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渐小了,但没停。窸窸窣窣地飘着几丝。
夜晚的风有点冷,容艺穿的单薄,抽了下鼻子,没接黎新言的话,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回去路上小心。”
然后,她又抬起头,补了句:“哥,生日快乐。”
猩红的烟灰尾在小镇的夜里缩短。
黎新言没来得及掸,冷不防被烫了下。
他慌乱,低头拿湿巾去擦。
动作不知不觉放慢了些。
再抬起头的时候,少女已经消失在巷道转角。
转过狭窄的小巷,闻到一阵清甜的栀子花香。
一丛丛整整齐齐开在小平房外的绿玻璃窗前。
容艺住在浮花街的巷尾。
这里只有一盏时明时暗的路灯,灯光晦暗,雨丝在光线下显得暧昧又朦胧。
这边是小镇的老街,脏、乱、差是这里的代名词。
容津留下来的那间平房就在这,已经有了些年头,墙面上贴满了永远撕不完的招租广告,有些开裂。
开裂处在梅雨的作用下,又长出些潮湿的青苔。
这片区域没什么人住。许多原先这里的住客都搬走了,原因无他,无非是实在受不了这里的潮湿和暗无天日。
容艺停下脚步,从牛仔裙的边兜里掏出钥匙来。
门锁有点生锈,需要用力晃几下才能开门。
锁开了。
容艺推门进去。
黑暗里,一股潮湿的霉味窜进鼻息。
抬手开灯。
视线被照亮。
房间不大,约莫有十二平米。但这小小的十二平米却被割裂成三块区域:卧室、卫生间、厨房,因此显得有些拥挤。
再加上容艺天性散漫不爱收拾,本就不大的房子就更显局促了。
虽然累的不行,但她还是从衣架上抽出睡衣,然后走进狭窄的卫生间里。
关门。脱衣服,拧开花洒洗澡。
细密的水珠倾泻下来。
绕过少女精致挺俏的鼻子。
起了一层潮湿的水雾。
洗好澡后,她顺手把脱下来的衣物用肥皂搓了挂起来。
狭小的卫生间里没有窗户,密不透风的,梅雨季节里格外潮热。衣物挂在挂钩上,不断往下淌水。
洗漱完毕后,容艺穿着睡裙,走到热水壶旁倒了口水喝。
实在是累的不行,喝完水以后,她就踢掉拖鞋躺到床上。
被子上也带着股潮味。让她很不舒服。
绿毛玻璃窗开了个口,新鲜的空气涌进来。风里面有潮湿的栀子花的香气。
她微躬着腿。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明明困得厉害,但却一点也睡不着,看来这地方真住不得人。
躺在床上,脑海里突然闪过刚刚下车时黎新言说的那番话。
她不是不想去上学。
而是她现在身上处分还没消——因为翘课被发现而处居家反省三周。
得下下周才能恢复上学。
她对柳曼秀的感情很复杂。
自从柳曼秀嫁给黎淳以后,她成绩就一落千丈。终日浑浑噩噩的,自甘堕落,和那些职校的混迹在一起。
而现在……柳曼秀又欠了债。甚至窘迫到连生活费都不能按时打给她了。
她深深预知到自己的人生正在走向一片灰暗。
可她不甘心就这样被命运打败。
另一边,篁蕴公馆的私人别墅区。
院落里栽种着一片栀子花丛,轰轰烈烈地开着,开成一片皎洁。玻璃窗开着,外面在下绵密的夏雨。
游赐坐在书房里。房间里没有开灯。
风吹进来,边缘卷翘的纸页窸窣翻动。一张是容艺写的欠条,另一张也是容艺写的,是她家的地址。
房间里点着安神的熏香,他似乎很享受这种黑暗里私人的静谧时光。
这样他就可以集中所有精力来想念她。
想念她是一件劳神费心的事情。
手里不断把玩着那条已经被洗干净的白色波点丝巾。
他只能依靠这一星半点可怜的物品来感受她的气息。
可她却一点也记不得他。
“扑啦——”一声响。
从窗户里飞进来一只被雨淋湿的乌鸦。
那乌鸦在房间里乱扑,慌乱之中猛力砸到紧锁着的门上。
这倒霉乌鸦的一系列举动,触发了门上的自动警报装置,一刹间,红色的警戒光大亮,警报声迭起。
尖锐又刺耳。
房间里的监控转动着拉近。
少年仍旧坐着,偏过一分目光来看那乌鸦垂死挣扎。
黑色的鸦羽混杂着血迹。
他神色恹恹,看上去有点冷淡。手缠着白色的绷带,眼睫垂着,格外平静。
红色的灯光在黑暗里明灭交错,衬得少年的面孔更加矜冷隽邃。
风翻窗而入,吹动他额际碎发。
桌面上的纸页翘了边,露出上面容艺的字迹。
他嘴角轻勾了下——她说,明天会帮他换药。
翌日周一,容艺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小平房的绿玻璃窗外,雨点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几丛栀子花沾着剔透的雨珠,潮湿得要命。
处分一直到下周一才能消。而返校之后,就会迎来高二的最后一场分班考。
容艺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摊开自从发下来就没动过一个字的教材。
卷面白洁如新,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卷过的浅棕色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一部分视线。有点碍眼。
她咬着皮筋,利落地将头发向后扎成一个高马尾,露出白洁的耳朵。
这是一套高二的数学卷。
她起大早,就是为了奋发图强一把。
白皙的手指转着笔,看着如同天书一般的数学符号,容艺没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不出意外,三分钟后,她又爬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摸索着摸到手机看了一眼:靠,怎么下午五点了。
立刻惊坐起来。
她不经常扎发,此时高马尾勒得她头皮有点痛。她就着发尾把皮筋摘下来。
简单洗漱后,又换了件白色圆领短袖。今天温度有点低,她没穿热裤,而是套了条修身的长牛仔裤,就匆匆撑了把伞推门出去。
雨点打落在伞背,小巷的青石板路上,每每有人经过,都会发出声响。
她腿型很好看,笔直又匀称,修身的牛仔裤衬得她人更加苗条纤细。
去往魏山南开的饭店路上,会经过容艺就读的伏海三中。
此时恰好是学校放学时间,加上下雨天气,路面被围得水泄不通。骑车的鸣笛声、行人的争吵声、学生的玩闹声混杂在一起,格外吵闹。
肚子有点饿了。容艺在路边的烧饼点买了个烧饼,然后边走边咬。
她没穿校服,撑着伞,发丝垂落着,一张脸明艳动人,身材纤细又秀挑,在这个素面朝天的年纪里,她却早已经长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来。
逆着人潮走在人群里,有不少穿着校服的男生在偷看她。
当然,也有不少女生在看她。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若是换做别人,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但容艺不一样,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会因为他人灼热殷切的目光而感到不好意思。
她只会觉得烦。
“哟,这不是容艺嘛,怎么今天没来上学啊?”
有人叫了她一声,带着挑衅的声音略有些刺耳。
不用想也知道是项盈萱。她穿着修改过的黑白校服,下裤刻意没穿,换了一条自己的牛仔裤。身边还站着她的小姐妹周宛柔。
容艺懒得搭理,自顾自又咬了口烧饼。
白皙的牙齿在酥脆的烧饼上留下一个印子。
“这么多天不见,我都有点不习惯了呢,怎么不来上学啊,是不是处分还没消呢?哈哈哈哈。”
项盈萱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容艺脚步没停,觉得她就像只苍蝇一样聒噪。
“哟哟哟,走那么急呢?去哪里啊?”项盈萱笑的很甜,语气却尖酸刻薄的厉害。
容艺看她一眼,轻笑了声,不客气地回怼道:“当然是去找你的好舅舅啊。”
她和项盈萱渊源颇深。
这句话里的“舅舅”是魏山南,也就是她妈柳曼秀的第二任丈夫,魏记连锁酒楼的老板,一个有钱又成功的商人。
当然,他不仅是容艺的继父,同时,他也是项盈萱的亲舅舅。
可作为项盈萱的亲舅舅,魏山南对容艺却比对自己的亲外甥女还要好的多。这一点也招致了项盈萱的不满。
容艺是个很挑剔的人,可她却偏偏不排斥魏山南,相反,还很敬重他。
因为,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是柳曼秀所有男人里,最爱柳曼秀的那个。
他爱意浓烈,丝毫不遮掩,若是她生父容津还活着,与之相比,恐怕也会逊色。
这份爱屋及乌的爱意一直绵延到容艺身上。
哪怕后来他和柳曼秀离婚了,但一有什么好用的好吃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也都会是容艺。
记得十五岁那年,魏山南从他一个客户手里买到了一条限量版的公主样式纱裙,心想着送给容艺,可不巧先被项盈萱抢先一步发现,她哭着闹着要舅舅送给自己。
但最后,她还是眼睁睁地看见容艺穿上了那条漂亮裙子。
嫉恨是从那个时候埋下萌芽的种子的。
后来念了高中,她们又被分到同一个班。而她喜欢过的男生,无一例外都承认对容艺有好感。
容艺就像她逃不开的死敌一般。
“你!”这一招果然奏效,项盈萱立刻破防,“你们一家脸皮可真够厚的,到底还要吸我舅舅血多久啊!”
她嗓门很大,惹得周遭目光纷纷聚集过来。
“好了好了,萱萱,咱们别跟她计较。”站在一旁的周宛柔打着圆场,然后附耳轻轻对她说,“人多眼杂的,你注意点形象。”
平日里,项盈萱一直是以美丽温柔的形象示众。如果因为一时情绪失控而撕毁精心打造的面具,那实在有点得不偿失。
项盈萱听罢,果然冷静下来了一点。
容艺当没看见似的,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她还有事要找魏山南,没工夫跟她耗。
背影逆着人潮,在细雨中显出一种细挑的美。
“气死我了。”
项盈萱看着她背影,咬着嘴唇,手握成拳。
到了熟悉的酒楼门口,容艺收了伞,放在雨伞箱处。
环顾四周,今天看起来生意不错,几乎坐满了客人。
一个年轻店员迎上来,受过培训的笑容和蔼可亲:“您好,请问有预订吗?”
“我不吃饭,我找魏山南。”
听到老板的名字,那店员有些意外。
眼前的少女神情自若,看起来没什么波澜:“麻烦你跟他说一声。”
店员很快反应过来:“好的,跟我这边来。”
容艺跟着她去到二楼的会客室。
“请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们老板过会就来。”店员给她倒了一杯茶。
容艺坐在那里,修长的腿翘着,对她颔首:“麻烦了。”
仅仅两年的功夫,魏山南就把他的店面做的如此红火,甚至还在别处开了好几家分店,赚了个盆满钵满。
容艺知道他现在很忙,只在周一的时候才会有空来这边的店面。
她不想麻烦他的。可是,柳曼秀的事情,除了他以外,她实在是想不到任何可以求助的人来了。
手心里捏着茶杯,有点烫。
“小艺,今天怎么来啦?”一个宽厚的中年男声。
容艺抬眼,语调里多了几分尊重:“魏叔叔。”
魏山南生的很硬朗,走过来在容艺对面坐下,笑起来很平易近人:“还没吃晚饭吧?刚吩咐做了几个菜,你趁热吃点。”
“吃过了。”容艺想起那个烧饼。
“那就再吃点。”魏山南笑着,语气里全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和溺爱。
“叔叔,我来找你,是有件事……”话到嘴边,却又难以启齿了。
“跟我客气什么,小艺,有话直说就行。”魏山南看出来她的难言之隐,先一步挑破。
什么都瞒不过他。
“魏叔叔,我妈她,好像欠了债,但她不肯告诉我怎么回事,我想请你……”
“小艺,这个事情你不用操心,钱我已经还上了。”
容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她来这,只是想让魏山南借用人脉帮她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压根就没想依靠他去还钱。
可是,他不仅知道怎么回事,甚至还暗中帮柳曼秀把钱还上了。
“一共多少钱。”容艺追问。
魏山南只是笑:“问这个做什么,都过去了,你和你妈好好的,就行,缺什么,跟我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会做到。”
容艺眼睫闪动了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妈她知道么?”
魏山南摇头,语气释然:“别告诉她。”
容艺平静地说:“魏叔叔,你大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这不值得。”
魏山南只是笑:“没什么值得不值得。”
爱这种东西,压根就不问值不值得。
只问爱不爱。
撑伞回去的路上,容艺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有点喘不上来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梅雨天气压低的缘故。
魏山南给她做的一桌子菜,她一口也没吃。
雨下大了,凹凸不平的路边上积满泥泞的水洼。
容艺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生怕踩到水坑。
快要走到巷口的时候,突有一辆小车疾驰而过,刷的一声,溅起一滩水。容艺闪避不及,被水浇了个正着。
一片冰冷贴上来。
她整条裤子都湿了,沾着些泥点颗粒,又脏又难受。
“操!是不是有病啊?”
车早就开远了,她只能对着车尾气骂了一句。
烦死了。
耳后的头发垂落下来,她没什么好气地往后撩了一把。
巷口的路灯时明时灭。
洒下冷清清的一片微光。
雨噼里啪啦地下着,溅起水花。裤子又脏又黏腻,难受的要命。回家后得立刻洗个澡。
转过巷口,她才发现,家门外站着个人。
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少年穿着伏海三中黑白色系的校服,背了个匡威书包。
路灯明明灭灭,少年长身玉立,似乎周遭的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只是安静地站着。雨点滑落,他周身轮廓笼罩着一层浅淡的光影。
容艺手抓着伞柄,心像被蜜蜂蛰了一下。
奇怪的感觉。
似乎是注意到容艺的目光,少年缓缓抬起眼睛。
目光落过来,斯文又克制。
隔着光影和密密麻麻的雨点。他们两个的视线碰撞交汇在一起。
容艺淌着雨,快步走到他面前:“不好意思,今天有点事。”
然后避开他的目光去掏钥匙。
游赐淡淡地应了声“嗯”。
落在容艺耳边,很清淡的少年音色。
门锁有点生锈,不知道怎么回事,容艺半天都对不准钥匙孔。
游赐也不着急,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看她。
他目光垂着,留意到了她牛仔裤上的泥泞。很明显地被打湿了,一片深色,贴在她纤细修长的小腿处。
屋檐勉强遮出一小块避雨的地方。在他们的身旁不远处,栀子花丛散发温柔香气。
雨声毕毕剥剥,溅起一片水花。
听得容艺越来越心烦,可偏偏越着急就越拧不开。
“什么破门!”
“我来吧。”少年慢条斯理道。
随后,在容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他就伸手过来。
纤颀的指节有意无意间轻擦了下她的手背。
宽厚又冰凉。
容艺像被刺了下,几乎是下意识地缩回手。
少年指节微旋。
“咔哒”一声,门锁应声开了。
容艺若无其事地收回钥匙,推开门:“谢了哈。”
室内一片黑暗,带着潮湿腐朽的味道。
少年轻皱了下眉:这种环境怎么能住人。
容艺抬手摸开墙壁上的灯。房间被点亮。
拥挤又狭窄。
她没遮拦惯了,倒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
自如地从衣架上抽下睡裙,又用下巴指了指房间内唯一的一张椅子,示意游赐坐那儿:“你等会儿我,裤子湿的厉害,我得先洗个澡。”
少年应了声“嗯”,情绪很淡。
扯过那张椅子坐下。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个衣架。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卷子,都是全新的,一字未动,只歪歪斜斜地写了个名字。
他静默地抬手,忍不住轻轻用指腹摸了摸她小学生一样的字体。
轻柔又缓慢。像是在摸她的头一样。
椅子后面正对着床。是容艺睡过的床。上面有一条粉色的薄被子,一个小小的枕头。
左侧用瓷砖隔出一块半开放的小区域,简陋的瓷砖上有一口小锅,边上摆满了调料。看样子应该是厨房。
右侧则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是洗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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