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明白了过来,这应当就是楼招澜会舍弃忘悲剑的原因了。
“可惜,那小子不愿意,”楼招澜有些发愁,“他所修情剑,是为压制厄骨,不过即使情剑被废,他还有额间那道剑印做最后的保险,我再去将谢绮眉和扶向柔那两个小孩叫过来帮忙护法,应当也可佑得一时安宁......”
“只是,有些事,我还没想通......”
她有些若有所思,不过见谢玉舟和云挽仍看着她,她又收敛起了情绪。
“小丫头,你过来。”楼招澜冲云挽招手。
云挽刚不解地上前一步,一道屏障便自她身后升起,直接将谢玉舟隔在了外面。
“前辈?”她惊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楼招澜单手支颐,语气闲散:“之前不就说了吗,你若表现得好,我就将你的剑还给你,顺便再教你些东西。”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人从她身后的黑暗中走出。
那人身形高大,怀抱了一只剑匣,但当他的脸从阴影中露出后,云挽却露出了骇然之色,甚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戮心......”这两个字从她颤抖的唇中吐出,她惊恐地瞪着眼睛,眼底又隐有愤怒闪过。
但待那人彻底走近后,云挽却又迷茫了。
他不是戮心,他甚至......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道虚无的幻影,连面容都带了几分呆滞。
“介绍一下,”楼招澜开口解释,“这是我的道侣,姬如遇。”
云挽咬牙:“他和戮心......”
楼招澜笑了起来,她不答反问:“你觉得,一个人若是堕了魔,他还是原本的自己吗?”
这个问题让云挽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秦芷依和周晴,神色也跟着黯淡了下来,一种绵延的恨从心底迸发而出,可那份恨意,又裹挟着无力和绝望。
楼招澜自是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她就又问她:“戮心和你提过我吗?”
“提过,”云挽点头,“他说,他与前辈结为道侣时,尚只是无法修行的凡人,但前辈却为他转修了炼情剑,他因不愿看着前辈与他一同死去,这才修了魔,可前辈却......宁愿亲手将自己的心挖了出来,也要与他断情。”
楼招澜脸上的神情很淡,既无愤怒,也无吃惊,她甚至笑了笑:“除开我的心并非我自己挖出来这点,其他的他倒是没说错。”
“我遇见姬如遇时,是在俗世,他是一个倒霉又病弱的皇子。”
“那年,星机宫出了几个蠢货,不知修了什么歪门邪道,竟跑去皇宫装仙人,想借此享荣华富贵。”
山海界有个规矩,那就是无论是昆仑墟的修行者,还是归墟海的修魔者,皆不可在俗世对凡人为非作歹,更不可用自身修为干扰皇朝。
这是山海界初建之时,各方祖师共同设下的禁制。
“我本就喜欢四处云游,就自请去捉拿贼人,”楼招澜好似漫不经意,又仿佛是在故意装作不在乎,“待我抵达皇宫时,当朝皇帝已被忽悠得转了向,因此我只能将目光锁定在了姬如遇这个皇子身上,借由他之力,与他联合将那几人驱逐了出去。”
“其中曲折不好多做赘述,只是我那时年轻,所以冲动地与他相爱了。”
楼招澜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修无情道,本也是一时兴起,为他转修炼情剑,亦是出于冲动。”
“那时根本没考虑那么多,只觉得我既然爱他这个人,那么无论他是否能修行,无论他能活多久,我都愿与他同生共死。”
云挽一时有些震惊,她很难想象出楼招澜这样的人,竟会耽于情爱,甚至做出如此昏头之事,但细想下来,又觉得她这人很是离经叛道,会这么做,其实也不算奇怪。
“他后来......背叛你了?”云挽忍不住问她。
楼招澜摇头:“他没背叛我,他对我很好,但是我为他转修炼情剑后,他却魔怔了。”
“他无法修炼,更接受不了我做出的这个选择,他就......选择了修魔。”
“......我曾迷茫过一阵,我也想过,魔是否与我设想的不同,我甚至曾尝试过去接受已堕魔的他。”
楼招澜的面色逐渐冷了下来:“可我很快就发现,他变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变得阴邪狡诈,变得满嘴谎言,变得凶残暴戾,他甚至想将整个昆仑墟都变成魔域,令这世间的所有人都修魔......”
“无论是昆仑还是归墟,几乎在大众认知里,万魔护法戮心,和天魔都是不合的,如若不是天魔被除去,归墟也轮不到戮心来掌管,但其实,”楼招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些飘忽的情绪,“其实最初的天魔,正是他亲手种出来的,他为其浇灌了无数的鲜血,牺牲了很多无辜之人......”
“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姬如遇,并不是这样的,或者说,是他杀死了我的爱人,所以我也要亲手杀了他。”
“只可惜,我最终失败了,他挖走了我的心,又当着我的面,将那颗心炼制成了一枚蛊,但他并没有取我的性命,因为,”她唇角露出一抹讥讽,“他一直希望我能主动去归墟寻他,他希望我能赞同他的做法。”
“那时我受到了炼情剑的反噬,只得把忘悲剑丢了,又将自己关起来,勉强抵抗,外界都传我已经死了,待我重新出关后,世间已过了百年,而姬如遇,也成了万魔护法戮心。”
“戮心,”她慢慢念出这两个字,“他取这个名字,就是为我而来的。”
“我是无心之人,我必须要寻到自己的心。”
云挽听得愣怔,而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伸出了自己的手。
“楼前辈,你看看这个。”
一枚荧蓝色的蝴蝶从她掌心飞出,缓缓绕过她的指尖,扇出点点灵光。
“我记得楼前辈之前见到戮心时便在说,无法在戮心身上,感知到那颗丢失的心脏,”云挽将手掌托举了起来,“这枚移情蛊是我无意间得来,此物炼成条件苛刻,不知是否是属于楼前辈的那颗心?”
云挽此时拿出的, 正是在浮玉林时得来的那枚蛊蝶。
那荧蓝之色一出,楼招澜便骤然起身,面露诧异之色。
云挽又道:“可惜我一不小心将血溅到了蛊蝶之上, 它便好似认我为主了, 不知我是否还能将它还给前辈。”
楼招澜没接言,而是上前两步, 拧眉注视着着那抹蓝, 像在审视, 又好似是在沉思, 好半天后, 她竟慢慢摇头, 露出失望之色:“这不是我的心。”
“不是?”云挽有些吃惊,“移情蛊炼制条件苛刻, 怎会出现这么多?”
楼招澜没有回答, 她仍盯着那枚荧蓝蝴蝶,神色间也闪过犹疑之色,随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严肃地问云挽:“你可有想过使用此物?”
云挽愣了一下,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心底又传来了轻微的刺痛,脑海中也再次复现了那个人怀抱着旁人离开的身影,那份汹涌磅礴的炙热爱意,几乎有些将她灼伤。
云挽从未向楼招澜承认过她对沈鹤之的情谊, 但她也知道,此时此刻, 她已不可能再否认。
她垂下视线,低声道:“我没想过要使用移情蛊, 将他对旁人的爱意,转嫁至我身上......这不是我想要的。”
甚至会让她更加痛苦。
楼招澜点了点头,似是放心了下来:“你能这么想最好,移情蛊能改变因果,不是什么好东西,若轻易使用,只会令你陷入万劫不复。”
“我不会那么做的......”云挽垂下手腕,那抹荧蓝便消失在了她的掌心中。
楼招澜也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云挽突然掏出一枚移情蛊来,显然也出乎了她的预料,她稍缓了一下,才继续刚刚的话题。
“我与你讲述有关于戮心之事,其实也有我自己的打算。”
云挽好似并不觉得意外,反而问道:“楼前辈是想让我杀他吗?”
“是,”楼招澜没有否认,“戮心于我有杀夫剜心之仇,我每天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断。”
“万魔护法戮心,最期待见到的,便是天下归魔,而能帮他实现此举的,唯有昔日的天魔。沈鹤之身上有厄骨,你又能挥出斩魔之剑,戮心不可能坐以待毙的,他一定会来找你们的麻烦。”
云挽却笑了笑:“即使他不主动来找我,我也不会放过他,我是一定要杀他的。”
那年凶冢之行,她亲眼看着同门死在面前,就连周晴也死在了她怀中,而这一切,仅只是因为戮心的一个算计,那一幕幕的血色她怎么忘得了,她的心又怎么可能平静?
可是......
“我的本命剑已经断了,”云挽视线低垂,神情落寞,“我不知要到何时,才有能对抗他的能力,我入道太晚,放眼同辈之中,也算不得最优秀的那个,我......差得太远了。”
谁知她此言一出,楼招澜竟“哼”了一声:“谁说你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修行之人,最看重的就是机缘,就像沈鹤之,论心性,他根本比不过谢玉舟,且谢玉舟的天赋也不比他差,可正是因他幼时遇上了玄微剑尊这个机缘,得了无霜剑,如今的他,放眼整个昆仑也找不出几个对手,就连我也要忌惮他几分......”
“只不过,玄微剑尊这个机缘,福祸相依,也算不得多好就是了......”
“至于你,”楼招澜对云挽道,“你的机缘就是我。”
云挽抬眸看她,很是不解,而站在楼招澜身后的那道身影则上前一步,捧起怀中的剑匣,慢慢打开。
浓郁的灵韵溢出,待云挽看清其内之物后,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躺在剑匣中的,是一把剑,一把收在剑鞘中的剑,剑鞘是忘悲剑的剑鞘,而被收于其中的剑,云挽能隐约感觉到,那是由忘悲剑的碎片构成的一束灵光,仍是四分五裂的形态,却又隐隐被另一股力量粘合着,令它带着忘悲剑的气息,又飘忽不定得完全成不了型。
楼招澜道:“拔剑吧。”
云挽抿紧了唇,终是缓缓伸出了手。
这个过程很慢,她起先是迟疑的,但当她的手终于握在了剑柄之上,她那颗始终惶惶不安的心,又像是浸入了水中,变得格外沉静。
在倏忽的停顿后,她手腕后仰,便将那鞘中之剑猛地拔了出来。
随着利剑出鞘,原本不成型的剑竟在寸寸凝成的灵光中逐渐显出型态,再不见丝毫破损碎裂之状。
闪着寒光的锋刃,映出云挽垂眸望去的眉眼,像一次无声的对视,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从指尖环绕而来,于一呼一吸间与她相融。
某种奇异的情绪从心底涌出,势不可挡,一滴泪从眼角落下,又轻砸在那片寒芒之上,随着最锋利的刃边淌下。
“这是......”云挽抬头看向楼招澜,“忘悲剑吗?”
楼招澜却笑着摇了摇头:“忘悲剑是属于我的剑,你手上这把,是属于你的剑。”
的确如她所说,那把碎裂的忘悲剑,与云挽一直有些相冲,可她现在手上这把,却好似是为她量身而制。
它脱身于忘悲剑,却又是一把全新的剑,仿佛是重获了新生,又仿佛是......她再见到了从前的故人,而那些令她悲痛的遗憾都在这一刻被安抚。
她握着这把剑,与它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它更了解她。
手腕转动间,剑芒激荡,云挽突然就意识到,随着这把剑的凝成,她经脉丹田之中的灵气似是变得愈发浓郁,从前她所学的剑招也都随之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只可意会的感觉,但云挽知道,她的修为增加了,而她的剑术也得到了精进,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云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再次看向楼招澜时,目光有些惊慌,她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焦急道:“楼前辈这是做什么?”
楼招澜却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你不必这般,我将我的修为给你,是有条件的,我要你用你的剑,替我杀了戮心。”
“戮心常年藏身于归墟魔域,我虽经年修炼,却也做不到在他的地盘上将他斩杀,自也取不回那颗被他夺走的心。”
“但太虚剑川有他想要的东西,他觊觎沈鹤之身上的厄骨,他想要复活天魔,他也绝不会放过能消灭天魔的你,”楼招澜认真地看着云挽,“他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所以你的机会很多,身处昆仑之中,他周身魔气会受灵气压制,等同于将命门暴露而出,你只要将剑刺入他的心脏,震碎他的经脉,他必死无疑。”
楼招澜唇角扬起了一抹冷意:“最初的天魔本就是被戮心亲手种出来的,而如今的他,也比谁都希望天魔复生,只要他一死,厄骨便会处于相对安全的状态。”
“所以你完全可以先不管厄骨和天魔,而是将目标对准戮心,如此你便不需要去施展你所悟出的那两道剑招了。”
云挽所悟剑招,源自斩魔阵和换命阵,需以自身精血为引,一旦施展而出,便会令她丧命。
楼招澜严肃地看着她:“即使是要斩魔,也要优先保证自己的性命,不要总想着牺牲自己,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一定要挣扎到最后,那两招,你不要用,明白吗?”
她的话令云挽有些发怔,她那时面对着即将逃脱的戮心,的确产生了要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也是这份不顾生死的强烈意愿,才令她悟出了斩魔剑。
而那之后,她便已经抱有了必死的决心,甚至认定了未来的自己一定会因斩魔而死,却没想到楼招澜会这么说,就像是一只手,将站在悬崖边的她拉住。
这应当,也是她将修为给她,让她去杀戮心的另一个原因吧。
云挽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暖意,她用力点头,却仍是觉得不安。
“可是楼前辈,”她道,“你将修为给了我,若戮心此时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这点你不用担心,”楼招澜笑了笑,“之后我会将天渊城关闭,他本就是修魔之身,对灵气的感知并不敏锐,是不可能找到出口的。”
见云挽轻抿着唇,楼招澜便又道:“你现在,该为你的本命剑取一个名字了。”
云挽愣了愣,她再次看向了手中的剑。
这把剑,就像一根定海神针,只要将它握在手中,只要看着它,这世间便仿佛没有什么值得她害怕的;也没有什么,是她不能闯一闯的。
它脱身于忘悲剑,又自她心底最强烈的念头生出,她几乎没有太多犹豫,脱口便念出了两个字:“止戈。”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金芒闪过,那两个字竟出现在了白玉般的剑柄之上,代替了原本的“忘悲”二字。
“止戈剑,”楼招澜缓缓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似是觉得颇为有趣,“倒是很合适。”
她打了个响指,那道屏蔽的光罩和她身后的人影就一齐消失了。
谢玉舟显出身形,他有些恼怒,刚要嚷嚷,就注意到了云挽手中的剑。
“这是......”
云挽回头看向他,脸上是情不自禁露出的喜悦:“小师叔,这是我的本命剑,名为止戈。”
“这......”谢玉舟太过吃惊,一时连恭喜的话都忘记说了,只转头看向楼招澜。
楼招澜“哼”道:“怎么?这么看不起你姑婆?一把剑而已,那不是随随便便就修好了。”
她说着,又撑起下巴对他道:“把你叫过来,是有个任务要布置给你。”
“接下来,你和云挽需要在我这儿住上几天,我要教你怎么用螭龙链。”
谢玉舟皱起眉头:“你是想让我用螭龙链把沈鹤之重新锁住吗?”
“我必须要提醒你一句,从前沈鹤之身上的那道螭龙链是祝言昂留下的,但是沈鹤之将它强行挣断了,我的修为甚至比祝言昂稍差,我设下的螭龙链是困不住他的。”
楼招澜却摇了摇头:“谁让你困他了?”
“我是想让你用螭龙链,将那只赤狐锁在望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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