易让人忽略这是一张生得极好的脸。不装惫懒时,身上才会有藏不住的属于少年人的英气。
如今那种蓬勃的生命力被赤金浓翠妆点,张扬的少年气收拢些许,变得像一把薄薄的锋刃。
漂亮得锐气逼人。
阳朔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是懵。
只以为有神女踏月而来。
而后越看越觉得这位“神女”像他心头大患顾衍誉。
等人真的近了之后,阳朔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嘿,您猜怎么着?
多新鲜呐,她呀,还真就是顾衍誉!
您看这事儿闹的。
呔!妖物!
想是这么想,但阳朔作为一个武功超群的护卫,选择了一种最怂的应对方式——他拦都没拦,甚至屏息沉默,以免顾衍誉察觉自己的存在。
就这样静静目睹着她的足尖点过戴府的屋脊,然后她准确地在公子房后飞身而下,接着敲开公子的窗。
夜色中还有她裙子上的金玉缀饰因撞击留下的清脆声响。
如果阳朔熟读大思想家王文扬的著作,就会发现噩梦成真也是一种梦想成真,至少可以放心地闭眼叹气了,不用再日夜提心吊胆那一幕什么时候来。
戴珺听到动静打开窗,足有好一会儿未曾开言,只意味不明地盯着她不肯放。眼珠子都没转。
直到顾衍誉笑了一声,冲他眨眨眼,嘴角还挂着恶作剧一般的笑意。
戴珺缓过神来,这才相信眼前不是他日有所思而在深夜里生出的什么幻觉,这是真的顾衍誉。
神女不该这样迷惑人心,妖不该有这样一双惹人怜爱的干净眼睛。所以她只是顾衍誉。在人间红尘里生长出来,有血有肉,却又像是跳脱五行之外,什么也拘束不得她,侵染不了她。
她也盯着戴珺,笑容无懈可击,说的是:“戴大公子的提议很好,权宜之计,各取所需。我们成亲吧。”
随着她说话时脑袋的小幅度晃动,头发上的金玉流苏轻轻碰出响。
他向眼前人伸手:“先进来说话。”
他避开了顾衍誉的手腕去握她的小臂。
但那裙子的袖口是像荷叶一样张开的,她攀上窗棂时,广袖飞起,袖口舒张开,以至于戴珺伸手去捉她的小臂时,整只手掌直接贴到了她光裸的皮肤,触手生温,手掌被不可思议的细腻柔滑填满。
下一刻,那柔软的织物覆盖下来,温柔地贴合在他手背上。
他的手探入花朵一样的裙袖里,手心里握着的是少女带着体温的皮肤。
戴珺的手下意识握紧,顾衍誉借了一把力,从窗台跳下,在他眼前落了地。
此刻他看清她全身装扮,珠玉和金饰的晃动尚未止息。
灯影之下,说不清是什么在摇曳生光。
戴珺直觉事情走向不是自己预想的样子,亦不知顾衍誉的态度转变从何而来。
她脸上笑意依旧毫无破绽,却叫人觉得那笑容不达眼底,像一张没有温度的面具,是她习惯性挂上的。
“你这是怎么了?”他问。
顾衍誉眼尾微微挑起,用一点挑衅来掩盖自己的紧张:“怎么?先前说好的,不作数了吗?”
“你若想好了,我们可以谈谈。”
她低眉一笑,避开这个问题,转到他方才所坐的地方,那里的矮几上放着棋盘:“你在跟自己下棋么?”
“是。”
她倾身观察棋盘,是俏皮活泼的模样:“接着来吧,我该执黑子还是白子?”
戴珺走近一步,目光没有从她脸上挪开:“看你想绝处逢生,还是稳坐钓鱼台。”
顾衍誉坐下,她显然没有习惯这长而蓬松的裙摆,险些被自己绊倒,戴珺眼疾手快,一手扶住了她,一手将裙摆牵好,再轻轻放下。而后在她对面落座。
顾衍誉捻起黑子:“就选这方了,我喜欢刺激的。”
戴珺落下一子,抬眼问:“今夜为何而来?”
她歪着脑袋,有种不谙世事的可爱,像在引诱着别人去引诱她。
但很快又让人觉得是自己想多,她什么意图也没有,杂念横生的是看客,她只是在认真思考如何下棋。
顾衍誉又放下一颗子。
戴珺不动如山:“更深露重,下完这盘棋我送你回别苑,你若想好了什么事情,明日一早我上门去,你再同我说,好不好?”
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一句“好不好”软得可以挤出水来。
顾衍誉却倔强:“我不。”
戴珺更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那你要如何?”
顾衍誉眼中有一丝叫人看不懂的黯淡,笑容却清浅而甜美:“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第104章 珺,心悦顾衍誉已久,望父亲成全
“这一步虽能吃掉我一子,但你也把自己逼到了绝处。比方才更凶险。”
戴珺看她落下的子,这样说道。
不知是烛火映在她的眼睛里,还是她眼中本就有火焰燃烧,顾衍誉道:“不然怎么是绝处逢生?”
她轻轻再落一子,脸上露出莫测的笑意:“我要赢了。”
外间忽闻异动。
戴珺手上的动作也是一顿。
伴随“着火了”“抓刺客”的动静,深夜的戴府一下子沸腾起来,听这动静,竟是所有人都往此处涌来。
戴珺看到了自己父亲那张苦大仇深的脸。
顾衍誉忙起身来,她收敛自己裙摆时,慌乱间将棋子碰掉在地,是此处唯一的动静。
她像一只受惊的雏鸟,往戴珺身后躲了一分,软糯依赖地喊他:“玉珩哥哥。”
眼中的羞怯与慌乱使这一切不言自明。
几乎在同一时间,戴珺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听闻那一句“玉珩哥哥”,顿时一僵。
而后顾衍誉自他肩头探出半个脑袋来,生怕门口呆住的老大人认不出自己似的,很好心地招呼了他一声:“戴大学士。”
戴文嵩的震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好在他理智尚存,认出了顾衍誉之后,在“顾衍誉这小子竟然穿女装”和“顾衍誉竟然是个女的”中间,意识到了事情真相是后面一种。
然后这个真相邦邦给了他两老拳。
可以说他的沉着,他的修养,他所有的美好品德,都被这个认知给毁了。
顾衍誉怎么能是个女人呢!
啊啊啊!
戴文嵩想要大叫!
也想要昏倒。
好在脚下一软、想要昏倒的还有另一个人,于是他和阳朔硬生生靠成了一个“北”字,借着对方的力,竟是一个也没有真的倒下去。互相扶持着,硬撑出了两副铁骨铮铮的不屈模样。
顾衍誉柔柔开口:“戴大学士,既然今日被您撞破此事,誉儿也没有什么好隐瞒。如您所见,我与玉珩情投意合,还希望大人能够成全。”
戴文嵩:“……”
戴文嵩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刚刚瞧着都快厥过去了,很快却又在阳朔的搀扶下站直。
想到他是怎么练出这一身被气到半死还能继续战斗的本事的,顾衍誉不由对他多几分同情。
戴文嵩理智归位,沉声屏退家仆:“各自下去,今夜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慢着。”是顾衍誉。
她声音不高,但这一句既出,谁也没敢动。
戴文嵩有幸体验到了顾家那些族老的心梗,顾衍誉在此发号施令的派头,倒比他更像主人。
她从戴珺身后走了出来,没有了故作的柔弱:“话还没有说清楚呢,学士大人。您今日既然带家人都瞧见了。戴家门风严谨,总不会不给我说法吧?”
她只盯着戴文嵩,没有转头看戴珺的反应。
跟着戴文嵩过来的一众家仆恨不得自己立刻眼睛瞎掉。
刚刚到底是谁在瞎喊?整个府上的人如同被指挥好一般,都跑了过来,没想到会见证这么一出。
戴文嵩镇定下来:“你想怎么样?”
方才佯装乖顺的小兽露出了獠牙,顾衍誉一字一句都清晰:“两日之内,我要看到戴府的花轿出现在顾家门口。否则,毁掉的,会是我们两家的清誉。”
戴文嵩没有错过自己刚赶来时,戴珺脸上一瞬间闪过的诧异,他笃定此事必不是两人合谋:“我不信你与珺儿有约,你分明是今夜不请自来,设下了这个局。”
“是么?”顾衍誉一笑,“未曾通传,未走正门,确实不像是正大光明赴约。可若我是不请自来,为何贵府侍卫不拦?还是说……贵府侍卫根本就知道,我是深夜闯进令郎卧房里也不用拦的客人?”
阳朔想死。
阳朔掐人中中。
他因深受公子大恩,年幼时就曾发誓要保护公子一辈子,没想到,连公子的清白都保护不了,他还无意间当了帮凶。
“你们不过是下棋,”戴文嵩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冷静,却又被她三言两语激得气血翻涌,“下棋什么时候是见不得人的事了?”
顾衍誉很淡定:“孤男寡女,深夜就算棋瘾犯了,去哪里下不成,非得在人家府上,还得在公子的卧房里?将来若有闲言碎语,戴大学士可千万别上前为我说话,您这话说出去,誉儿可就更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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