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容严肃,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严肃到几乎有些不像她,沈鹤之便收起了剑,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楼招澜伸手掐了个指诀,石室的另一处角落就像落下了一层遮挡,谢玉舟和凌苏苏的身影现了出来。
凌苏苏有些慌张,也不知她单独与谢玉舟相处时,是不是又被谢玉舟言语攻击了。
见了沈鹤之,她脸上的惊恐之色更浓。
“师兄,”她连忙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满眼担忧,“你怎么受伤了?”
问完之后,她才注意到狼狈的云挽。
“祝师姐,你怎么也......”她很是不解。
谢玉舟也已经上前,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云挽肩上,又将她拉至身后,警惕地看着楼招澜,问道:“姑婆,你都做什么了?”
“我没做什么,我现在,要给你们一个提醒。”
她的目光变得很冷,眼底甚至透出几分杀意,沈鹤之蹙眉,不禁又将无霜剑握紧,而下一刻,一道灵气竟四散开来,如飞雪风霜,撒至了所有人身上。
这是......什么?
沈鹤之蹙起了眉头,而下一刻,身旁的少女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心尖一颤,连忙低头看去,可入目之景,却将他震在了原地。
那是一片赤色,一片火红的赤色,像最炙热的火熊熊燃烧。
赤红的狐尾摇曳伸展,一双狐耳从发间生出,少女光洁的面颊上,也有细密的红色绒毛浮现,而那原本漆黑的眼眸,同样变成了浓郁的血色,带着妖异的魅惑,其中映着无尽的惊恐,和沈鹤之垂眸望来的面容。
这一幕太过骇然,就连云挽也止住了眼泪,怔怔地望着,而楼招澜的声音,也终于再次在众人耳边响起。
“九尾赤狐,有苏氏......你乔装潜入太虚剑川,以狐衍之术祸乱仙门,蓄意接近无霜剑主,可是为夺他的琉璃骨?”
凌苏苏嘴唇轻颤没有回答,楼招澜便冷笑:“或者,我该叫出你的名字,你说是吧,有苏濯灵?”
“或许旁人不知晓你的故事,可我毕竟是个老不死的东西,对于有苏氏大小姐之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五十年前,有苏氏的大小姐,有苏濯灵,与一仙门少年相爱,可惜妖族最注重血脉,九尾赤狐的小公主,怎能与人族通婚,那少年又出身名不见经传的小仙门,这段恋情自是不受认可的。”
“那有苏氏的小公主,自小受尽宠爱,任性妄为,祖辈不认可,她却不依,她为那少年与族中决裂,哪怕抛下荣华富贵,也誓要与那少年同生共死......”
“可她毕竟是九尾赤狐最尊贵的公主,身附神狐血脉,她的族中长辈又怎能放她轻易离开,最终,这位小公主的父亲,想出了一个折中之法,他给那人族少年出了个考验,若他能通过考验,便可当他们有苏氏的女婿,若不能,他便要生生世世受尽折磨。”
“少年同意了,有苏家主就在他身上,种下一道诅咒,那诅咒名为枯骨症,会令少年的灵骨天生带上病症,每一世都注定活不过三十岁,且永无修炼的机会......”
“妖族向来长寿,只要有苏濯灵能与他达成九世情缘,他亦能克服这生生世世的痛苦,和不停转世失忆带来的迷茫,坚定地选择所爱,他便能得到有苏氏的认可。”
楼招澜看向了凌苏苏,或者说是有苏濯灵,笑道:“不过呢,虽然那少年同意了这份考验,且自愿承受这份诅咒,可那有苏氏的小公主却并不同意,且还因此恨上了她的族人。”
“她怨恨她父亲的擅作主张,毕竟这枯骨症会带来的痛苦,根本不是常人能忍,且人转世之后,便再不会有前世的记忆,经历了一世又一世的痛苦,那份最初的爱意,又还能残存多少呢?”
“相爱时,恨不得为对方去死,只要能相守,即使枯骨症也能心甘情愿的忍受,可当那些痛苦,当真一刀又一刀落在身上时,又是否会在午夜梦回时,会在因转世而失去记忆时,觉得后悔迷茫呢?”
“或许有苏氏在想出这个考验之法时,便是存了想以此举消磨情谊,彻底分开他二人的念头......”
“不过这枯骨症,倒也不是完全无解,只要为患病之人,续上一段琉璃骨,便可彻底破开这道诅咒。”
“有苏濯灵,”楼招澜再一次唤出了她的名字,“这就是你接近沈鹤之的目的吧?”
“这也是,我在提出痴情莲脱困之法时,你急着想让四个人同时触发条件的原因,因为你根本不爱沈鹤之,你怕被人察觉出,更怕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第079章
凌苏苏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令她现出原型的灵光显然给她造成了巨大的痛苦,她极力忍耐着,连话都说不出。
而楼招澜所述之事, 也令云挽如梦初醒, 从前发生种种在眼前闪过。
比如凌苏苏刚入太虚剑川,便以胆小的名义, 怂恿沈鹤之将关押着芙蓉的竹溪冰封, 而芙蓉刚一脱困, 就急急地与她提起九尾赤狐之事, 想来便是因为, 他早已看穿了她的身份......
再比如, 那时的炼剑锋,凌苏苏因心知她对她生出了怀疑, 便故意跌入地火炉, 为自己洗脱嫌疑......
又比如,在那医馆之中,那得了枯骨症,名为越无疾的青年,和他所绘的那副描摹着九尾赤狐的画卷......
一切的一切, 好似都有了答案。
这一刻,云挽在想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从前,在那偶尔克制不住心绪之时, 她也曾生出过一些恶毒的念头,她想, 若是凌苏苏不喜欢沈鹤之就好了,若她不喜欢他, 若她起初就是为欺骗他而来,那他便也会如她一般,体会到爱而不得的滋味。
甚至于,她也曾在无人的夜中,丢弃尊严,卑微地假想着,若是凌苏苏不喜欢师兄,他是否就能注意到她了呢?
但当眼前这些发生时,云挽却并不如她以为的那般高兴,更生不出丝毫快感。
谢玉舟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识就收紧了揽住她的胳膊。
沈鹤之没有说话,他垂眼看着面前那生着赤红狐耳的少女,看着她面露痛楚,眸含泪水,却仍挣扎着望着他。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因此时所发生之事,还是因他身上那还未处理的伤势,而下一刻,冰寒之气荡开,霎时将那来自楼招澜的灵光抵挡在外。
凌苏苏肩上一松,整个人都好似泄了气般,艰难地踉跄了一步,又咳出了一口血,剧烈地喘息了起来。
“沈鹤之!”楼招澜兀地站起身,厉声呵道,“你这是执意要护着她?”
她收起了那副为老不尊又胡搅蛮缠的模样,此时目光如刀般锋利,带着股令人心颤的威严之气。
青年转头望来,那双如霜雪冷寂的眼眸漆黑如墨,却又好似隐隐流淌着猩红的血色。
他只说了四个字:“让她解释。”
这副态度,其实已算是信了楼招澜的指控,毕竟此时的凌苏苏已露出了妖容,她再怎么辩解,也不可能抹除她的确是妖狐的事实。
但很显然,他并未全信,甚至于或许只要她愿意给出解释,他便会无条件地偏向她。
“我可以解释......”少女终于缓过气来,她声音轻颤,手也攥上了沈鹤之的胳膊。
楼招澜眯起眼睛,便见那坠在凌苏苏身后的狐尾竟慢慢舒展开来,柔顺轻摆,似赤色纤长的花瓣,隐隐将她的身形包裹在其中。
楼招澜凝视片刻,突然就瞪起了眼睛。
“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甚至猛地向前探了一步,似是想看得更清晰些。
云挽此时也察觉出了异样,谢玉舟在她身旁缓缓念出两个字:“八尾。”
的确,在那少女身后展开的狐尾,根本不是九条,而是八条!
凌苏苏垂眉低眼,轻声道:“楼前辈所说不假,我的确是妖,也的确来自有苏氏,但我并非是那位濯灵小姐。”
“有苏狐族最重血统,只有核心族人才拥有九尾,而我,只是有苏氏最边缘的小妖,从未受过族人的重视,自出生起,我便只有八尾......”
因被强行打出原型,凌苏苏的状态很不好,说起话来也慢吞吞的,她额角渗着冷汗,却极认真地看着沈鹤之。
“师兄,我身份是有假没错,可我的心,并无半分虚假......隐瞒身份也是不得已,若是、若是你早就知晓我是妖,你还会心悦我吗.......”
她这般说着,已经克制不住地哽咽出声:“妖族自隐世之后,便鲜少现身于人前,但族人到了一定的年龄,皆是需要出门游历,增长阅历的。”
“我那时恰在凡间游历,遇上了受伤的师兄,因看到了那把无霜剑,便认出了师兄的身份。”
“沈剑君之名,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听闻过,九尾赤狐虽未祸乱过昆仑墟,但始终是异族,我与师兄相处后,逐渐心动,更不敢主动暴露身份呢、我......我怕你不接受我。”
沈鹤之仍没出言,凌苏苏的肩瑟缩得愈发厉害,被强行逼出的狐耳和狐尾都传来了火辣辣的疼,恍若正被锋利的刀反复割据。
她心下慌乱,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委屈,这般情形,她虽早有预料,但真正经历时,仍是冷汗津津,手脚发冷。
她只能不停攥紧沈鹤之的衣袖,她知道,此时此刻,只有他会帮她,只有他会站在她这边,但她看着他的面容,心中又突然觉得凄凉。
那份来自沈鹤之的爱意总是炙热,无霜剑主,沈剑君,她的确早听闻过他的名号,在知晓他之后,她便一直偷偷关注着他,她原以为,他应当如他的剑一般冷若冰霜,可真正接触之后,她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可他的那份温柔炙热,却又常常令她痛苦。
那并不是属于她的,仿佛总隔着一层纱,朦胧遥远到令她时常想起另一个人,一个在很久以前,也是这般爱着她的人......
她总会想,若是他还在该多好,若是他还在,她也是被心爱之人捧在手心的,又怎需从旁人的爱意中,去窥探寻找那些过往。
在太虚剑川的每一日,凌苏苏都觉得煎ῳ*熬,她只能一日日地熬,她反复告诉自己,只要熬下去,她想见的人便会回来,她更不必再去羡慕旁人,因那个人,也是甘愿为她而死的。
“师兄,你信我,”凌苏苏嘴唇发白,泪水淌下,“旁人不信我,我不在意,但若连你也不信我,与杀了我无异......因那位濯灵小姐之事,九尾赤狐,最忌讳族人与人族有私情,我现在......已再无回头之路了。”
她垂着视线,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在他再开口说什么前,她竟将胸口向他手中的剑撞去,此举太过突然,沈鹤之大为震惊。
只听得“当”的一声,他竟松开了握剑的手。
那砸落的声响不算太大,却清晰地响遍了每个角落,令谢玉舟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也让云挽僵在了原地。
沈鹤之,丢掉了他的剑,这对一名剑修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就连楼招澜都有些动容。
无霜剑脱手后,就失了灵气,变得黯淡无光,而那少女也顺势撞入了青年怀中,微微发着抖。
“若师兄当真不信我,便亲手杀了我吧,能死在师兄手中,我亦无悔。”
沈鹤之沉默着,却并未推开她,至此,楼招澜不会再不明白他的态度。
她缓缓坐回去,眼底尽是失望之色。
“小子,”她道,“你将本命剑都丢了,此处天渊城又是我开辟而出的洞天,若我执意在此除妖,你当如何?”
沈鹤之没马上回答,而是终于落下了手,轻搂住了少女的肩,又逐渐收紧,将她护入了怀中,像是在慢慢确定着什么,又好似渐渐变得坚定,这时,他才转头看来。
对上他的视线,楼招澜神色不禁凝重了起来。
又是那样的眼神,那压不住的疯狂之色积蓄在他眼底,不容置喙。
他看着她,只说了四个字:“不死不休。”
好一个不死不休!
楼招澜攥紧了拳头,气氛在骤然变得剑拔弩张,两相对峙良久,她却呼出了一口气来,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她冲着沈鹤之摆了摆手道:“滚吧,推门出去,就能离开天渊城,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见一次,杀一次。”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语气中带上了浓郁的厌恶和杀意。
沈鹤之倒是并未恼怒,他垂眸又看了凌苏苏一眼,这才解下了外衫,披在她身上,将她的狐尾和耳朵都遮了起来,然后俯身将她抱起。
少女似是惊了一下,随后便将整个人都缩入那层外衫之下。
落在地上的无霜剑应召而来,飞还入鞘,沈鹤之没有理谢玉舟,也没去看云挽,他就那般抱着怀中之人,转过身去,一步步向外走去。
浮在水面上的痴情莲,似被衣摆带起的风刮得轻摇曳了一下,荡开一层细细的涟漪。
谢玉舟想出言阻拦,但他张了张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直至那道身影消失在石门之后,石室中的死寂才终于被打破。
谢玉舟下意识看向云挽,云挽只是有些愣怔出神,却比他想象得要平静。
楼招澜叹了口气,谢玉舟终是问她:“为何不拦住他?”
“拦不住,”楼招澜很直白,“我杀不了他,也不能杀他,我不可能让厄骨在我的天渊城现世,我能做的,最多是将那只妖给除了,但或许他拼死和我一搏,我连那只妖都杀不了,至多令她重伤。”
她朝谢玉舟看来,笑问道:“到时,你会帮他还是帮我,抑或谁都不帮?”
谢玉舟答不上来,却道:“沈鹤之为那只妖转修了炼情剑,若那妖死了,他也会跟着殉情,到时厄骨仍会析出。”
这也是他刚刚始终未表态的原因。
沈鹤之今日之举,在他看来已和昏了头没什么区别,但正是因此,他更不能和他撕破脸,他不能逼他叛逃,也不能让他带着厄骨和无霜剑,为了一只妖叛逃。
云挽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楼前辈,依你看,凌苏苏是否是怀揣目的而来?”
楼招澜冷笑了一声:“她到底是不是有苏濯灵,这点我倒是没法确认,毕竟她只有八尾,但也搞不好是她自己把其中一尾给弄丢了,有苏濯灵叛离宗族已久,谁知她是不是遇到过什么需得舍去一尾的危机?”
“不过她怀揣目的这点,我倒是能确定,”楼招澜道,“她根本就不喜欢沈鹤之。”
她目光扫过了角落水池中的痴情莲,最终却并未再像之前那般强调什么,只是微微蹙着眉,似是有什么她也没想通之事。
云挽攥紧了衣袖,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前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楼招澜却好似早有预料:“你是想问我,为何我从前也修了炼情剑,如今却并不受影响吧。”
谢玉舟便道:“此事我也想问,依姑婆所言,凌苏苏是必定背叛沈鹤之的,若我们想不出应对之策,到时他遭炼情剑反噬,厄骨还是会出问题。”
楼招澜叹了口气:“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执意要错点鸳鸯谱吗?为的便是这个。”
她看向云挽:“只要他愿意将炼情剑的锚点放在你身上,一切都可迎刃而解,这也是伤害最低的办法,可惜事与愿违。”
云挽有些发怔,楼招澜就又道:“第二个方法,就是我所用之法,修炼情剑之人,不管是遭遇反噬,抑或是为爱人殉情,其实都是源自于自身的执念,是因自己放不下去,这份执念又与功法相辅相成,便宛如一道诅咒。”
“但只要他自甘割舍一切,放弃爱人,放弃修为,也放弃自己的本命剑,一切从头来过,便可如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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