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碗雪白的面线,面线上点缀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的青菜与焖肉,滴了两滴芝麻油的面汤香得妙不可言。
洒了一把小葱碎在面上,男友把做好的面放到餐桌上。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用地图功能就能看到街道实景,稍微搜索一下就有一百一千条带照片的景点攻略。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还很高兴的说好几个你喜欢的博物馆都开了线上展览?那些展览你都看完了?”
勃发的怒气像是被美食封印,不断传进祝音鼻腔里的香气搅得她有点心神不宁。
祝音发出了心虚的声音:“没有看完……但那是因为……!只是看到底比不过实际地去触摸……”
“博物馆里的展品也不可能让你随意去触摸啊。”
把祝音拉到桌边,为祝音拉开椅子,再按着祝音的肩膀让她在散发着热气的晚饭面前坐下,男友语重心长道:“音音,我没有要软禁你的意思。什么时候你真的下定了要出门的决心,不管是哪里我都会陪你去。当然,如果你想一个人去,我也不会阻止。”
“但这一切的先决条件是,你要真的下定决心。”
男友抹掉了祝音眼角的残泪,他的好脾气又是让祝音鼻子一酸。
确实,男友从来没有锁着她、绑着她,不许她出门。
是她自己随随便便被男友的话分了心神,自己忘了自己之前想说什么。
也是她自己因为没有自制能力又垂涎男友的美色,所以和男友在沙发上乱来了一通,耽误了出门的时间。
现在外面下起了雨……
男友没有呼风唤雨的力量,这雨又不是他让下的。男友怕她淋雨生病对她好言相劝,她却把不可抗力造成的无法出门怪罪在男友身上……这不妥妥地是一种迁怒吗?
她是个笨蛋。
她怎么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对这么为她着想,总是比任何人都关心她、爱护她的男友大吼大叫,还说一些过分的话呢?
“……啊!”
听到男友突然的惊呼,祝音紧张地看向他。
结果男友只是歉然道:“我忘了给你煎蛋。音音你再等我两分钟。”
提起的心被放松下来,望着男友快步走回炉灶面前的背影,祝音轻笑一声。
一定没有比男友更爱自己、更珍惜自己的人了吧?
心里软乎乎的,祝音不由地凝视着男友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怎么了?”
解了围裙的男友坐到了祝音的对面。金黄灿烂的太阳煎蛋被推到她眼前。
“……没事,没什么。”
祝音拿笑敷衍了过去:“我只是在想我是从哪里找到你这么好的二十四孝男友的。”
说起来,她来厨房干什么来着?
想到这里,祝音不由得感到好笑。
饿着肚子的人来厨房能干什么?
提起手边的筷子,祝音慢慢地吃起了眼前的面。
7月19日:
今天我和音音吵架了。
我们感情很好,很少吵架。所以吵架这件事让我有点伤心。
音音说要和我分手也让我有点伤心。
当然,我知道她不是认真的,我们也不会真的分手。
但,伤心就是伤心。
更糟糕的是,我知道以后,我和音音还会因为类似的事情争吵。我们只会争吵得越来越多。
奇怪,我有哪里说错、做错了吗?为什么音音总是不听我的话呢?
她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出去”这件事呢?
明明外面的世界只会伤害音音。
我不让音音出门,只是想保护音音而已。
为什么音音就是不能理解呢?
还是说,这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我越是希望音音能听我的话,音音越会嫌弃我|干涉她太多。
……真难啊,人与人的相处。
“……分手!!”
祝音气红了双眼:“我今天一定要和你分手!!”
她丢在沙发上的平板电脑开着绘图软件,绘图软件里是画了不到一半的窗外风景。
手拿祝音同款情侣平板的男友怔了一怔,他把视线从股市大盘上挪开,顺便把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也拿了下来。
“为什么?我们相处得不是很好吗?”
祝音张牙舞爪:“但是你不让我出门!!”
“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我可是个画家啊!?单纯靠眼睛来感受事物,能接收到的讯息是很有限的!如果不实际去触摸各种东西的质感,我怎么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笔触去描绘那些东西!?”
祝音眼角红红的,眼看着就要情绪激动地哭出来。
男友见状轻叹一声,走了过来,眼中透出深深的怜惜。
“音音,我不是在软禁你。你要是真的铁了心想出去,我一定不会阻止你。”
“可音音,你为什么一定要出门呢?”
祝音崩溃地尖叫一声:“站住!别过来!”
她浑身都在抖,抖得像是马上就要承受不了某种巨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
她甚至从茶几上拿起削水果的小刀,胡乱朝着男友比划了几下。
“你再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好、好,我不过来……”
男友深深地叹息。
就祝音这细胳膊细腿的,他压根儿不怕祝音刺伤他。他只怕祝音没轻没重地伤了自己。
“音音,冷静点。你看,家里的门一直都没有反锁过,对吧?我不让你出去只是因为外面正是花粉季,而你有严重的花粉过敏症……”
男友的解释祝音听不进去,她只是急切地喊:“我可以戴口罩的!!”
“口罩……”
男友再度叹息:“即便你戴的是N95,也不能完全过滤所有的花粉。你难道忘了去年你硬要出门,结果出去不到半小时就又咳又喘涕泪横流吗?”
被提起眼泪鼻涕流到把头发都给糊在脸上的糗事,祝音面上一烫。
她结巴两秒,依然没有把刀放下:“……我要出去。”
男友举手投降:“好、好……我帮你开门。你先戴好口罩。”
“不!”
像是猫儿被踩了尾巴,祝音尖叫一声,抖得更厉害了:“你肯定是想骗我……骗我去戴口罩,让我放下手里的刀!等我放下了手里的刀,你就会让我忘了自己想出门!”
男友苦笑:“音音,我只是不想你花粉过敏……”
“骗人!你这个骗子!你就是不想我出门!!”
祝音颤抖的手几乎要拿不住手里的小刀。她无法理智的思考,也无法冷静地行动。
她只能感受到一种迫切,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迫切。
一种要离开这个精美的造景鱼缸的迫切。
男友无奈,朝着玄关走去。
他腿长,没花几秒的功夫就走到了门边。
电子门锁随着男友打开大门的动作发出“滴滴”的声响。门外有风吹将进来,吹得祝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祝音闻到了沉水香的味道。
她和男友住的这个小区是一层四户,两户共用一个电梯。素未谋面的隔壁邻居似乎很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早晚都会在门前燃香,门廊里也就总是飘散着这股沉水香的气味。
沉水香熏得祝音脑袋发晕。
她拼命握紧了手里的小刀,这才踉跄两步,朝着香味越发浓郁的门口走去。
滴嘟滴嘟——
是电子锁响起了报警音,提示这家的主人:你的门还没有关上。
该死的沉水香熏得人胃里翻搅。
为什么那个该死的门锁还在报警?
祝音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手里的匕首指向了男友的鼻子:“你,从门边走开。”
男友脸色不好,瞳孔里似乎也盈满泫然欲泣的悲哀。
可他很乖地沉默着,顺从地从门边让开了。
……难道是自己误会男友了?
经过男友身边时,祝音瞥向了男友的脸。
下一秒,一阵强风裹挟着植物的气味铺面而来。祝音的喉头开始剧烈发痒。
祝音双|腿一软,呛咳起来。
“音音!”
男友焦急地来搀扶祝音,祝音却只是拼命朝着被风刮得即将关上的门伸出了手。
别关上。
求你了……
让我出去,我想出去——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做事怎么就不能多想想后果呢?”
熬了一个大夜的医生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朝着病床上的祝音数落道:“你明知自己花粉过敏、柳絮过敏,还偏偏要不戴口罩就出门!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正是春天,花粉和柳絮漫天都是?”
“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仗着自己年轻就胡来,以为自己年轻就扛得住……过敏可不看你是老人小孩儿。我告诉你,就算是浑身肌肉的壮汉,也能在五分钟内死于过敏。”
“是,对不起……”
祝音被医生数落得讷讷低头,薄薄的脸皮早就跟火烧一样。
她这样哪儿还有心思喝下男友喂到嘴边的皮蛋瘦肉粥?
扯了扯男友的手臂,祝音示意男友把勺子放下。
医生看了眼男友,叹息一声捏了捏自己酸痛的后颈:“实话告诉你,你的过敏症状真的很严重。这回你急性休克,要不是人小伙子第一时间就为你做了最妥帖的急救,你还真不一定能撑到医院里做抢救。”
“是……”
祝音脸上辣得发疼,这让她又把脑袋低垂下去两厘米。
医生训斥完了不惜命的祝音,接着去查房了。
留下的小护士先来跟小情侣交待了几句关于退院的事情,跟着就认真对男友嘱咐起了退院后要盯着祝音吃药,并且一定要记得什么药物吃几天、一天吃多少剂量等等琐事。
被排除在一边的祝音有些讪讪。
她这是完全不被信任了啊。
……也是,但凡她多对自己的健康上点儿心,也不会因为和男友怄气就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在这么个柳絮满天飘、花粉到处是的日子里不戴口罩就要出门,结果猛吸一口花粉柳絮,直接被急性过敏放倒。
“音音,要吃水果吗?”
送走了小护士的男友坐回了祝音的床边,他说着就想给祝音削个苹果。
“不想吃。”
祝音摇摇头。
末了颇不好意思地抿抿唇,低声道:“你靠过来点儿。”
“嗯?”
男友温驯地就像没有脾气、也不会记仇的小狗,他果然贴了过来,晶亮地眼眸里倒映出穿着病号服的祝音。
“对不起……”
难得软着嗓子说话的祝音轻轻拨开男友的刘海,忍着害羞亲了亲男友的面颊。
“是我错了……”
情绪上头的时候祝音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一百只鸭子张大了嘴巴在朝着自己叫:出去出去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你一定要出去出去不出去你就完了快点出去出去——
冷静下来祝音才觉得自己真是个疯子,居然伤害了这么温柔、又始终为她着想的男友。
——男友家从不开窗。开门也务求在十秒内关闭。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祝音的呼吸过敏很严重。
男友为此重新装修了家里的大平层,给全屋都装上了新风系统。还每三月就找专人过来为新风系统进行定期清洁。
祝音在男友的保护下得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过清闲的日子。她却像是有什么被害妄想症那样,总是觉得男友是在软禁她。
一吻结束,祝音和男友都有些喘。
感受到掌心下男友胸前的肌肉已经变硬,祝音揉了一把还要蹭上来贴贴的男友的头发,对他说:“回家再继续。”
男友亲亲祝音的耳朵,嗓音微哑:“我想申请奖励……很多奖励。”
男友都救她狗命了。她有什么理由拒绝给男友颁发奖励吗?
……不如说这么点小小的奖励都还要申请,看来是她以前对男友太不好了。
“好。你要什么奖励我都发。”
“真的?”
男友把祝音抱了起来,神态之轻松,就跟抱了一纸袋面包似的。
祝音扶着男友的肩膀,忍不住笑。
“真的。”
男友真的很喜欢从下方仰视她。她不懂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含义在,但她确实不讨厌这种被人仰视的感觉。
男友舔了下干涩的唇:“我好像……等不到回家了。”
因为不眠不休地照顾祝音,他比祝音这个病人憔悴多了。
祝音怜惜地摸摸男友眼下的青痕,心中的愧意更盛。她主动低下头去,在男友唇上啄了一下。
简单的轻啄,就像是羽毛飘落下来,蹭了一下嘴唇。
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轻蹭,却像是点着了男友。祝音的唇不过刚刚抬起,他就追着吻了上来,甚至撬开了祝音的牙关。
炽热在口中席卷,逐渐延烧至面颊与耳廓。祝音被吻得软了手脚。
“要被人看见了……”
她细细低喃,含嗔似怨。
她不知自己这声音听在男友耳里,却只是可爱的撒娇。
“被看见就被看见。……我们不是不能被看见的关系吧?”
碍事的长发被男友顺到了脖子后头,后颈被男友温柔地抚摸。
“那……确实……”
舒服的感觉让祝音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很快又和男友黏糊糊地吻到一起。
3月5日:
今天又和音音吵架了。连续为了同样的事情而吵架让我自省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今天的我是哪里做失败了呢?
是我给音音选错了职业吗?可是适合音音,又能够足不出户的工作并不多。
广告设计师、写手、营销号运营、网文作者……这些职业我都让音音试过了。可没有一个职业能够让音音安于不用迈出家门的现状。她还是很渴望出门。
好在我还有补救措施。补救措施也确实起了效果。
但是过敏这种手段还能够起效几次呢?我不认为区区一个呼吸过敏就能断绝音音想要外出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过敏会让音音痛苦。
我不愿意看到她痛苦的模样。她痛苦的样子会让我心疼。
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不能再用让音音痛苦的方式把她留在家里。
“口罩,买了!”
“防护服,买了!”
“氧气罐,买了!”
祝音在客厅里对着男友刚拿回来的包裹“大点兵”。
帮祝音拆着盒子箱子的男友则是苦笑着来回把空了的盒子箱子放到玄关门口。
“音音就这么想出去?”
“想啊!想得头皮发麻!”
祝音说着抖了抖手里的防护服,接着把防护服往身上套。
男友看她一个人穿得辛苦,洗干净了手后就过来帮她。不一会儿,祝音从蓝色的防护服里钻出个小脑袋来。
“我还把你那份防护服都买了呢。”
男友“噗嗤”笑出声来,刮了下祝音的鼻梁:“我又不过敏。”
“是哦……”
祝音如梦初醒地点了点头,但她马上又说:“但现在外面疫病多,就算你不过敏,防护服也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男友乐了,抱着祝音坐回了沙发上。
“我穿成这样你不嫌我丑啊?”
“那我穿成这样你嫌我丑吗?”
祝音说着伸展了下套着防护服的身体。
“怎么可能?音音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漂亮的。”
男友低下头来,额头贴在了祝音的额头上。
祝音捏住他腮边软肉,眯眼道:“油嘴滑舌。”
男友脸都被祝音捏红了。他却是不管。
“我更喜欢你说我……口甜舌滑。”
说着,口甜舌滑的某人将自己喂进祝音嘴里,要她尝尝自己是否名副其实。
祝音双手撑在男友的胸口上,笑着闪躲,时不时又轻咬男友两口。
三年前,一场巨大的疫情忽然席卷全球。
数以千万记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在短短的一个月内都感染了同样的疾病,随后许多人一夜之间丧父丧母,成为孤家寡人。
也是因为这场疫情,许多国家的许多城市都宣布进入紧急状态,还有一些城市宣布进入静默状态。
疫病的碾压之下,人们许久都没有出门。大病初愈的祝音前脚刚退院开始在家休养,后脚就看到新闻上说医院人满为患,全市医疗系统崩溃。
人在其他城市的爸妈给祝音打来了电话,一面叮嘱她没事不要出门,一面又叹息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要不是疫情大规模爆发前她们的女儿耍小脾气非要闹着出门,搞得呼吸过敏住了院。指不定她去外面溜达的时候就感染了这种可怕的病毒……听说那种病能瘫痪人的免疫系统,导致人体内的沉疴旧疾全面发作。即便治愈了,也会在人体内留下各种各样的后遗症。
祝音的小身板儿不算结实,天知道这该死的病毒会不会害得她一命呜呼。
和爸妈通过电话后,祝音自己也有些后怕,怕完了之后对男友的愧疚更是成倍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