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男女的脸色霎时间铁青一片。他们哄着幼崽想让他把祂丢下,幼崽却哭闹起来,甚至还咬了来抢祂的男人的手。
血从男人的手上流下,流进祂半蜕的外骨骼里,进入祂的身体中。
那一刻,作为生物的本能告诉祂,人类的血肉可以滋养祂。他们是比任何浮游生物、鱼类、水草都更好的饲料。
遗憾的是,祂太虚弱了。虚弱到意识断断续续,背上的针也弹不出去。
“宝宝啊,你捡到的这个说不定是神仙呢。”
女人比男人聪明一些。她没有上手去抢被儿子护在手心里的祂,只是撑着伞故作温和地笑:“妈妈带着宝宝,去把神仙送到神仙该待的地方,好不好呀?”
幼崽呆滞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呼唤他来到这里,找到这个神像的声音确实告诉他:祂是神。
可是他还是不想把神送出去。因为这个神可是他找到的呀。
女人像是听到了幼崽的心声。
她温柔无比地把幼崽揽进怀里,将他握着小像的手抬起来。
“宝宝最喜欢和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一起玩了,对不对?”
幼崽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宝宝怎么忍心让神仙一个人孤零零的呢?你想想,你需要朋友,神仙也需要神仙朋友呀。”
幼崽嗫喏两声:“我……我可以当神仙的朋友。”
女人拍拍他的后背:“可是神仙需要的不是人类朋友,是神仙朋友。宝宝,妈妈不是教过你吗?做人不可以那么自私。你想因为自私害得神仙孤零零吗?”
豆大的泪珠从幼崽的眼眶里滚落出来。他终于愿意跟着妈妈回家。
第二天一早,女人就哄着儿子去了路边的祠堂。
昨晚她儿子连睡觉也要一直抱着那邪性的塑像。这让她愈发坚定了要把这破玩意儿丢掉的念头。
于是,等祂再次清醒,祂已经被放在了祠堂门口。
前一天浸润到祂身体里的那一点点血液对祂来说并不足够。
祂剩下的力量,只能勉强再进行一次“呼唤”。
这是祂最后的“呼唤”。
祂怀疑不会有人听到祂的声音。
咔哒、咔哒——
那是人类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渐渐地来到祂的跟前。
祂看清了她的脸。
一张年轻的、文弱的、娴静而优美的脸。
女孩儿捡起了祂。
她带祂回了家,把祂泡进温水里,又找出了不要的牙刷。
她轻轻刷着祂身上的泥点子。
那种又扎又刺|激的感觉一寸寸碾过祂的身体,让祂下意识就弹出了背上的刺。
女孩儿的手指流起血来。那血丝丝缕缕地溶进洗脸池中的温水里。
“……?”
女孩儿莫名地望着自己流血的手。她怔忪几秒才把祂放回温水里,自己出去处理流血的手指。
大口大口,大口大口。
温水里,祂贪婪地吞噬着女孩儿留下的每一滴血,并且期待着更多、更多。
祂被女孩儿放进了鱼缸里。
那尾斗鱼有些怕祂,但又忍不住对祂好奇。它总是在祂身边绕着圈儿,想弄清楚祂是什么,而祂,仍旧望着缸外的女孩儿。
她真美味。
她的血里有股独特的香气。
那香气让祂想多吃几口。
女孩儿被人打裂了嘴角。
即便隔着鱼缸,隔着养鱼的水,祂还是能闻到从她血里散溢出的香甜气味。
那股气味越来越强,被施暴的女孩儿也越来越惨。
祂的背上,那些新长出来的细针几乎要弹飞出去。
该死的人类……
该死的人类!!
那个人类竟敢这样暴殄天物……!!
啊,血,她的血。祂那么想要再喝一次的血。那么珍贵的血……就这样全浪费了。
……不会原谅。
祂绝不原谅那个该死的人类。
绝不——
斗鱼翻着肚皮飘在鱼缸里。它已经成了尸体。
一团乒乓球大小的海胆状物质咕噜噜地滚过书桌,滚过书架,滚过窗台……不,是在差点滚过窗台前停了下来。
房间的主人时常拉着窗帘。此时也一样。浅蓝色的遮光窗帘遮住了窗外照入的泰半阳光,但仍有暖意透过玻璃,落在整齐摆开的多肉植物上。
生命。那是新鲜生命的味道。
贪婪促使着祂、那团乒乓球大小的黑色小煤球朝着多肉植物们伸出了几条触手。
黑色的触手很细,最粗的那根也不到笔杆的一半。细的那些与其说是触手,不如说更像是被静电吸起的人类发丝。
触手一接触到光线,就被灼得冒出了一阵轻烟。黑色的小煤球又开始满桌子咕噜噜打滚,不过这次祂是疼的。
祂太弱小了。实在是太弱小了。
这种弱小不光令祂精神上痛苦,更让祂肉|体上也吃尽苦头。
为了摆脱疼痛,为了不再弱小,在脑海中描绘着变成庞然巨球的自己一口把那个伤害自己主人的人类吞掉的画面,小煤球从书桌上滚了下去,继续寻找可以成为自己食物的东西。
“主人”……这个单词是附近的流浪猫教祂的。
那些猫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地说着人类和猫一样会划分地盘。只不过人类不把地盘叫地盘,他们似乎喜欢把自己的地盘叫做“家”。在“家”这个地盘里,最强的人类就是“主人”。
“主人”可以把自己的地盘,也就是“家”分享给别人、别猫、别狗、别鸟、别龟,甚至是别蛇。厉害的“主人”不光有“家”这个地盘,还能有“公司”、“单位”、“学校”之类的地盘。
祂问猫们,那祂现在是被允许住在“主人”的“家”里了吗?
猫们回答说那当然呀!她都把你捡进门了,说明她“收编”了你。你小子倒是好,都不用装模作样五分钟,就能荣华富贵十五年。
祂不太明白猫们在说什么。不过有一点祂理解了:祂可以留在“主人”的“家”里。因为祂被“收编”了,所以“主人”也会无条件无偿给祂食物。
嗯,鱼缸里那尾鱼,味道还不错。它那么好斗、那么有活力。吃了它,祂也恢复了点力气。
还有吃的吗?一定还有的吧?
猫们都说人类的打猎技巧很厉害,总是能猎回很多好吃的食物。就是人类生性抠门儿。很多时候,“主人”明明打回来了很多很多美味的食物,却总是藏着掖着,不给“家”里的猫猫狗狗吃。所以聪明的猫猫狗狗呀,是会在“家”里自己刨食吃的。
祂还是不太理解猫们的话。
既然人类的打猎技巧那么厉害,既然“主人”会给“家”里的猫猫狗狗们带吃的,那为什么猫们还要去当流浪猫呢?它们不是只要“装模作样五分钟”,就可以“荣华富贵十五年”吗?
听到祂的问题,猫们哈哈大笑,喵成一团。
它们都说祂还太年轻。祂生气地直跳脚——祂可比它们这些短命种活得长很多很多好吧?它们怎么敢说祂还太年轻?如果祂算年轻,它们又算什么呢?
咕噜噜、咕噜噜——
祂在滚动,也在饥饿。
饥饿的祂滚着滚着,撞到了一个盆。
被撞得四仰八叉(虽然看起来仍然是个球)的祂生气地蹦起来,却发现盆里是满满的花蛤。
不存在的眼睛里迸发出了灼灼亮光。小煤球一下子蹦进了盆里,盆里顿时溅出几滴水花。
发丝般纤细的触手钻入了花蛤紧闭的硬壳之中,一个花蛤被祂吸干,两个花蛤被祂绞死。
吃完半盆花蛤,黑色小煤球也打了个饱嗝。
祂意犹未尽地将触手探望盆里更深处,却听到“喀嚓——”一声。
老式防盗门被人打开。“主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快进来吧,宁宁!”
提着蔬菜的“主人”先进了门。进门的她连手里的东西都没放下,就把门打开得更大一些,方便身后的人入内。
水盆里的小煤球把自己圆滚滚的身体往花蛤中间藏了藏,又忍不住好奇地探出一点身体去看。
“主人”满头是汗,热得双颊通红。她身上却还穿着连续穿了好几天的高领长袖薄毛衣。
祂觉得有些奇怪。
猫们都说人类和它们不一样。它们不可以把皮毛脱下,人类却可以更换“衣服”。
猫们还说雨停后,秋老虎又回来了。它们白天这么懒懒散散的躲在阴凉处,就是怕被秋老虎啃了脑瓜子。
那“主人”为什么不把她身上的“衣服”脱掉呢?难道她不怕被秋老虎啃脑子吗?……不,看她这有气无力拼命给自己扇风的模样,她肯定已经被秋老虎啃过了脑瓜子。
那她还在等什么呢?脱掉“衣服”,秋老虎就不会再折磨她了呀。
“我昨天买了花蛤,今天准备煮花蛤汤。宁宁留下来吃饭吧?”
放下东西洗了手,把装满花蛤的不锈钢盆从地板上拿起来。“主人”猝不及防的动作让藏身在花蛤间的小煤球紧张不已。祂的球形身体开始如同心跳加速的心脏一般,有节奏地收缩膨胀、收缩膨胀。
“不用了……”
隔着水波,另一个人类的面目小煤球没怎么看清。祂只知道,她和“主人”一样,是个雌……不,是个“女性”。
“我来是有话想和你说。说完我就走。”
“哦……那我给你泡茶。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主人”的视线从盆里的花蛤上挪开,这让小煤球心下一松。
祂看着“主人”从盆边离开,去打开了旁边的电热水壶。
“不用那么麻烦的。……真的、不用那么麻烦。”
跟着“主人”回来的人类女性表情奇怪,动作也很奇怪。
她一只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另一条手臂,脸上的神情带着一种动物濒死时的痛苦。
“主人”明明没攻击她啊?她……虽然受了点伤,生命力是有点低下,可也不至于濒死。为什么她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小煤球感到不可思议。
祂趁着“主人”同样愕然地去看那人类女性的功夫,悄悄地、悄悄地顺着不锈钢盆的盆边爬了出来,途中因为不锈钢盆的盆壁太滑,祂的触手还打滑了几次,这也让祂滚出不锈钢盆时的动作很是滑稽。
“宁宁?”
“沐漪,他是不是打你?”
小煤球咕噜噜地滚到橱柜下面的缝隙里,又顺着缝隙滚啊滚,直至撞上冰箱底。
“……学长不是故意的。”
学长……
噢,是那个人类。
那个,浪费了她血的人类。
黑色小煤球的背上,那些刚长出的细针一根根立了起来,蓄势待发。
“是我扫了学长的兴,所以学长才会教训我。是我的错。”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不管你有没有扫兴,他都不该对你动手的!再者,男女朋友之间的动手也算是家暴!你又不是不知道家暴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犯不着为他开脱!”
啊,这个位置看不到“主人”的脸。
祂得往前挪一挪。
嘿|咻——
糟了身上有水好像要从缝隙里滚出去了!咿咿!会被人类看见的!
不行不行!祂还不够强大,被人类发现可要出大问题了!
“是我不该烦学长……他最近本就心情不好。我还跟他说什么我感觉自己被偷拍被监控了。”
“——”
呼、呼……
虽然触手被地面摩擦得好痛,不过好歹是停下了。
嗯,很好。无论是“主人”还是另一个人类都没有看到祂。
“宁宁,我是不是很好笑?就我这种要姿色没姿色,要魅力没魅力的女生,谁会来偷拍我、监视我呢?我也觉得自己太神经质了……”
水滚了。“主人”起身去泡茶。
她从橱柜里拿出成对的杯子,一个杯子里放了一个茶包。
滚水冲入,杯子上升腾起馨香的白雾。
蓝色的杯子被“主人”留给了她自己,粉红色的杯子则被“主人”放到了那个几次张口又几次闭嘴的女性面前。
“学长也说过没事的。毕竟我搬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换了锁,就算是房东也没有钥匙。不可能有人会进我的房间安隐形摄像头的。”
“……”
白雾缥缈,在两个人中间氤氲。
“主人”垂着睫毛,她对面的女性盯着她瞧了许久,终是露出了下定什么决心的表情。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你不是神经质。”
“沐漪,不要太相信学长了。他是个家暴男啊,你怎么能信他?”
“主人”面色微沉,也不再吹杯子里散发出的热气了。
她把杯子放到了矮机上。
“宁宁,你是不是对学长有什么成见?或者误会?你以前不也挺支持我和他在一起的吗?为什么现在要说这种话?他对我动手这件事是有错,但我也解释过了,这件事是我不好,是我让学长心烦了,他一时没忍住才动得手……”
“主人”抿了抿唇,把脸扭到了一边:“……还是说,你也喜欢学长?你这是在挑拨离间,想让我和学长分手?”
“不是!”
女性……“宁宁”激动地站了起来。她用力扒拉着自己头上的大|波浪卷发,又很快颓废下来。
“我是想让你们分手,但我不是因为喜欢学长!”
“沐漪——”
“沐漪”是“主人”的|名字吗?
应该是的吧。祂已经听过同样的称呼好几次了。
好,从今往后,祂也要叫她“沐漪”。
宁宁走到沐漪跟前蹲下,她用力抓住了沐漪的肩膀。
“我承认我是对学长图谋不轨过,但我也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真的。”
“我是不想让你走一遍我已经走过的老路,才来对你说这些话的。”
沐漪愣愣地:“什么意思?”
宁宁嘴唇发抖:“前段时间,我不是找你借钱了么?”
“嗯……”
沐漪的表情像是在说:“借钱又和学长有什么关系呢?”
宁宁苦笑一声,嘴唇翕动:“我找你借钱是为了引产。”
“——”
沐漪的眼睛睁大了,睁得很大很大。
她这模样,让小煤球想起池塘里的青蛙。
“你、你的意思是……?”
“别说你听不明白,沐漪,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在你和学长暧|昧的期间,就和学长勾搭上了。”
“他那个人,荤素不忌。只要是自己送上门的,他都吃都要都拿。”
宁宁嘴角的嘲讽扩大开来:“我嫉妒你成绩比我好,我嫉妒你比我受老师的待见,我嫉妒你比我受男生的欢迎,所以我——”
“别说了!!”
沐漪像是突然崩溃了。
她厉声打断宁宁,眼泪一滴一滴从眼角流下。
“不会的、一定是你骗我……一定是你想挑拨我和学长……学长他怎么可能……”
宁宁的眼眶也红了。
她沉默地从手袋里翻出一本夹着几页打印纸的病历本,把病历本摊开放在了茶几上。
“有空你看一看。”
第100章 善良的她04
小煤球看不到病历本上的内容,只能看到宁宁的脚走向了门口,穿上了矮跟的皮鞋。
随着宁宁关门的动作,“主人”……沐漪的视线也来到了桌面上。
她翻看着病历,看得很认真。看完又把病历里夹着的打印纸抽出来凝视了一会儿。
黑色的碎发随着沐漪低头的动作垂落下来,遮住了沐漪的眸光。她拿手捂住嘴,肩膀一点点地颤动起来。
啊……香味。
是沐漪的香味。
她又开始散发那种好吃的味道了。
小煤球在原地躁动地滚动了两下,祂艰难地忍住了从阴影里迅速滚出,猝不及防地朝着沐漪射出背上刺针的冲动。
——流浪猫们和祂说话时好几次都朝着祂扑来。要不是隔着玻璃,祂早已被猫们按扁在肉|球之下。对此,猫们毫无歉意,反而还舔着爪子表示:没办法呀,谁让你那么像小强呢?
祂问猫们“小强”是什么?
猫们回答:是一种长得很丑、但生命力无比顽强,人类又怕又讨厌的虫子。
坏心眼的猫们还说:你要小心别被人类看见,万一人类把你当成了“小强”,说不定你当场就会被人类一脚采扁成肉酱。
猫们的形容让祂不寒而栗。祂浑身上下的小触手都软趴趴地塌了下去,不存在的牙齿更是剧烈打颤。
喀嚓——
是沐漪去了卫生间,她在卫生间里反锁了门。
小煤球咕噜噜地滚了出来。透过卫生间门上的磨砂玻璃,祂隐约可以看到门后的沐漪身形起伏。
“啊啊啊啊啊啊!!!”
沐漪的叫声吓了小煤球一跳。祂连忙滚回阴影之中,却好半天都没见沐漪出来。
于是小煤球又滚了出来。还跳上矮机,滚到病历与打印纸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