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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玉(驰驰响当当)


你说万全么?未必,但胜在省力。
不用皇帝心烦,朝廷能躺着收钱。王家在此事中得利最多,也不敢叫它出事,真要有什么,他们会在朝廷费神之前想办法摆平。
时间久了,跟河道相关的一切几乎都在王家手中,莫说水道上的往来运输,就是湖里游的,水里长的,你从中收益,都得抽一成给王家,俨然成了地上管水的龙王。
戏文里都会唱“龙王几时落雨,需得王公允。”
但这事一路发展下来,王家管不了那么细,便将特许经营权转售出去,一次给足银两,便有资格从当地河道收益,自然,王家也会从中抽成。
买到这样的经营权所费不是小数目,能拿到手的,都会想尽办法赚更多。
舒台就是出了这样的事,有人买下河道经营权,为了能攫取更多钱财,甚至想出改田为湖的法子,因为“有水的地方就有营收”。
硬把当地百姓逼到没有活路。
韩博的叔父要告发的也根本不是贵族的生活奢靡,而是这般拿了特许经营权之后的胡作非为。
至于严家为何被攀扯上,说来那个姓邢的官员也不冤枉。
他亦从这得利中分账,在舒台那么个偏僻地方,戴珺亲眼所见他的府邸竟不比陵阳的一品大员府邸差到哪里去。
出了事他向家人哭诉,只说给王家行了点方便遇上麻烦,话传到严槿那里,严槿也不多想,轻飘飘又密不透风地把事情按下,保住了他。
因为保住一个这样的人,对严槿来说,就是这么简单。
皇帝看了这份陈情,转向戴珺:“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呢?”

皇帝一笑:“大庆律例……玉珩,你啊。”
他打量着看似恭敬的少年人,却听得出话里引而未发的讽刺,好似预见他不会对王家下手的结局。
上位者的笑容逐渐收敛,目光变沉。
“你是不是在想,朕老了,没有了激浊扬清的心气,不再用雷霆手段了?哼,别说你不敢。”
戴珺并不开言,聂弘盛从御座上缓缓走了下来。
“多少年来,事情都是这么办的。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办,你想过没有?”
“你以为朝廷只是不想受累么?朕告诉你,是办不到,也没有人去办。在陵阳,你能看到大官小官遍地走,再往下呢?读书识字的人都少,更不要说有治理之能的,千顷之地,有时甚至找不出一个能做父母官的。能当官的,都挤破头想来天子脚下。读了十几年圣贤书,自负高才,他们图什么?图旁人见了都要拱手喊一声‘大人’,官服的料子在太阳底下一照,走起路来生光。”
青年低着的头未曾抬起,光可鉴人的地面上映出他的影子,他与自己的眼睛对看。
聂弘盛:“你父亲也曾为朕主持过科举,你不妨问问他,一年能找出能臣几个。高中之后若被调派到舒台那种地方,朕问你,换了你你愿意去赴任么?”
然而他并不需要戴珺的回答:“陵阳之外还有天下,有的是犄角旮旯的地方,有的是鸡零狗碎的事情,谁去管?谁能管?”
“地方治理,朕不知道首选的是有大善的能臣么?可这样的人,普天之下,能搜罗出来几个,够不够分呐?退而求其次,只是能臣,事情办好,中间若为自己谋利,睁一只眼闭一只,也就罢了。这样的人,却也不够分。再退一步,让地方的狠人来。谁能管,谁就去管!”
聂弘盛与这座辉煌的殿宇相处多年,如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此间回环,一浪高过一浪,竟如同吐出压在肺腑中已久的浊气。
他的声音又缓和下来:“这些事在王家手里,疏漏时有,但朝廷收回来,就能做得更好么?陵阳的官难做,小地方的官更不好当。你去了舒台,看到问题,看到了顺民可怜。你没看到的地方,亦有朝廷派去的官吏被刁民摆布。河道上的利益牵涉甚广,不是一个小地方没办好,就要把王家全摘掉的。”
“起来吧,”他对戴珺说,“王孚这些年是有些惫懒了,但不是你简简单单一句大庆律例能解决的。”
以难处回应问题。
人情代替理法。
戴珺听着,他的心如明镜。
聂弘盛觉得难,是因为自立国起朝廷就没有想要办好这件事,一直甩给了王家。阵痛一定会有。可惜的是每一个皇帝,都没有给过一个改良的开始。
戴珺起身,不卑不亢肯定了皇帝的有理,而后说他只担忧一件事。
“若上下通达,百姓能知为君者不易。只是……臣所见之地,百姓苦于当地吏治,却皆以为是天子之意。官员如流水,但普天之下,只有一位天子,百姓所见都是君心。”
皇帝神情一凛。
戴珺这话冒犯极了,近乎威胁,而有韩博的事在前,竟不能说他是错的。
百姓就生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父母官与天子,在他们看来是一体,最后只会说是朝廷无能,昏君无道。
韩博已死,舒台也再翻不出花,可是或许还有很多个受害的“韩博”。
庶民的愤怒在大多时候连一朵浪花都激不起。
但庶民的愤怒也可以是一支射向他的箭。
“你先下去吧,朕要再想想。”
说起来,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王家,这个“王家”却又复杂极了。
其家族存在多久已不可考,外人可知的王家源头最早能追溯到陵阳郡的王姓国主。
如今的王家真正做到开枝散叶,在庆国无孔不入。
顾衍誉曾嗤之以鼻的大思想家王文扬,乐圣王徵,富甲一方的王朴,更有通晓治理河道的,精通占星相术的……细究起来,都是王家一脉。
跟这样的家族比起来,顾家确实算得上乡下人的小打小闹。
王家家主治家也有一套,一代代不仅没有断了传承,还能稳定地长出更有出息的人。比如据说有位天才少年,十三岁就曾撰出解时疫的方子,在医道上颇有天赋。
这是真正把世族优越体现到极致的家族,每一代人都能在前人铺好的路上走更远。
到了入仕的年纪,寻常官员一把年纪来陵阳还要花银子打听上峰脾性,以求仕途顺遂,而王家的孩子,在襁褓中就被一品大员抱过,未及弱冠便跟着叔叔伯伯熟稔出入各种场合,与这些要员对谈国策;
再有诗书琴艺之类自不必说——
倘若一个人在七岁能够一曲惊天下,至少他得生在一个买得起瑶琴,请得起教习师傅的家里,更为重要的是,来听他一曲的人有能够把这声名传出去的能力。
这就是王家了。
如今已不像其他宗族那样只在一地聚居,但那个更大的王家从来没有消失过,他们依然紧密联系在一起。只是更隐蔽,不作为一个惹眼的庞然大物,反而如春雨无声,无处不在。
王国舅和王皇后相继离世后,如今王家最显赫的一支当家人是王孚,在朝廷位居三品,河道经营的事也是他在管。
查到是他们,聂弘盛轻易不肯动也在意料之中。
戴珺的靴子踏过巍巍皇城,行走带风。
他并不因此气馁。
走出皇城时,他仰头看高远的天空。当然会很难了,但还是要去做。
“今日天气好,你也是该晒晒太阳。”
说话的是顾衍誉。
她正在令狐玉门前的小院中。
令狐玉眼睛没有睁开,被放在一张躺椅上。
今日他的头发刚被洗过擦干,还散着。
顾衍誉起了玩心,一边用彩绳给他编辫子,一边跟这昏睡不起的人念叨:“要我说,聂氏先祖当初不如直接杀进陵阳,没有断了这世族的根,非明智之举。史书里甚至有记,前几朝在顶峰时,出自王家的官员十有七八。但他们又很有办法,为君者明面挑不出错。开国的皇帝都没有对他们做什么,更不要说后来守成的君主。”
顾衍誉看了看,觉得只编两条大辫子使乐趣不足,又给拆开,开始编只有手指粗细的小辫子。
“先皇后不在了,皇帝的枕边人仍有王家女,亦有文人集团在后。别的不说,王文扬一开口,他的门生靠唾沫星子能把皇帝淹死。王家背后敛财,是祸根没错,可他们也有办法摆得平,捂得住。若非韩博用命换了个惊天的动静,这一页早揭过去了。换了你是皇帝,你会处置王家么?”
沉睡的人没有答话。
顾衍誉的自言自语结束了,辫子却只编出来三条。
于是急急召了沈迁过来,这位少女雀跃地问公子有何吩咐,顾衍誉指指剩下的彩绳:“帮令狐管事把头发编完。”
沈迁半点不质疑这举动的意义,老老实实执行。
她独自给令狐玉编发的时候,杜衡来了,准备把人放回屋里去。
沈迁立场坚定,公子吩咐的事不能含糊,得先把辫子编完再说。
杜大夫默默无言,半晌,拖了张小凳过来,跟她一起编。
顾衍誉那几天没观察出戴珺打算做什么,就在她以为事情陷入僵局的时候——
王孚被自己的手下告发了。
项文彬。
此人顾衍誉还有印象,当初一群人在聚贤阁对她煽风点火,他穿了一件褐色衣裳就在其中。有几分文气,很会说话。
后来她知道这位跟严家攀得上一点遥远的亲戚关系。
世族之间交换个亲戚提拔也是常事,严、王两家亦曾有勾兑。
严槿当初为了避嫌,没把他放在自己手下,让人在王孚那里谋了个好差。
其人颇有几分能力,也有傲气,到陵阳之后很快取得王孚信任,加以重用。
可惜,严家失势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与严家的关系,使得他虽有能力,位置却逐渐尴尬。
王孚依然用他,大事小情压到他身上,却不如从前给他脸面,也完全不想着提拔他,只打算要他做个纯干活儿的,还抢了他的功劳去。
项文彬如何受得了这个?
他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和王孚的信任干了件大事——
对王家如何把河道经营权明码标价转售,证据收集清楚。
更重要的是滥用河道营收之后,搞出事来的不只舒台,地方出了问题,不报给朝廷,却会如实报给王孚,证据全都撞在项文彬手中。
他的折子一出,朝堂哗然。
戴文嵩一如既往地不怕惹人讨厌,上书要求收回王家河道营收特权,提出罚没的银两数额惊人,对涉事人等更是要求严厉处置。
沈迁同顾衍誉汇报完,好奇:“可是戴大学士为什么要这样提?罚得太重,就未必能被支持了。”
顾衍誉靠在摇椅上,晃悠着说:“就是得这样。等支持王家的人出来说话时,才有让步的余地。”
沈迁恍然大悟:“所以他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这么多?”
“也不完全是。想,但实现不了。不过提呢,一定要这么提,也在让人看清,对应的处罚之巨,说明王家造成的影响不是小事,本不该往小了看。”
沈迁点头,接着说起朝堂之上的反应。
顾衍誉原本想法不乐观,把朝堂上的官员过个筛,直接姓王的都不在少数,更不要说由姻亲关系、师徒关系联结起来的网络。
沈迁却告诉她,各部衙门里,都有赞同严办王家的。
只不过位高权重者少,都是年轻的、从小地方来到陵阳做官的人,态度虽不激烈,却明朗,此事不容放过。
一时间,支持严办的与维护王家的,算下来竟有四六之数。
“哦?”顾衍誉只恨自己不在朝堂,没能亲眼目睹这一幕。
为王家叫屈的人说的是,从来只有做事的人会犯错,不干活儿的才不落埋怨。
历数王家多年来的功绩,说是底下人做事的疏漏,不至于扣一顶“鱼肉百姓”的帽子给王家。
没有哪一条律例说特许经营权不能转卖,就算这样做了,也不过是为了把事情做漂亮,为皇帝分忧。
顾衍誉听到这里,心说废话,转卖特许经营权这种罪是寻常人能犯得了的吗?律例里当然没有。杀人敛财的时候不讲律例,现在说没有律法约束了。
“然后呢?”她问。
顾衍誉知道,还有一个说话很有分量的人会赞同严办此事——
建安侯那一夜答应她两件小事,只要对他的利益无损,就要帮顾衍誉一把。
她要求的第一件聂荣已经做了。她把第二个机会用在了这里——要他在适当的时候出来支持严办王家。
“侯爷,无论你跟此事怎么切割,也被攀扯上了。表态严办,方显心中无愧。若查出来王家的事情越多,对比之下,严家被扯进去的都算是小事,到时候您再想捞人,可就方便多了。”
聂荣如此一表态,皇帝一时竟没有言语。
戴珺站在百官之中,不知想起什么,多看了聂荣一眼。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皇帝点了顾禹柏来问他的意思。
通常来说,建安侯支持的,顾太尉就应该反对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查与不查,不是聂弘盛最在乎的事,作为坐在龙椅上的人,他更在乎他的决策“英明”,能平众议。
顾禹柏款款走出,自有一派儒雅风度。
他谁也不得罪,给出的结论却是不表态的表态——可叫王家自查。
如果大臣里有敢于抬头直视天颜的人,就会发现那一刻皇帝的眼中一亮,对这位佞幸的“爱意”犹如实质。
自查,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近半数朝臣主张严办,不查是说不过去的。但王家自有不可替代之处,若被逼急了趁势撂挑子,麻烦和没脸的是朝廷。
自查则不一样,这结论一出,已是皇恩浩荡,王家还要先谢个恩,怎敢拿乔?
至于自查的尺度,项文彬所列的证据清晰,自查出来的总不能比一个外人知道的还要少。
面子已然给足,让王家自己掂量着表态和往外吐点好处,至少要推出几个足以平民愤的替罪羊,还要把补偿给到位。
聂弘盛心中满意,做出听烦了的神态,一摆手:“依顾卿所言去办。”
皇帝下了决断,在等待结果的这段时间里,却心有不安。
总在关注王家动向,怕一个不小心被谁带偏了风向,引起物议如沸。
但很快,他的怀疑和踌躇被彻底打消。
因为,有雪片般的赞美从各地飞向了陵阳——
文人们将之定性为一场彰善瘅恶的官场自净,盛赞大庆皇帝的英明,亦肯定王家的心胸。
仿佛有谁透给他们内幕消息,这场自查之后所有河道经营政策会更利于民。
一时竟显得万众期待。
将一桩尚未有定论的之事,变成结果既定的好事来。
居高位者在其中收获的是信赖与赞美,竟不好反驳什么。
王家自查的结果来得痛快。
从上到下拎出不少人,该关的关,该杀的杀。并表态即刻停止出售河道经营权,对被蛮横侵占的百姓田地,能恢复的恢复,不能恢复的给足补偿。
因治下不严,有负皇恩,竟应了戴文嵩之前所提的罚没数额。
王家的表态就到这里,还有一些明显该说的话,他们没有说完。
为官之道——话不要说满,不然你的上峰指教什么呢?
皇帝告诫他,罚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要王孚回去细细谋划好往后怎么管理和经营河道,怎么避免政策落到下面被扭曲,要他拿出办法来。
王孚磕头谢恩。
紧接着众人跪拜,高呼万岁圣明。
至于韩博的事,皇帝是私下处理的,特许他的罪过不牵连家人,虽然他已没有了家人,但他们的墓碑上可以放心刻下名姓了。
此事公之于众怕引人效仿,遂抹去韩博的名字,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韩博的叔父,那位河工,当地人后来在河道旁为他塑了一尊石像以作纪念。
令狐玉的房间里。
他那刚洗过就被编了一脑袋辫子的头发,直到第二天顾衍誉见了才想起来让人拆掉,
拆完他这头发已经卷了。
顾衍誉心情很好地拨弄了一下他的满头卷毛:“从前我说,他这些年里做的事是在为自己蓄势,你颠三倒四跟我装糊涂,是怕我对他起疑么?看来你心里是偏向他的。戴大公子才不置身事外呢,那么多文人雅集没白跑,也没白对那些小官施恩。这样的势头一朝用上,竟是这般,还真叫人痛快。”

顾衍誉独自坐在厅中主位上,煮桃花茶的炉火已经熄了,余下袅袅清香。
夜风一起,门外庭院中的花簌簌下落。
这里眼下只有她一个主人。
变故来得突然,平泉行宫塌了,陈御史被关,顾禹柏自请去当地调查,皇帝准了。
当初陈家的近亲主持修建时就贪得无厌,以为自己身后有人,有恃无恐,拿了国库的钱没给皇帝拔地而起一座新的行宫,而是就地找了一座废弃的老庙修整翻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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