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焰火(帘十里)

周意喝完最后一口牛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似乎突然空下来她不太能适应。
她抬起手，手搭在一叠练习册上头，犹豫了一番，拿起了上面的物理练习册，回顾上头的错题。
看到第三题时，黑板那边的投影传来电影开场的音乐声，她被打断，而震耳欲聋的声音让她再难投入进去。
陈佳琪问他们，放的是什么电影。
他们说：“泰坦尼克号。”
周意从前在电影频道看过，她隐隐约约记得最后是个不好的结局。
男生们找的电影版本是盗版，删减了许多镜头，导致原本较长的电影一个小时多点就放完了。
即使是这样，底下的女生还是哭得稀里哗啦，但大家都不太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哭了，偷偷抹眼泪，坐在最后排的周意看得一清二楚。
陈佳琪也是，连抽了好几张纸巾。
电影真正结束后，大家拉开窗帘，阳光招进来，那首我心永恒的调子仿佛才从教室里蒸发。
陈佳琪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转过头来想和周意探讨一下电影，却看见周意眼眶微湿，若有所思。
她轻声问周意：“你是不是也觉得结局好难过啊？”
周意回过神，敛了下眉眼，眼眶里的湿意很快消散，她抿抿唇，柔声道：“以前看过，第一次看的时候觉得女主怎么能独活，现在再看我觉得她很勇敢，她冲破了世俗的束缚，也做到了每一个对男主的承诺。”
“不管是哪种我都好难过，我希望男主活着。”
“电影嘛，有时候悲剧比喜剧更容易让人难以忘怀。”
陈佳琪叹气。
校园广播准时响起，老师在喇叭里催促大家早操上集合，播报员报着接下来下午的比赛时间和项目。
粗糙的音质让大家回归到现实，零零散散地往操场上走去。
陈佳琪算了下时间，“你三点半跑1500对吧？班里男生是三点开始篮球赛，我应该两边都来得及看吧？”
“来得及，不过你不用看我，我肯定拿不到名次的。”
“哪能啊，我得在终点等你，你跑完肯定走路都走不动了。”
周意笑着说谢谢，陈佳琪也笑，说：“咱们谁跟谁。”
初秋的阳光不似夏天那样热烈，一过两点便会缓慢的淡下去，三点篮球比赛开始时斜上方的太阳如同浸了水一般，带着明亮的柔感。
这是最后一场篮球赛，这个比赛断断续续进行了小一个月，班里男生勇猛，一路杀进决赛，这次赢了六班，班主任说他就会实现他最初的承诺，请大家一顿肯德基外加一场电影。
班里没项目的自动汇聚到那边，一会鼓励一会威胁，想着法儿让打篮球比赛的同学奋力一拼。
周意和陈佳琪看了一刻钟左右，赛场上两个班级实力相当，谁也没有领先谁。
三点二十分钟，广播里响起高二女子组1500米决赛，陈佳琪陪着周意去起跑点准备。
三点半，一声枪响，比赛开始，周意在最里侧的跑道，速度算不上快，卡在几个选手中间。
风呼啸而过，周遭的人声在高度的有氧运动中变得模糊，结束时周意倒在陈佳琪身上，喉咙干腥，一句话都说不出。
一起比赛的几个女生无一例外都是如此，谁都没跑过这么久，除了体育生。
不知道是因为那部电影带来的新感想，还是因为她已经真的接受了段焰不会喜欢她这个事情，在急促的呼吸和耳鸣中，周意莫名滋生出无限的勇气。
就算是决定继续默默喜欢他，她也应该上线看看，不管他有没有回复她，有没有在意她，她不能这样逃避。
而且还是有过前车之鉴的。
缓了好一会，她撑着陈佳琪直起腰，艰涩地说：“佳......佳琪，你能不能......借我一下手机，我想登个号。”
陈佳琪一头雾水，“啊？”
周意认真的重复了一次。
陈佳琪哭笑不得，“你没事吧？要不要喝点水？”
周意摇头，拉起陈佳琪的手，往学校的三栋方向走。
三栋是年久失修，学校废弃的教学楼，二楼往上上了锁，一楼教室留给教师做了充电室，现在的教学楼装修时周意他们还曾在那边上过一阵子的课。
那边没什么人去，十分安静。
两个人来到二楼楼梯转交处，周意捂着发酸的膝盖，找了个台阶坐下。
陈佳琪看着周意奇怪的样子，心中疑惑至极，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周意。
她把手机递给周意，问道：“你怎么啦？”
周意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她轻轻道：“等一下，我等一下和你说，好吗？”
“嗯......没事，你喝点水吧。”陈佳琪拧开盖子递给她。
周意眼眶热了一下，喝了点水后，颤着手登录自己的号。
上线的一秒，她就看见段焰跳动的头像，和许久之前的消息。
2009/10/11 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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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段焰的几句话几乎霸占了狭小的屏幕, 看着满屏的文字周意鼻尖微酸，但内心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仿若傍晚的潮汐, 顺着风平缓的涌进后退, 而那种酸意就像遍布在水面的光纹, 细碎，无处不在，却又柔软得没有棱角。
十六点零三分。
这个时间，周意知道，这足以证明段焰那天有在等她。
这就够了。
她有被他记住, 有被他上心，哪怕这可能只不过是他的教养, 哪怕他只是把她当做普通朋友友好地对待，已经足够了。
她果然不能做一个胆小鬼啊。
如果早点看到，这段时间会不会不会翻来覆去地想这么多, 会不会能更快接受他和赵嘉。
近下午四点, 日头西坠，光芒如同千万缕金丝, 淡薄悠远的晖光穿过校园里栽种了几十年的梧桐树, 温柔地倾泻在每一个角落。
周意和陈佳琪并排坐在台阶上, 背着阳光，两个人的影子倒映在前头, 被拉得很长。
老旧无人前来的教学楼和那个沸沸扬扬的操场相隔甚远, 那边的欢呼声衬得这里安宁如山谷，两个姑娘稍微一动, 鞋底摩擦着水泥阶梯的沙沙声尤其突兀。
陈佳琪打量着周意的神色, 她有点不敢轻举妄动。
她认识周意到迄今为止, 没有见过周意这副样子，一幅她难以形容的模样。
周意眼眶是红的，眼里藏着数不清的秘密，她每眨一下眼睛，那些秘密就随着澄澈的眼眸微微晃动。
刚刚1500的余劲还没过去，她呼吸依旧急促，白皙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晕，配上这副神情，仿佛刚刚跑得不是1500，而是经历了一场内有关内心独白的呐喊活动。
陈佳琪没凑过去看周意到底在看什么，她在等周意平静下来自己说。
在等待时，陈佳琪脑海里蹦出无数个猜测。
是因为男学霸刚才去看隔壁班花短跑没看她长跑吗？是周意在q.q上和男学霸告白了？
静悄悄的空气中，周意轻喘的呼吸声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她极其轻柔的一声笑。
她一笑，明净的桃花眼上扬，融着夕阳璀璨的光，看上去再也不是之前心事重重的雾霾模样。
周意握着手机，和从前一样，认真地回复段焰。
2009/10/30 15：59
小意：对不起，我周日去了别的地方弄好了，忘记和你说了，让你费心了。以后不会这样了，对不起。
回复完周意留恋地看了几眼段焰的灰色头像，随后果断退了号，把手机还给陈佳琪。
陈佳琪犹豫地接过，试探问道：“好了？”
周意笑了一下，“嗯。”
陈佳琪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要主动找个话题的口切进去吗？
她和周意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最单独的时间大概就是日常一起吃午饭，上厕所，在体育课上坐在一起聊些八卦，或者是像去年秋游，在大巴上坐一起分享零食。至少，没有一个场景是真的只有她们两个人的。
而周意没有手机，她家里的情况，也不允许她们有机会煲电话粥，就这样，她和周意从来没有开诚布公过自己的最内心深处。
不过她不太在意这些，因为她和周意生活简单，什么都很简单，能有多少秘密？
陈佳琪是很简单，因为周意此刻将她眼里的疑问和想法看得一清二楚。
周意拿过放在一侧的水，拧开又喝了几口，沁凉的泉水流过喉咙，长跑过后的干燥炎热被抚平。
她捏着瓶盖，注视着剩余的半瓶水，也在找一个好的话题切入口。
半响，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
“我......”
两个人对视，忽地，都笑了出来。
陈佳琪玩着自个儿手机上的挂件，上头有个小铃铛，在她手指的缠绕下，铃铛响。
她直白地问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呀？”
周意也直白地承认，“嗯，有。”
陈佳琪：“啊！真的啊？那看来我想的没错。”
周意此刻心里很宁静，她淡淡笑着，问陈佳琪：“我是不是很明显？”
陈佳琪撑起下巴，回忆一番道：“是有点儿，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啊？”
“刚开学没多久的时候。”
“啊......那会儿我没看出来诶。”陈佳琪靠过去，“你喜欢他什么啊？我觉得他除了学习好点外，其他的也就那样。”
“学习好？”
周意一愣，但想到段焰的从前，他从前确实是很厉害的存在。
周意想了想回答道：“我不知道，只是有一天忽然发现自己很想见到他，总是会注意到他，看见他笑自己也会跟着笑，和他对视会心跳加快。”
陈佳琪了解这种感受，初中她喜欢一个明星时也是如此。
不过真是没想到，在她心里一向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周意居然也会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周意有点不好意思，轻声问道：“你笑什么？”
陈佳琪摆摆手，“那......那你今天怎么了？你和他告白啦？”
说到这个，周意眼眸垂了下来，瞳仁上浮着浅淡的笑意，她抿了抿唇，说道：“没有，我只是突然发现他其实有喜欢的女生，难过了一阵子，不过现在想明白了。”
陈佳琪又一副果然的表情，她安慰道：“我觉得那女生没有你优秀好看，他们还没在一起，没在一起就说明有很多机会。”
周意再次愣住，她不解地问：“你也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情？”
陈佳琪：“不知道啊，但是你不是说他有喜欢的女生吗？我自己看到过几次，就刚刚，他还在那边看那个女的短跑呢。”
静谧了片刻，周意知道陈佳琪和她说的好像不在一个频道，她边拧瓶盖边说：“佳琪......你知道我喜欢的是谁吗？”
“知道啊，我们班那个男学霸喽。”
回答完，周意没接话，看这反应陈佳琪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她也怔了，推敲之前的所有，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她不太相信地说：“不是吗？”
周意短暂地看了她一眼，双手握着水瓶，手指摩挲着上头的包装纸，她张了张唇，段字卡在喉咙中间。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个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真要说出口竟然会有一丝不适应。
陈佳琪摇周意的手臂，“谁啊？我们班的还是隔壁班的啊？”
周意不太好意思的侧过头，说出了埋在心底的秘密。
她说：“是段焰......”
陈佳琪一口气梗在那儿，她瞪大眼睛，大脑瞬间死机。
周意看到她惊愕的表情更不好意思了，脸颊微红着说：“我还以为你知道的。”
陈佳琪傻了好一会，仍不可思议道：“段焰......怎么会是他，嗷......怪不得你要去网吧，你是为了见他啊？可是你们怎么会......是他给你送伞那次吗，那次喜欢上他的？”
“再往前一点。”
“啊？”
周意想起第一次见到段焰的场景还是会笑。
她没有保留地全部告诉了陈佳琪。
陈佳琪听完悟了，她说：“原来你喜欢这种放荡不羁类型啊？他......怎么说呢，长得确实不错，家里条件也好，人也聪明，不过他那种性格不好掌握，就是他给我的感觉像是这一秒喜欢你，下一秒就喜欢别人了，结果两个都没真喜欢。而且你说他有喜欢的女生，是谁啊？”
“赵嘉，萧宇他们说的校花。”
“就她啊？她也不怎么样嘛，不就是长得清纯可爱点了嘛，哪里比得上你，你看你，学习成绩好，长得也好看，身材也很爆，段焰都配不上你。”
上回陈佳琪看到赵嘉的照片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周意被夸得心里一暖，说：“谢谢你啊，佳琪。”
陈佳琪俏皮地眨眼睛，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喜欢她啊？”
周意笑着说：“眼神不会骗人，他看赵嘉的时候那个眼神......而且赵嘉确实很好，他会喜欢她是正常的。”
陈佳琪存疑，“我还是那句话喽，没有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算。”
周意轻轻摇头，“我想明白了，我现在要的应该不是谈恋爱，我试想过，如果他也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我可能会愿意，但是在一起之后呢？高中毕业之后呢？这些我之前都没想过，这次，这个月，想了特别多。如果我现在不在读书，我可能会和他告白，无论结果怎样我都能接受，但是佳琪，现在在一起也不会走远吧。而且，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
“嗯？什么？你得到什么了？”
周意指指她的手机，“我上次做了件很幼稚的事情，故意失约想看看他会不会记得，刚刚上线发现他有来问我，我觉得足够了。回到最开始，默默地喜欢他，像朋友一样和他说几句话就够了。”
陈佳琪有点混乱，她说：“可是喜欢一个人在一起最好啦，如果是我我会去争取的，才不管有没有在读书呢。”
想和段焰在一起吗？
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他有喜欢的人情况下。
周意思考了一会，和陈佳琪说：“那......等我毕业吧，如果高三毕业后我还喜欢他，他还是一个人，我就去争取。”
夕阳又下沉了些，黄昏浓郁，校园广播在播放梁静茹的《偶阵雨》。
歌词应景道：
过去总算渐渐都还过得去
未来就等来了再决定
回忆多少还留一点点余地
还不至于回不去
谁的青春没有浅浅的淤青
谁的伤心能不留胎记
谁的一见钟情不刻骨铭心
.......
谁的一见钟情不刻骨铭心
......
一墙之隔，站在底下的萧宇靠着墙壁，校服外套挂在小臂上，他凝视着眼前的白墙，呼吸清浅的不敢让人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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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下午五点多, 天色愈发沉薄，气温不知不觉下降，几丝凉意袭来, 让两个聊了好半天的姑娘不约而同地捂了捂胳膊肘。
陈佳琪听周意讲了很多细节, 听得她一愣一愣的, 她都要开始怀疑她们认知的段焰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觉得是周意滤镜太重，在脑海里把人的言行举止自动美化了。
她没忍住，和周意说了几件小时候段焰的糗事。
大约是小学一二年级的年纪，他们暑期在一起玩，有人提议去偷瓜, 几个人没头没脑地真觉得这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去了, 搬走了别人一半的西瓜，堆在小河边，还特意堆成了z字型。
到了傍晚, 陆陆续续回家的大伯大娘路过看见, 吆喝几声，全村的大人都来追他们。
他是唯一的男孩子, 被教训得最重。
段焰外婆最绝, 买下了所有的瓜, 运回家后分了一些给邻里，其余的就盯着段焰吃。
她就坐在姑姑家的客厅里, 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西瓜, 顺便听着隔壁段焰哭着吃，吃着喊：“外婆, 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