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焰火(帘十里)

她朝段焰伸出右手，无名指微微抬起。
段焰凝视着她，笑容不减半分，但目光却一点点深了下去。
风卷着浪涛相继用来，给底下的坝石镀上一道道如雪的花边, 湛蓝深邃的夜空里，月光若有若无, 和远处灯塔的淡光混在一起，形成一道长散而颤动的光柱。
无人的空旷岸边，只有他们两个人, 风和浪见证了他们的变化, 记住了这一刻的誓言。
没有什么能永远被保留，但可以恒久不变。
周意见他不动, 再一次往前伸了点手。
她说：“我愿意。”
她的嗓音和平常一样, 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 但顺着风带到段焰耳边，却听得他心头发热。
今天, 为了不被周意发现, 他连戒指盒都没拿，生怕鼓鼓的被她看见, 又怕这么小的东西放口袋里掉了, 时不时就要摸一摸它在不在。
预想中周意应该会很惊讶, 想趁着她惊讶的功夫，悄无声息的拿出戒指套到她手上，一气呵成。
他就猜到，只要稍微哪里不对劲点，周意就能察觉出来。
但不管流程有无出入，真到这一刻，他几乎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
段焰看着眼前的周意，笑了挨，他从西裤口袋里掏出戒指，低头看了眼戒指后缓缓走向周意。
硕大的钻石在光下折射出亮光，是这晚唯一的一颗星星。
走到周意面前，他看她一眼，单膝下跪，捏着戒指的手控制不住的在颤抖。
为了掩饰这种莫名的紧张，他咳了两声，忍不住笑自己。
周意这时才看出他的紧张，也跟着笑。
但她知道，他一定准备了很久，她不打算打断他。
段焰把戒指缓慢地给周意戴上，戒指比他预想的还要贴合。
周意有一双很好看的手，读书时，她会戴一枚棕色表带的手表，衬得少女的手秀气温婉，有种小家碧玉的美感，而现在，少女成了女人，这双手依旧白皙纤细，同时多了几分知性的骨感美。
女人和钻石，天生相配。
他握着周意的手不禁轻揉了两下。
他说：“真好看。”
周意的目光顺着他的话落到手上这枚戒指上，她对钻石不太懂，猜测应该不低于2.5克拉。
这么大一颗，她看着都有点心疼。
他却只管好不好看。
段焰还跪着，他握紧周意的手，亲了下手背，说：“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他再抬眼时，难得露出这种正儿八经的神色，一身正气却温柔到极致，一双如黑水岩石般的眼睛始终凝视着她。
周意眼眶温热，嘴角微微上扬，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示意他起来。
段焰一起来就轻轻一使劲，拉着周意的手把人拉进了怀里，他紧紧抱住她。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周意抱着他，轻轻笑着。
她感受着无名指被圈住的奇特感觉，想着自己是不是要主动说些什么。
但是这一刻的安宁好浪漫，仿佛在和从前的时光相连。
唤回周意的是段焰的声音。
抱了许久后，他突然贴到她耳畔，声音极低的喊她：“老婆。”
温热的气息混着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再配上亲昵的称呼，周意顿时整颗心都软了。
“嗯？”
“以后......你就是我老婆了，不要再误会我会喜欢别人，不要再一个人憋着心事，相信我，相信我会忠诚于你，保护你，尽我所能的给你浪漫。在我这里，你可以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孩。”
周意轻搭在他背上的手指慢慢蜷缩，胸腔里涌起一股酸涩。
她抬眼，看着漆黑的夜空，在他怀里重重点头，嘴角弯了又弯。
她轻声回应道：“你也是啊，你也可以在我这里永远都做个幼稚鬼。”
“嗯。”
段焰笑了出来，蹭着周意的脸颊，问她：“不是说不喜欢我幼稚吗？”
“我没有说过。”
“你每次都很嫌弃的看着我。”
“谁让你那么讨厌。”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不是么？”
周意拍他背，“你又来了，上一秒还正经着呢，下一秒就又这样。谁求婚像你这样啊......”
说是这么说，周意的声音却带着笑意。
段焰松开她，看着她，抬手帮她勾了勾耳边的碎发，漆黑的瞳仁里满是温柔。
他捧着她脸颊，在额头印下一个吻。
他又叫她：“老婆。”
周意垂下眼，脸颊微红，目光流转过钻戒，再重新回到段焰脸上。
四目相对，风吹过眼睫，留下比黑夜还浓郁的爱意。
“你早就准备了今天这些？”她问，却像是白问。
可段焰很有耐心的回答道：“嗯，指围很早偷偷量过，钻戒是限定款，校庆是个意外，想了很久，生怕自己做得不够浪漫，怕你以后看到别人的求婚羡慕。”
周意抬起手，晃了晃无名指，“你什么时候量的？这个戒指......几位数？”
“量过很多次，你去北城开会那次量过，后来晚上睡觉也量过。”段焰摸了摸鼻子，“价格的话......你别问了，反正不是假货。”
关于未来定居等等相关事宜的问题，他们曾讨论过，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所以周兰把钱给她，她也没骨气的先收下了。
周意看着段焰这个样子，心里大概有数了。
她没再纠结价格了，笑着看着他，只说：“不管怎么样，它真的好漂亮，它让今天看起来格外浪漫。我很开心，也很喜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还有这个。”
周意指了指墙上的字，继续道：“以前第一次和你来这里，看到别人写这些，自己就很想写，但又怕被你看见我的秘密。哪怕是现在做这个，还是觉得好开心。”
和一眼钟情的少年在一起，圆曾经的每一个梦想，听他矢志不渝的告白，没有一个夜晚能比今天更浪漫。
周意垫脚，搂着他脖子，亲了他一下。
段焰顺势揽住她腰，没让她退回原地，低声道：“这么容易满足啊？傻不傻？”
周意没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又隐隐猜到还有什么在等着她，但不等她思考，段焰指指天上，下一秒，巨大的响声从远处江岸发出，一束接着一束的烟火从一个点齐齐飞跃至天际。
烟花盛开在广阔无垠的夜空里，璀璨的烟火不断交织绽放，似巨大的伞花，落下时星火做最后的绽放，如拖着尾巴的流星。
这场金色大雨染亮了整个夜空。
段焰没有抬头看一眼，他始终看着周意。
他看见周意眼里倒映出烟火模样，看见周意因为惊喜微微睁大眼睛，像个小孩一样笑了起来。
“这是你——唔——”
周意的话没问完，唇就被堵住了。
段焰一手揽紧周意的腰，一手扣住她后脑勺，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没有什么推拉技巧，也没有太多耐心慢慢来，只是顺着本能，像第一次亲她时一样，无法克制的含住她的唇瓣，舌尖抵入，侵占她的呼吸。
想感受她的滋味，想宣誓主权。
想彻彻底底拥有她。
周意闭上眼，顺从的搂住他，也和第一次一样，放任他进攻占有，心甘情愿把一切都给他。
漫天的火花坠落，晚风也吹不散它的炽热。
这场烟花放了有将近半小时，周意坐在台阶上靠着段焰看完了。
因为放烟花的地和他们那儿有一段距离，所以观看起来并不刺眼，角度也正好。
烟花不是单一的花样颜色，其中有周意最喜欢的紫色。
看到的时候周意还像个小孩一样兴奋，挽着段焰胳膊指着紫色烟花说：“你看，是紫色的。小时候看的最多的就是黄绿红了，蓝色紫色都好稀有。”
“嗯，我买了挺多紫色的，今天看个够。”段焰说。
周意靠在他怀里，不禁再一次感慨，“今天好开心啊。”
烟花落幕，心头的雀跃却不消停。
离开江岸时，风又变大了，夜空中隐隐约约有雨滴落下来。
周意被他牵着手，一点都不觉得冷，他的手掌永远都是那么温暖。
雨滴落在睫毛上，眼睛下意识眨了两下。
感受到下雨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但没一个人想急切的离开。
周意笑说：“我们这样走回停车场那边，会不会变成落汤鸡？”
段焰晃了下手中的西装外套，“这一次，我也还是有外套给你穿。”
“那你要像那会儿一样，发烧了怎么办？”
段焰握紧她的手，意有所指的说：“当时发烧是因为把房间衣服让给了你，这次不一样。”
周意想到那会儿，问道：“那时候......你是不是其实很想和我在一个房间。”
段焰：“何止是一个房间啊，想和你在一张床上。”
又来了。
周意轻笑，“可那时候你不敢啊。”
“激我是不是？”段焰侧眸看她，压低声道：“是不是真的想要了？行，今天满足你。”

▍求婚的主人公是她，可他偏偏也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浪漫。
走到一半, 雨渐渐变大，风从平地流淌过，绕着脚踝转圈, 然后一溜烟的往上扬，沿路的稀少落叶被卷起，在昏黄的路灯下再缓缓降落，被接连不断的雨滴按在地上。
很快, 柏油马路上湿漉漉一片，依稀倒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段焰搂紧周意, 撑着的伞偏向她那边，雨滴噼里啪啦打在伞面，律动的声音犹如周意的心跳。
不难推测, 他之前一直憋着忍着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天。
奇奇怪怪的癖好和执念，让人发笑，又让人......觉得怪有仪式感的。
周意看着两个人的影子止不住的笑。
段焰把伞压低了点，问周意：“冷不冷？”
在那边吹了半个多小时的风, 还好她今天穿的是长袖。
他觉得自己有一点没考虑到，那就是应该找个借口让周意今天打扮漂亮点，或者穿适合的衣服鞋子。
还好, 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也还好，他没有搞那种一大帮人围着的求婚, 她今天化的淡妆这会儿都掉得差不多了, 如果很多人，估计女孩子会很在意自己的样子。
但他又觉得周意挺无所谓这些的, 她说她现在很少化妆, 除非是一些比较重要, 需要带点妆的场合。
她说，她觉得自然气色好的样子最舒服。
他也觉得。
不化妆的话，亲的时候特别方便，但是化妆的话，尝到她口红的甜味也别有一番滋味。
周意不冷，甚至还有点热。
可能是走路走热了，也可能是这个晚上很难平静下来。
她时不时摸下无名指的戒指，坚硬的触感在提醒她，从今天开始他们真的决定要相伴一生了。
再低头看地上缠绕在一起的人影，此刻不用偷拍也不用藏着掖着。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周意温温一笑，靠在他怀里，两个人慢悠悠地走回了学校那边的停车场。
停车场上车辆只剩下几辆，看样子是都走得差不多了。
段焰把周意送到她车子那边，两个人决定各自开车回去。
周意打开车门的瞬间，段焰突然想个重要的事情，说道：“今晚.......不回公寓，去我外婆家，那边近，十来分钟就到了。”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十分准。
周意看着他的神情，觉得那边应该还有什么在等着她。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问：“去那边过夜吗？但是我晚上要卸妆，还有换洗的衣服......”
段焰指了指他车子的后备箱，“我......提前给你整理好了，拿的都是你平常用的，护肤品也给你拿了。”
这下周意更确定他早有预谋。
周意说：“好，那你微信发个定位给我吧。”
“好。”
话音刚落，隔壁车子解锁声响了两下，两个人都是下意识往边上瞥了一眼，一瞥，三个人都微微一愣。
是赵嘉。
大雨如注，风在夜晚涌动，她还是当年的那头短发，只是显得更为精致了点，娃娃脸的女生总是显得分外可爱。
她主动朝他们笑了一下。
周意也朝她点头笑了一下。
周意手上的钻戒很难不被注意。
大概是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早已释怀。
赵嘉先开了口，说：“你们准备回去了？”
段焰说：“嗯，你也忙完了？”
赵嘉：“对，我打算回老家看看，过几天去看看哥哥。你们呢......看来，今晚很顺利？”
她笑了下来，似乎知道段焰今晚的计划。
周意想起吃饭时段焰说见过她，又张口闭口都是结婚，女生心细，钻戒明显，对赵嘉来说，应该不难猜。
段焰也笑，搂紧周意的肩膀说：“当然顺利，不都和你说了，准备结婚了。”
赵嘉看向周意，眼神柔软。
她笑着说：“从来没和你正式认识一下，但你，我们都知道。他真的很喜欢你，我都不喜欢他了，他还喜欢你，也怪不得他，你真的很优秀。”
周意不知道，曾经也有一个女生，这样嫉妒着她，想成为她，又不愿意成为她。
但感情里除了充斥着自私，不分先来后到，最重要的是情投意合。
相爱的人都会再相逢，所有巧合都不是巧合。
赵嘉顿了顿继续道：“恭喜你们，祝你们百年好合。”
风吹过周意的发梢，她摸了摸无名指的戒指，下垂的眼睫缓缓抬起，弯着嘴角说：“谢谢。”
赵嘉：“那我先走一步？”
她进了车，倒车出停车场，路过他们时，降下车窗，微笑着挥了挥手。
茫茫大雨下，她的神情周意看不真切，只是恍惚中，她觉得赵嘉还是当年那个模样，少女天真灵动。
谁不曾有过这样一段时光呢。
此去经年，过往的恩怨变得不足为道，谈不上释怀谈不上原谅，只不过未来的一切更值得去记住。
段焰看她失神的样子，问道：“想什么呢？”
周意回过头，笑笑，“吃饭的时候听你说起她，还有种不真实感，亲眼见到后其实心里也没太多波澜，只觉得，都过得好，挺好的。也可能只是因为，现在你是我的了，所以很平静。”
说着，周意伸出手，朝他晃了晃戒指。
段焰握住她的手，亲了一口，勾唇道：“那快跟我回家，回我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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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焰的外婆家离正仁不远，而且不堵车，路偏小路一些，道路两侧种满了水杉树。
这个季节的水杉树枝叶开始发黄，有凋零之势，这场大雨过后，沿路的地面上应该会被铺上厚厚一层淡黄色的水杉叶。
路过一片湖后，段焰的车拐进了一个小道，周意跟了上去。
乡下房子结构住户距离都差不多，这儿和周意的家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一片只有七八户人家，并且看起来好像都没什么人在，显得很冷清。
段焰家的院子没有围栏，院子并不大，但停两辆车足够了。
段焰比她先一步下车，一下车就撑伞过来接她，把人送到廊檐下后说：“等下，我先去后备箱拿东西。”
借着车灯的幽光，周意打量了下周围，远处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是院子入口有几株菊花开得茂盛，粉紫黄白都有，香气清幽。
对面还有一株高挺的桂花树，大概是晚桂，这会儿正是开花的好时候，若有似无的香味混着清澈的雨水气息滚来，周意觉得这是段焰外婆家的味道，可能也是他记忆里的味道。
段焰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两个购物袋，里面装满了东西。
他走到廊檐下，收了伞，口袋里摸了一通，找到钥匙串。
周意用手机的灯筒给他照明。
打开老式的门后扑面而来一股质朴的气息，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只属于夏天的汽水味。
段焰摸到墙壁上的灯，打开后，顶上两管白炽灯艰难地照亮了这个屋子。
段焰说：“底下没怎么装修过，都是以前的老样子，灯换过，但总是照不亮。”
周意四周环顾了一眼，瞥见墙上大大小小的奖状，她多看了几眼。
多好啊，外婆还会把他的荣誉都展示出来，哪像她，周兰那会儿根本不在意。
可当周意看到有个奖状是写段焰在小学三年级得了憋气比赛第一名时，她笑了出来。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比赛啊？”
段焰在从购物袋里拿拖鞋，摆放在地上后示意周意来换鞋。
他搀扶着周意支撑她换鞋，解释道：“六一儿童的项目，记不清了，不知道那时候那些老师怎么想的。”
周意：“这些奖状一直贴在这里吗，你小时候不是不住这里吗？”
“我爷爷奶奶走得早，小时候只有外婆外公，每次来我都会把奖状带给他们看，老人家说要贴在这边，爸妈都随意，我也愿意。因为他们一年到头见不到我几次，我知道他们只是想想我的时候有个东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