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里面正传来潮湿的水声。
 游赐安静地垂着眼睫等她。
 没过多久,水声停了。
 然后传出吹风机的声音。
 游赐想:她在吹头发。
 他耐心地等待,垂眼看着自己缠绕着绷带的右手手心。
 钉子扎的不深,他却希望伤口好得慢一点。
 浴室门开了。一阵潮热的水雾。
 容艺踢踏着拖鞋出来。
 她穿了一条白色长睡裙,刚洗过的头发略有些蓬松,带着清洁的洗发膏香气。发尾还没完全干,往下坠着几滴水,沾湿了睡裙的下摆。弄得有些透明。
 游赐安静地靠在椅子上。
 余光里,少女脚踝白皙,上面挂着一条细细的红绳。
 他抿着唇想,和记忆里的如出一辙。
 “你饿不饿?”容艺边拎出一袋泡面边问他。
 她晚餐只吃了个烧饼,现在肚子在咕咕叫。
 少年淡淡看她一眼,不明所以地摇了下头。
 容艺留意到他身上穿的伏海三中校服,三中放学时她刚好出发去魏山南家,于是又问:“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游赐偏了偏目光。
 等她的时间,无论多久都不算久。
 “吃过晚饭了么?”容艺通电加热锅底,往里面倒水。
 “还没。”
 容艺没再问,而是又多拿了一包泡面。撕开包装袋以后扔下去。
 面咕嘟咕嘟地冒泡,她拿筷子翻了翻。
 头发太长了,站在锅前热得厉害。
 她扭头,冲着游赐眨了下眼睛:“朋友,帮我从桌子上拿根皮筋过来。”
 游赐起身,将洗干净的丝巾递还给她:“这个还你。”
 容艺似是有些意外:“你居然还洗干净了啊。”然后接过来,利落地扎了个侧马尾。
 她弯了下身子,从底下摸出两个鸡蛋来,然后熟练地打进那口小锅里去。
 劣质小锅里,热气一直往脸上钻,容艺皱着眉把电源关了。
 游赐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这样用火,不安全。”
 “没办法,我穷,将就凑合吧。”容艺边说边把渐渐停止沸腾的泡面盛出来。
 家里只有一副碗筷。
 她把盛好的那一碗泡面端到游赐面前:“你吃这个。”
 “那你呢?”
 容艺端着那口小平锅,就着一个勺子晃了晃:“我吃这个就行。”
 游赐举着筷子,看了一眼碗里的泡面。
 上面还浮着一个圆润的荷包蛋。
 他其实不怎么吃泡面。
 容艺看他一副难以下口的样子,问了句:“你不喜欢吃泡面啊。”
 “倒也不是。”
 他只是有点舍不得吃。
 这是容艺给他做的第一份食物。
 他夹了一口,缓慢地咀嚼起来。
 容艺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朋友,你挺有趣的,我从没见过谁吃泡面这么斯文的。”
 她边说边咬了口蛋,含混不清地问:“对了,你手还疼么?”
 游赐垂下眼睫,他皮肤很白,长相斯文而带着干净的少年气,睫毛落下一片阴翳。
 声音淡淡的:“疼。很疼。”
 昏暗卧室里,灯光映得他肤色冷白如瓷,看上去倒真有几分斯文病弱之姿。
 容艺荷包蛋咬了一半,那句“很疼”猛然撞入她的耳朵。始料未及下,她一时间忘记了咀嚼的本能。
 溏心的蛋黄流出来,漏了一半。将泡面滋得黏糊糊的。
 她呛了口:“你别急,我吃完就给你换药,换完应该会好得快一点。”
 说完又飞速地仰起锅,扒拉了几口泡面。
 小平锅盖住她精致小巧的脸蛋。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少年眸子里闪过幽深的暗光。
 所以刚刚,她是在心疼他么?
 他扫了一眼自己缠着绷带的伤口,嘴角几不可察地轻勾了下。
 容艺很快吃完收拾了碗筷。
 水声哗哗,她站在水池边,很细致地洗干净手消毒。
 白皙脚腕上的那条深色红绳,随着她来来回回的动作晃荡着,分外惹眼。
 游赐余光注意到这一点,喉结上下轻轻滑动。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容艺没办法,只能坐到椅子正对的床上去。
 她示意游赐转过身来。
 少年乖顺地听从她,慢条斯理地转过身。
 转身的瞬间,容艺嗅到了他身上干净凛冽的味道。
 几乎要将她包围。
 他黑色碎发垂落,五官轮廓秀挺,穿着一身黑白色系的校服。再加上身形修颀,纵然与她相对而坐,也仍要高出她很多。
 与他挺括的肩膀相对比,容艺瞬间娇小了许多。
 “你靠近我一点。”
 游赐离她有些远,她碰不到他的手。
 下一秒,他果真靠近了点。
 绿玻璃窗外雨声潺潺,狭小闷热的破旧平房里,他猛然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缩短。
 只此一瞬,容艺脑海突然短路了下。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自如道:“手伸过来。”
 话音刚落,少年就伸手过来。
 他肤色很白,左手手掌缠绕着绷带,青筋在手腕上格外突出,显出血性方刚的少年心气来。
 容艺小心翼翼,轻轻扯开缠绕在最外层的绷带。
 她边扯边抬眼看他:“疼的话就跟我说。”
 他没说话,目光垂着,落在她低头露出来的后颈上。
 她很瘦,骨头微微向外突出。有一副很漂亮的蝴蝶骨,瘦的让人心疼。
 纤细的手指温热,一圈一圈地解开他手心的绷带。渐渐露出内里干涸的血色。
 容艺用棉签沾了生理盐水,擦拭着最里层的绷带,软化黏连的组织。
 伤口处湿润起来,她轻取下最后一层绷带。
 黏连起一块皮肤组织。
 其实不疼。
 但少年故意皱了下眉。
 “稍微忍着点,你是个男人。”容艺先发制人道。
 少年果然没再吭声。
 容艺轻勾着嘴角,心想这一招对小男生来说果然受用,她屡试不爽。
 换掉旧纱布后,露出里面的伤患处。
 她换了根无菌棉签,蘸取了碘伏,沿着伤口中心,向外轻轻擦拭,如此往复三次,进行消毒。
 细腻敏锐的疼痛刺痛着神经,他低垂目光,看她专注换药的神情。
 她睫毛很长,换药的时候很认真。
 消毒完毕后,容艺又麻利地敷上药。
 然后将无菌绷带从伤口下方开始缠绕,逐渐覆盖整个区域。最后熟练地用医用胶带固定好刚刚绷带的末端。
 整个换药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将药品收好放回原处。
 抬手将一缕垂到面前的长碎发拢到耳后,再抬起眼睛看向他的时候,语调轻松自如:“换好了。”
 游赐收回看她的目光,扫了一眼新换的绷带。
 “是不是想说我包扎的真好?”容艺仿佛猜透少年的心思。
 “嗯。”游赐点头。
 容艺这时才注意到他胸前伏海三中的校徽,和她是同个高中的,但性子似乎差的有点大。
 少年模样清隽斯文,这个点还穿着校服,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好学生”的字眼。
 “钱的事情,我会尽快还你。”
 “不急。”
 少年敛眸。
 容艺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起身抓过桌上的卷子,问他:“喂,好学生,问你道题。”
 她指着选择第一题问:“这个英文是什么意思啊?”
 游赐目光滑过她手指的第一题。
 一道弱智的送分题。
 ——“sin30°=?”
 “课本第二十四页,正弦定义。”
 容艺懒得翻书,只是咬着笔尖“哦”了声。扭头看窗外时发现夜色早已浸透。
 她推开门,潮湿的雨气扑面吹进来。
 “时间不早了,雨又这么大,你家离这近不?要不我让我哥送你回去?”
 “不用。”
 少年单手拎过书包,另一只手则捞起靠在墙角的一把透明伞。
 容艺看见他只按动了一下,伞便撑开,而后毕毕剥剥的雨点打落在伞背。
 寂寥的雨夜中起着一层薄雾,他穿着一身黑白色系的校服,身形修颀。
 在踏入雨声前,他顿了下脚步,侧眸对她说了一句:“我走了。”
 声音被吹散在梅雨季节潮湿的雨雾里。
 对于游赐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来说,那一句主动启齿的“我走了”,其暧昧程度,并不亚于一句“晚安”。
 只是那个时候,容艺不知道。
 篁蕴公馆的私人别墅区。
 静谧的欧式花园里开放着丛丛繁密皎洁的栀子花。
 雨夜狭深,少年撑着透明的伞,黑色的长校服裤下是一双干净的白色耐克。纵使一路踩在雨里,也没弄脏分毫。
 绕过后花园步至侧门,进门前,少年想起什么,收了伞,顿住脚步。
 垂眸回看了一眼皎洁零落的栀子花。
 盛放在冷雨淅淅的墨夜里。
 她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白洁。
 空荡的别墅里布满密不透风的监控,只住着他一个人。
 他开门进去,警戒的红光登时亮起来,骤然映亮他冷白的面庞。
 黑色、暗红、冷白,三种色彩交错堆砌在一起,勾勒英挺清隽的少年雏形,显现出一种奇异的滋味。
 在一片猩红的警戒光线里,少年身形修颀,随手将书包扔在入口处的雕花紫光檀木沙发上,换了一双拖鞋。
 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瓶冰水。单手拧开瓶盖,仰脸,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很快一口气喝完,捏扁扔垃圾桶。
 他没什么情绪地上楼。滑动手机开机。屏幕上闪过亮光,显示有六个未接来电。
 其中有四通来自于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号,另外两通则简单备注了一个“温”。号码的归属源都是平礼。
 六通电话他一通都没接到,但也不打算回拨。
 他将手机扔去充电,而后打开衣柜拿了睡衣。
 正准备洗澡时,手机系统铃声却响起来。他伸手捏起手机,屏幕上亮着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尖锐的亮光在深夜中刺痛着敏感的神经末梢。
 他想也没想就挂断。可没过两秒,那电话又拨过来。
 没完没了的。聒噪又烦人。
 游赐滑动接听。
 对面是一个冷淡的中年男声:“六月回平礼,来参加我和你梁阿姨的婚礼。还有,下个学期起,你给我回平礼念书。”
 音色冷淡而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的意味,压抑又带着极端的控制欲。这就是他的父亲,游铭。
 他一个字也没说,自如地挂断。
 之后趁那电话回拨过来前,利落地将它拉入了黑名单。
 房间里静寂下来。
 落地窗没关,窗纱起起落落地漂浮。只能听得见连绵不绝的雨声,潮湿又淅淅沥沥。
 篁蕴公馆位于城郊,傍山而建。别墅后面是成片的草木,常有鸟群栖息。此时,深雨长夜,也能听得见倦鸟的嘶鸣,甚至能听得见鸟类翻动翅膀的声音。
 他逆光而立,兀自垂着手,浑身的血液都在压迫伤口,手心一阵没来由的刺痛。尽管已经尽力压抑着情绪,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送进来的风里面有栀子花的味道。清淡、镇痛。
 他眸光凛冽,情绪稍平复了些。
 走到窗前,潮湿的雨气涌进来。
 手还在抖。
 上面缠绕着容艺亲手给他包扎的绷带。
 两年前,他撞破父亲游铭和梁韵的私情。
 少年当即给了游铭一拳,游铭满脸是血,反应过来后,也立刻还击。
 父子两人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明明是天底下最亲近的父子,血管里甚至都奔涌着相同的血脉,可彼此眼神里都充斥着对对方的深恶痛绝。
 他知道游铭恨他。
 他的父亲游铭出生在伏海镇的一个单亲家庭,虽生得一副清冷斯文的好皮囊,却因为贫穷的家境,一直备受歧视。性格敏感、阴暗又自卑。
 不过好在游铭聪明努力,最后以高分考上了平礼大学的医学部。
 同班同学里,有个叫温书颜的女孩子,出生于书香门第,家境殷实,再加上长得温柔恬静,性格又好,格外讨人喜欢,追求者一双手指都数不过来。
 人总会本能地趋向于美好的事物的。游铭也不例外。
 他喜欢温书颜,但却把喜欢藏在心底。
 他阴暗自卑,她明媚自信;他穷困潦倒,她家境殷实。他知道他和她是永远没有可能的。所以藏起了喜欢,一门心思放在学业上,永远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白色衬衫,永远坐在第一排,永远保持着专业绩点第一。
 可偏偏温书颜注意到了他。她对这个冷淡的少年感到格外好奇。
 她想靠近他,可他每次都只会躲得更远。
 她以为他是讨厌她,其实恰恰相反,他喜欢她喜欢的都快死了。
 温书颜一生顺风顺水,从没遭遇过一丝一毫挫折,这个冷淡的少年却对自己避之不及。
 这激起了温书颜强烈的胜负欲。
 后来在她日复一日的努力下,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在外人看来,他们的感情起始于温书颜的穷追不舍,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他先沦陷的。
 所有人都对这段感情持反对态度,就连游铭自己,都不看好这段感情。
 可小太阳温书颜却偏偏不。
 她拒绝了父母为她精挑细选的相亲对象,铁了心的要和游铭在一起。
 游铭受尽了她父母的歧视和偏见。发誓一定会加倍努力,总有一天,他会出人头地。他会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睁大他们的狗眼瞧瞧。
 少年心气比天高。
 后来,他也果真做到了。
 他成了声名远扬、医术精湛的眼科医生。风风光光地把温书颜娶进了家门。
 婚后,温书颜很快怀孕。
 本以为日子就该这样一直幸福下去,可天不遂人愿。
 九个月后,温书颜死于羊水栓塞。
 只留给他一个不怎么爱哭的孩子。那就是游赐。
 游赐毁了他对于幸福的最后一点遐想。
 他对游赐没有任何良性的感情。冷淡如陌生人。
 他恨游赐。他受尽了冷眼嘲讽,好不容易要苦尽甘来。是游赐毁了这一切。
 他恨游赐,恨透了游赐。
 可游赐又何尝不恨他?
 在同龄阶段的孩子们都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时,他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对他没有任何感情的父亲。一个连看他时,都深恶痛绝的父亲。
 可也就是这样一个号称痴情绝对的父亲,却被他撞破偷情。
 两年前,他和游铭厮打在一起。互相都像想要置对方于死地般下了死手。
 他记得那天下了雨,他眼角有淤青,嘴角挂着还没干透的血痕。
 拎了书包,一个人踏上了回伏海镇的火车。
 火车车厢晃晃荡荡,从繁华驶入荒芜,他下了车,就这样闯入了伏海镇的梅雨季节。
 他没带伞,眼角嘴角都是伤,挂满骇人的淤青。
 快步避雨时,旁边有几个青年经过,其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黄毛没看路,撞了他一下。
 “怎么的?会不会看路啊?”
 游赐嘴角带血,冷眼看那黄毛。
 黄毛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看什么看?”
 游赐理也没理,仗着身高优势径直掠过了黄毛。一点儿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那黄毛感觉面子挂不住,脸色很不好看,上前一步,搭住了少年清瘦的肩:“真狂啊兄弟。”
 游赐嫌脏,甩开他的手:“滚远点。”
 黄毛彻底被激怒,招呼另外几个朋友:“愣着干什么,还不帮我啊?”
 恰这时,一道清凌凌的女声骤然响起。
 “干什么干什么,想欺负人啊?”
 那黄毛一见是容艺,立刻变了脸色,赔着笑道:“没,没,就开个玩笑。”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黄毛认得容艺,她是黎新言的继妹。黎新言不要命,这块地儿,就没有敢惹黎新言的。所以也得给她妹妹三分薄面。
 “啊,原来是开玩笑啊。”女生笑着,语调里带了点阴阳怪气,“那就好,还以为你们又要欺负人了。”
 “那怎么会啊。”
 黄毛虽笑着,但表情已经十分僵硬,最后也只能吃瘪,很不高兴地走了。
 “喂,他们已经走了。”
 容艺撑着伞,叫了他一声。
 雨点淅淅沥沥。伏海镇的梅雨季就是这样潮湿。
 他淋雨背对着她,没回头。心里却觉得她可笑。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自以为是的善意。
 “喂,职校就在这条街上,有些混子,你自己小心点。”
 容艺轻飘飘撂下一句话。黎新言还在等她。
 少年这时才侧过脸来看她一眼。
 清隽惨白的脸上挂着骇人的淤青,叫她吓了一跳。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容艺。
 小镇梅雨里,少女擎着一把透明的伞。
 穿着件淡粉色吊带上衣,牛仔热裤贴着她丰盈的曲线,脖子上挂着一条黑色的蕾丝颈环丝带,尾端有一只银质的小蝴蝶。
相似小说推荐
				- 
				 清穿之四福晋只想种田(蒹葭是草)				[穿越重生] 《清穿之四福晋只想种田》作者:蒹葭是草【完结】晋江VIP2024-10-29完结总书评数:764 当前被收藏数...
				
 
				- 
				 荣宠手札(一条咸鱼0)				[穿越重生] 《荣宠手札(清)》作者:一条咸鱼0【完结】晋江VIP2023-01-04完结总书评数:804 当前被收藏数:6232 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