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尾坡的那场屠戮,慕寒江是在场的。
捷报伤轻描淡写的几句得胜凯旋,在他看来,却是一场酣畅得毫无节制的血性屠杀!
那样嗜血的大奉皇长子,让慕寒江看得有些胆战心寒,再无法与童年时那个沉默寡言,但古道热肠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偏这种感受,无法宣之于众,他也怕自己无心多言,害了凤渊重回荒殿。
慕寒江到底是珍视童年那段友谊,也希望凤渊否极泰来。
所以他看太子与大皇子相处还算融洽,寄希望太子的宽仁爽利能感化兄长,让他的疯不要太越了边界。
同时他逾矩说这些,也是给太子提醒:皇室龙脉的权利博弈,从来都是残酷而丑陋的。
希望少年莫跟猛虎谋了皮毛。对大皇子其人,也要提防一些。
小萤默默听着,突然顽皮一笑:“孤倒想问问慕卿,以后若孤与大皇兄之间真出了什么意外,你……愿帮谁啊?”
慕寒江向来不会回答这种站队的问题,清雅公子适时垂眸。
小萤也见好就收,笑道:“慕卿抬举孤了。大皇兄的事情,孤管顾不到的。”
想到以为少年葬身火海时的揪心,慕寒江突然有些释怀:这等聪慧清朗的少年,原本就该过他喜欢的散漫日子,何必非要他去沾惹京城的是是非非……
不过还一事,慕寒江得问个清楚:“听说大殿下做主,招安了孟准那帮叛军?”
这一问,才是慕卿此行的目的吧?
“是呀,孟准那叛将还算有爱国之心,眼看魏军来袭,匹夫当投效为国,便去了临川,向大皇子和罗镇将军请命,守护水坝免了临川劫难。听说朝廷嘉奖诏安的折子也快下来了!”
“不知那小阎王在诏安之列吗?”
小萤嘿嘿干笑,不想多聊此事,从床里探出半个身子,一边咳嗽一边道:“那些剿匪的事情,是大皇子在管,孤也不甚清楚。对了,我这几日感染风寒,懒得下床,你不是明日就要回京了吗?孤想给京城少府的秦大人带封信,你替孤转达了可好?”
此时天气正凉,慕寒江见太子从被窝里探出身子,只穿了宽大的衫,有些单薄,便起身拿起一旁的袄替太子披挂上。
他方才听了少年咳嗽,虽然明知可能是假的,可穿暖些,总不会有错。
不过慕寒江还不是不忘套话:“大殿下他应该见过了小阎王吧?”
小萤低头翻了白眼:不光是他见过,你也见过!又怎么样?
就在她想着措辞时,就听屋外有人沉声说道:“慕卿要问诏安事宜,自可问我,不必叨扰太子殿下养病。”
说话间,好久没见的凤渊大步入了房中。
抬眸扫视间,凤渊看到闫小萤正坐在床上跟慕寒江跟前说话,纤瘦的身体,衣服单薄,衣领子有些不谨慎地微微扯开,碎发也散在两颊,那张脸儿若水蜜桃般粉嫩。
脸上明媚的笑,倒是这几日他一直未曾见的。
而慕寒江正细心替她披着衣服,从入门的角度看,宛如要将小萤按在床上……
郎才女貌,倒是一幅值得描绘传世的画卷。
看来是他出现得不合时宜了。
见他进来后,太子殿下那点笑靥如花,连着人整个缩入床幔里,又遮得密密实实。
凤渊的眸光垂下,沉默片刻,才心平气和地对慕寒江道:“你无非是想问那小阎王的下落,不过这次投诚并无小阎王,孟准说那小阎王在乱军中,不慎坠崖已经摔死了。”
慕寒江对“小阎王”执念太深,若是不能亲眼见一见这戏耍了他多次的死敌,必是不肯罢休。
所以听了凤渊的话,慕寒江并不信,笑一下:“坠崖?依着他的身手?”
鼎山突围那夜,他与小阎王几乎面对面,那等腾挪弹跳的身手,岂会坠崖?
如此不禁推敲的说辞,凤渊居然也信?
凤渊似乎有些不耐烦,目光转冷道:“孟准已经率众投诚,贼乱如此了结,不是很好吗?慕大人,太子累了,你该出去了。”
慕寒江有些诧异抬头看了凤渊一眼,他已经走到了床幔前,正背对着自己
大皇子的语气不善,而且整个人的气息……跟那日在凤尾坡时甚是相像,可眼下并非杀敌战场,大殿下如何突然有如此大的杀意?
慕寒江抿了抿嘴,拱手道:“臣告退了。”
待慕寒江走后,躲在被窝里的闫小萤寻思着凤渊也该出去了。
没想到床幔一下被人扯开,立在床前的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算起来,两人已经多日未见。
小萤翻了个身,掖好被子道:“我有点困了,大殿下刚从军营回来,也休息去吧。”
下一刻,她的被子被人猛地掀开,雨后阴冷的空气袭来,冷得小萤打了个哆嗦,一下子坐起,皱眉道:“你又在闹什么?”
凤渊垂眸道:“不是装病吗?怎么如此精神?跟他聊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他算得这么准?难道方才已经站在屋外?
凤渊的表情不善,让小萤联想到了他上次一脚踹开驿馆房间的门时,也是如现在,带了些说不出的阴沉。
凤渊大抵是有些疯的,只不过他能很好地将那些燥郁情绪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再独自一人慢慢反噬消化。
就如他被囚十年来的每个日日夜夜。
但他到底是个人,总有那么一两次控制不好的时候,比如驿馆那次,又比如方才。
看着避他如蛇蝎的女郎,冲着慕寒江亲昵甜笑。
有那么一瞬间,凤渊仿佛置身在了凤尾坡的战场,手握斩马长刀,挥斩劈砍,血瓢四溅,肆无忌惮,劈砍掉阻碍他的一切……
有说有笑的那俩人并不知,他死死捏紧拳头,手臂爆裂青筋,才能勉强镇定地与慕寒江对答说话。
现在慕寒江走了,闫小萤也褪去了笑,又缩在被子里躲他。
这女郎就这么厌烦着他?连最擅长的假笑都不肯装?
凤渊甚至在想:留下她果然是错了。
这种被人牵动喜乐,无法自抑的感觉,跟服下迷乱心神的毒有何不同?
若被药物控制,只需忍耐着血管肌肤如百蚁啃噬的痛,吞咽着咬破唇舌的血,狠狠抓握着头发,痛苦辗转熬过数不清的月升月落即可。
可是,该如何彻底戒掉这女郎呢?
他猛地闭上眼,不想叫那女郎看到他眼中难以抑制的杀气……
小萤喊完之后,就有点后悔了。
她并不太喜欢跟凤渊冷漠以对的情形,虽然凤渊这几日躲去了军营,可她的心绪也并不是那么朗晴。
凤渊不该乱发脾气。看他的样子,似乎又犯了什么心魔,有些起癫。
听心园的门都是很精致,禁不住他的踹。所以她缓下语调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吃饭?”
说完,她便起身想要叫侍女给他寻些温热的吃食。可走到一半,胳膊就被凤渊拽住:“你又要躲我?”
捏着她腕子的手劲甚大,仿佛她的答案若不顺耳,这一截就此碎掉。
闫小萤有些不爱听他质问,冷声道:“这是你的园子,我在何处为躲?更何况是你几日都没回来,明明是你在躲我吧!哎,捏疼我了,破爪子松一松!一回来就发脾气,是军营里没有顺眼的受气包,眼巴巴跑到我跟前耍皇子威风?”
凤渊抿了抿嘴,微微缓了手劲,开口道:“军营里事忙,一时走不开才……”
“行了吧!乱找借口。我义父都说了,如今也就剩下清点辎重,查点人员,安排布防这类细碎了。军营里有什么金山银山,需要你个堂堂皇子点数?”
女郎向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当她不需要假意讨好人时,便如小小阎王,肆意而张狂。
不知为何,方才一触即发的郁气,在女郎咄咄逼人的拷问下,微微压制住了一点。
凤渊抬手,小萤想要后退,奈何腕子一直被他握着,甩脱不得。
凤渊紧了紧小萤的松散的衣领,淡淡道:“在他面前,怎么能这么穿衣?”
小萤低头看了看,的确略有不妥。凤渊替她理好衣领子,将慕寒江方才给她披上的袄一把扯下,丢垃圾般甩在旁边,又拿了外衫给小萤穿。
她看着他不发一语的样子,试探问:“你还有事?”
似乎为了印证自己并没有躲小萤,凤渊想了想道:“那日见你在习武场练拳,十处有七处受力不准,今日有空,正好指点一下你。”
这又是小萤先前自讨的没趣。
因为当初败在凤渊的手中,小萤心有不甘,所以便提出要与凤渊习武。
只是凤渊之前忙着布局临川,忙得很,虽然应下了,却无空。
可是现在回京在即,他却起了当师父的心。
在树林旁的练武场里,正在分神思索的功夫,小萤再次被凤渊掀翻在地。
她累得不行,却还是被凤渊一把拉起:“再来一次,不是跟你说要注意身后吗?”
闫小萤自问当初在荒殿授课的时候,也算松弛有度,并未耍什么恩师的威风。
怎么轮到凤渊当授业师父的时候,就是这般不知怠足的禽兽德行?
当凤渊再将她拉起来,还要演练时,小萤顺势扣住要进攻的手臂,一副体力不支的孱弱模样道:“大殿下,你不是……在报复我吧?”
只因为她无视了这位皇族贵胄的垂青,冷落了他几日,他便要反复摔打,将自己累死在听心园里?
看来葛先生并没教会这位皇子面对女郎婉拒,该如何保持君子风度。
这厮自顾解气,捶洗衣服般将自己摔来摔去,照着这么下去,她真得留在江浙养一养肝肺了。
小萤向来懂得示弱,连忙耷拉着眼,哭唧唧道:“我毕竟是个弱女子,您是操练千军万马的大才,气力别全用在我一人身上啊!”
凤渊皱眉,没想到自己毫无藏私,一丝不苟的教学,竟然差点让小萤累哭。
这并非他的本意,只怪葛先生与师娘的日子太过岁月静好,从无红脸冷战的时候。
他有心学学怎么哄不爱理人的女郎,却也无甚样本。
“你嫌弃气力太大,我一会轻点。”
听听,这像人说的话?小萤气鼓鼓道:“轻什么轻?你离我远些就好了。”
凤渊听了这话,呼出的气都冒着寒冰:“你又要说,跟我挨不着?”
自那马车里察觉到他那点不规矩之后,小萤也算知道这位看着自持的大皇子,肚子里也有些凡人勾当。
而军营归来的那个雨夜,凤渊又露出了他酒后不甚挑食的另一面。
不过小萤并非闺阁女子,生不出话本里的缠绵故事。
凤渊何其人也?父母皆是人中龙凤,他乃大奉的皇长子,自是天子贵胄。
就算他年幼时有过一段不堪经历,如今也回归正位,是平民百姓不可妄图染指的金贵。
况且他生得高大俊美,若是愿意改一改那阴沉不定的德行,少说些让人下不来台的话,自是有数不清的名流闺秀,娇娥美姬与他投怀送抱。
她这等姿色,挤不入大皇子的眼。这并非妄自菲薄,而是事实。
若从出身看,她闫小萤身为戏子的孩子,做了盗贼的勾当,如此卑贱,本就不配沾染贵胄。
更何况她的心性,更不愿与权贵沾染。
所以大皇子偶尔因为男人本能,对女色起了些许绮念,也不该屈就自身,沾染凡尘花草。
能抵住毒物美酒,蛰伏荒殿十年的儿郎,怎会被女色困扰?
就算那夜凤渊孟浪,小萤也不打算深究,只想这么水过无痕。
偏偏这位七窍心眼的大皇子想不开,非要拿这事时时逗她,也是越发的讨人嫌!
见小萤坐在地上耍赖不理人,凤渊终于不再提起让人不快的前尘。
他深吸一口气,适时转移话题:“饿没饿,我叫人端来荷香斋的糕饼给你吃。”
说着,他便一把将她拎起,然后拉着她的手往一旁的
凉亭走去。
凤渊就是如此矛盾之人。明明是他说,若作了女郎的打扮,便要举止矜持有度,总归是要有些女郎模样。
可偏他总是忘了一般,还是亦如往常跟自己不拘小节。
小萤也闹得有些糊涂,不知自己是该夹起嗓子,故作娇羞跟他抗议逾矩,还是如以前扮成男子那般,跟他不计较这些拉手扯胳膊的细节。
所以她只能故作无事,快走两步,脱离了他的手臂,然后岔开话道:“荷香斋,这老字号不是前年就倒闭了?”
小萤没跟凤渊闹翻脸时,闲聊曾无意提起,很惋惜再吃不到他家的核桃酥。
等看到盘子里码放的糕饼时,小萤自是奇怪,问他是在哪买的。
凤渊道:“找人寻了他家的老师傅来,就是不知有没有以前的味道。”
小萤咬了一口,酥脆喷香,核桃仁也用蜂蜜调和,去了苦涩之味,正是以前的正宗味道。
凤渊看着她突然不吃了,便问:“怎么?味道不对?”
小萤抿了抿嘴,不是味道不对,而是感觉全都不对!
凤渊以前对她好,可以理解为安稳住棋子,互相利用。
出卖军图那次后,她的把柄隐秘在这位皇子跟前全都暴露无疑。
他当时可是恨不能杀了自己的光景,毕竟除掉她,不留有隐患,才是最明智的。
聪慧如凤渊,不会想不到这点。
可是他不但手下留情,还顺着自己,更改了他的计划,让“凤栖原”复活,保全了服侍自己的下人,还有腾阁老的性命。
最后又依了她的计策,让义父他们以投诚守城的名义,成全了大义,有了在京城斡旋的资本。
大殿下这般做,可不全是出于他的棋盘考量,小萤不能不领情。
只是利用不在,他再刻意对自己这么细致的好,就是小萤承受不起的重量。
她喝了一大口茶,小声嘀咕道:“不是都顿顿稀粥,要轰我走了?干嘛又这般好,特意找师父来做糕饼?”
凤渊挑眉听小萤的问,她又控诉喝了一天稀粥的凄惨,忍不住扯了扯女郎的发髻:“只给你喝了一天的粥,也要记仇?第二日是谁啃了三个虎皮猪蹄还不够?”
小萤正在喝茶,被他扯得一歪脖子,哎呀叫了一声,茶水都泼到了身上,恼得也要扯他的发。
可是刚被他在武场摔得七荤八素,脚下正虚,被他一绊便轻巧入怀。
小萤自知打不过他,也懒得虚张声势,只努力想要挣脱他的手臂:“葛先生没教过你,莫要对女郎太殷勤?得亏是我,若换了旁人,岂不是要赖上你?”
这话原是无错,不过是逗趣的闲语。
凤渊的眸光却突然一沉,仿佛她说了什么不可宽恕的话,拖着长音道:“哦……那该如何才能让你赖上?”
就在这时,花园那边有人语脚步声,听着像是园丁侍女。
小萤想要如上次那般,挣开凤渊赶紧走开。
可这次,凤渊却一把抱起了她,然后长腿一撇,跳到了一旁的长廊,过了转角,快走几大步,就将她抱入了自己的书房。
然后他将乱扭的女郎压在了门板上。小萤被迫抬头看着凤渊的眼。
凤渊倒是学会了她的不正经,逗人上瘾了。
只是小萤如今少了很多逗人的心思,只是躲开他灼烫的目光,迅速垂眸,冷静提醒:“又没喝酒,别乱撩拨人!”
凤渊听了她的话,深眸眯了一下,然后他似被挑衅了般,单手擎着她的后颈,将她一把扯过来。
觊觎已久的猛虎出笼,迅猛捕住了犹不知危险的幼兔,如获至宝,纠缠不放……
女郎生平撩逗人无数,却也都纸上谈兵。
直到他带着浸雪茶香的气息将自己绕住,纤薄的身体也被他用力箍住,气息重叠纠缠,她才确定,这厮居然又吻上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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