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那一行行的横竖交叠,小煤球意识到一个问题:祂压根不懂人类的文字。
不过打印纸上的东西小煤球倒是看懂了,那是一个母体肚子里孕育着新生命的模样——生命在孕育的初期总是出奇地相似。祂在水里时吃过孕育孩子的母亲,也吃过母亲肚子里的孩子。
不过人类还真是奇怪啊。为什么要刻意把自己肚子里孕育着生命这件事呈现在纸上呢?
猫们会知道吗?
下次再有猫爬到这个家的窗台上晒太阳,祂就问问它们吧。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黑色的小煤球蹲在沐漪的肩膀上,一瞬不瞬地瞧着沐漪的手指。
十根修长的手指比祂的触手还要灵活,它们翻飞在一个凹凹|凸凸的面板上,敲出不规则的节奏。
沐漪似乎感觉到了肩膀上那轻若鸿毛的重量,她回过头来,没在自己的肩膀上看到任何异样——小煤球在她回头的那个瞬间就躲到了她的颈后。要不是沐漪的头发太短,祂还能躲进她的头发里。
“……?”
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沐漪继续做起了自己的事。
小煤球看不懂沐漪在做什么。但是猫们告诉过祂,这个如蛤蜊一样可以从中打开的方盒子,是人类力量的来源。
只要打开盒子,用正确地方式使用盒子,就可以拥有人类的智慧,知道很多很多事。
所以祂现在,是在学习如何使用这个盒子。
咻咻——
奇怪的声音伴随着自动跳出的人类文字。
这是在干什么呢?小煤球好奇地探头探脑,不一会儿却发现这个“家”的画面出现在了屏幕上。
喔喔……!不愧是人类力量的来源,智慧的结晶,竟然能再现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好像有点奇怪。
『不要!学长!不要!!』
『求你了!我不要……!』
被再现出来的画面,竟然是沐漪被那个雄性人类殴打、侵犯的画面。
画面里沐漪惊恐万状、惨声求饶,可她仍被男人暴力以待,甚至被掐得几乎窒息晕厥。
黑色的小煤球生气了,祂身上所有的触手都开始波动,小煤球瞬间成了炸毛的小毛球。
沐漪是很好的人类!她收编了祂!还会给祂留吃的!猫们也说了,“主人”是需要保护的对象,有“主人”在,“家”这个地盘才能安安稳稳。
不过沐漪为什么要看这种东西呢?难不成|人类有欣赏自己如何受伤的癖好吗?
小煤球困惑,小煤球想看看沐漪的表情,小煤球又怕被沐漪看见、被沐漪当成小强。
小煤球还是藏在了沐漪的颈后。
夜深了。
沐漪关灯,躺回了床上。小煤球在黑暗中咕噜噜地滚,撞到床脚才停下来。
祂偷偷地跳上了沐漪的床。
吃了沐漪一条斗鱼,七盆多肉,二十四个蛤蜊,两条壁虎,几十只蚊子,还有一堆蔬菜的小煤球朝着沐漪探出了触手。
祂背上新生出的刺已经长粗长长了不少。这刺能够轻易地划破人类的皮肤,让祂得到人类的血液,而沐漪总是散发着好闻的味道,让祂蠢蠢欲动。
好饿呀。
祂可以吃一口沐漪吗?就吃一口。
只是一小口的话,沐漪这个“主人”是不会有事的。“主人”没事,“家”也就不会有事。
所以祂可以吃的吧?
黑色丝线般的触手拉开沐漪盖在脖子上的杯子,小煤球背上尖尖的刺已经蓄势待发。
好饿。好饿。
太饿了。
沐漪的血又是那么香……
只吃一口。
只吃一小口——
一粒血珠从沐漪的颈上涌出,又迅速地消失在了黑色的触手丛里。无数细丝般的触手不断伸出,缠向沐漪的脖子,一圈一圈,一圈一圈。
真的好甜。
如此浓郁的香气,让祂头晕目眩。
虽然都是她的血,可是比起从蚊子那里吸到的血,直接从她身上吸到的血更香、更甜,更加美味。
祂感到自己的理智在沸腾、在蒸发。
祂本能地想要更多。
更多、更多,更多——
啊,停不下来。
停不下来。
太美味了,还要、还要——
“……唔……”
睡梦中的沐漪蹙起了眉。快速失血让她难受得差点醒来。
她下意识地翻身,猛然缩回触手的小煤球也随之从她的枕头上滚下了床。
咕噜噜——
好饿啊。
明明喝了血,喝了那么多的血,可是为什么,祂更饿了呢?
滚出去老远一截才挺住的小煤球委屈地缩成一团。
幸好祂还没有长眼睛。如果祂已经长大到生出了眼睛,那祂一定会被饿得扑簌簌地掉眼泪。
黑色的小煤球在地板上呆滞不动了一会儿。
覆盖在祂身上的触手如同黑色的发丝再度蠕动起来时,是祂在回想沐漪血的味道。
好甜啊。
好甜的。
好想要更多。
……要怎么才能不被采扁成肉酱,又能够正大光明地喝到沐漪的血呢?
自己能快快长大、变成超大一团的话,就能直接把沐漪吞到肚子里,宝贝地一点点享用了。
唔……但是这样就是伤害这个“家”的“主人”了吧?
这就违反了猫们跟祂说过的、家庭成员的共生原则了。
祂把那个雄性人类,把“学长”变成自己的侍者不就好了吗?
侍者有义务供养祂这位“神明”。而“学长”能够光明正大地接近沐漪,也无需借口就能从沐漪那里弄到血。
虽然变成祂的侍者后,“学长”会逐渐畏光,身体也会一点点地腐烂,直至他完全死亡。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学长”又不是这个“家”的“主人”。他死了,“家”这个地盘不受影响,祂作为“家”中的一员,也没有违反家庭成员共生原则。
况且,“学长”是个坏东西。
他浪费了沐漪的血不说,还做了没必要的事情——他就像吃饱的猫一样,不是为了饱腹而狩猎;狩猎时会给自己的猎物一个痛快,让猎物死也死得有尊严。他把沐漪当作猎物,却只是为了自我满足而残害沐漪这个猎物。这可不好,很不好。
这是祂唯一无法和猫们达成共识的地方。也是祂认定猫太过野蛮,还不能算作高等生物的原因。
祂想,等“学长”成了祂的侍者,祂一定会好好地控制“学长”,让“学长”成为一个高等生物。这样,沐漪就不会无谓地流血,祂和她也能达成安心安稳的共生状态了。
嗯……很好,很好。
这是无懈可击的计划。
小煤球越想越开心,祂无声地蹦跶起来,开始朝着虚空进行“呼唤”。
有点奇怪。
小煤球蹲在窗前。外面噼里啪啦、窸窸窣窣,是雨点砸落了下来。
自祂开始“呼唤”,已经过去十几个日夜了。
对祂这样的长寿种来说,这点时间绝对算不上长。可对于人类来讲,这样的时间也绝不算短。
小煤球怀疑是自己“呼唤”地还不够用力,这几天已经努力加深了对“学长”梦境的影响。可是,“学长”依旧没有找上门来。
小煤球有些等不住了。倒不是饿的,纯粹是馋的。
最近几天,沐漪身上散发出的香气更浓厚了。这让小煤球抓心挠肺,偏偏祂如今已经长得有一个网球那么大了。
——自打小煤球学会了怎么开冰箱,祂能嚯嚯的东西就更多了。发现放在冰箱外的花蛤、蔬菜不到半天就坏掉大半,冰箱里的食物食材腐坏得和没放冰箱一样,她也只当是秋老虎作祟,冰箱也凑巧坏了。
以小煤球如今的体重,祂光是跳上沐漪的床都能让沐漪略有所感。
想要贴近沐漪吸她的血……
小煤球觉得自己会被沐漪尖叫着用拖鞋抽成马赛克。
是的,没错。小煤球已经见过小强了。
那个被沐漪抽成马赛克的东西和祂才不像!那东西是长的,祂是圆的,而且,祂又不会飞!
咕噜噜——
馋到痛苦的小煤球耷拉着一身的触手,无力地用软成面条的触手抱抱可怜的自己。
顺带一提,“拥抱”这个动作是白天沐漪不在时,祂偷偷打开那个扁扁的“盒子”学来的。
那“盒子”不愧是人类力量的来源,祂学着沐漪的样子戳开“视频”,就可以从里面看到许许多多人类的活动。
祂也因此学习了不少人类的举止。
再“呼唤”一次吧。
如果明天“学长”还不来,那就由祂去找“学长”。
轰隆——
雷声滚过,一道人影出现在窗户下方。
那人影一只胳膊垂着,手腕和手肘朝着不同的方向歪曲。一只脚拖在地上,把鞋子都给拖烂了。
小煤球蹦了起来。
来了来了!
果然来了!
祂就说嘛,祂的“呼唤”怎么可能真的没用呢?
“学长”之所以现在才来,一定是因为他之前在的地方太远,他需要赶很远很远的路才能过来。
触手探出,千丝万缕地挤开紧闭的窗户。小煤球从窗缝里一跃而下,朝着自己选中的侍从而去。
有闪电在头顶略过。
明暗交替间,小煤球跳到了“学长”的身前。同时,祂也奇怪地歪过了没有脖子的头。
奇怪……祂不是还没有把刺刺进“学长”的身体里吗?
可“学长”为什么,差不多已经是死的了?
唔……好吧。也不是不行。
作为侍从,这个人类显然是不够格了。
但作为一个寄生的壳子,缝缝补补还是可以让祂用上一段时间的。
『张开嘴巴。』
小煤球如此命令着面前翻着白眼的男人。
男人果然乖乖张嘴,甚至吐出一截舌头。
小煤球冲着男人的嘴巴跳了进去。
祂被男人咽下,海胆般的躯体顺着男人的食道下滑,却没有进入男人的胃部。
——细密的黑色触手丝线般尽数探出,有的蹿向男人的脑部,有的接驳男人的脊髓,还有的撕裂男人的食道,让小煤球钻入了他盛满器官的胸腔内。
剧烈的疼痛令男人抽搐、痉挛,口吐白沫。
他的腿间渗出一团团恶臭的污物。然而男人却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
一度远离的意识被疼痛拉回,按理来说值得庆幸——如果不是躯壳完全成了其他生物的提线木偶。
男人清醒地、痛苦地听到自己身上的骨骼发出“啪咔”、“啪咔”的脆响。他像只僵尸,以一种一度怪异的姿态歪歪扭扭地走在雨里。
瓢泼大雨迎面而来,打得皮肤生疼,也冲刷掉了他身上的血迹与恶臭。
渐渐的,男人走路的动作开始纯熟,开始自然。
祂那装在脑壳里的大脑,也被黑色的细丝完全缠绕。
黑色的小煤球大大地打了个饱嗝儿。
从今天开始,到“学长”从里头被祂完全吃光。“学长”会是祂的移动粮仓,“学长”也由祂来当。
从沐漪家到他自己租住的地方,响了一路。
在这个大雨瓢泼的夜晚,除了男人与他身体里正在吞吃他脑子的小煤球,没有人听到这细碎的咀嚼声。
男人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分崩离析。
这很正常,因为他身体里的小煤球正用祂细细软软的小触手,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脑子上切割下能吃的部分,再把这些大餐送入口中。
最初是小脑。
负责协调身体运动、参与条件反射学习的小脑被吞掉时,男人眼歪嘴斜,唾液从嘴角流下,鼻涕无意识地渗出。但当吞掉他小脑的小煤球代替了他小脑的功能,他的五官又恢复原位,眉目间的神情甚至带上了点电视剧里男主角的清冷霸道。
然后是新皮质。
男人还在无法自控地走着路。但忽然间,他就发现自己失去了视觉、听觉,连怎么说话都给忘记了。
他如同一个忽然失智的傻子,差点儿要摔倒在地。偏偏他的身体又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动作一点点拧了回来。
再然后是海马体。
男人发现自己想不起自己最近都做了什么。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走在雨里。
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
杏仁核、前额叶皮层、扣带回、丘脑……
小煤球吃掉的人脑越多,越是感到头脑清晰。
通过人类的记忆,祂逐渐适应这具身体,也逐渐理解人类的语言,祂开始操作着这具身体发出“啊啊”的声音。
“啊……啊……”
“偶系……”
“窝西……钦哒……”
从最初的低哑不成调子,到渐渐字正腔圆。
“我是……庆大……”
“放、方……鑫鹏。”
“我是,庆州大学的,方鑫鹏。”
眼眶里咕噜乱滚的眼珠停住了。瞳仁开始直视前方。
粉碎的骨头被细小的触手黏合起来,歪七扭八的手臂与拖着的瘸腿重新变得正常。
男人、方鑫鹏的身体像是球形关节人偶被重新上好了筋,四肢完美的重组起来。
“我是,方鑫鹏。”
“是庆州大学大三的学生。”
小煤球……噢,现在该暂时叫祂“方鑫鹏”了。
“方鑫鹏”用手揉着自己脸上的五官,试图让自己做出在视频里见到过的,人类的表情。
“沐漪喜欢的,是这种表情吧?”
从方鑫鹏的记忆里挖出几个画面,“方鑫鹏”拧动五官,顺便朝着路灯下的水洼看去。
水洼倒映出了祂此刻的脸。
那是一张有些肿胀而惨白发青的脸。这张脸此时正诡异地把嘴弯成一个√的形状,两只眼睛似睁非睁,比鬼面具还要吓人几分。
“方鑫鹏”被自己吓得后退几步,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方鑫鹏里头的小煤球沮丧地长出了好大一口气。
人类的表情说不定和人类的语言一样难。而且,祂还得学会看人类的文字。
人类这种生物为什么要把简单的沟通交流弄得那么难呢?不光语言、文字有很多种,表情也可以有很多解读。
要不祂放弃接近沐漪、吃掉沐漪的计划得了?
不不不……这个人类虽然也能吃,比起鱼啊贝啊也更好吃,可是比起沐漪来……
他的香味远不及沐漪。
“方鑫鹏”吸了吸口水。
祂又开始想念沐漪身上散发出的香味。
——那种迷人的甜香仿佛现在还萦绕在祂的鼻尖,让祂心神不宁。
沐漪,沐漪。
祂无法放弃沐漪。
祂想接近她。
祂想吃掉她。
很想很想。
咽着唾沫操纵着身体往方鑫鹏记忆中“家”的方向走,小煤球脑袋里装得都是:“沐漪沐漪沐漪沐漪沐漪沐漪沐漪沐漪——”
祂并不知道,这具身体里大脑还没有完全死亡、意识依旧存在的方鑫鹏在祂的呓语中一次次崩溃,想死想发疯却又无能为力。
“卧|槽他怎么还敢来学校……”
“……别不是来报复人家学妹的吧?”
“有没有人去报下警?”
乍见学校门口穿着西服、手捧玫瑰的“方鑫鹏”,庆州大学的学生们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不少人还冲着“方鑫鹏”投来了愤怒的目光。
“我看不像报复……看这阵仗倒像是来求复合的。”
“多厚的脸皮啊,还来求复合?”
“是啊,他都做出了那种事……”
“谁说不是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堂堂学生会会长私底下能干出那些事情来……”
“就是说呀。”
被学校保安拦在校门外的小煤球很是无奈,甚至有些委屈。
根据“学长”、也就是方鑫鹏的记忆。祂知道他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可是祂穿上沐漪会喜欢的衣服,还喷了沐漪会喜欢的香水,抱着沐漪喜欢的花来到了学校想找沐漪,却被这种叫作“保安”的人给拦下了。
“我真的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你现在已经不是了。”
领头的保安大叔鄙夷地望着面前的“方鑫鹏”。
这“方鑫鹏”闹出的事情,连他们这些学校保安都有所耳闻。别说校领导有特别交待过他们,让他们不要放“闲杂人等”进入学校。就算校领导没有特别交待,他们也不会允许他进入校园——天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干出什么更过激的事来。
“这是我的学生证……”
“有学生证也没用。”
要是小煤球有脚,方鑫鹏里头的小煤球已经跺起脚来了。
“那让我见一见沐漪……”
祂可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喝到沐漪的血才进入这个身体的啊!为什么进入这个身体之后,祂反而见不到沐漪了呢?
早知如此,祂就不进入这个身体了。
但现在祂一时间也没法丢掉这个身体……
太阳那个恐怖的东西还悬在祂的头顶上。如果祂从这具身体里出去,那祂立刻就会被太阳灼伤……再严重一点,祂说不定会被直接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