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话,眼神中却带了明显的询问。
云挽一时有些心虚,只小声道出一个字——“冷。”
她也的确觉得冷,四周的魔气令她很不适,阴寒感仿佛从脚底升起,时时刻刻包裹着她。
沈鹤之蹙眉思索了片刻,竟垂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修得一身寒气,气息自也冰冷刺骨,可那冰寒之气覆来后,云挽却并不觉得冷,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寒也随之消失了,她生出了几分困倦。
昏沉间,她忍不住问他:“师兄为何一定要入魔,这归墟海有什么好的?”
她恍恍惚惚地问着他,竟觉得这个问题似是憋在她心中许久,也曾令她困扰过许久。
为什么要入魔?为什么要与她兵戈相向?为什么?她想不通......
沈鹤之似是说了一句什么,她努力想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云挽一身灵气受阻,在这充斥着魔气的归墟海中,既走不动,也经不起折腾,来此的第三日就发起了高烧。
她浑浑噩噩、意识不清,像是陷在一片浮浮沉沉的噩梦中,只觉得沈鹤之似是背着她走了许久,又带着她入了城。
归墟海的城镇中,生活着的皆是魔族,可云挽的经脉中流淌的却是灵气,若是被魔族发现了她的踪迹,以她如今的身体情况,甚至无法顺利逃脱。
沈鹤之将她安置在了一处客栈中,每日都会给她熬制能令她的身体适应魔气的草药,但不知为何,效果并不好。
她反反复复地昏睡着,几乎醒不过来,更没能找到施展净尘咒印的机会。
这日,她再睁开眼时,就见师兄正坐在她床边,低头看着她,不知在思索什么。
对上她的视线后,他突然道:“明日我送你回昆仑墟。”
云挽愣了一下,她忙问道:“那师兄呢?”
“我会留在归墟海。”
云挽反应了片刻,这才强撑着坐起了身,抓住了沈鹤之的手腕,慌张地看着他:“你不要我了吗?”
她的问题令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异样,他沉默地注视着她,半晌才突然问道:“你想死在我面前吗?”
见她怔忡,他解释道:“若继续留在此,你会死。”
“那如果我说我宁愿赴死,也想和师兄在一起呢?”
他的眸光微微闪烁了,因着她的话,他明显地愣住了。
而下一刻,云挽的左手突然拍出,一掌重重击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猝不及防之下,根本不及反应,源源不断的灵气便从云挽掌心涌出,很快包裹住了那颗浸在魔气中的心脏。
“这就是你的目的?”沈鹤之眼底闪过惊怒之色,垂眸望向她时,眸中的赤红似是更加浓郁,隐隐透着杀气,“你果然是来杀我的,你所说那些话,也是为了骗取我的信任。”
云挽抿唇不答,她也无法分心作答,净尘咒印随之发动,她全力以赴地祛除着那丝丝缕缕的魔气。
“放手。”他的声音愈发冰寒。
云挽不为所动,也就在此时,放在一旁的无霜剑突然出鞘,利剑从身后击射而来,带着不可抵挡的气势,速度却并不快,只要她放手就能轻易躲开。
她感觉得出来,沈鹤之生气了,但也对她手下留情了。
可此时正到关键处,若是放手便会功亏一篑,她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个机会,他不会再在她面前放松警惕,她也解释不清她的意图。
云挽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只是这片刻的愣神,无霜剑便“扑哧”一声没入了她的身体之中。
剑尖从后心穿入,又从前胸穿出,云挽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尖锐的疼痛令她瞬间白了脸色,但她的手却没有放下,仍紧紧压在沈鹤之的胸膛上。
沈鹤之的确手下留情了,这刺来的一剑上甚至没被灌输灵气,剑锋内敛,不见剑意,若是放在平时,根本不足以对她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施展净尘咒印时,护体灵气会尽数散去,命门也会随之暴露,这平平飞来的一剑,便径直贯穿了她的身体,狠狠刺入了她的心脏。
她抬起头来,眼眶泛红地看向了他,她看到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强烈的情绪在他眼底浮现,他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肩。
这一刻,云挽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念头,她一时觉得有些后悔,一时又忆起了过往与师兄相处的那一幕幕片段。
初入太虚剑川时,陪着她走完登仙路的师兄......
她被崔檀昭重伤后,将她抱回飞泠涧的师兄......
还有亲自授她剑法;偷偷将肉包子放在她窗前;在她生辰时候赠她发簪的师兄......
魔气终于祛除殆尽,净尘咒印在她掌心消散,她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师兄,我、我没骗你,我对你说的话.....ῳ*.都是真心的......”
疼痛令她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地瑟缩发抖,她捂着心脏,慢慢弯下腰,靠入了青年怀中。
“师兄,哥哥......”她胡乱唤着,“求你不要入魔,一旦入魔,你便再不是你了......我、我不希望你消失......”
她说得语无伦次、颠倒不清,那环住她的臂膀不住地收紧着,他好像在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意识在逐渐模糊,呼吸也变得困难,她睁着朦胧的眼睛,用尽全力,在他耳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她说:“我不后悔。”
云挽不后悔,她无法亲眼看着师兄坠入深渊、万劫不复,无论多少次重来,她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天地变幻,光影晃动飘摇,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破裂,云挽从柔软的水泡中坠落而出,脚掌踩在地上的瞬间,她骤然从梦中醒来。
对了,梦......
她想起来了,她正在雪魇秘境中参加外门大测,而刚刚所发生之事皆来自幻象,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师兄说过,雪魇秘境中生成的幻梦成因不定,想来她会梦到那样的场景,应该与她当初在觐仙镜中见到的那一幕有关。
因那没头没尾的画面在她心中留下了痕迹,她才会在幻境的作用下,缝补出了那样一个未来。
云挽剧烈地喘息着,她想说服自己,那一切都是假的,可那份来自梦境的情绪却又那般真实,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令她疼痛又窒息。
她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眸看向不远处,只这一眼,她便对上了一双熟悉而寂冷的眼眸,和梦中的一般无二,却又隐隐不同。
被一剑穿心的触感仿佛又被唤起,疼痛再次袭来,她痛苦地捂住了心脏,再站立不稳地跌在了地上。
那望着她的青年似是想来扶她,但脚还未完全抬起,便又被他止住了,他最终只是站在原地,望来的眼神中,带着藏不住的复杂。
云挽是从水玉镜下方的入口脱离而出的,等在见寒峰上的人将她团团包围,一双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神色各异,她刚从噩梦中惊醒,狼狈而彷徨。
而就在这时,立于水玉镜旁的崔见山突然扬起手中的拂尘,遥遥指向她,大声呵道:“将她押去戒律堂,等候审问!”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虞惊意便带着两名戒律堂弟子向她而来,铁钳般的手按在了她的肩上,轻易将她压了下去。
在一阵眩晕中,她失重了一瞬,再回过神时,脸颊已与地面重重相贴,钝痛感锉在皮肤上,令她骤然清醒,又让她格外茫然。
这一刻,梦境似与现实交织,云挽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处,她恍惚以为自己好像仍陷在噩梦中无法醒来。
她没有反抗,她本也无力反抗,她只是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道站在人群中的身影。
她在看他,他却垂下视线,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双擒住她的手很快将她架起,人影晃动,那抹身影也被人群淹没,掩在了她的视线之外。
“......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青年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仍如记忆中那般带了几分冷冽,却又像是沉入了深海之中,逐渐远去,令她再听不清晰。
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她紧抿着唇,才强忍着没有哽咽出声。
第021章
戒律堂建在思过崖外, 位于望仙道的西南角,高墙密瓦,庄严肃穆, 其中往来穿行者, 皆为戒律堂的执事弟子。
听闻管理着戒律堂的,是三峰长老之外的第四位长老, 只因那位四长老并不喜欢被宗门规矩约束, 便只担着个客卿的身份, 既不收徒, 也从不以长老的身份出席重大事务, 就连戒律堂审罚弟子之事, 他也全部交给了大长老崔见山来处理,平日里只喜欢躲在思过崖, 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很是神秘。
云挽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小师叔,今日也是她第一次来到戒律堂。
巨大的殿堂如一座阖眼垂目的庞然巨兽,生着一张刻板冰冷的脸,等待着满身恶行之人,自行忏悔自己的罪过。
云挽跪在绘着篆文符咒的青灰砖石地上, 四周一片寂静的冷调,严肃到几乎森然。
身着统一白色门服的执事弟子立在大殿两侧,冷眼注视着她,她瑟缩着肩, 仍是浑浑噩噩,仿佛还未从那充满血色的梦魇中醒来。
心脏处隐隐作痛, 被利剑贯穿的触感经久不散,令她压在地上的手不住发着抖。
又或许, 那份疼痛本便不是身体带来的皮肉之苦,而是绵延在灵魂中的一种悲伤。
她在那场梦中,被沈鹤之亲手所杀,死亡带来的痛苦与恐惧,始终笼罩着她。
“祝云挽!”崔见山的厉呵声从头顶传来,劈头盖脸地撞在她的耳膜上。
她错愕惊醒,抬眸望去,就见崔见山立于上首座,对她怒目而视,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什么犯下了大错的罪人,带着审视与厌恶,恨不得将她就地诛杀。
那张生着皱纹的脸在她视线中清晰了一瞬,随后又像蒙在了雾气之后,逐渐模糊远去,连带着那一声声的喝问都扭曲成了虚幻的泡影,围绕着她一圈圈地旋转着,令她头胀目眩、摇摇欲坠。
愣怔了许久,她才意识到崔见山到底在说什么。
他说:“雪魇秘境所生幻梦,乃是由入境之人的记忆幻化而成,你幼时居于俗世,十四岁入太虚剑川,如何会到过炽烈血渊?”
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梦境中还原出现实中存在的地方,还还原得分毫不差,谁又能不怀疑,她确实真正到过那处。
可炽烈血渊是昆仑墟与归墟海连接之处,也是从昆仑墟前往归墟海的唯一途径,此地由众仙门把守看护,属于整个昆仑墟的禁地,严密异常,未经允许,轻易不可到达。
她在雪魇秘境中的梦被水玉镜投射而出,被众人看得清楚。
她一个刚入道不过一年的小姑娘,怎会到过那极黑永夜的炽烈血渊?常人又如何能料到,她于梦中所见的血色,实则是她在觐仙镜中看到的未来。
“说!”崔见山的拂尘指向了她,质问声也随之出口,“你可是私通魔族、意欲不轨!?”
云挽脸色苍白,喉咙里更是翻涌着血气,那一声声逼来的喝问,如惊雷般在她耳旁炸响,震得她头疼欲裂,可她却垂下了头,始终一声不吭,
她不能说,觐仙镜所预见的未来,也许会在某一天成真,若她如实告知,她曾预见过一个师兄堕魔叛逃的未来,他们又会怎么对待他?
她不能说......
她绝不能说!
她的沉默成功激怒了崔见山,他本就不喜她,最不喜的便是她这副目无尊长、不知所谓的倔强模样。
“来人,”他冷冷开口,“上鞭刑!”
很快便有执鞭弟子上前,如雪蟒粗藤般的炼骨鞭垂落而下。
云挽知晓这件行刑器具,此物是戒律堂专用以惩戒犯错弟子而用,抽打在身上,并不至于伤及根骨,危害性命,却会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云挽突然觉得恐惧,但也只是一瞬,她便抬起了头,看向了上方的崔见山,这位太虚剑川的大长老,抬手指向了她,下令道:“打”。
在“啪”的一声闷响中,炼骨鞭重重落下,击在了云挽的肩脊处,火辣辣的疼霎时绽开,她在某个瞬间甚至失去了其他的全部感官,只能感觉到那道骤然落下的剧痛。
细密的冷汗从额角冒出,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还未等她缓过神来,第二鞭子就狠狠落了下来。
一道道疼痛横七竖八地砸下,她再跪立不住,惊颤着匐倒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仿佛是在等待,等待着谁的到来,等待着谁来解救她,又或者只是想等待一个结果,可那个人却始终没来。
不知多久以后,她再使不出丝毫力气,只昏昏沉沉地被迫承受着一次次落下的疼痛。
执鞭的弟子似是犹豫了片刻,崔见山冰冷的声音却适时响起:“继续,在她老实交代之前,不要停。”
巨大的戒律堂内寂静得过分,与以往弟子受罚不同,那受鞭刑之人,没有一声哭闹求饶,只蜷缩在地,紧抿嘴唇。
唯有炼骨鞭抽在皮肉之上的声响一次次传来,在这肃穆的殿堂中显得尤为刺耳。
云挽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认知也仿佛在慢慢错位。
她时而看到生着猩红魔纹的沈鹤之,俯身朝她伸出手,让她快些走跟上他;时而又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再次被利剑贯穿,窒息般的疼痛逼得她痉挛抽搐;时而又从梦中恍然惊醒,抬眸看到那青年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任由她被戒律堂的弟子押走......
时间像是过去了许久,云挽仍抿着唇,始终不愿妥协。
她不会说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
云挽觉得自己仿佛是陷入了昏迷,恍惚间,那没有尽头的鞭刑似乎终于结束了,又好像是她的身体已经完全麻木,再感知不到疼痛,但她仍是疼的,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仿佛要将她彻底撕裂的疼痛。
“崔见山,你疯了吗!”有人的怒斥声传来,“她入道不久,身体尚未完全适应昆仑墟的环境,雪魇秘境是她第一次经历入梦,又于惊悸中醒来,你不问青红皂白便对她用鞭刑,是想毁了她吗?!”
是谁在说话?
云挽艰难地抬起头,却并未看到心中所想的那道身影,站于崔见山面前、与他据理力争的,是一名少年,她认得他,是那个当初在内门论道会中,与她说过话的“谢师兄”。
他到底是谁?云挽懵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一个内门弟子,为何能与崔见山这般说话。
“她于雪魇秘境中看到了炽烈血渊,此事她若不给出合理的解释,我有理由怀疑她本身便与魔族有染!”崔见山冷声道,“心怀不轨的魔族之人只会断我昆仑根系,绝不可姑息!”
“行了!”少年“哼”了一声,“你当我不知道吗?这小丫头没将掌门令给你,昨晚又把你女儿打成重伤,你心里嫉恨她,好不容易找到个报复她的机会,自不会轻易放过!”
崔见山闻言勃然大怒:“谢玉舟,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怎么就血口喷人了?你敢说你心里没这么想过?”少年丝毫不惧,反而扬眉露出了个挑衅的神情,“我就这么说吧,这小丫头若真是魔族派来的奸细,抑或是被魔族之人蛊惑,她背后的势力怎会让她在一个小小的雪魇秘境中暴露出底细?雪魇秘境又不是什么高深的阵法,想绕过它对记忆的探查,可谓是轻而易举。”
“再说了,就算那个所谓的‘她背后的魔族’没能力躲避雪魇秘境的窥探,那也完全可以让她不要来参加大测,外门大测一年一次,向来是自愿者方可入内,太虚剑川又不会强迫她。”
谢玉舟双手环胸,很不屑地斜眼瞅着崔见山:“你可别告诉我,你身为太虚剑川的大长老、众弟子认定的准掌门,连这点都想不到!想公报私仇就直说,你那点心思跟谁看不出来似的!”
“谢玉舟!”威压自崔见山身侧散发而来,扑面就朝那少年压去。
“干什么干什么!”谢玉舟叫了起来,“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乱吠!小爷我可不归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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