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
庄篱看周景云要走,忙伸手拉住。
“我也去。”她说。
周景云迟疑:“你先不用过去了,你也刚好,我先去看看情况。”
庄篱抓着他的胳膊不放:“姨母待我如母,听到母亲有事,当女儿的不能不去。”
周景云感受着抓着自己胳膊那只手的力度,再看她坚定的神情,点点头:“好,一起去。”
薛夫人已经病了三天了。
“从咱们家回去的当晚病了。”东阳侯夫人在马车咬牙,“这该死老虔婆,一直瞒着,要不是今日我让黄妈妈去给姐姐送东西还发现不了。”
说到这里泪如雨下。
“薛家的人还骗人,说姐姐去庙里进香还没回来,要不是黄妈妈看到家里气氛不对,硬是冲了进去,薛家人才说了实话。”
许妈妈黄妈妈在旁坐着跟着落泪。
姨夫人的命,怎么这么不好。
马车疾驰穿过傍晚繁闹的大街到了薛府门前,薛家这边也早有了准备,薛夫人的两个儿子,并一大群仆妇在外等着。
看到东阳侯夫人的马车,两个公子忙涌上去喊着“姨母。”又流泪解释“本不欲让姨母担心,没想到还是惊扰——”
两人话没说完就被东阳侯夫人啐了一脸“你两个不孝子,废物,你娘白生养你们一场。”
两个公子跪下哭,府门前顿时乱糟糟,引得街边不少人围过来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周景云在旁搀扶着东阳侯夫人,黄妈妈许妈妈也站在一旁,薛家仆妇们也不敢上前硬拉,只能又是赔礼又是劝“有什么话进去说吧。”“我们夫人还用着药,折腾起来,也不好。”
到底是惦记姐姐,东阳侯夫人也没有在门前多停留,骂了几句沉着脸疾步进去了。
周景云扶着母亲,回头看了眼,担心庄篱病才好走不快。
庄篱落在后方,身边三个婢女都跟着,不紧不慢,见他看过来,对他做个放心的眼神。
薛老夫人已经在薛夫人的院子里等着了,看到东阳侯夫人进来,先沉着脸冷笑“侯夫人真是好威风,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见薛老妇人这般姿态,东阳侯夫人更是气的脸色发青:“我要是再不来,难道在家等着别人给我送丧报?”
“夫人,有什么话坐下说。”薛老爷在一旁劝。
东阳侯夫人不好骂长辈,转头骂他:“说话?我姐姐嫁给你几十年,你什么时候为她说过话!如今她都这样子了,你还一个句话不说,安的什么心!”
薛老爷被这个妻妹呵斥,脸上有些挂不住,沉着脸想反驳,看到一旁周景云。
周景云虽然没有像东阳侯夫人那般满脸戾气,但也没有笑意,俊美的脸宛如冰雕。
想到这个外甥已经回了京城,从一个监学提成户部员外郎,掌管实权,又三天两头进宫面圣……
薛老爷便将反驳的话咽回去,只苦声说:“夫人真是误会了。”
薛老夫人可看不得儿子被训斥,一拍桌子:“说什么话?她病了,我们请医问药就是,怎么?按照侯夫人的说法,我们薛家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立刻就要告诉你,嚷着满京城知道才行?”
说着站起来,指着屋子里院子里的人。
“她一生病,太医我们请,京城里的名医也请了,儿子儿媳女儿们都在跟前侍疾,我儿衣不解带守在屋子里,还有老婆子我,把留着吊命的百年参都送过去了,你现在怒冲冲杀上门,一副我们苛待磋磨儿媳的样子,好好好!”
说着薛老夫人就往外走。
“我这就进宫让陛下评评理,是我们薛家苛待儿媳,还是你们东阳侯府仗势欺人!”
薛老爷以及薛家二夫人忙去拦,这边又有薛夫人的两个儿子对东阳侯夫人下跪,大儿媳并两个庶女也掩面哭。
“姨母息怒,母亲的病来的突然,但并没有耽搁请医问药。”
“没有告诉姨母,也是怕惊到姨母。”
院子里乱糟糟,东阳侯夫人看着闹着要去见陛下的薛老夫人,再看跪着哭的子女们,又是气又是伤心。
“母亲,我们先去看姨母吧。”周景云说。
东阳侯夫人甩开这些哭闹,向薛夫人所在的室内奔去。
薛夫人的室内并没有乱糟糟,也正如薛老夫人说的那样,有两个大夫守着,有太医院吴太医,另一个便是章士林,看到东阳侯夫人一行人,他施礼打个招呼。
“您瞧瞧。”薛家二夫人在后跟着,指着堂内摆着的盒子,柔声说,“这些老参鹿茸,都是婆母送过来的,说尽管开方用药,不拘多名贵的都去买,婆母委实不会苛待媳妇。”
东阳侯夫人转头看她一眼,冷笑:“你是薛老夫人的侄女,她当然不会苛待。”
薛二夫人被说的脸一僵,眼里立刻含了泪水:“夫人这话说的,在婆母跟前,都是媳妇。”
东阳侯夫人气道:“我不是你婆婆,不用在我跟前哭哭啼啼。”
眼看屋子里要吵起来,周景云上前说:“敢问姨母的病情到底如何?”
头疼的薛老爷忙说:“是从你家回来的第二天犯病的。”
东阳侯夫人立刻瞪眼看他:“怎么?我姐姐的病还跟去我家有关系?要知道,姐姐刚在我家坐一坐,就被你母亲叫走了。”
薛老爷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她从你家回来,家里也有客人,她还去待客,宴席上还喝了一盅酒,一直到歇息都好好的,母亲还体恤她让她第二天不用来请安,多睡会儿。”
说着看一旁,唤薛夫人的仆妇姜妈妈。
“当晚是谁值夜?”
姜妈妈含泪说了丫鬟的名字,那丫鬟上前就跪下。
“夫人一晚上睡得很踏实,早上醒的迟了,奴婢想着累了,又老夫人免了请安,便没有去叫起,后来大少夫人带着孩子和七娘子来问安,奴婢才来叫,结果就发现,夫人怎么叫都叫不醒——”
婢女说着伏地哭起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东阳侯夫人听得心里发凉,看了薛老爷一眼,问:“你又歇小妾那里了?又纳了新人了?”
一个妻妹问姐夫房里事,真是不合规矩,薛老爷涨红了脸,这时候也不敢呵斥东阳侯夫人没规矩,只结结巴巴说:“什么话,按规矩来的……”
周景云轻咳一声,问吴太医和章士林:“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夫人一直昏迷不醒,对外界无感,应该是内伤病症,气血逆乱导致的卒中。”
两人都给出了一样的说法。
卒中,东阳侯夫人心都凉,差点没站稳,周景云忙扶着她,薛家的公子们忙搬来椅子,东阳侯夫人却不肯坐,只指着里间。
周景云知道母亲的意思,将她扶了进去。
薛夫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如果不是苍白的脸,急促的呼吸,室内充斥的药味,就像只是睡着了。
东阳侯夫人伏在床边哭起来。
她知道挑不出薛家明面上的错,薛老夫人也不会在看病上苛待媳妇,但日常生活呢,除了吃喝用度呢?
薛老夫人是在言语行为上折磨儿媳妇啊。
虽然姐姐从来不说,不诉苦,但她都知道。
薛老夫人偏爱小儿子,不分家,一大家子吃喝用都是姐姐费心,河东薛氏听来名头大,但他们家只是旁支分出来在京城,薛老爷做个小官,前两年也卸职了,家里的经营着产业,也发不了大财,日子过得紧巴巴,是姐姐用心周全,熬了多少心血,让家里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薛老夫人从刚进门就让姐姐立规矩,一直立到了姐姐都当了婆婆,还不放过,嫁进来几十年了,出门的日子屈指可数。
娘家是离得远,不回去也罢,她嫁到京城,姐妹两个这么近,薛夫人去她家也很少。
姐姐在薛家就如同一个粗使丫头,还负责生养子女,薛老夫人说着不信仆妇们照顾,亲生的妾生的都让薛夫人养着,但养到立住了,又都笼络到她身边,孩子们懂事了,被薛老夫人宠着,都跟祖母亲近,儿子娶妻庶女说亲薛老夫人更是不让薛夫人过问……
昨晚待客。
东阳侯夫人哭声一顿,看跪在一旁的姜妈妈:“待什么客?”
此时因为东阳侯夫人哭,周景云让大家都避了出去:“母亲哭一哭吧。”
唯有姜妈妈在一旁陪着。
听到东阳侯夫人的话,姜妈妈眼泪再次流下来:“老夫人给公子说了一门亲,昨晚是亲家上门来看人了,夫人在晚上吃饭的时候,才知道。”
东阳侯夫人抓着床边,咬牙问:“哪家?”
姜妈妈低头哭道:“二夫人表姐家,远在岳阳,是个商贾。”
大儿媳是薛老夫人找的,好歹是个官宦人家,只是性子老实,撑不起家业,将来必要被二房压过一头,薛夫人私下说过,二儿媳一定要挑个能管家的,没想到薛老夫人竟然又插手了,还是薛二夫人的亲戚,这薛家大房一家岂不是要被二房捏在手心里?
别说薛夫人了,东阳侯夫人此时听了差点气晕过去,四周的声音都变得杂乱,姜妈妈在说什么,听不到,不过听到外边周景云和大夫们的话。
“……如今昏迷已经三天了,如果六天之内能醒过来还好,否则……”
六天之内,这就只剩下三天了,东阳侯夫人按着心口,俯在薛夫人身上放声大哭。
姐姐本来可以不嫁到薛家的,当时父亲就说了,薛家门风不正,但因为母亲早亡,她当时跟东阳侯府的世子订了亲,姐姐为了照看她才坚持嫁到京城薛家来。
都是她累害了姐姐。
因为东阳侯夫人的大哭,周景云等人又涌进来。
“母亲,别哭了,大夫说姨母或许还有感知。”他低声劝,“看姨母担心你。”
东阳侯夫人便死死咬住哭声,是,她知道,姐姐就算病了,听到她哭,第一个念头也是担心她。
“大夫,大夫,你们要治好她,不管花多少钱。”她转身对吴太医和章大夫说,人就要跪下。
吴太医和章大夫忙拦住。
“夫人我们必当尽心尽力。”
但两人神情又无奈。
“只是……”
他们正说着话,有女声轻轻响起。
“让我来试试。”
室内的人们声音一顿,不由循声看去,见是安静站着的一个年轻女子。
薛七娘子不由失声:“嫂嫂,你会看病?”
听着仆妇送过来的消息,倚坐在罗汉床上的薛老夫人撇撇嘴。
“周景云娶的什么人啊,又是讲书又是看病的,真是读书人家出身,不是那种三姑六婆家吧?”
在民间懂医术的女子一般都是稳婆,三姑六婆专门走内宅,看一些妇人病,上不得台面。
仆妇却没有跟着调侃几句,说:“原本大家也将信将疑,二夫人说知道少夫人关心姨母,但关心则乱,还是慎重,但那少夫人说,章大夫是见识过她的医术,可以作证。”
章士林杏林之家,祖上也是做过太医的,只不过后辈不喜仕途宫闱,在民间自己开了药铺坐诊行医,所以在京城也是不逊于太医的名医。
薛老夫人就是常用章士林看病,很是信服。
薛老夫人惊讶问:“章大夫怎么说?”
仆妇说:“章大夫点点头,作证了。”
薛老夫人惊讶一刻,又撇嘴没再说话。
仆妇在旁小心问:“老夫人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说起来薛夫人是不是因为二公子的亲事,气病了,万一醒了说些不好听的话,看东阳侯夫人那个样子可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东阳侯世子如今也在。
“我怕什么?我是长辈,是她婆婆,那是我孙子的亲事,她一个外姓人,有什么资格过问!”薛老夫人呸了声,“她别跟我不讲理,随便打听随便问,家里吃喝用度可有亏待她?让满京城的人来看,我都不怕,东阳侯又怎么样?去陛下跟前打官司,我也不怕。”
仆妇便也挺直了腰背,说:“是啊,他们是侯府,我们可是公主门庭,您还是陛下的长辈。”
薛老夫人哼了声,斜躺下来:“别用死要挟我,我也是身体不好。”说着按着头哎呦哎呦,“去,把吴太医请来给我诊脉,我头晕心口疼。”
薛老夫人把吴太医叫走,东阳侯夫人没有理会,现在她全心全意只看着坐在床边,给薛夫人诊脉的庄篱,又怀疑又期盼又茫然。
她的确不信庄篱的医术,但现在连太医和章大夫都拿不出好法子,也只能病急乱投医。
庄篱静静诊脉一刻,又俯身端详薛夫人的面容,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眼睛耳朵。
屋子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好奇地盯着她的动作,直到庄篱收回手站直身子。
“怎么样?”东阳侯夫人哑声问,“要用什么药?”
庄篱似乎思忖一刻,说:“还用着章大夫他们的药就行。”
所以等于白看……
东阳侯夫人噗通跌坐回去。
“不过,我有一味香可做药引。”庄篱接着说,“或许能起到效果。”
一个味香,一个药引而已,东阳侯夫人没说话,黯然无神。
周景云点头说声好:“什么香?我去买。”
庄篱说:“我自己做的,让春月回去取来。”
周景云点头示意春月去吧,看着春月要走,庄篱又说:“把那支菊花也带来。”
春月愣了下明白是指什么,应声是疾步而去。
东阳侯府的马车疾驰而去,街边聚集的民众着指指点点议论,适才东阳侯夫人下车时侯的动静,引来不少人围观,消息也都散开了。
躲在角门的薛四公子看着这一幕,对小厮示意。
小厮有些畏缩,小声说:“公子,这个时候去楼船玩不好吧。”
薛四公子瞪眼:“这时候家里乱乱的才能出来——”说罢又轻咳一声,“我是说家里乱乱的,伯母不好,东阳侯夫人生气,跟祖母吵起来,我可怎么办?帮祖母还是维护世子哥?”
祖母是他的亲人,周景云是他敬畏的人,他谁都不想得罪。
“所以,眼不见心不烦,我们避开,等事情过去了再回来。”
小厮还有些犹豫,被薛四公子踹了一脚。
“不想去你就别跟着我。”
说罢自己向街上跑去,小厮哪里敢让他自己溜出去,忙追了上去。
夜色降临,薛夫人的屋子里变得静悄悄。
东阳侯夫人也不骂了,只坐在床边呆呆守着。
到底男女有别,薛老爷已经去前院子了,薛二夫人也被薛老夫人叫走。
薛夫人的亲子儿媳庶女们虽然要守着,被周景云劝走。
“大家轮着来吧。”他说,“我和你们嫂嫂先守前半夜,你们下半夜来替换。”
大房的子女一向没个主心骨,日常听薛老夫人的安排,薛老夫人借口病了不管了,他们便听周景云的,闻言散去了。
周景云又安排许妈妈和黄妈妈,盯着仆妇婢女茶水夜宵叫醒等等事,再走进室内,见庄篱正给薛夫人喂药。
章士林在一旁看着。
“少夫人喂药的手法很娴熟。”他还调侃说。
庄篱说:“我侍奉过庄先生吃药多年。”又说,“庄先生的药都是庄夫人调配的。”
适才她说了跟庄夫人学医。
章士林不由问:“那庄先生的病……”
“没治好,过世了。”庄篱说。
章士林心想自己就不该问这个。
东阳侯夫人握着薛夫人的手在发呆,对外界的事无感。
“章大夫,您去歇息吧。”周景云说,“晚上我们守着姨母。”
薛夫人这病一时半时也不会有起色,已经尽了人事了,能不能醒来就看天命了,章士林也没有再客气,自去歇息。
庄篱喂完药,唤婢女们进来给薛夫人擦洗,和周景云避了出去。
“你忙了半日了,坐下歇歇。”庄篱说。
周景云点点头坐下来,看着庄篱坐在对面从桌子的盒子里拿出一块香。
春月做事很周到,连她常用的那个博山炉也带来了。
周景云也熟悉这个香炉了,看起来是常用的,不过回想日常屋子里也没有什么香气,以前也没在意也没问,这次忍不住问了问:“原来是药用的香吗?”
“是,也不是,庄夫人调的方子,我睡不好,用来给我养神的。”庄篱说。
周景云点点头:“那一会儿母亲在这里也能睡的好一些。”视线又落在桌上摆着的土陶瓶,插着一支菊花,夜色灯下,格外的灿烂鲜嫩。
“这是姨母先前送我的菊花。”庄篱说,“我做了一个干花,就像……”
她说着看周景云。
“先前那个荷花苞。”
周景云哦了声,看灯下庄篱似乎审视他,似乎在好奇他的反应,他愣了下,反应过来了,那个荷花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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