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日子赵琰惶惶不可终日,他才十三岁就要扛起江山,纵然娘娘时常宽慰他,实在不行和谈就是,但此举虽保江山,实在辱国,他骄傲一辈子,不想低头!
上一次这么绝望,还是和崔妩狂奔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山里逃命的时候,那几乎是一条绝路,偏偏她带他找到了生机。
兜兜转转,这次还是阿姐来救他。
“我没有不想认你,你被封了公主,我……其实很高兴!”赵琰要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突然被赵琰抱住,崔妩强忍着才没去扯他的手。
又听他说这几句,更清楚自己回季梁是赌对了。
手抬起又停在半空,而后轻轻落在他背上:“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原来龙袍是这个手感,真让赵琰捡着了……
赵琰还记挂着一个疑问:“我们被劫那日遇到的那几个人不就是漆云寨的,那时候你带我逃走,是不是演的一出戏?”
他很在乎这个。
崔妩摇摇头:“我十几年不在寨中,除了阿爹,哪里认识漆云寨其他人,那几个人只是小喽啰,我们不可能见过面。”
这说法十分合理,赵琰前思后想,确实没有可疑之处,这才安下心来。
姐姐他自然是要留下的,至于那个方镇山……他最好死在西北,成为填他江山的骨骸,若是侥幸留命回来,自己招安了他,不愁以后找不到机会为难。
“琰儿。”
二人看向殿门口,原来是荣太后来了。
看到崔妩,她眼神放光,面泛喜色:“融儿,你也回来了!”
“娘娘。”崔妩向荣太后行礼。
“回来就好,传旨的小黄门说找不到你,我还担心,后来谢宥又出了事,我更担心你在江南不安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荣太后知道她要回来,只是不想她会直接进宫。
崔妩跪下:“娘娘在宫中被废太子所害,臣妇还以为是计划……未尝关心您半句,还劳您挂念,臣妇着实不配领受。”
“那事……我没事的,你原想得也不错,不必在意这些,”荣太后将她扶起,“快和我说说,咱们靖国皇帝在哭什么鼻子呢?”
赵琰面皮一红,道:“她是回来给漆云寨递降表的。”
降表?荣太后不解地看向崔妩。
崔妩偷瞧了赵琰一眼,将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道:“我生父方镇山就是漆云寨的土匪,这件事我该早点告诉娘娘的。”
说完小心观察着荣太后的面色。
人说男人喜欢哪个女人才会连带喜欢她的孩子,这说法放在女人身上也行得通,荣太后既然挂心她,找了她这么多年,当初她和方镇山的感情应该不错。
惊闻她爹还活着,荣太后愣住,微张的嘴久久没有合上。
“你是说,你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他还活着?”
“是,我知道他是个土匪,便不想待在漆云寨,这才成了崔家的女儿,嫁到了谢家。”
“这真是!真是……”荣太后不知道说什么了,不意间碰到赵琰的眼神,改口道:“当年的事,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他,我与他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夫妻,可那时生了怨怼,是我抛弃了你爹,被……跟先帝回了京城,你和你爹都没错。”
崔妩听出她是要解释给赵琰听。
赵琰这才知道原来人家才是正经夫妻,是先帝抢了人,理亏在先,让人妻离子散,此刻恨倒消磨了些,心中又酸又苦又火辣辣的,滋味复杂。
“总归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点子感情早消磨干净了,如今的身份……你不用与他说我的存在,我也不见他,彼此只当不认识。”荣太后说着还去牵儿子的手,让他安心。
赵琰勉强笑了笑。
“只是,你既封了公主,人人都知道你是我女儿,在外头就不能是方镇山的女儿了。”
崔妩当然知道,但为了让赵琰愧疚更深,她咬唇格外挣扎,一副不想不认亲爹的样子。
荣太后显得有些无情:“孩子,你既成了公主,自当维护皇室脸面,他想被招安,也该懂规矩,私下略见几面罢了,平日里该亲近在一处的家人是我和琰儿,琰儿,你说是不是?”
“啊……哦!是!”
夺了人妻子,又不让人女儿认爹,赵琰心中愧疚更深,只能宽慰她:“姐姐你放心吧,我不会追究旧事,回了季梁,万事你只管安心。”
“臣妇多谢陛下。”
话终于说完了,崔妩正想松一口气,偏偏赵琰又想起一件事来:“崔家大娘子死,方镇山那时候就出现在季梁了吗?”
彼时赵琰还特意跑去一趟,想要把漆云寨的宵小抓住。
方镇山三个字确实让他耿耿于怀。
崔妩倒把这件事给忘了,果然人不能作妖太多。
崔妩脑子转得多快,说得半真半假:“当时根本没有漆云寨,只是我为了杀人脱罪,才谎称人是漆云寨的人杀的。”
“你为何杀人?”
“为了我的养母,她二十年前被刘选抛弃,十几年前崔信娘找人害死了她,致我成了孤儿流浪……”
崔妩又将自己的身世和崔信娘的仇怨交代了一遭,噙着眼泪道:“我才出生就被人偷走,丢在墙根下,若不是养母捡到就冻死了,才养我不足十岁,养母就遭了毒手,为了找机会报仇,我才去了崔家。”
荣太后心疼坏了,这孩子是吃了多少苦才长那么大。
她有什么错,都是崔家人害的!
赵琰恨声道:“如此倒是便宜他们了。”
“好孩子,苦了你了,这些话你怎么早不同我们说,快别哭,娘在这儿呢,以后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去!”
荣太后想抱女儿,又有些不好意思,只紧紧拉着她的手。
崔妩还想交代谢宥的事,不过一下要他们宽恕太多未免不好,等谢家的人找上门再说吧。
眼下最要紧的,是讨得的荣太后和赵琰的信任。
“仇已经报了,养母在天之灵一定得到了安息,我别无所求,请陛下降罪。”
荣太后先抢过话:“降什么罪,你说服他们去抗击北疆兵马,是有功之臣,朝堂上那些文臣还想和谈,他们不及你半分。”
方镇山造反之事算是糊弄过去了,赵琰受了降表,崔妩心中大定,荣太后看在眼里,于此事上一句也不多说。
第104章 蒙骗
“旁的先不必再议, 今日久别重聚,更应有一场家宴,走吧, 阿娘带你们吃饭去。”
崔妩和赵琰对视过,一齐点头。
荣太后一手牵着一个,一双儿女在身边,大感人生圆满,但在心底隐秘之处, 又总浮现那汉子凶悍的嘴脸。
崔妩一路风尘满面,荣太后让女官领她去广明池泉沐浴, 那是先帝专门引的温泉水, 一个庆寿殿后的修筑的浴池,占一宫之广,便是百人一道沐浴都不成问题。
此时整个汤池只有崔妩一人。
她枕着软皮缝的枕头,任热水浸没四肢,垂帘外明明站着几十个宫女,捧着华服首饰, 整座广明宫却安静得只有她不时撩起的水声。
这么好的日子,她的生母和弟弟过了那么多年,还真是不公平。
不过那二人也是真心待她,可惜崔妩回来不是享受什么母慈子孝的。
但为这份真心, 她很愿意留二人性命。
赵琰和荣太后在前殿说话, 浑然不知这么一条毒蛇,蜿蜒爬进了王庭。
他们摊开了一张季梁城地图, 上头密密麻麻标注了各个坊市街道的名字, 甚至细致到了戴楼门城墙根下的一间食店。
赵琰道:“如今这境况不宜大修大建,会给阿姐惹来非议, 只挑一处空置的府邸修葺一番就是了。”
荣太后指着靠近皇城的富春坊:“这处如何?”
“好是好,只是不如平都公主的府第大。”
阿姐的府邸该是众公主中最大,不然别人怎么能看出皇帝的偏爱来。
荣太后觉得也是,她就这一个女儿,好不容易能自己做主了,怎可落在其他公主后头。
二人商量来商量去,将占了富春坊一多半的前朝大司马府邸划了出来,又将旁边属于皇家的惊春院划了过去,才觉得足够。
崔妩自广明宫沐浴过来,母子二人才算议毕。
她已打扮一新,甫一进屋正是光彩照人,蛾眉橫翠色,杏眼闪寒星,妃色宫装似海棠半放,步步琳琅生香风,宝冠珠翠映玉人,真与荣太后年轻时一般无二,是个绝世美人。
赵琰瞧着高兴,荣太后看得满意:“这可终于有个公主的样子了。”
“阿姐你来看,这儿划作公主府,你喜不喜欢?”赵琰招呼她过来。
崔妩往地图上一看,摆手道:“我一个人实在住不了这么大的地方。”
“怎是你一个人住,奴仆、卫兵、府官、乐人……总归到时不愁不热闹,快别说了,过来吃饭吧。”
崔妩这才坐到桌上,赵琰道:“只可惜老师告病,不然今日这家宴还要更加热闹呢。”
“崔珌?”
“正是。”
“崔珌告病?”她生出不祥感觉,“陛下为何还留着他?”
崔妩本以为荣太后收到她的书信之后,已将崔珌处置了。
赵琰有些莫名:“他是你兄长,更是我的老师,而且先帝已为他和安琉公主赐婚,废太子造反时更是他陪我冲到紫宸殿去,我登基之后自然要重用,如今让他是知谏院司谏、集贤殿学士。”
崔妩皱眉:“崔珌为何是司谏,陛下没有罢黜他?”
赵琰不明白:“为什么要罢黜他?”
“我在登州时就曾回信,说崔珌此人不可信,请娘娘处置了他,我还以为他已不得信任,至少也该外放了呢。”
荣太后想了一会儿,问道:“可是我中毒卧病在床时回的信?”
“正是。”
“当时娘娘中毒卧床,女官将信拿给我……”赵琰想到那日书架倒塌,还有落下的信被送回来的事。
赵琰让芳阶去取他置信的匣子,将那日的信取出给崔妩看。
她看过,摇头道:“不是,这封不是我写的,我在信尾提起崔珌包藏祸心,不可相信,以为那时你们就驱逐了崔珌,未料到信没有送到你们手上。”
荣太后将沈女史召到跟前,详细问了前因后果,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当时崔珌将信换了。”
赵琰将信揉成了团,冷哼道:“他的主意和本事果然是大!”
荣太后问:“他可是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忌惮他?”
“他对我有觊觎之意,莫说多次非礼,还几番设局污蔑我的清白,致使我与阿宥生了龃龉,被他怀疑,带离了京城,阿宥在出京时打他那拳,就是这个缘故,崔珌根本不是爱护妹妹的兄长,而是肮脏龌龊之辈!”
她能说出这种事,谁都不会觉得有假。
赵琰既生气又为难,崔珌的罪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他的功劳着实不小。
若不是崔珌,赵琰莫说登基,怕是会在紫宸殿上死于非命,现在局势未稳就要对功臣下手,难免让人揣测他薄情寡恩。
荣太后知他难处,道:“崔司谏此事确实有些为难。”
崔妩后悔自己一时疏忽,让崔珌现在这么难杀。
此刻不好要求太多,她主动开口:“崔珌虽有罪,但也不算大过,毕竟辅佐陛下有功,未有私心,也曾照顾臣妇多年,臣妇说出此事只是不让陛下被蒙在鼓里而已,实不必责罚他。”
荣太后也开了口:“也不是立刻就要处置,日后不声不响慢慢疏远就是,你如今是公主,自己找个由头出气更不要紧。”
这半年有崔珌辅佐,赵琰当他是最信任的心腹,也不想小题大做,完全放弃掉他,便道:“找个由头调他到太常寺去领个闲差,只是安琉公主要守孝三年,还不好让他们立刻成亲。”
这也算是给了崔妩一个交代。
崔妩又是躬身行礼:“谢陛下为臣妇出头。”
赵琰不耐烦:“你以后别再臣妇臣妇的,都是家里人,规矩都是对外人讲的。”
“是……我知道了。”
荣太后笑道:“如此甚好,莫说烦心事了,快用膳吧。”
荣太后招呼他们吃饭,饭罢说了几句闲话,赵琰还要去处理政事,临走时还让医正过来给崔妩的手臂上药。
崔妩被留在庆寿殿住下。
“公主府还未修好,你这阵子就住庆寿殿,陪我到处走走玩玩,好不好?”
崔妩哪里会说不好。
今日女儿回来,还与自己亲近许多,荣太后高兴得上下打点,一会儿她伤口怎么来的,骂了方镇山几句,又让宫女把暖炉搬近一点,又问她御厨的菜合不合胃口,不行晚上再还江南的厨子。
“一切都好,娘娘,您过来坐。”崔妩拉她坐下,
荣太后察觉到她有话说,让内殿宫女都退了出去:“你有什么事要说?”
“是我爹的事,娘娘您愿意听吗?”
那个人……荣太后扭过了脸去。
在崔妩以为她会让她别再提的时候,她又开口:“你说吧。”
我爹让我给您的信,您……愿意收吗?”崔妩踟蹰道。
“你给我吧。”
粗糙土黄的信封,崔太后低头拆开,谁也不说话,殿中安静得有点尴尬。
荣太后屏息去看信,结果信上语气粗蛮:“你敢嫁给别人,给老子戴绿帽子!等着老子来季梁收拾你!”
她绷着脸把纸揉成团,抬手扔远。
这人还活着做什么,索性死在西北得了!
“娘娘……”崔妩有些意外,方镇山到底写了什么惹她都挂相了?
“没事,他嘴里不干不净的,以后别再提他的事了!”荣太后顺着气。
崔妩想去捡又不好捡,只能糯糯道:“我知道了。”
“融儿,我只是生你爹的气,他那个人说话不知道轻重,烦人得很,你以后莫把他话当真,再被他教坏了!”
阔别二十年,那股熟悉的恼火又在她胸口燃烧起来了,荣太后撑手挡着脸,“这段日子你就住西殿暖阁,那边都打点好了,你去看看还缺什么,去吧。”
“好。”
等崔妩出去,荣太又拾起了那张纸,才发现后面还夹了一张。
乍然看到折痕泛黄的纸,荣太后咬紧了唇,将纸拿远了一些,怕自己的眼泪滴坏了脆薄的旧纸。
面只有“融儿”两个字,斯文俊秀,是当时代写书信的秀才写的。
再看回他的“警告”信,方山的字真是丑得让人皱眉,一看就知道是他写的。
那家伙连给女儿起名字的时候还不识字,跑出去请教镇上给人写信的秀才,回来用树枝在地上写给她看。
“咱们的女儿叫融儿,就是这么写的,好看吧?”
荣太后觉得那两字念着好听,可写成字怎么这么难看,等方山把秀才写的字帖拿出来,她才觉得好看。
春日融融,他们的女儿叫融儿。
这张写名的纸他留了二十年……
他们那么好的家,怎么就散了二十年呢。
二人起初感情很好,方山高大强健,又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这人虽然莽撞,说话大声,但她有孕之后也会努力压低声音,管住自己大开大合的动作,更会忙前忙后地照顾她,就算在村子里,鸡汤米面从没短缺过……
肚子渐渐大了,她却无意间知道了方山做的是土匪营生,那时被他宠得没边,荣太后气起来能拿碗砸他,要他别再干这行当。
“老子不当土匪,你一日日的鸡汤白米、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打哪儿来?种田打猎?那能有几个银子!”方山不服气。
荣太后把簪子手镯全扔给他,她不戴这些丧良心的东西,鸡汤也不再喝。
当年争吵怄气的场景历历在目,为点芝麻大的事不依不饶,荣太后如今只觉得自己幼稚,好像方山不迁就她,就是天大的过错。
不过事实证明她是对的,方山做土匪的报应,就是招来了仇家把女儿偷走了。
后来的猝然分别,荣太后恨过他、想过他,但时间一长,那些感觉都淡了,她容貌依旧美丽,心态却早已不是少女时。
“娘娘……”
崔妩去而复返,没想到荣太后正蹲在地上哭。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旧事,”荣太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朝她招手:“融儿,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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