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儿刚开始还滚烫得蒸腾,不过再走几步,就被雨水打湿降了温度,人也变得稳重了许多。
回自己房间,小萤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同时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莫要再与大皇子同饮了。
凤渊的酒品……不怎么样!
虽然对凤渊的失常寻了个合理的解释,小萤却辗转了半宿,快天明时才终于睡着。
她天生心大,起床时伸了伸懒腰,就可以从容将昨夜的荒唐忘得一干二净。
喊义父他们用饭的时候,小萤好巧不巧,跟走过来的凤渊迎了个顶头碰。
一夜过后,凤渊已经褪去了昨夜归来的战场肃杀。
高大的身材将交领齐腰的宽袖明灰长袍演绎出十分写意,那一头长发半披及腰,头插玉簪金冠,少了昨夜归来的金戈铁马的肃杀。
他似乎也没太睡好,眼底尚有疲意,低头看着小萤,薄唇微动。
可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小萤抢先道:“临川大捷的折子送出去了没有?你最好赶在陈诺告状之前,将这喜讯呈给陛下。”
凤渊淡淡道:“慕公子和腾阁老都分别写了折子,由驿站快马送出去了……”
他顿了顿,道:“昨晚……”
“昨夜是我不好,明知你滴酒不沾,还迫得你饮了一杯,以后我自当注意!”
故作轻快说完,小萤便想转身离开。可是细腕却被凤渊一把握住,将她扯了回来。
“你也知那是酒,不是忘川水,我昨夜做了什么,自是十分清楚。”
凤渊不识抬举,给好的台阶也不懂得下,非要将昨晚的意外掀出来谈。
小萤闷闷哼了一声,抬头挑眉道:“所以呢,大殿下要我怎么说?谢您的抬爱垂青,能将我这点不入流的颜色纳入眼中?还是骂你酒后无品,轻薄女子?大殿下,你应该知,我们俩挨不着的!”
她此番又跟凤渊搅合到一处,只是与义父有关,除此以外,别无其他牵挂。
若一不小心中了这凤渊的美男计,那真是多此一举,自讨没趣!
凤渊犹在笑,只是眼里没多少笑意:“挨不着?”
说着,他将小萤拉得更近些,冷冷问:“那怎样才能挨得着?还是你平素也这般,撩拨了人便水过无痕?”
他说这话时,眸子里的光似剑芒,单手将小萤迫在廊柱那,不问出个答案,便不罢休。
小萤先是莫名心虚,可又琢磨着不对:“又不是我先轻薄了你,你怎敢说我撩拨人?”
说完之后,她一眼看到凤渊腕子上的那根平安红绳。
说起来,好像就是这东西惹的祸。不过是保平安的绳子,该不会被他当成了月老配对的红绳吧?
难不成他说的撩拨就是这个?
想到这,她伸手就想将它扯下来,可是凤渊却先一步抬高手臂,不让她扯。
他个子太高,小萤蹦起来都够不到他的腕子。
抬高了不算,他还敢扯着冷笑讽人:“闫小萤,看你那点出息,给出的东西还往回要!”
“对啊!你当我是什么好人,山匪啊!要什么出息!”
就在蹦跳争抢间,小萤瞟见阿爹他们似乎朝这走来,便赶紧压低声音:“别闹了,我阿爹他们来了。”
凤渊回头看了看远处正说笑的三五个人,这么闪神功夫,他手里的握着的腕子好似抹了油,滑溜溜地甩脱,那抹纤瘦身影转眼功夫就跑得没了影儿。
凤渊看着空寂的走廊,缓缓放下手,面容清冷,终于转身朝着书房而去。
再说一溜烟跑掉的小萤过了两条长廊,才缓下脚步吐了一口气。
她突然后知后觉,自己对凤渊这厮也太好了,他浪得没边,她居然没扇这厮的脸。
昨晚他可是难得呈现虚弱之相,倒是偷袭的好机会。
这般略带遗憾想着,不知不觉昨日香席上,俊美郎君长发散乱,眼眸熏醉,高挺鼻子下薄唇微启的样子就浮在眼前……
就在这时,闫山找到了她,喊道:“小萤,快来吃饭!”
这一声打散了虚无绮念,小萤也懒得再想,连忙笑着应下,朝着他们走去。
临川大捷!大奉天下震动!
当陈诺泣血告状的奏折还未到京城时,八百里加急,收复凤尾坡的喜报便先送到了淳德帝的桌案上了。
此番董定
能出兵,名目正经,乃是解救堂堂一国储君。
而且一夜奇袭,大胜归来,光复凤尾坡振奋了大奉人心。
就算有心说董定能不守规矩,破坏了两国和平之人,也无从说嘴。
毕竟是大魏已经欺负到家,骑在了大奉的脸上了。
这又是劫掠储君,又是率先出兵,大奉占尽义理。总不能说,为了边线维持平和,就让大奉的脸面丢尽吧?
至于陈诺告状的奏折,便显得那么突兀不合时宜了。
因为伴着陈将军的奏折而来的,还有腾阁老的奏折,奏折里奏明了盐州刺史商有道勾结魏贼,鱼肉乡里,谋害国储的恶行。
而陈将军不辨形势,先是在军营杖责皇子,不敬天家。又一意孤行,放跑了叛军、最后借着伤重为借口消极懈怠,不肯出兵解围临川,拒绝营救太子的事情,也被腾阁老细细告了一状。
阁老文笔厚重,什么旷古奸佞,不忠不义的辛辣词汇,不要钱似地砸了陈诺满身。
虽然奇袭了凤尾坡后,躺在床上的陈诺也琢磨出不对劲,命人急急出兵,但这样一来,抢军功的姿态太明显。
这些端不上台面的事情,都被腾阁老细细鞭策敲打。
淳德帝看完了几本奏折,气得是一拍桌案,大骂陈诺误国!
陈诺其人,一直是淳德帝用来制衡叶家军之用。
他一向识时务,又是潜邸老臣,所以平日里就算有些不规矩的动作,淳德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腾阁老的奏折上,陈诺羞辱叶王妃被俘的话也赫然其上,而且陈诺还是冲着凤渊那孩子骂的。
其心歹毒,该当诛!
不怪凤渊发疯伤人,若是他在当场,只怕也要踹死陈诺这厮。
外放之臣,手握兵权太久,总归是飘飘然了,认不清何是家主了!
既然残废了,那就安心归家当个废物去吧!
于是陈诺泣血弹劾太子以假图干扰军务,大皇子无故殴打国之重臣的奏折,就这么不轻不重地放下。
陈诺因为解救临川不力,被革职卸下兵权。陛下宽仁,念在他多年劳苦功高,又有重伤,便恩准他归乡养病。
就算陈诺请托慕家出面代为求情,慕家也是婉言回绝,只劝陈诺还是身体为重,莫要逞强,万事等养好了伤病再说。
气得陈诺大骂慕家无义,全忘了他当年救了安庆公主的恩情!若是这样,可莫怪他跟慕家一拍两散,再也不顾!
只是陈将军的返乡之路,似乎不大顺利,半路时遭遇了匪徒,亲兵不敌,陈将军居然身首异处,死状甚是凄惨……
至于凶手为谁,也无从查,最后竟然不了了之。
至于凤尾坡刚收复,需要悍将巩固地方,不叫魏军反扑。
倒也不必派他人,只叫那守临川城立下头功的罗镇暂时替了陈诺,顺便清缴了凤尾坡的魏国势力即可!
这个罗镇细细查来,居然也是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只是先前一直被陈诺压着,挤占了罗镇的军功。
多年以来,如此骁勇将才居然一直是个小小千人将。
于是天子圣旨下达,罗镇一朝得了重用,领奉帅印,执掌陈家军旧部。
明眼人都知,所谓暂用,也是有观他能力,可否堪用之意,一般不出大错,正式委任也用不了太久。
而且罗镇此人,乃是从军曹一路打拼上来,履历干净。当年他虽然跟随叶王妃征战几年,可他为人似乎并不拉帮结派,与陈诺,叶重的往来都不深。
这样的人,淳德帝用起来也放心。
不过大奉宫内外,更关注另一则消息。
据说太子在凤尾坡被俘时,受了魏贼酷刑,受伤颇重,暂时不能上路返京,需要在江浙地界,依着温润气候静养数月,才可经受舟车劳顿之苦。
陛下听了腾阁老的奏报,倒是大笔一挥,恩准了太子将养的请求。
国储病重,这样的消息,当真牵动人心。
身负重伤的太子,抽空还是见了见准备返京的腾阁老。
看着窝在被子里的羸弱储君,腾阁老跪地老泪横流,直呼自己对不住太子。大奉若失了太子这般忧国贤达的国储,便是国之不幸!
待听到太子虚弱讲着他在魏贼敌营,固守大奉太子的风骨,宁死不肯给魏贼下跪而遭到毒打的桥段时,腾阁老感动得热泪纵横,表示要陪殿下在此养病,直到殿下康复。
闫小萤知道自己牛皮吹大了,一边咳嗽一边虚弱表示阁老慎重。
大殿下重金请来的名医说了,江浙的水土适宜他伤了的肝肺。
阁老国事缠身,加之年老体迈,若是留在这里,还要分一分他的名医汤药,大可不必。
如此一番苦口婆心,总算是劝住了腾阁老侍疾的心思,将他老人家劝上路了。
按她自己的想法,太子在凤尾坡薨了最干净。可惜因为碍着慕寒江,这样做必定要引起他的反弹,搞不好就要去陛下面前告状,便只能作罢。
想方设法将太子的身份留在江浙,再徐徐地“死”。
待送走了腾阁老,小萤也总算不必装病,可以起身活动筋骨了。
她一直刻意避开凤渊,秉承着无事少接触的准则,在听心园里灵活走动。如此一来,倒是对凤渊的日常起居了记于心。
比如凤渊习惯夜读,而晨起时要去武场练拳。到了下午时,他会去书房处理事务,接一接往来频繁的书信。
所以算好了时辰,小萤便去了练武场——这个时候,凤渊应该是在书房。
可惜今日算得不妙,就在小萤打了一套拳后,便看见凤渊正朝着武场走来。
小萤若无其事地收拳,转身准备给人腾挪场子。
谁知凤渊先远远站住,清冷道:“我要去军营几日,你不必辛苦躲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吧。”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而去,那行走起来的翻飞长袖似乎都裹着隐忍怒气。
小萤瞠目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骂起人:不是,他气个什么!好意思吗?
简直是倒反天罡了!怎么轻薄人的,气性比自己都大?若不是他那日醉酒失态,他们俩又怎会沦落如此尴尬境地?
想到过几日,她还得随这厮,跟义父一起上京,这一路得是多么困窘……小萤难得有些绝望,仰天长叹一口气。
关于孟准投诚的奏折,已经腾阁老一并带上京城了。
这种请求准开隆恩的折子,自然是由有分量的老臣亲自当面报呈比较稳妥。
至于陛下开不开特赦,不好预料,毕竟孟准身上的官司太多,污水被泼得太甚。
但是如今大捷在前,民心所想,陛下也得考虑民声,最起码能免了斩立决这样的酷刑。
最不好的结果也是像凤渊原先预想的那般,坐着囚车上京。
过了不久,朝廷的文书就送到了,文书言明,要孟准等人由皇长子凤渊羁押,入京接受问询,查明正身,待陛下定夺。
这一行字看着简单,可内里名堂不少。陛下并没有开恩赦免,单是“羁押”二字,福祸难料。
谁也不知,等人到了京城,要以什么罪名治罪。
不过文书已经下了,而且言语油斟酌余地,总归是好事。这“羁押”的宽泛度了可调,只需用人押送即可,倒也不必坐实罪名,入了囚车招摇。
太子要留下“养病”,跟凤渊一起回去的,便是爱妾萤儿了。
可惜名头虽在,但爱妾莹儿跟凤渊毫无恩爱可言。
自从上次雨夜意外后,他们二人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
幸好凤渊似乎也懒得与她再扯这些虚无,去了临川军营就一直再没回园子里。
他忙得很,也正合小萤的心意。
两相权衡之下,昔日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暗卫头子,都显得亲和可爱得多。
此时小萤靠坐在床幔垂下床榻上,一边吃着蜜枣,一边扮病号,敷衍着探病的慕卿。
隔着一道帘子,小萤咳嗽了一会,懒洋洋回答道:“京城于君,是
大展宏图之处,可是对孤来说,却是琉璃金瓦的囚笼。若是能养病在这里多停留些时日,也很好。”
慕寒江看着帘子里的朦胧身影,若有所思:“可是殿下,这般装病躲避也不是办法,依着你的才智,就算回京也定能自保其身。”
只有慕寒江知道,所谓太子被俘,压根就是大皇子捏造的搬兵借口。
太子说重伤生病,慕寒江半点不信。
身为国储如此装病,只为逃避京城,在这里闲散度日,让慕寒江有些不齿,是以极力劝慰。
闫小萤笑着叹气:“慕卿啊,人各有各的活法,也都有自己的不自在。像你慕卿,虽有满腔抱负,可身为龙鳞暗卫,却只能隐在暗处,不能名正言顺封王拜相施展抱负,不也是可惜吗?可也不是人人都像你,有那么十足上进心。”
戳完慕卿的痛处,小萤撩起了帘子撑着脸,想看看慕寒江的脸色。
清雅公子默默磨了一下牙,云淡风轻道:“身处何职,都是为大奉效力,臣……无憾。”
小萤笑嘻嘻地趴在床沿:“可孤没你这般定力啊!京城诱惑繁华太多,孤怕迷了眼,蒙了心,丢了命!反正一直以来,孤也不是你们属意的国储,你看父皇的反应便知,孤在这养病也正合了他的心意,立刻便恩准了。再说了,汤家那摊子事情,孤不想掺和。”
听到这,慕寒江的浓眉微挑。
最近京城里的确风云变幻,那个汤家的嫡孙女汤觅终于入宫里。
为了彰显陛下对汤家的爱重,并没有因为汤皇后而减少,此女一入宫就晋升妃位,被陛下封为怡妃。
这怡妃的为人处世,与她那个姑姑汤后全然不同,不仅容貌娇艳,待人宽和有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就算陛下对汤家心有忌惮,也忍不住爱重这位汤家才情昭昭的妙人。
如此陛下大半月都留宿怡妃房中,盛宠之下,关于怡妃将来顶替汤氏为后的传言也不胫而走。
西宫的商贵妃如临大敌,加之她受了侄儿商有道的牵连,被陛下斥责,也是急着挽回圣心,又接连推了几个商家娇艳女郎入宫,为她固宠。
总之皇宫里现在乌烟瘴气,每日争宠计谋不断。
太子说不想回去掺和,慕寒江也终于放弃游说。
不过慕寒江斟酌一下,还是说出了心里徘徊许久的话。
“臣并非想要殿下去蹚宫里的浑水。只是大殿下他……似乎与您关系交好,臣想着,若您能回去,在大殿下的身旁引导,他之行事也许能更方正一些。”
小萤失笑:“你怎么觉得大殿下会听我的话?”
凤渊何等人?城府深谋,何人能看透?
慕寒江觉得应该让储君心里有些算计:“龙鳞暗卫当年是叶王妃掌控。凤尾坡兵败被俘后,她便将手里中权力一点点移交给了臣的父亲。不过当初移交龙鳞暗卫时,父亲发现其中少了一半的名册人员。当时战事频繁,只做了战损消耗,并未上奏。不过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听他这么一说,小萤立刻便明白了。
凤渊如今身边高手环立,得力干将如沈净之流,凭空冒出,对凤渊忠心不二,又来处无迹可寻。
这些人的行事做派干练,与萧天养的散漫不羁格格不入,怎么看都不像是萧天养培育的门人。
如果说,这些人是叶展雪当年在移交龙鳞暗卫时,隐匿埋下蛰伏的暗桩,所有疑问似乎一下子都解开了。
小萤听到这里,不禁眉头微微一皱,有种说不出的微妙萦上心头,却又觉得她这想法太荒诞!不可能!便一闪而过。
慕寒江说到这里,缓缓吐了一口气:“大殿下天资聪慧,可到底在荒殿十年苦熬,缺了一点人伦约束。他又如此性情,若无拘束,犹如困兽骤增虎牙利爪,不知善用其力。臣怕他最后……伤人伤己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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