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舟仍自顾自地说着:“后来我才明白,沈鹤之强是因为他得了玄微剑尊的一身修为;他不爱笑是因为他背负着封印厄骨的职责;至于他总是脸色苍白则是因为......”
他再次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云挽身上,停留了好半天,才转而道:“你父亲将他带回太虚剑川后,因担心他受厄骨蛊惑,让天魔重新问世,便划出了飞泠涧专门来关押他......还在此处设下了多重禁制,用九九八十一道螭龙链锁住了他的琉璃骨,令他此生都无法离开望仙道、无法离开太虚剑川......”
云挽不禁露出了吃惊之色,谢玉舟继续道:“也是因此,知晓此事之人都以为沈鹤之与你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但实际上,沈鹤之其实并不怨恨你父亲......”
谢玉舟似是很感慨:“那九九八十一道螭龙链极为霸道,倘若他强行闯出望仙道,此物便会生生将他的琉璃骨勒得粉碎。”
“但即使骨碎,锁链也不会消失,只待琉璃骨再次生长而出,螭龙链便会重新缠紧,一遍又一遍地勒断他的灵骨,直至他重新回到太虚剑川......”
谢玉舟一句句地说着,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听在云挽耳中,却好似重鼓敲在她心间,震得她仓皇无措。
她恍然明白,原来一切竟是如此.....
因飞泠涧内本就很多封魔阵法,防护比太虚剑川真正的禁地浮玉林还要严密,那魔魂残片生出的自我意识才会被关押在其内......
也是因此,她第一次见芙蓉被沈鹤之的剑冰封时,他才会说师兄是与他一般被囚禁在了这个鬼地方;他才会说,他那样的人,注定会坠落深渊、万劫不复......
也难怪沈鹤之从不参与门派相关事宜,更从不外出,就连太虚剑川首席弟子之名,也落在了虞惊意头上......
“骨钉尖锐,打入脊骨后所带来的疼痛,并非常人能够忍受。”
谢玉舟似是叹了口气:“沈鹤之的灵根并不偏寒,他却修了一身精纯的寒气,剑意更是冰寒刺骨,为的便是减轻那份难消的疼痛。”
“从他继承了玄微剑尊的修为开始,他便成了关押厄骨的容器,也成了一把随时可能失控的剑,或者说......是一把注定会失控的剑......”
“厄骨只要一日不彻底被消除,他便一日需承担这些。”
云挽只觉心中惶惶,直至谢玉舟沉默了下来,她才恍如被惊醒般地抬起了头。
“小师叔,”她小心翼翼地问他,“师兄一定会坠魔吗?”
一定会如她在觐仙镜中所见那般,落得那样一个结局吗?
谢玉舟没立即回答,半晌才道:“未来之事,谁都说不准,我也不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那厄骨由最浓郁的魔气凝结而成,它会被‘情’催发,也唯有‘情’能克制,沈鹤之自幼所修习无情道,便是为了压制厄骨。”
云挽时常听旁人说沈师兄修的乃是无情道,却没想到其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
“沈鹤之眉心的剑印你应当有印象吧?”谢玉舟道,“那剑印名为寒阙诛心印,同样来自于曾经的剑道第一玄微剑尊,由至精至纯的剑气幻化而成,既是剑印,却也是一道封印。”
“寒阙诛心印原本是朱色的,只是因沈鹤之修了无情道,才转为了银霜之色,”谢玉舟看着远方,神色有些异样,“若剑印在某一日重新变得朱红,则说明他的无情道破了;而一旦剑印变成了黑色,则代表他已被魔气侵扰,入了魔......那时,他便不再是他了......”
云挽嘴唇轻动了动,心中不安更甚:“无情道......还会功破吗?”
谢玉舟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令云挽有些捉摸不透。
“无情道算得上是昆仑墟众多仙门功法中最难修成的一种,在特定情况下,它自是会功破的......倘若沈鹤之对谁动了情,他便会受到无情道反噬,从而诱发厄骨、万劫不复。”
“动情......”云挽慢慢念出这两个字,竟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惊恐感,但也只是一瞬,她又突然意识到,那并不是惊恐,而是失落,一种极致的失落,令她整颗心都慢慢沉了下去。
而谢玉舟的声音则再次在她耳边缓缓响起,距离很近,却又好像隔得很远:“情爱滋味,难以忘却,无法割舍,沈鹤之自幼便被关在这方天地,未曾真正见过红尘之人,又谈何看破红尘?谁又能保证他此生都能守住本心呢?”
“那要怎么办......”云挽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发抖,“倘若真到了那一天,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办法倒还有一个,不过只能作为兜底,”谢玉舟竟点了点头,“沈鹤之所修的无情道,来自于化情剑诀,此剑诀以情入道,实则分为阴阳两路,他现在修的,只是剑诀的阳路,名为忘情剑。”
“至于另一条阴路,则是与忘情剑完全相反的炼情剑,忘情剑需做到太上忘情,断情绝爱;而炼情剑则需要将所有情感锚定在一人身上,情之越深,剑气便也越锋利。”
“所以若是修忘情剑之人,行差踏错,一不小心爱上了什么人,倒也还有一条转修炼情剑的退路。”
“只是这个炼情剑却有着一个巨大的弊端,因为它并非是一个人炼的功法,”谢玉舟不知为何,又看了云挽一眼,才道,“修炼情剑之人,需要心有所爱,且他爱之人也必须恰好爱他......”
“此剑法炼的便是一个情字,剑意越是精纯锋利,这份情便也会愈发深邃铭心、偏执入骨......到了那时,一旦他被所爱之人背叛,他必会被功法反噬,且这份反噬只会比之忘情剑意的反噬更为激烈,即使并未身负厄骨之人,也一定会因剑意的反噬堕魔,从此永无回头之路......”
“并且,”谢玉舟道,“如果修炼情剑者的心爱之人身死,他也会在巨大的痛苦下为之殉情......”
他的话如风雨飘摇,令云挽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那些事分明并未发生,她却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种惊惶的心悸感。
她轻声问道:“为何这炼情剑听起来并不像剑诀,反而像一个可怕的诅咒。”
“也许它本来就是诅咒吧,我从未听过有哪个修了炼情剑之人最后得以善终,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希望沈鹤之走上这条路......”谢玉舟叹息道,“既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昆仑墟的未来......”
云挽突然就惊了一下,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竟隐约间在谢玉舟的话中听到了几分警戒提醒之意。
“小师叔突然与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谢玉舟却没再看她,而是一边指挥着飞剑前行,一边看着前往的崇山峻岭。
“你还记得你手中那枚掌门令吗?”他道,“飞泠涧中困住沈鹤之的枷锁和阵法,正是被你手中的那枚掌门令操控着,不过你如今修为不够,尚还无法使用。”
云挽怔了一下,就听谢玉舟又道:“掌门令解不开困住沈鹤之的螭骨链,却能近一步对他进行限制。”
“崔见山因厄骨之事一直忌惮沈鹤之,若掌门令落至他手中,他绝不会轻饶他,甚至于他或许会直接将沈鹤之囚起来,让他此生都无法离开飞泠涧。”
“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谢玉舟道,“我也算得上是沈鹤之的朋友,他此生没害过人,更没犯下什么错事,我总觉得他罪不至此,所以我希望你能拿稳这枚掌门令,真正坐上掌教之位。”
他再次向她看来时,神情倒是轻松了许多:“我想说的是,从此以后,我会扶持你,若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同我说。”
云挽却久久地愣怔着,始终未能回过神来。
飞剑也在这时抵达了飞泠涧,谢玉舟将她放至山谷入口后,便从怀中掏出一枚传音石扔了过来。
“我的剑术是与你父亲学的,眠雪十六剑我也会,只不过那并非是我主修的功法,但你若有什么疑惑,我同样也能帮你解答。”
留下这句话,谢玉舟便独自离去了。
云挽低头看向了手中那枚传音石,许久也未能迈开腿。
谢玉舟给她的这枚传音石巴掌大小,未经过打磨,其上遍布着杂乱的棱角,与沈鹤之赠予她的那枚玉簪几乎不像是同一种材质。
她脑海中不知为何就突然冒出了沈鹤之细细雕琢玉石的画面,她下意识便在想,那时的他,该是怀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呢?但随后她却又突然惊醒。
她收起那枚粗糙的传音石,抬脚向飞泠涧内走去。
竹林遍野,清风拂过,便会卷起漫天细长的叶,清淡的冷木香扑面而来,那也是沈鹤之身上时常有的味道,身处其中,云挽竟恍惚有种被他环抱在怀的错觉,但那种感觉很细微,转眼便烟消云散了。
也是在刚刚,谢玉舟告诉她,栽种于飞泠涧的这些翠竹名为幽萃竹,是一种特殊的灵竹,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辟邪竹,可用来镇压魔气。
这片竹林由她父亲亲手种下,为的自也是防备沈鹤之......
云挽一路穿过竹林,走至了竹楼前,沈鹤之没来接她,他也不在竹楼内,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却看不明白,她只知道,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哟,你回来了。”芙蓉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他嘟嘟囔囔地道,“沈鹤之那个臭小子闭关了,他好像功法上出了什么问题,今早回来时便一副剑意动荡、情绪不稳的模样,急匆匆地就进了闭关室。”
“看你头顶,”芙蓉还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句,“照夜峰的山巅洞府就是闭关室,沈鹤之现在就在里面,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去打扰他。”
“功法......为何会出问题?”云挽心不在焉地仰起头来,就见在漫天竹叶之后,远山之巅隐在云雾中,令人看不真切。
她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猜测,荒唐到几乎让她感到恐惧又慌乱。
“谁知道呢?”芙蓉很是无所谓,“他那种状态,不是随时会出问题吗?搞不好这次闭关就出不来了,不过我倒不希望厄骨真的复苏......”
他又嘟囔道:“那个天魔要是真复活了,我也会被他吞掉,我可对他想做的事不感兴趣,我就想种一林子芙蓉花而已......”
谢玉舟回到思过崖后,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传音石。
“沈鹤之,”他向那头问道,“你还行吧。”
传音石对面的人轻“嗯”了一声:“不碍事,这段时间恐怕要劳烦你照顾她一下了。”
谢玉舟欲言又止:“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心中有数。”沈鹤之语气平静,好似真的完全未受影响。
他顿了顿,突然问他:“你觉得她怎么样?”
谢玉舟思索片刻后,只回答了四个字:“慧极必伤。”
“她太聪慧了,总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且坚定地执行,但她所看到的正确,对她自己来说也许并非是对的。”
谢玉舟没说的是,他总隐隐担忧,沈鹤之所看到的那个云挽死在他怀中的未来,也许真的会在某一天实现。
就像也许沈鹤之在未来,也真的会如云挽在觐仙镜中所见那般,堕魔入魇。
因果......真的可以轻易改变吗?
云挽正式成为了太虚剑川的内门弟子, 她前往执事堂登记弟子信息时,恰碰上了周晴。
与周晴攀谈了一番,她才得知, 原来那日的雪魇秘境之行, 她是第一个从幻梦中苏醒的,因此那些在她之后出秘境的外门弟子都没能亲眼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只从旁人那里听说了与云挽ῳ*有关的事。
周晴是第二个脱离秘境的外门弟子,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 她修炼禁术之事并未被人察觉, 不过她也并未如云挽所以为的那般, 拜在任何一位长老门下, 想来也是害怕身上的秘密被发现。
云挽被押入思过崖后没多久,就又被放了出来, 这场乌龙般的闹剧也成了太虚宫弟子近期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所以周晴看到云挽后,表情也不免有些奇怪。
她欲言又止地忍了许久,最后实在没忍住,向云挽打听了起来:“祝师妹,你与那位沈师兄, 到底是何关系?”
云挽没听懂她是什么意思,周晴便解释道:“你在雪魇秘境的幻梦中看到了沈师兄堕魔,还在梦中为救他而死,你可知其余同门都是怎么传的?”
云挽大概能猜得出来, 但她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沈师兄不过看你是他师父留下来的女儿,才对你颇有照拂, 你却想着破他的无情道、毁他的修行,甚至还在秘境中臆想出了沈师兄堕魔叛逃一幕, 实在其心可诛。”
云挽没露出太多意外之色,只道:“崔师姐不也日日追着沈师兄跑,他们也是这般谈论崔师姐的吗?”
“怎么可能?”周晴摇头,“他们可不敢这样说崔檀昭,她是大长老的女儿,谁敢得罪她?”
“我还以为昆仑墟中的仙人会不一样呢。”
云挽的神色有几分怅然若失,她没多做解释,仿佛并不在意那些捕风捉影的说法。
周晴也没追问,反而道:“仙人不过是凡人对修行者的幻想,本质仍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仍是免不了俗的。”
她停顿了一下,竟又轻声道:“其实这般想的话,昆仑墟的仙与归墟海的魔,也无甚差距,大家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还是有些不同的,”云挽却摇了摇头,“至少昆仑仙人不会想着将归墟海中的魔脉全部逆转为灵脉。”
“至于昆仑之外的俗世,若我还在那里,又被人传出了这样的谣言,我的名声便算是彻底毁了,日后也再找不到夫家了。”
“至少在这里,我可以不必将嫁个好人家当成活着的目标。”
自那日起,云挽在内门的生活就真正开始了。
太虚剑川对内门弟子要求极为严格,云挽入道时间短,基础不牢固,平日修行时自然比旁人更加吃力。
为了赶上他人的进度,她每日披星而出,戴月而归,几乎找不出空闲时间去胡思乱想。
据说崔檀昭被她打伤后,卧床修养了一个月才好,不过她并未再来寻云挽的麻烦,加之她平日里也不会前往无涯峰修行,两人倒是没遇上过,也省去了云挽许多麻烦。
只是云挽原本以为进了内门会有不同,但实际却是,同门的师兄师姐仍因她的身份,不愿与她多有牵扯。
三峰长老会在无涯峰轮流授课,时不时来协助长老为同门解惑答疑的师兄师姐,也大多是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他们对她极为不喜,她便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只有周晴私下与她熟识几分。
好在她对此已经习惯,倒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沈鹤之的闭关并未持续太久。
三个月后的某天夜里,云挽结束了一天疲惫的修行,她刚回到飞泠涧,就看到沈鹤之正坐在唤幽池旁的亭子里喂鱼。
飞泠涧很大,除开居住所用的望月楼,在幽萃竹林之外,还有一座假山静池,便是这唤幽池。
游廊环绕,池旁栽种着一棵棵柳树,软丝嫩柳百尺垂下,将月色遮得愈发朦胧。
凉亭内的青年仍是白衣如雪,薄月倾泻在他的鬓角肩头,如纱如羽。
他听到脚步声后,便抬眸看来,那枚银霜般的剑印也随之落入到了云挽的视线中,流光盈盈,似与月辉遥遥相映,于是那原本艳丽的五官也好像被渡上了一层冰霜,将所有的情绪都隐在其中,如雾里看花,咫尺天涯。
云挽嘴唇微动,他却已经重新垂下视线,看向了夜池中的游鱼。
长长的睫毛遮下了一片阴影,于是那些滚在喉咙里的那句问候便硬生生被噎了下去。
云挽知晓师兄这次闭关是因为功法出了些问题,她原是想问他是否已经无碍,可沈鹤之显然并无与她攀谈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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