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之勉强睁眼, 就看见了三张脸。
“终于醒了。”扶向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谢玉舟连忙追问:“死不了了吧?”
“说不好,”扶向柔摇头, “心脏算是修复好了, 但心脉断裂不是那么容易续上的, 之后就看他自己能不能缓过劲了……”
另一边, 始终沉默着的谢绮眉露出了疑惑之色:“不是说你们剑修都感知敏锐, 是最不容易被偷袭的吗?他怎么还能被云挽给一剑穿心了?”
谢玉舟叹了口气:“这种事没那么绝对的, 剑修虽向来谨慎,但沈鹤之本身就对云挽没有设防, 就算她近身攻击他, 他也根本不会出于本能躲避,所以云挽想杀他其实轻而易举。”
沈鹤之的思绪仍在混沌之中,他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但他却没办法立即做出反应。
其实谢玉舟不知道的是,在云挽那一剑刺来前, 他就已隐隐有所预料。
他明知她见不得燕少慈受伤,却还是并未做出任何解释,就直接出了手,他知道他那时是憋着一口气, 是想赌一把,赌云挽其实是在乎他的, 赌她最终会选择他。
而当那一掌真的打出后,云挽也果真做出了她的选择。
预料之中的选择, 却也是令他痛楚到几乎窒息的选择。
他不得不承认,他心底的那份期望是那样的可笑,他这个后来者,又怎比得上她的青梅竹马在她心中的地位?
那一刻,沈鹤之是那般清晰地明白,他早就被她放弃了,即使他也明白,她那时只是失手伤了他,可她还是出于本能地选择了燕少慈。
胸腔中的心脏在缓慢地跳动,而每一下的跳动,都带着尖锐酸涩的刺痛,令呼吸都好似变得格外艰难。
沈鹤之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那时他身中移情蛊,荒唐地将有苏濯灵当成了他的爱人,甚至为此与谢玉舟和云挽争吵。
而当谢玉舟想用螭龙链锁住有苏濯灵,他又极力反对时,云挽便也如此时的他这般,撞在了他的剑上。
那样的一剑,是那般的疼痛,破开皮肉,鲜血直流,痛到让如今的他都止不住地一阵阵战栗。
他甚至不敢去细想,不敢细想他的师妹在那一刻,该有多难过……
沈鹤之痛恨自己,他甚至恨不得亲自回到那时,将当初那个自己一剑斩杀,好教云挽不再因他而受伤难过。
他恍惚着,又觉得他合该受到今日的惩罚,因为只有这般的折磨,才算是真正的赎罪。
“没想到最后会闹成这样,”扶向柔摇了摇头,“其实我们之前不愿让云挽离开掖星洲,也是抱着不想让她见到沈鹤之的心思,毕竟她已经没有过去的记忆了,再让他二人相见,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
“因果是拦不住的,”谢绮眉道,“沈鹤之欠下的是情债,你当情债是那么好还的吗?”
“人没事就是最好的,”谢玉舟看着面前两人,问道,“云挽这会儿正跟那个燕少慈在飞泠涧呢,你们要去看看她吗?”
“她伤沈鹤之那一剑本也不是她故意的,我找到她时,她也吓得不轻。”
“先不去,”谢绮眉摇头,“当务之急是想想该怎么处理厄骨,我和阿扶实在没想到,她和那小子竟会发展成那样的关系......”
那三人很快就出去了,他们在屋外低声讨论着,细碎的日光从半开的窗外倾泄而来,让沈鹤之的视线愈发模糊,他像是又要昏迷过去了,却又强撑着一口气,不愿就此闭眼。
半晌后,谢玉舟送走了扶向柔和谢绮眉,再次进屋,然后他就吓了一跳。
“你怎么坐起来了?”谢玉舟连忙几步走至床边,“你没听到扶向柔说的吗?你还没脱离危险呢?赶紧躺下好好养伤!”
沈鹤之坐起身来,胸前的洞穿伤便再次裂开,血色隐隐从白衣之后透出,他却咬牙推开焦急的谢玉舟,站起了身。
“我要去找云挽……”
他的声音亦因气血双亏而起伏不定,可是他一定要去找她。
他还记得她那时看他的神情,不可置信又满怀着惊惶。
她失手伤了他,她会觉得自责害怕,他不能让她害怕,更不想让她自责,他一定要亲口告诉她,他没事。
“你疯了吗?”
谢玉舟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伸手想去拉住沈鹤之,但也不知道他怎么在重伤之下还有那么大力气的,竟轻易就将他的手挥开了。
裂开的伤口很快将前襟的衣衫完全打湿,浓郁的鲜红随着他迈出的步子滴落而下,淅淅沥沥地拖出长长的痕迹。
他向门外走去,脚步越来越踉跄,却始终强撑着。
“沈鹤之!”谢玉舟急了,“你不要命了吗?”
他再去拉他ῳ*时,他果真再支撑不住,直接跪倒在地。
“我要......去找云挽......”
此时的沈鹤之,看起来是那样的狼狈,披散的长发带着些许的凌乱,被鲜血浸透的衣衫衬得他的皮肤格外苍白,他因重伤而憔悴,但眉心艳丽的赤红剑印却又令他的五官分外绮丽,两种矛盾的气质于他身上交织,让谢玉舟一时噤了声,因为他突然就发现,这个他自幼相识,又被他见证了诸多的朋友,竟在此时......哭了。
谢玉舟其实一直知道,沈鹤之从来都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疏冷无情,他也曾见识过许多次他情绪失控时的模样,可这一刻,他还是生出了一种唏嘘之感。
“我该怎么办……”压抑的声音里是沙哑的哽咽,沈鹤之的声音轻轻的,却透着深深的痛楚。
他终于回过了头,那双眼眸中充斥着血丝:“谢玉舟,我到底该怎么办……她不要我了,她不会再要我了......”
越来越多的血涌出,那青年却根本无心理会,他痛苦地向谢玉舟询问着,又好似不是在问他,反而是在祈求着什么,带着一种绝望至深的无力,卑微痛楚得......好似一条被主人丢弃的狗。
从前的云挽是那样爱着这个人,爱到即使他做了那么多糊涂事,她也始终对他不离不弃,甚至宁愿自己受到伤害,也不愿看着他坠入深渊。
那时的谢玉舟又如何能想到,那个曾深爱着沈鹤之的人,竟会亲手把他折磨成这副模样。
“你先起来,”谢玉舟伸手去扶他,“云挽如今只是记不起你了,若她想起了过去的事,却发现你已经不在了,那她才该伤心了。”
他这话让那情绪崩溃的青年露出了仓皇之色,他终是不再挣扎,任他将他扶回了床榻之上。
他不能让云挽伤心,他绝不能再让她难过了。
可是......现在的云挽过得那样无忧无虑,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也有了喜欢的人,过去的记忆那样苦涩疼痛,她又怎愿再想起?
谢玉舟有些无奈:“就算你不想让云挽担心自责,你也等把伤养得差不多了再去找她,你现在这副样子,要是死在半路了倒还好说,要是直接死在云挽面前了,你这不是更让她过意不去吗?”
沈鹤之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他偏头看向谢玉舟,那双泛红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无助。
谢玉舟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俩这对,可真是让我操碎了心,从前我得安慰云挽,现在我又得来安慰你。”
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最后经常把彼此伤成了这样,谢玉舟甚至都想说,既然这么痛苦,那不如干脆放手好了,但看着眼前的沈鹤之,又想起曾经的云挽,谢玉舟又觉得,经历了这么多的有情人,不该落得如此的结局。
沈鹤之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竟突然猛地攥住了谢玉舟的胳膊,力道大得出奇:“不要让妙安知道……”
“放心吧,”谢玉舟道,“我做事一直很靠谱的,你重伤昏迷了七日,我已借厄骨之名,说服了云挽,让她和那个燕少慈留在了飞泠涧,有苏濯灵我也派弟子将她重新押入了梨庭峰,你受伤之事并未外传分毫。”
“为免妙安起疑心,我提前就将她支开了,她此时正和几个门内弟子在秘境中历练,连传音石都用不了,更不会知晓云挽将你重伤成了这样。”
可沈鹤之听后仍不得安生,他又抓住了谢玉舟的手,焦急道:“若妙安在秘境中遇险......”
他重伤昏迷,自无法感知到,更不能及时去救她。
谢玉舟无奈极了:“妙安年纪已经不小了,她在剑术上的天赋,比当年的我还要高一些,不会那么容易遇险的,更何况只有让她经历些磨难,她才能成长,你一天天的把眼睛盯在她身上,我真担心她日后遇了什么事,自己处理不好。”
“她是我的女儿......”
是他和云挽的女儿,这些年来,也只有看见妙安时,他的心才能稍寻得一份慰藉。
就算她一直长不大也没关系,他可以永远做她的依靠,他不能让他们的女儿受到任何伤害。
“你还是先把伤养好吧,我再把扶向柔叫回来给你包扎伤口,”谢玉舟道,“别等妙安回来了,发现她爹被她娘亲手杀了,到时候我看你和云挽都算不得惨,妙安才是最惨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一排坠在发簪尾部的刻字,蹭在指腹上时, 带着细密的凸起感, 令人心底也生出一份古怪的酥麻情绪,想来便是因此, 这枚白玉簪的上一任主人, 才会反复打磨着这行字, 将它磨得微微发亮。
距离沈鹤之被她一剑重伤, 已过了整整十二日, 这十二日中, 她始终待在飞泠涧,并未外出, 而被螭龙链束缚住的燕少慈, 则是在第二日醒来的。
那个太虚剑川的小师叔,也是妙安的干爹告诉她,燕少慈身怀厄骨,昆仑三宫是不可能放任不管的,但就像她之前与沈鹤之争辩的那般, 燕少慈并未主动做过害人之事,所以太虚剑川也不可能真的伤及他的性命,他们便只是用螭龙链将燕少慈束缚,令他被禁锢在望仙道的范围内。
当然, 若厄骨能被成功分离出,他们也不会再限制他。
而飞泠涧外围设置了诸多封魔阵法, 这也是最适合关押燕少慈,或者是关押厄骨之处。
燕少慈本人对此倒并无异议, 他知晓厄骨事关重大,他也愿意配合昆仑三宫一同封存厄骨。
甚至于,太虚剑川的态度,也终于让他可以彻底和戮心划清关系。
若是可以,他同样愿意帮着昆仑三宫一起斩魔。
云挽厌恶魔,燕少慈便从未想过要成为魔。
而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云挽对他的看法。
“其实我早便知晓我患有枯骨症,也早知晓我师父将厄骨安置在了我的身体中,”少年目中满是忐忑,“我只是怕你会因此讨厌我,才始终未和你说......”
“我怎会因为这个讨厌你?”云挽摇头,“无论是枯骨症还是厄骨,皆不是你的错。”
他也担心有苏濯灵那时的话会让云挽对他心生芥蒂,可云挽却很认真地告诉他:“前世就算有再多的恩怨,那也不是属于你的人生,他们凭什么要求你对你不知道的事负责?又凭什么要用前世的一切否认你的今生?”
云挽自幼与燕少慈一同长大,他家中之事,她也是清楚的,如今所有人都将燕少慈当作前世的那个他,也唯有她能真正站在他这边了,她自不会轻易抛弃他。
燕少慈没有说话,只是那些混乱的思绪在他脑海中翻腾,让他茫然又无措。
其实在听有苏濯灵提及前世时,他心中亦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几分好奇,他会忍不住想,他的前世会是怎样的呢?那不是他的人生,他不会有任何代入感,却也想知道那到底是一段怎样的爱恨情仇。
可在知晓了他的前世曾是有苏濯灵的爱人,并且他的师父亦是因为那个不知所谓的前世,才找上了他,致使他自幼失去血亲、流落他乡,还认贼作父,他心底的那股恨意便几乎压制不住。
有关于前世的一切他都不想知道,更不想和有苏濯灵有任何牵扯,他不想活成旁人期待的模样,人只想做他自己,而这世间,也唯有云挽是对他最好的人,他只想守着她,和她在一起。
只是......
“我如今因螭龙链无法离开太虚剑川,”他小心翼翼地问云挽,“你会留在此陪我吗?”
他想了想,又连忙摇头道:“你不必一直陪着我的,只要时不时来看望我我就知足了。”
他甚至不再奢求她能与他结为道侣,他背负着那么多的枷锁,又怎能用这残破的一生去耽误她?
云挽却对他道:“我既已答应过要与少慈哥哥结为道侣,自会陪你一同面对厄骨。”
她是个讲义气的人,尤其是对这个和她相识了多年的好友。
可云挽在说这些话时,脑海中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想起了她那失手穿透了他胸膛的一剑;想起了他满身是血,还强撑着一口气安慰她的模样......
沈鹤之自被谢玉舟带走后,就再没了消息,她不清楚他到底如何了,甚至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她又抱着一丝希望,想着,若她真将这位赫赫有名的沈剑君杀了,太虚剑川又怎会放过她?他应当没事才对。
他或许早就醒了,只是并不想来见她,毕竟在这段时间,就连从前常来寻她的妙安,也没了消息。
云挽陷在一份愧疚自责的情绪中,隐隐觉得煎熬,她想去找他,又怕此时的沈鹤之并不愿见她,更怕会看到妙安生气失望的神情......
若是她陪着燕少慈留在太虚剑川,总还是有机会再见到他的。
他帮了她那么多,她至少要给他道个歉才行......
云挽一寸寸摩挲着指间的白玉簪,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像被什么人突然挖走了一块,怎么也填不满。
她突然又想起了,沈鹤之赠她这支发簪时,与她说的那些话。
他说她随时都可以用此物寻他,他......
云挽时常觉得沈鹤之待人总是温柔得过分,根本不是他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疏冷,可她又明白,他会那般待她,是因为谢姨和扶叔,如今她失手将他重伤,也许昔日那些情分便也算是还清了。
若她再用这支白玉簪寻他,他还会应她吗?
云挽下意识攥紧了手指,随后又慢慢松开,她下不了决心,也鼓不起勇气,她惊惶又害怕,甚至急迫地想要逃避。
幽萃竹的沁香总是很淡,被风一吹,却环绕在四周,像一个轻飘飘的拥抱。
湖面荡起层层涟漪,那朵痴情莲也缓慢摇晃,云挽又突兀地升起了一份冲动,灵气也随之于指尖流淌而出,直灌入了那枚白玉簪之中。
一切都顺利得出奇,传音石被触发了,此时就等着另一边回应她了。
云挽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那份煎熬便又攀上了一层台阶,甚至从未有任何时刻,比这一刻更煎熬,像是在等待着某种宣判,她又忍不住想立即将灵气掐断,当作无事发生。
可在她真的这么做之前,那个熟悉的声音竟当真在她耳边响起。
“云挽?”
像是被最轻柔的风拂来,又像是因气血不足,而带了几分含糊困倦,是一份柔软的朦胧,云挽恍惚着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直至传音石另一头的人又唤了她一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那道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很近,近到仿佛紧贴着她,起伏得过于厉害,云挽其实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下意识忽略了那细枝末节的不对之处。
“我......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她低声说着,捏着白玉簪的指尖不住发颤,心底那片空洞却好似被瞬间填满了一般。
“我不会不理你。”
他倒好似安慰起了她,因看不到他的面容,她便觉得,他此时应是最柔和的神情。
她愣怔了片刻,又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我现在可以见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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