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秦芷依也道,“你下次何时再来?”
方澜连忙开口:“既然要回去,替我向沈师兄问声好!”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云挽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任何人的话,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逃离了这座充斥着魔气的医馆。
她一边哭,一边踉跄着向外走着,路上的行人见状皆纷纷侧目,可她却再顾及不了其他。
她不明白,她也想不通,魔......到底是什么?
重返思过崖时,她仍是仓皇无措的。
临至谷口,她卸下飞剑,顺着山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亦不清楚如何选择才是对的。
自她拜入太虚剑川那日起,所学到的知识便是,魔是不可被接受的,魔物会毁掉昆仑根系,一旦察觉魔物踪迹,必须要立即上报给宗门。
加之沈鹤之身上的厄骨,云挽对于魔,始终带着惯性的厌恶,她从未去仔细思考过,也从未有过旁的想法。
所以此时此刻,她最该做的事,便是立即赶回思过崖,将她今日所见事无巨细地告知谢玉舟,令他通知各长老,前去那家医馆除魔。
可是、可是她犹豫了......
她很害怕,却又不知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
山路陡峭泥泞,太虚剑川的内门弟子往来皆御剑而行,鲜少会用脚去丈量这片山脉,因此内门地界内,可供行走的道路其实很少,而此处距离思过崖极近,只要她御起飞剑,一息之间就可回到住处。
小师叔平日里清闲,察觉到她归来后,大概率会主动跑来与她闲谈几句,她只需借着这个机会,与他说明一切,便可彻底结束这场挣扎......
但,她当真要这么做吗?
前路坑洼,云挽心绪不宁,一脚踩进去,整个人都趔趄着栽倒了下去。
她原是可以稳住身行的,但临到了这一刻,她却又突然放弃,只任由着自己摔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一只手稳稳拽住了她的胳膊,随后她就被拉着跌入了一个怀抱之中,熟悉的冷意将她包裹,她竟愣怔着未能做出反应。
第070章
那覆上来的气息太过熟悉, 带着淡淡的、幽萃竹的冷木香,竟让云挽那颗惶惶不安的心也慢慢回落。
在这最为低落迷茫的时刻,她再难掩住心底的本能了, 几乎下意识便往青年怀中缩, 她的动作很细微,但还是清晰地传递给了那环抱她之人。
他顿了顿, 像是僵了一下, 而云挽也终于在此时回过神来, 她骤然一惊, 猛地推开他的胳膊, 踉跄着后退。
因心浮气躁, 脚下的地面又泥泞坑洼,很难借上力, 她眼见着似又要摔下去。
“云挽......”
沈鹤之连忙伸手想来搂她, 云挽却用力拍开了他的手,克制不住地尖叫道:“别碰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也沾了泪痕,沈鹤之仿佛是被她这模样震住了,手也随之停在了原地, 他掀眸看向她,眼神有些晦涩。
“我只是想扶你......”
云挽并未真的栽下去,只后退了一步就站稳了,修行之人哪是那么容易跌倒的。
她知道自己此时的反应实在过于激烈了, 激烈得莫名其妙,可她又是那样的崩溃痛苦, 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云挽有些倔强地含泪扬眸,就对上了青年的视线。
距离上次她见到沈鹤之, 不过才过了几日,他却已衣冠整洁,发鬓齐整,再难看出半分狼狈旖旎之色。
他目光清明,云挽便恍惚觉得,自己那时所见,那被掩在衣衫之下的伤疤仿佛都只是一场错觉。
在他的注视下,她的呼吸剧烈起伏着,初夏暖风拂来,她鼻尖很快出了一层汗,此时她才渐渐平稳,开口的第一句却是:“你为何会在此?”
此处靠近思过崖,沈鹤之会出现在此,定是要前往思过崖的,又或许,他本就是从思过崖出来的......
云挽并无质问之意,只是她的声音发紧,语气就显得生硬,听起来实在让人有些不舒服。
她手指动了动,终是没主动解释,毕竟她对他是何态度,本也不那么重要。
沈鹤之的神色却好似有些异样,那份异样只是零星露出一点,少到一瞬即逝,很难令人察觉。
“我来找谢玉舟,”他没生气,语气甚至是平淡的,“现在正要离开。”
所以他应当是刚去见过谢玉舟,离开时恰看见了她这副模样,这才过来扶了她一把。
没有出乎云挽的预料,也没令她太失望。
“那师兄便去忙自己的事吧,”她道,“我也该离开了。”
她心绪纷乱,并不欲此时与他多纠缠,沈鹤之却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为何要哭?”他问她,“为何不御剑,为何......要主动跌倒?”
一连三个问题,像是强行撕破了那层隔在两人之间的无形之物,直直逼近她。
云挽不得不驻足回眸,而这个瞬间,她突然就想起离开医馆时,方师兄与她说的那句话。
他说让她替他向沈师兄问个好......
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于是面前青年的面容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变得模糊不清。
一只手向她探来,微凉的手指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云挽不禁向后缩了一下,他就又问她:“为何要哭?”
这次他的声音放轻了许多,是那一贯的,只会在她面前露出的温柔。
可云挽却知道,从前的他只会对她这般温柔,而如今的沈鹤之,对另一个人亦是同样的温柔,这早就不再是独属于她的特例了。
“师妹......”青年一寸寸拂去她面颊上的湿痕,指腹似有若无地蹭过她红肿的眼睑,掌心很快托起了她的下巴。
“从前便说过......”他的声音很轻,“我会护着你,也愿为你出头......”
从前?那该是多久远的从前了?云挽看着他,几乎有些失神。
很莫名的,她竟从他望向她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一抹浓郁至深的爱意,却并非是男女情爱,而是一种凌驾于情欲之上的柔情。
像带着暖意的水,慢慢流淌,又缓缓将她包裹,带着强烈的迷惑性。
“能不能......不要去。”她嘴唇嗫嚅着,竟将心中的话说出了口。
“不要去哪?”
“不要去凶冢......”
若那时沈鹤之没有赶去凶冢,他就不会受重伤;就不会认识凌苏苏;也不会与她走至这个境地......
若是他不去,她就会和其他师兄师姐一同死在凶冢,自也不必面临眼下的抉择......
为什么要让她独自活下来?又为什么要让她面对这些......
沈鹤之稍怔,随后就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像石子砸入镜潭中,他的眼底荡开了一层层的涟漪。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去,”他的声音竟有些低哑,却又隐隐透着固执,“一定会去。”
“是因为若是不去,就无法结识凌师妹吗?”
云挽其实知道沈鹤之不是这个意思,可她心底一阵阵的刺痛还是让她忍不住问出了这样的话。
沈鹤之果然很吃惊,他欲解释,云挽却率先推开了他的手。
她用手背拭去了脸上的泪,故作轻松道:“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突然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师兄师姐。”
若当真有后悔的机会,她更希望她从未去过凶冢。
云挽再次后退一步,拉开了与沈鹤之的距离:“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他并未多问,但云挽还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思过崖就在近前,”她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小师叔还在等着我呢。”
沈鹤之目光闪烁了一下,果真不再多言,只沉默地看着她取出铁锋剑,作势掐诀施展御剑之术。
“云挽,”眼见着她要离去,他突然叫住她,“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你,也不会再与你置气,你不喜欢苏苏......便不要与她接触好了。”
云挽微微瞪大眼睛,几乎是诧异地看向了他,随后她竟觉得有些可笑。
她想,沈鹤之嘴中的“不论发生什么”,应当并不包含她其实喜欢他这件事。
“我知道了,”云挽笑了一下,“师兄无需担心我,我没事的。”
她的语气很温柔,她已有许久未对他这般温柔了,沈鹤之不禁有些愣怔,可他看着云挽,却总觉得她对他露出的笑,是那般的伤痕累累,充斥着浓郁的绝望,像自深渊谷底,望来的最后一眼,轻易便会被风吹散。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御剑离开了,他下意识抬手,却根本不可能抓住她。
......
云挽回到住处时,就发现谢玉舟竟已在院中等她了。
他撑着下巴坐在石桌前,面前摆了一只剑匣。
闻听脚步声,他转头看来,随后便奇道:“你怎么了?”
他自是注意到了云挽红肿的眼睛。
云挽还未做好准备,经他一问,竟突然觉得心虚,而不久之前发生的事也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她很清楚,只要将一切都告知谢玉舟,戮心开的那家医馆就会被彻底铲平,而望仙道也会重新恢复宁静,短时间内不必再担心被魔气侵扰。
可是......
那些措辞从喉咙滚过,落至嘴边时,却变成了:“小师叔对戮心有什么了解吗?”
“戮心?”谢玉舟偏头,“那个万魔护法吗?”
“我对他没什么了解,”他道,“从前天魔在世时,他是天魔的手下,不过他本身野心很大,天魔身亡后,他便开始在归墟一手遮天,可惜与天魔这样天地诞生的魔相比,他是以人身堕魔,归墟海其实有许多势力不信服他......”
“除此之外,我就不甚了解了,”谢玉舟疑惑问她,“你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云挽抿住了唇,掩在衣袖下的手也慢慢攥紧,在谢玉舟的注视下,她终是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听旁人提及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竟止不住打了个冷战,因为她意识到,她在这一刻,已做出了选择。
她知道这一步一旦踏出,就再不可能回头,可是她没办法,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活生生的师兄师姐被当作魔物斩杀。
她没有办法......
她想试一试,她想好好看看,去亲自了解一番,或许魔的确如戮心所说那般,并非是绝对的恶,或许魔气亦有它的优点......但也或许,她会就此坠入深渊。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的结果了......
谢玉舟没有察觉出异常,他甚至笑盈盈地朝她招了招手,打开了面前的那只剑匣。
“你来看,我把什么给你找回来了!”
云挽垂眸看去,就见剑匣中躺着一把熟悉的剑,是她落在浮玉林中的那把,而原本卷曲损坏的剑刃也已被修复好。
她迟疑着将剑拿起,轻轻挥舞,便见剑锋之上闪烁着寒光,似比从前更加锐利。
“怎么样!”谢玉舟洋洋得意地看着她,云挽却突然福至心灵。
“这是他送来的......对吗?”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谢玉舟却知道她口中的“他”是在指谁。
谢玉舟似是想反驳,但他实在不是一个擅长说谎之人,便被噎在半道,不上不下,好半天才嘀咕道:“本来想抢他功劳呢,怎么就被你给看出来了。”
云挽知道,这不是谢玉舟的意思,是沈鹤之不让他说的。
手中这柄剑,在被修复之前,根本不比沈鹤之从前亲手为她刻出的那把木剑锋利,可她却放着木剑不用,硬是要使着这把算不得太趁手的剑。
沈鹤之是爱剑之人,怎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正是猜出了云挽是因对他心怀芥蒂,才无法使用他雕刻而出的剑,才让谢玉舟隐瞒不说的。
而他刚刚会出现在思过崖附近,会来找小师叔,为的便是这个。
云挽心绪一时有些复杂,心底也隐隐泛起几分酸涩。
谢玉舟小心地看着她,见她沉默许久都没开口,不禁问道:“那这把剑你还用吗?”
云挽没有马上回答,许久之后,方轻声道:“用。”
在做出决定后的第二日, 云挽再次来到了医馆。
戮心仍坐在树荫下,见到云挽后,他如往常一般冲她笑了笑, 平和到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而昨日的一切也不过大梦一场。
云挽神色冷漠,她在戮心面前站定:“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戮心抬眸看她:“我如今能好好地坐在这里, 不正代表着祝姑娘并未揭发我吗。”
云挽抿唇不言, 戮心继而笑道:“我知晓祝姑娘仍不相信我, 但祝姑娘愿意给在下这个自证的机会, 我亦心怀感激。”
他说罢微侧身让出路来:“他们如今就在偏院, 祝姑娘随时可来探望......我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时间自会说明一切。”
云挽没再接言,而是抬脚向医馆内走去。
今日她来得早, 医馆的人不算多, 周晴见她走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奔向她,只是临到近前后,她的步子却变得踌躇犹豫, 面上也露出了几分心虚。
“云挽......你来了,”她局促地将刚洗过的手往身上擦了擦,擦干了上面的水,“我现在就带去你偏院。”
云挽摇头:“我想先跟你聊聊。”
周晴停顿了一下, 却并未露出太意外之色,两人很快站至了角落的檐下。
长了满墙的爬山虎遮出一片树荫, 云挽从树荫下望去,恰能看到热闹的前堂。
被戮心收留在此的人, 皆自愿在医馆当帮工,除了越无疾。
无论多繁忙,他都只是坐在角落的桌前,安静地作画。
此时也不例外,他正埋着头,极为认真地执笔涂抹着,只是在偶然的停歇之下,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偏头朝云挽看来。
刹那的对视,他眼底荡开了一抹笑意,很浅淡的笑,却莫名让她觉得怪异。
自周晴与她说了有关于枯骨症和越家与太虚剑川的恩怨后,云挽就一直觉得,越无疾其实并不太喜欢她,虽然偶尔与她对视时,他会冲她露出笑容,但也只是出于礼貌罢了......
越无疾很快就再次低下头去,云挽却突然注意到,那副绘着九尾狐的画卷不再挂在墙角,而是被收了起来......
“云挽......你想问我什么?”周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云挽收回视线看着她,缓缓开口道:“我想知道,你是从何时开始的?”
“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周晴似已料到了她想问什么,“我被带回宗门时,我阿姐已经病重,是路先生主动找上了我,说是可以维持住阿姐的性命......是在我入太虚剑川一段时间后,我才突然发现,路先生在以魔气救治我阿姐......”
“那时我刚从宗门中学习到有关归墟魔域的知识,知晓魔是绝对的恶,修行之人当以诛魔为己任,作为太虚剑川的弟子,更是要维护昆仑根系......所以,我那时真的很崩溃。”
“我想将我遇魔一事上报给宗门,路先生却与我说,仙与魔,其实并不是完全对立的,他希望我能多花些时间来观察......”
她说到这里,云挽便已猜出了后续的发展。
想来她也如此时的她一般,面临着艰难的抉择,而她也做出了和她一样的选择。
“那你觉得,”云挽问她,“你的阿姐,还是原来的她吗?”
“是!”周晴毫不犹豫地点头,眼底甚至闪过了泪花,“她从未变过,她一直是我的阿姐,堕魔只是令她的记忆出现了残缺,并不似师门所说那般,是完全被负面情绪占据夺舍了!”
周晴情绪激动,她伸手抓住了云挽的手:“正是因此,一年前凶冢的意外发生后,我才请求了路先生,将师兄师姐他们重新带了回来......”
云挽张了张嘴,她想说话,可却又好像有什么梗在喉咙里,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按昆仑仙门的话来说,我现在算是在勾结魔族,”周晴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眼泪,她看着云挽,语气固执,“可我亲自与魔接触过了,魔并非像他们说的那般,魔可以让我们死去的亲人挚友重新回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放下成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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