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户们虽然不知道种的是什么,但都认真答应下来,保证好好对待此事。
和谢家交好的这些军户都是稳重靠谱的, 谢宣稍稍松了一口气。
柱子已经在县里的私塾读上书, 这次见谢宣回来,二个孩子也不招猫逗狗了, 竟凑在了一处背《三字经》, 一板一眼, 煞为可爱。
李二媳妇见了欣慰不已, 然而也只是这一小会儿,七八岁的皮小子哪有不招人嫌的?两个孩子背完书之后, 房前屋后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的闹腾, 好不热闹。
春耕结束后,谢家又回到了熙州,惠娘思考了许久,闻月榭的生意渐渐稳定了下来,她算来算去赚的是不少, 可也只够在熙州生活的不错,倘若郎君一口气考到汴京去, 就汴京那寸土寸金的地方, 在熙州赚的这些银钱大抵是不够花的,到时候郎君若科场有名, 一下子入了官场,在官场行走也需要打点,宣儿读书依旧需要花钱,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哪样都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
简直是花钱如流水,而且汴京乃卧虎藏龙之地,达官贵人到处走,再做点小生意也不甚容易,不如趁现在多赚一点儿是一点儿,省的到时候抓瞎。
惠娘仔细思考了半天,决定除了闻月榭,她还想在繁华地段盘下一家酒楼,因为虽然闻月榭在熙州书院附近做文人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可客人是有上限的,主要是书院的学子,而且亦不是每个学子都爱来喝茶,不是每个爱喝茶的学子都来闻月榭喝茶,闻月榭的生意很容易有上限的。
而熙州城一年四季客商往来密集,甚是繁华热闹,在城内开酒楼要比闻月榭好做生意。
拿定主意后,她着人打探着,有合适的地方就可以相看相看,如此耐心寻了月余,还真是被她寻到了一处好地方。
此处本来也是做酒楼生意的,只是店主年纪大了,膝下又无子女儿孙,精力也不足了,照看不来酒楼生意,便想将酒楼兑出去,好卖了银钱去乡下养老。
惠娘一合计,知道老人也无子嗣,便商量着,孤零零的老两口也别去乡下养老了,就在熙州养老吧,还可以在店里继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教教新来的伙计,每月惠娘给他们开银钱,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地方,店里也一并给包了。
老两口细一琢磨也行,知惠娘为人厚道,他们不仅铺面价格给惠娘便宜了三分,酿酒的手艺也传给了惠娘,用他们的话说这些东西就算埋在坟里也死不带走的,倒不如传给后来人。
新盘下的店面虽然面积跟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没得比,但惠娘经营有方,知道惠娘底细的地痞流氓也不敢来店里捣乱,酒楼的生意倒也红红火火,季底一算营收,光纯利润竟比闻月榭高出一倍去。
这倒是让惠娘惊喜不已,丰乐楼不愧是丰乐楼,就是能赚。
没过多久人人都知道熙州城新开的那家丰乐楼,不仅美酒香醇,菜肴美味,关键是菜品极其的开胃,谁若是闹胃口,吃不下东西去,不妨去丰乐楼坐一坐,保证吃嘛嘛香。
这里面除了惠娘厨艺精湛外,谢宣的辣椒起了极大的作用。
其实在大齐,辛辣味主要靠着茱萸、生姜等物来吊,这些香料价值不菲,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时常消费得起的,于是辛辣口味的菜肴注定卖的价格高,而且不是所有喜食辛辣的人都能容忍茱萸与生姜那独特的气味。
小米辣的横空出世,着实惊艳了众位食客一把,惠娘又把辣味菜的价钱调低了一些,就这样丰乐楼里的食客每日都络绎不绝,甚至桌位一度十分紧俏,不少人宁愿排长队也要吃上一口,惠娘没有办法只得发候位牌,饶是如此,每日候位牌都不够发的。只是候位牌不能盲目增加,后厨承接菜品的能力有限。
几乎每天都有食客因为抢不到座位而失望而归。
其他酒楼一看丰乐楼生意这么好,哪有不眼红的,他们研究来研究去终于破解了辣椒的秘密,惠娘亦不藏着掖着,直说是从番商手里购得的新香料。
辣椒一旦出世是捂不住的,谢宣的本意也没想捂着,在无权无势的时候,便没有独占的道理,你的独占不叫独占叫替权贵而占,这时权贵想拥有的时候,你就不配拥有了。
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走民间路线,让大范围内的人都吃上辣椒,权贵们没办法独享了,这时小米辣才能堂堂正正的属于谢家,也属于每个普通人。
所以在其他酒楼刚想出阴招陷害丰乐楼时,谢宣雇人扮演胡商开始卖小米辣了,只是他们能买到的,品质永远比不上丰乐楼里的就是了。
这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众乐乐中我最乐。
丰乐楼用小米辣做辣菜的时间最久,丰乐楼的口碑已经彻底打开,在熙州百姓的眼里,想吃辣味菜首选丰乐楼,丰乐楼里挤不开了,才会去别家,虽然别家也有辣味菜,但总觉得不如丰乐楼里的好。
惠娘乘着小米辣的这股东风,赚得盆满钵满。
食辣已经成了熙州饮食风尚,这种风尚又经行商传遍大齐的五湖四海,这下子不仅仅是行商,其他人听过熙州辣菜的大名后,也很想尝尝。
只是众人此刻还不知,熙州辣菜竟有左右朝政的一天。
事情是这样的,朝中有人议政说熙州开边靡费,得不偿失,建议朝廷放弃熙州开边。
只是熙州扎寨蚕食政策是制衡西秦人和羌人最有力的办法,虽然花费大,但效果立竿见影,日后为齐军西进打下了扎实的基础,轻易荒废不得。
齐军只有灭了西北方向的西秦人和羌人,才有足够的力气跟正北边的兀目人碰碰拳头,收复前朝遗失的燕云十六州,所以包括熙州在内的西北六州不仅仅是大齐新边,更是国家兴盛起来的关键地方,也是新政成败与否的关键点,半步都退让不得。
这些人说开边花费大,名义上是在为朝廷考虑,实质上还是剑指新政,不把新政按死不罢休。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关键是连后宫的皇太后、皇后和贵妃们一致劝诫皇上暂停开边。
大齐后宫是不得干政的,可架不住官家一回宫,亲娘妻妾都来含沙射影的找他哭诉一番,又是祖宗托梦又是门庭雀鸟给了什么启示的。
官家每日烦不胜烦,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后宫为什么跳脚了,还是因为新政里的市易法动了后宫的蛋糕,市易法未推行之前,豪商为了买卖方便,少不得给后宫及其亲眷上供,以求利益。如今市易法一推行,官府直接跟商人交易,绕过了豪商几家独大的局面,商品价格的衡定不再是几大商人红口白牙一指,随意定价了。而是由官府根据商品实际价值与牙人们共同商议,谁来都是这个价,大差不差,不会出现以前豪商低价买高价卖的情况了。
豪商自由定价权被剥夺,赚得自然就少了,也没什么必要去给外戚们送孝敬,宫妃们没了大笔进项,自然跳脚。
她们借着开辟新边劳民伤财的幌子,可劲儿折腾。
妻妾好打发,可是亲娘却不好打发啊,大齐以孝治天下,一个孝字压下来,保准儿压得人喘不开气,皇帝老子也一样。
太后在后宫哎哟哎哟的闹,说什么食欲不振,饭菜食不下咽,想用这苦肉计让官家妥协。
官家素来仁孝,当即急得团团转,连忙问蔺祈该怎么办?
蔺祈摸了摸鼻子,抬头望了望天,叹了一口气,回家抱了个坛子要进宫求见太后。
太后此刻恨他正恨得牙根儿痒痒呢,哪里肯见?!
蔺祈堂堂大齐宰执之臣,在宫里跪了两个时辰,愣是没跪开太后福寿宫的宫门。
金乌西坠,蔺祈跪得头脑昏昏摇摇欲坠,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靴声,片刻后靴声乍然停在他身侧,拎走了他怀中抱着的坛子,敲开了福寿宫的宫门。
“楚老前来,所为何事?”太后歪倒在短榻上,神态恹恹的问道。
应国公楚鶂将手中的坛子放在月牙几上,躬身行礼道:“老臣听闻太后娘娘食欲不佳,特意备了些开胃小菜献与娘娘品尝。”
太后嗤笑一声道:“老国公爷哪里是特意的?是从蔺祈怀里掏过来的吧。”
应国公乐呵呵的说道:“娘娘明鉴,蔺祈这坛开胃小菜原本老臣也是有的,只是老臣一时嘴馋,吃完了,在家里寻了半日仍是没找到,得知蔺祈也有,少不得端来借花献佛。”
“哦?”太后来了兴趣,不由坐起身来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开胃小菜让素来不重口腹之欲的老国公爷也这样贪嘴。”
应国公笑吟吟的打开坛封,一股酸辣咸香之气扑面而来,他扭头吩咐殿内的宫娥取两碗米粥一方空碟过来。
宫娥哪能看着老国公亲自动手啊,忙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活计,不一会儿两碗清粥被端上了御案,坛中小菜也被取出一些放在粥碗旁。
应国公亲自给太后布菜道:“老臣记得娘娘素来爱些新奇口味,您不妨尝尝这个。”说着,又夹了一些放在自己的粥碗里。
太后舀来一口细细的尝了尝,她问道:“这是什么?酸中带着一股鲜辣,回味竟然还有一丝淡淡的甜味,确实不错。”
“此物为泡椒,实乃佐粥佳肴,老臣没骗您吧。”应国公笑津津的说道。
“泡椒?”太后抬眸疑问道,“怎的哀家往日未曾吃过?”
应国公笑道:“此乃新边熙州产物,您知道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在熙州军营任职,他虽说才能平平,但好在为人子还算孝顺,得了此物之后便往家里送了两坛子,老臣一个没忍住,全吃了。倒是不如蔺相公有心,还记挂着太后娘娘。”
应国公是先帝朝的宰执之臣,按大齐律例先帝驾崩之后,宰执之臣是要辞官给新帝的人马腾位子的,应国公也就在那时领了太师的荣职在汴京养老,虽说如今已经不大理朝政了,但积威甚重,朝中无人敢小瞧,就连太后也不敢随意跟他摆脸色,新政轰轰烈烈的搞了数年,应国公一直不表态,今日太后心里算是明白了,应国公大抵是支持新政的吧。
听应国公这么说,太后也不好再继续晾着蔺祈,抬头命人将他叫入殿内,三人围坐在御案旁开始喝粥吃小菜。
蔺祈自有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太后,打消太后继续干扰官家的心思。
保守派最大的支持者太后临阵倒戈,打了保守派一个措手不及,纷纷打探是哪里出的问题?得知是坛叫泡椒的咸菜,众人气挺,忙命人大老远的从熙州买来吃,打算吃完之后就栽赃陷害,结果一吃一个不吱声,新政他们继续反对,但泡椒好好吃,泡椒有什么罪过呢?它只是一道开胃的小咸菜罢了。
由此,泡椒在汴京盛行起来,惠娘又稳赚一笔,数银票数的手酸。
朝堂之上,蔺祈底气十足的对保守派说道:“熙州地一寸都不让,谁知道会种出什么好吃的来呢?”
“不过是株小小的植物,种在哪儿不是种?”保守派反驳道。
“那可不一样,你没听过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吗?”蔺祈从容说道。
众人被他堵的哑口无言,关键是好不容易撬动太后给从中说和,不知被蔺祈使了什么妖法,太后也不帮忙说话了,保守派有重量的那几位都在洛阳坐冷板凳呢,本以为会得到些什么的保守派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怎能不气?!
熙州开边问题在朝中吵吵闹闹中有惊无险的度过。
蔺祈下朝之后,看泡椒越看越神清气爽,他又给儿子蔺冕去信,让他多送些回汴京,自此之后,蔺府的早膳中必少不了此道开胃小菜。
渐渐春去秋来,乡试的日子临近了。
许多在熙州书院游学的外地弟子纷纷离开熙州回本籍参加科举,临走之前排队在丰乐楼买泡椒和辣酱,ῳ*Ɩ 想要带回家去给家人也尝尝熙州的美味。
游子们一走,虽然闻月榭的生意冷清了一些,但丰乐楼的生意依旧火爆啊,惠娘失落的心渐渐安稳了些。
谢壑要下乡试的场,谢家人一同住进了离贡院更近一些的丰乐楼。
惠娘特意留了天字第一号上房给谢壑住,图个好口彩。
丰乐楼里亦住了不少参加乡试的学子们,楼里每日都有文人集会,热闹非常。众人得知谢壑是永宁县的县案首之后,亦拉着谢壑来参加集会,谢壑没有全拒绝,象征性的参加了几次,却给人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
有不少人押熙州府此次乡试的解元会花落谁家,押谢壑中解元的人数一直名列前茅。
一日,谢京路过丰乐楼,看着谢壑被诸学子众星捧月的模样十分不爽,他想了想,下马进来坐下。
惠娘先是看到了他,直觉晦气扫兴,想要着人将他撵出去,谢壑道:“他来咱们家吃饭得花钱,不必理他。”
惠娘被谢壑一句“咱们家”说美了,她抽出店里最昂贵的菜单命伙计给谢京送过去,谢京点了两样丰乐楼时兴的小菜,伙计直摇头说没有,但有口味差不多的,只是做的更精细,卖的价钱也更高些,谢京无奈,只得点了来。
本来三十文一盘的小菜,被惠娘拿萝卜随手雕了两朵花摆上,出手就卖五百文,反正谢京有的是钱,不宰白不宰,饶是如此,谢京还是决定坐下来吃饭。
惠娘直觉他没憋好屁!
果不其然,谢京招手叫谢壑过去,然后让人将菜品端到齐楚阁儿去吃。
二人甫一坐下,谢京先给谢壑斟了一盏梨花白,他叹道:“这么些时日了,七弟怎么也不往家里去信,前几日父亲来信还问你如何了?”
谢壑冷笑一声道:“托侯爷的洪福,我还没死。”
谢京一噎,又自顾自的说道:“父亲是严厉了些,我们兄弟几个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我回信跟父亲说七弟取了永宁县的县案首,父亲喜的什么似的,直叫咱们兄弟两个在熙州城守望相助,俗话说的好嘛,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谢壑慵懒的捻动手中的杯盏,他扬眉道:“谢京,你没话说可以不说,不必东拉西扯的,叫人听了,直犯恶心。”狭长冷厉的金丝丹凤眼中含霜噙雪,看得人胆寒。
谢京饮酒的动作一滞,他闻言亦嗤笑一声道:“我倒有个算不上好的消息要告诉你,只怕你听了伤心。”谢京这语气哪里是怕他伤心,是生怕他不伤心吧。
谢京见他仍不为所动,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阿筝表妹,嫁了。”
一时风烟俱净。
惠娘在齐楚阁儿外间听得朦胧,但还是听到了大意,谢宣正在她身边凑热闹,好奇的问道:“阿筝是谁?”
能是谁,谢壑之前的未婚妻啊,将添了料的酒亲手塞到惠娘嘴里的人。
惠娘背后陡然生出一股寒意来,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冰冷冷的一句“我知道你喜欢他,这杯酒可以帮你得到他。”
惠娘不明白,为何有人会这样心狠手辣,就算穆姑娘不喜欢郎君,退婚就是了,为何还要这样陷害他?折辱他?!
她没有回答儿子的疑问,浑身止不住的发冷,郎君早到了适婚年纪,一直也没有成亲,难道心里还放着穆姑娘吗?可如今乡试临考在即,谢京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简直是其心可诛。
谢京将话说出口之后,心中大为快慰,他抬头轻觑了谢壑一眼,见谢壑果然沉默住了,他又接着说道:“嫁的是宗室子,郎才女貌,艳煞旁人啊。”
“哦?是么?那我祝她和夫婿百年好合。”谢壑冷然道,声音里仍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你迟迟没有消息,阿筝表妹一年大似一年,总不好一直等着你罢。”谢京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个劲儿的劝酒,一副温厚好兄长的模样,其实不过是想看谢壑出丑罢了。
谢壑抬手又点了几个价钱十分昂贵的菜,又要了两坛杏花村,竟也真的吃喝起来。
最后谢京喝麻了,结账的时候,看着菜单愣了愣,足足有五十两银子,他点金条吃了?这么贵?!即便在汴京最豪华的酒楼吃喝一顿也不过二十两银子。
收账的伙计高声道:“学政大人不会是只想吃酒不想给钱吧?咱们这是小本买卖,一律现买现卖概不赊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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