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嚷……嚷嚷什么?谁……谁说不给你钱了?”谢京骂骂咧咧的从怀中抽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灰溜溜的走人了。
齐楚阁儿内,谢壑仍在自酌自饮,一双绝美的金丝丹凤眼里因为微醺的醉意而沾了点点水光,灿若星辰。
惠娘叹了一口气,推开齐楚阁儿的门,命伙计们将这些残羹剩饭打扫了,她将手中的沆瀣浆推到他面前,她觉得他有点伤心,却不知怎么安慰他,她只是他儿子的母亲,又不是他的谁,有什么立场来安慰他呢?
谢壑果断丢了手中的杯盏,将甜津津的沆瀣浆一饮而尽,解热又解酒,刚刚笼罩上来的醉意被消散殆尽。
谢壑将手中的碗递回给惠娘,见她没有接,在兀自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京结账了?”谢壑问道。
惠娘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道:“结了,满打满算收了有五十两呢。”
“那是咱们赚了,为何你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谢壑纳闷道。
惠娘摇了摇头道:“没有不开心。”只是担心你不开心。
谢壑略一思忖,抬眸问道:“刚刚谢京的话,你都听到了。”
惠娘顿觉羞赧,她连忙开口辩解道:“对不起郎君,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是故意的也没关系。”谢壑答道,他嘴角噙着笑,实在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
惠娘欲言又止,最后接了谢壑手中的碗,她不禁安慰道:“以后还会有家世好,样貌好的女子……”
谢壑摇了摇头道:“我不在意这些的。”即便世间有再多家世好样貌好的女子又怎样?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惠娘一听,更急了,生生曲解了他的意思,别的姑娘他都不在意了,生怕他在穆筝姑娘这棵歪脖树上吊死,穆筝她心术不正,不堪为妻。
谢宣嘚嘚嘚的跑进来,仰头问谢壑道:“爹爹,阿筝是谁?”
谢壑揉了揉他的冲天鬏道:“无关紧要之人,不必理会。”
惠娘闻言心中一梗,完了,气话都说上了,这怎生得了?!
第50章
谢徽骑马看翰林官们一路西去, 心中艳羡不已,索性他也没有回府,直接去了蔺祈府上。
蔺祈连日被朝政折腾的殚精竭虑, 此时褪去官服,着一袭短褐粗衫扬着锄头给菜畦里的韭苗锄草呢。
谢徽到蔺府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老农锄地图,他不禁笑出了声:“相公一看就是没有做过农活的。”
蔺祈闻言放下锄头,用手支撑着木棒扭头一看, 正见谢徽抱臂站在菜畦边上, 腰间配着一把玄铁剑,还带着从战场上卷回来的铁锈味儿和若有似无的凛冽杀气, 蔺祈道:“锄草么, 可不就是挥锄砍断即可。”
谢徽摇了摇, 唇角的笑意卸去脸上三分沉肃之色:“那可不一样, 照相公的手法,锄头不得三天两头就得换一把。”
蔺祈面露窘迫之色, 因为谢徽说中了。
谢徽道:“老农手中的锄头不是向上挥的, 而是朝前挥的,这样不仅省力而且还不伤锄头,锄草的速度也快。”说着,他跳进菜畦,接过蔺祈手中的锄头演示了一番, 果然对比惨烈,谢徽干农活干的更好。
蔺祈赧然, 他理了理袖间的褶皱道:“本来想学学五柳先生, 没想到贻笑大方了。”
谢徽手间的锄头一顿,抬头道:“陶潜这人我知道, 干农活稀松二五眼,相公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蔺祈闻言微诧道:“你还知道陶潜?”
谢徽将锄头微微一收,笑道:“虽然我谢徽是个粗人,也是读过几本书的,知道陶潜不是很正常?”
蔺祈摆摆手歉然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徽看他,只是笑。
蔺祈抿唇道:“好吧,我就是那个意思。”
谢徽并没有生气,他被人看扁的次数太多了,蔺祈还算温和的,他本来就出身寒微,又投身行伍之间,年少时家里穷,读不起书,等他读得起书了又常年领兵打仗,也确实没多少时间读书。
不过,他还是会抽空读书习字的,有时跟着手下认字的兵学,后来他官越做越大,亦有了自己的军师幕僚,便跟着军师幕僚学。
京城同阶的文官皆是两榜进士出身,很是看不起他们这些出身行伍的粗人,背地里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便是当面不对付了,也有不顾体面开口嘲讽的。
谢徽要真是在意的话,他得被这些人气死。
谢徽见蔺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不由问道:“相公深得官家信任,为何也会萌生归园田居之意?”
蔺冕失落的摇了摇头,却是不肯多说,外人都道他跟官家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实际到底如何,他心中有数。便是前几日后宫跟前朝一并嚷嚷着劝诫官家停止西六州的开边垦荒,官家表面虽然支持他,反对了此等言论,但他还是模模糊糊感觉到了官家态度的松动。
这种裂缝一旦产生,只会越裂越大。
新政前途渺茫啊,只是他心中埋下了隐忧,并不足为外人道也。
蔺祈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刚从河北道回来就来我这里?”
谢徽笑道:“害,不是恰好看到翰林官去西六州主持乡试吗?我想我哥了,如果我是翰林官就好了,也可以去西六州走一走了。”
蔺祈叹息道:“汴京迁去西六州的军户着实不少,同名同姓的亦不在少数,少不得仔细查验一番,一来二去就费了些功夫,你也莫急,终归会寻到的。”
谢徽抓锄头的手微微一紧,他倒不是急,而是生怕他最后找到的只是……罢了,不想晦气的事儿,阿兄一定会好好的,他拼着命挣下这份家业,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吗?
如今好日子是有了,可是面对空洞洞的偌大府宅,他确实更喜欢待在军营里,军营里人多热闹。
蔺祈知他只是想家了,也不戳破,只命人取来最烈的烧刀子,与他对饮了起来,将军配烈酒不正相宜吗?
谢徽没有多想,一口饮下,咳咳……呛的脸都红了,平息半晌后,他喘着粗气道:“未料相公如此豪爽。”
蔺祈也被烧刀子辣得喉咙一紧,只是他能装,一张脸虽然微微泛红但依旧是从容淡定的模样,甚至他还能抽出功夫来问谢徽道:“你饮不了烈酒?”
谢徽果断点了点头道:“九酝春就可以了。”
蔺祈从善如流,命人将烧刀子撤下去,换了九酝春来。
二人饮至深夜,蔺祈突然说道:“你这次在河北道露了大脸,治得兀目人嗷嗷叫,又加上平定南疆的功绩,官家有给你封公的意思。”
“嗯。”谢徽淡淡道,反应十分平平。
蔺祈疑惑道:“你不开心?”
谢徽轻轻摇了摇头道:“君王赏识是我等之幸,怎么会不开心呢?”
夜已深,谢徽饮罢最后一口九酝春,起身告辞。
御街之上,空旷寥落,月影稀疏,谢徽骑着马慢慢往家的方向溜达,其实那也算不得家,只是他的宅子,这次封赏下来估计还得换地方,换更大的宅子。
他真正的家在汴京府界,有一排青砖房,年少的时候母亲曾经说过,将来他们弟兄三人每人分两间成家立业用,可是后来战事频频,父亲战死了,二哥也战死了,侄子们也战死了,家里只剩长兄长嫂和他。
刚刚在蔺府的时候,蔺祈问他为何都要封公了,还不甚开心的模样,只是他心里觉得,纵然封公也换不来大齐什么安宁日子,那封公不过是一人荣辱,何足挂齿?北面的兀目人虎视眈眈,西面的羌人与西北的西秦人亦在边境窥伺着,仗打来打去,民生越来越疲敝,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些许酒意,枭声一略而过,爪牙自栖寒枝,站在这里向北望,能隐约望见九重宫阙巍峨耸立的檐角,他年少时就爱站在此处眺望,梦想着有一天能够朝天阙。
那时候这片还是林氏的纸砚铺,新科进士们从东华门出来打马游御街,必会路过此处。
引颈观望凑热闹的人交头接耳道:“收复燕云十六州算什么,科举登甲及第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谢徽不解,这天下难道有比流血拼命还要大的牺牲和贡献吗?
终于有一日,他和三五个好友进到汴京城里来,恰好赶上新科状元领着诸进士游御街,打头的他忘了是谁,只记得是个须发发白的干瘪老头,但第三个人他印象十分深刻,不仅因为那年的探花郎年轻貌俊,更因为那人娶走了他心头上的姑娘。
而今这一片铺子早已不姓林了,他也渐渐离年少的时光越来越远。
谢徽心头微涩,他并未回将军府,而是直接打马去了城外府界处的家。
青砖瓦房如今灰扑扑的,先前兄长去新边屯田,这里的房子被官府收了回去,后来他又从官府那里赎了回来,屋子里空荡荡的,连棉被也是后来置的,他没在汴京的这段时间,亦没派人来打扫,被子微微有些发潮,有股淡淡的霉气,他也浑不在意,倒头便睡。
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他才昏昏然醒来,去庭中的井里打了水来净面,屋檐下的砖墙上还有一道道划痕,那是兄长每年大年初一都要给他量身高,那时候二兄总爱臊皮他:“呀呀,等咱们家老三长成七尺汉子,就到了娶媳妇儿的年纪啦,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白的还是双眼皮的?叫阿娘提前给你留意着。”
二兄明明自己还没媳妇儿,偏偏爱逗他,每次将他逗的面红耳赤才罢休。
如今的院子岑寂的不像话,喧嚣热闹却仿佛还像昨天的事儿。
“将军。”他的副将寻了他许久才找到这里来。
谢徽点了点头吩咐道:“买几只鸡放在院子里吧。”叽叽喳喳的热闹。
副将点头,转身就去办,他自己出去买了些祭品和黄表纸去祖坟祭拜了一圈,许久未清理,祖坟上杂草丛生,藤蔓和些不知名的小花尽情的野蛮生长。
清理祖坟上的草是不能动刀的,动刀不详,谢徽自己用手拔,前几天这边才下过雨,所以并不难拔,拔着拔着,他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立在一处木碑旁,上面稀稀拉拉写着:“吾弟谢老三之墓,兄长泣立。”碑文写的甚不规整,歪歪扭扭的,甚至还有几个错别字,‘老三’附近有涂抹的痕迹,显然之前写错过,可是这两个字基本都认识,连没上过学的庄稼汉都会写画,显然不是因为这两个字写错而涂画的,他抬头数了数坟头,这座坟头略小,就在二哥的坟旁边,显然这个谢老三是跟二哥一个辈分的,那……这就是他自己的坟?
谢徽怆然一笑,原来阿兄以为自己也死掉了,这才立了个衣冠冢。
谢徽伸手想把坟刨开,里面兴许还有他旧时的衣物呢。
“哎!哎!你这人怎么这么缺德,大清早的来刨别人家祖坟!”突然有个人跳出来大声嚷嚷道。
谢徽抬头一看,是个穿着青布衫的道士,风尘仆仆的,头上别着一根桃木簪子,手中拿着一方罗盘,一副江湖术士的模样。
谢徽将布兜里的糕点掷过去几块道:“刚祭完祖,还新鲜着,你拿着赶紧走吧,这是我自己家的坟地。”
岂料那道士又将点心塞回了布兜里,他恭敬道:“阁下是贵人,阁下祭祖的点心我可不敢享用,是会折福的,不过,纵然是自己家的祖坟也不该刨啊,这多丧心病狂?”
谢徽:“……这坟是我自己的,活人立什么死坟?”说着,他摇了摇头继续挖坟干活。
道士却来了谈性,坐在谢徽旁边看谢徽挖坟,他手中时不时拨弄着罗盘,半晌之后出言道:“此处阴宅呈凤凰展翅之象,子孙后代多出将相。”
谢徽继续闷头干活,看都不看他一眼。
“啧啧,着实了不得。”那道士叹息道,“老道看风水这么多年,愣是没见过这么好的风水,你们家啊两年之内必出状元郎。”
谢徽道:“你要不吃布兜里的点心,我的马鞍旁挂着个干粮袋,里面有几张干巴饼子,你凑合两口?”
那道士突然炸毛了,他有些生气道:“你不信我说的?觉得我是在骗人?”
谢徽默不作答。
“好吧,虽然我是骗过人,但这次说的是实话,我也不是什么人都骗的。”那老道不服气道。
谢徽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道:“你难道就看不出来吗?我们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后代在那里。”他指着身后的侄子们的墓说道,“你让我家小子们从坟里跳出来考状元吗?他们可都不识字的。”
道士拧眉半晌奇怪的说道:“观阁下面相大富大贵,并不像绝嗣之人啊?你说说八字,我算一下。”
谢徽继续埋头苦干,并未搭理他。
“你且说你是不是午时出生的?”道士观了半晌风水又继续缠着他问道。
“是午时出生的又怎样?不是午时出生的又怎样?”谢徽问道。
“你若真是午时出生的,命中该有一子,你也说了,你挖的是自己的坟,你看看这个风水走向,你站的位置位于凤凰心,四面八方的风水皆由此处引动,你的父兄们不贵,侄子们也不贵,你贵,你身后这些坟都不正对着你,可见里面没有一个是你儿子,都是你的侄子吧。”老道侃起风水来头头是道。
谢徽却不想跟他瞎扯,他这辈子不打算成亲,对男女之事亦没什么兴趣,哪里来的子嗣?
老道好不容易看到一块好风水,他不禁说道:“别的我也不多说了,等你们家开烧尾宴时请我吃顿素斋即可。”
“好啊,等明年揭金榜的时候,你再来找我吃斋宴,我叫谢徽,别走错了门。”谢徽说道,他把坟刨开了,里面是个骨灰盒,盒子里果然放着他旧年的衣物,已经有些糟烂不能穿了,谢徽微微有些遗憾,可还是把骨灰盒抱了起来,若干年后铁定还能用的上,不能浪费了。
老道跺跺脚道:“那我就瞧好了。”
谢徽把布兜里的点心放在骨灰盒里,抱着骨灰盒翻身上马走了,这个骨灰盒暂时可以给小鸡崽做食槽,军营里那帮糙汉哪里会喂鸡?少不得他自己亲自张罗。
谢徽沿途碰到了临安侯府的车撵,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暗道一声晦气。
偏偏他不主动招惹人,旁人倒来招惹他,谢靡见他抱着骨灰盒,掀帘问道:“镇北将军找到兄长了?”
谢徽冷笑道:“托侯爷洪福,我兄长若回汴京至少得八抬大轿,难不成是你自己看上了这骨灰盒?”他晃了晃手里的骨灰盒道,“这可不能给你,得给小鸡做食槽呢。”
谢靡当初也是探花郎出身,但论耍嘴皮子依旧耍不过谢徽,被谢徽怼脸骂,弄了个没脸。
互相觉得对方晦气的两个人,一打照面便不欢而散。
汴京的风起云涌丝毫没有波及到熙州。
谢壑手里提着考篮和铺盖卷,旁边是送他进贡院的家人和师长。
陆恪微微笑道:“放轻松些,发挥出你日常的水平来就好。”
谢壑点头称好。
裴逸安和蔺冕道:“专心答题,等你出来咱们再一起喝酒谈天,我们传授的考场小秘招你就用去吧,一用一个准。”
谢壑亦笑着谢过。
谢宣在自己的冲天鬏上虚撸一把,然后啪的一声轻拍到谢壑的右手上,他十分臭屁的说道:“师祖他们都夸我聪明灵秀,今天我将自己的聪明劲儿先借给爹爹使。”而后他又记起他爹不是只考一天,又附加一句道,“明天也借给你,后天也借,一直借给爹爹用。”
谢壑放下手中的考篮,抚了抚谢宣的呆毛道:“谢谢宣哥儿,那爹爹先收下你的聪明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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