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是阮文最不愿意面对的情况。
她宁肯相信自己是睡着期间被什么科学怪人放进了治疗仓里,也不想面对超自然力量将她送到这里的结论。
因为超自然力量不是她这样的人类能够对抗的。
刚才那些“麻绳”她还勉强能用金属和自己的大牙对付。可万一出现了鬼魂……她难道还要对鬼魂进行物理超度吗?
阮文用力扒拉着自己头发,揪得自己头皮都疼。
也是在这时,她听见:
那是小铃和大钟交替响起的声音。
阮文想都没想就动了起来。
虽然她的理智告诉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跑,但她的本能告诉她:要是留在这里,她一定会死。
阮文狂奔起来,心跳瞬间直逼两百。
她闪身要出宫室,却因为瞥见宫室墙上的火把又暂时撤了回来。
得拿个火把再走。
毕竟无法确定前方的长廊是不是还能视物。
火把被搁在一个金属扣上。金属扣的位置高是高了点,但阮文踮起脚来,还是摸得到的。问题是那火把卡在金属扣里卡得太紧了,任凭阮文怎么拔、怎么推都弄不出来。
声音近了。
更近了。
阮文心下一横,手指抠进金属扣里,用力一扯。
指头上传来剧痛,但好在金属扣也被阮文抠松了一点。
阮文大喜过望,用力想要抽出火把,却在这时听见一声清脆的“叮”。
大钟小铃的叮铛咚声已经到了宫室门口。
干脆地放弃火把,阮文一把捂住自己的口鼻,将身体缩进了旁边的阴影里。
这个宫室里,八方都放着一个黄铜大鼎。
扶着黄铜大鼎的一脚,阮文的手在大鼎上摸到了一些凹|凸。
阮文顺着这些凹|凸看去。
虽然看不分明,但她还是在大鼎上看到了八卦的卦象。
阮文的瞳孔缩了缩。
先前她没有注意到这些鼎的存在,这会儿看到大鼎上的八卦卦象,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鼎包围着中心祭坛。
这也就是说,很可能连这个宫室本身,都是祭坛的一部分。
咚铛、咚铛、咚铛。
钟声渐渐急促,在某一时刻又完全停歇。
躲在大鼎后面的阮文看到,祭坛的中心,也就是先前猫儿被麻绳绑起的地方,那里站着一队人。
那些人似乎也不大明白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其中有人左右四顾,也有人试图向周围的人搭话。
然而就在钟声停止的那一瞬,这支队伍最后的两个人影忽然发难,暴起袭向了其他的人影。
整个过程血肉横飞,到处都是惨叫哀嚎、求饶与诅咒。
也有几个人反应及时,反杀了其中一个最先袭向他人的人。然而很快,这些人不知道在自己来时的方向看到了什么,他们忽然僵住,随后身体一点点扭动。
他们彼此厮杀了起来。
有人用刀砍断了谁的脖子,有人举起石头砸裂了某人的脑袋。
有人徒手扯出了某人的眼球,还有人一刀划破他人的肚子,将里面肠花里肚拉了出来。
厮杀得过程之惨烈,害得阮文几次都想吐出来。
阮文之所以还能撑住,是因为她知道那些人影都不是活人——他们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影子。他们一个个面目模糊,身体呈现出僵尸般的青黑色。
溅在地上、四处乱淌的也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黑水般的污渍。
厮杀到了终点,最后活着的那个人发出了癫狂的笑声。他大摇大摆地走向来时的方向,阮文连忙轻挪脚步,在大鼎后面找了个可以看到门口的角度。
人影距离那扇开着的大门已不足十米。
大门处隐隐约约似乎站着个人影。那人影太过模糊,阮文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从人影的身材与身高来看,那八成是个男性,还是个衣着华贵的男性。
吱嘎嘎嘎嘎嘎——
沉重的大门发出了被人一点点推上的声音。
宫室内的人影连忙朝着大门冲去,发出尖利的鬼啸与愤怒的诅咒——他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即使他已经成功地杀掉了祭坛里的其他人,成了最后的胜利者,门外的华服男子也没想过要真的放他出去。
“吱嘎嘎”的噪音结束在人影匍匐到门前的那一瞬。
他终是没能赶在大门完全合拢前冲出去,而他那只伸出去阻止大门关上的右手,硬生生被夹断在了石门里。
人影哀嚎、哭叫,用左手捶打着地面。
可外面依旧鸦雀无声。与他为伴的只有这一地的,他曾经同伴的尸体。
人影在此时一下子分成了好几个。
有人影捡起地上的凶器,将自己曾经的同伴肢解。
有人影将一颗滚圆的、应该是眼珠的东西放入自己口中。
有人影抱起一具尸体,埋在尸体的胸腹处拼命吮吸。
阮文理解了——
这是那个背叛了同伴、又被关在这祭坛里的男子的末路。
他将曾经的同伴当成了粮食当成了水。
他吃了他们。
“哕——”
阮文实在没忍住,轻哕了一声。
也是这一声,让那人影猛地转向了阮文。
……卧|槽不会吧?
眼看着那些人影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阮文差点没疯掉。
卧|槽这些鬼东西还真的注意到她了!!
带血的刀早已因为肢解了太多的尸体而破烂不堪、刀刃卷曲。
举着那刀的人影却用一条长长的脏布将自己的右手和那破烂得不成样子的凶刀绑在了一起。
他还不知道自己死了。
不,是他、是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死了。
那重重的鬼影因找到了新食物而绽放出无比狰狞的邪笑,他们手中的凶刀被高高举起。
不能再躲了……!
阮文没有直接从大鼎后面冲出去。
她知道自己就这么冲出去是没有胜算的。
所以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朝着大鼎撞去。
大鼎第一次被撞,纹丝不动仅仅是发出了一声金鸣。
阮文没有停歇地撞了第二次,她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要撞碎在大鼎上。
这次,大鼎的脚从原地挪动了一厘米。
嗙!嗙!嗙!
阮文没命地疯撞,右肩没力了就换左肩,最后是一背脊撞向大鼎。
空咚!!
震耳欲聋的金鸣回荡在宫室中,大鼎倒了下去,砸进鬼影堆里。
没躲开的那几个鬼影居然真被大鼎砸了个结实,一下子就化为黑雾消散了。
阮文没空称赞自己的聪明才智。
这些鬼影似乎一直在重复着生前的部分举动。这应该是他留下的、最深的执念。可是这些鬼影一次都没有试图靠近过黄铜大鼎。
换作阮文,她高低得把这个宫室翻个遍。大鼎里头不用说,犄角旮旯她也不会放过。她一定会试着找找看有没有出去的密道,看看墙角有没有青苔——有青苔就说明可能会有水源。既然真的这么想活,那就是舔石头上滴下来的水,吃青苔果腹也是正常操作。
可那些鬼影只是重复着肢解尸体和吃尸体的动作。
所以阮文想到,这些鬼影很可能是惧怕作为祭器的黄铜大鼎的。
如果可以,阮文真想滚着大鼎去压那些鬼影,可这大鼎如此沉重,她无法用它来当武器。只好指望大鼎倒下后能够摔掉点什么让她捡起来当武器。
然而,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刚刚好的事情呢?
大鼎完好无损,而等烟尘散去,仍有几只鬼影还站在那里。
爸了个根的!!
心中尖锐爆鸣,阮文跑了起来,然而她很快被鬼影截住。
——秦王可以绕柱跑,那是因为他没被多人包抄。
而阮文,她被四只鬼影从四个方向围拢上来,不过片刻就已经被鬼影拖走。
不要……!!
不要!!!
阮文拼命挣扎,两条腿在宫室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这一刻,有什么画面进入了她的脑海。
『怎么这般粗暴?』
华服的男子坐在那里。
见了她,他起身出帐来迎。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他厉声摒退了抓着她的士兵。
随后看见他蹲下|身来。
『见到朕你不开心么?』
绣着金龙的锦袍沾染上了地上的血污,熏着龙涎香的大袖擦掉她脸上的烟熏火燎,以及泪迹血痕。
『朕可是来实现你的愿望了。』
身后是悲鸣,是惨叫。
是漫天的大火。
是纷落的箭矢。
是她被覆灭的故国。
她嚎叫着被鬼影们按住四肢。
方才还是四个的青黑色的鬼影这会儿已经分裂出了第五个。这第五个鬼影在祭坛边缘磨着和他的右臂浑然一体的刀,那刀居然也真的在石头的打磨下发出了金鸣。
阮文拼命地嚎叫,她知道自己的叫声吓不退这些鬼影,可她不愿停下。
这叫声就是她的求生意志。哪怕这意志在杀戮的面前毫无卵用,她也必须坚持到底。
否则,她和引颈就戮的家禽有什么区别?
磨好了刀,鬼影旋身朝着阮文走来。
阮文挣扎着抬起的手又被鬼影们按了下去,阮文不断踢动的脚也被鬼影们狠狠抓住。
提刀鬼影越来越近,泪水也逐渐模糊了阮文的视野,阮文听见自己发出“啊啊啊啊!!!”的嚎叫,心中却冰凉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呲哈——!!”
一抹白不知道从哪里蹿入了宫室,猫儿的哈气声里鬼影被扑倒在地,手上的刀也打着旋儿不知掉到了哪里。
是之前的白猫!
激动地想大叫一声“猫猫聪明!猫猫好!”,阮文趁着四个鬼影同时错愕的当口,双|腿用力一缩,再弹簧般朝着其中一个鬼影的脑袋蹬去。
这一蹬阮文是半点力气都没留,那青黑色的鬼影竟是被她蹬得脑袋飞了出去。
面目模糊的脑袋一桌地,就“啪叽”一下摔成了黑烟迅速散去。无头的鬼影转过身来还要继续抓住阮文的右脚,却因看不到而被赶来的白猫扑到背上,砸下了祭台。
左腿重新被抓的阮文也不客气,她飞起右脚朝着抓住她左腿的鬼影就踹,本就面目模糊的脸这下被她的运动鞋踹成了抽象艺术。
白猫轻巧灵动地腾挪着身体,像一捧没有重量的云,轻盈地避过了鬼影的每一次攻击。但它毛绒绒轻飘飘的可爱表象之下,是锋锐的爪子与尖利的牙齿。
对上白猫,那些鬼影就像青蛙一样缺乏战斗力。他们左支右绌,想砍白猫却砍到了彼此,想抓白猫却被白猫引着扑倒在彼此身上。
一只白猫已经足够难对付,偏偏这里还有个阮文。
眼看着最后一只鬼影也想放开自己加入对白猫的围攻里去,阮文朝着那只鬼影就喊了一声:“喂!”
鬼影一回头,阮文的唾沫就飞溅在了他脸上。
这一下可真是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鬼影开始颤颤巍巍,甚至全身都发出“咔哒”、“咔哒”的响,显然是被阮文给气得狠了。
模糊扭曲的脸上张开一个大约是嘴的黑洞,鬼影朝着阮文的脑袋就要咬下,白猫却是飞驰而来,小小的身影穿过黑暗,一下子把鬼影按翻在地。
最后一个鬼影也成了徐徐消散的黑烟。
阮文喘着粗气,没有立即起身。
倒是猫儿三步两步走到她跟前,软绵绵地钻进她怀里开始对着她“咕噜噜”起来。
阮文以前就听说过猫咪牌帝王引擎有让人放松、减少人焦虑的效果。当时她只当是夸大其词,这会儿才真的感觉此言非虚。
抱住猫儿温暖的身体,阮文歇了歇才问白猫:“你刚刚去哪儿了?”
阮文这么问当然不是指望一只猫能回答自己,不如说猫要是真发出了人的声音她才会被活活吓死。她就只是想转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的脑子别一遍一遍回想方才遇上的事情。
白猫仰起头来“咪——”了一声,不像听懂了阮文的话。它的小脑袋不断蹭着阮文的手,让阮文摸它,阮文也从善如流,撸猫撸得自己一身白毛。
撸猫很快让阮文沸腾的情绪与思维逐渐冷静。
她开始思考起一个问题:先不谈这个鬼地方是哪里,是谁把她丢到这个鬼地方来的。把她丢到这里来的那个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也行,总之那东西应该是有目的的。
那么它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否在她达到了它的目的后,它就会放她回去呢?
嗯……这么说来,她睡觉时梦见的内容很可疑啊。那是不是也是线索之一呢?
如果她继续睡,是不是能看到更多的线索?
抱着猫儿从祭台上下去,阮文走了几步,瞧见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东西微微反光。
原来是那青黑鬼影留下的刀子。
那是把劈柴刀,刀身宽厚,刀尖上有个锐利的凸起。握柄的木头被换成了一截骨头,骨头和刀身被满是血污的肮脏破布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阮文拾起刀来。有些嫌弃,却还是好好地握住了那把刀。
猫儿比它看起来的大小要轻上许多。这会儿它站在阮文的肩头,不时摆动两下尾巴。阮文只觉得它轻飘飘的,比牡丹鹦鹉之类的走地鸡重不了多少。
手拿柴刀让阮文多了一丝安全感,也让阮文轻松劈开了插着火把的卡扣,拿下了墙壁上的火把。
举着火把,通过不知何时重新被打开的石门,阮文走出宫室,又重新走进了长到像是没有尽头的长廊里。
火光跃动,照亮了阮文之前只能勉强辨认个轮廓的长廊。这次阮文看清了,这长廊里满是灼烧的痕迹,有些角落里还躺着残破的焦尸。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阮文一发觉这长廊里曾经爆发过眼中的火灾,她鼻间就似乎嗅到了焦糊的臭味。
这一次阮文又是走了很久,久到她停下来休息了两次,才终于又看到不同于长廊的建筑。
这让阮文抱着猫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
然而,前方是设有祭坛的宫室。
那宫室里,曾被阮文拼死撞翻的大鼎依然倒在那里。
阮文用力咬了咬嘴唇。
说她完全不感到悚然,那绝对是逞强,只是这样的结果,她多少也猜到了。
还是那个问题:把她弄到这里来的那个神秘人物,究竟有什么目的?
既然有目的,那在她达到这个目的之前,那个神秘人物不放她离开任务区域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RPG游戏也是一个道理。游戏角色一定要完成前置任务,下一个地图才会开放。
熟悉的声音让阮文头皮发紧。她把火把随手一扔,把白猫放到自己肩头,跟着一个箭步就朝着最近的鼎跑去。
拿鼎上的花纹当脚踏,阮文连攀带爬,动作笨拙地爬进了其中一个鼎里。
白猫很乖,不光一声不吭,还一直停在阮文的肩头,没有溜掉。
大鼎高高,伏在鼎边,阮文瞧着下方的动静。
果不其然,又有一队完全相同的人影被带了进来。队伍最后的两个人影又是突然暴起杀人。厮杀中活下来的最后一人被石门夹断了右手,在这宫室内不断肢解着同伴的尸体,又咽下同伴的血肉以求生。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阮文看到了这一队人混战的原因——暴起杀人的两人中有一人被直接反杀,之后杀人者与反杀者就呈现对峙状态。杀人者是因为一对多他没有胜算,反杀者则是因为没有杀戮的欲|望。他们之所以动手杀人,只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然而,门口那华服男子似乎说了些什么。这直接导致一行人当场决裂,不死不休。
看完了一切的始末,阮文依旧藏在鼎里,抱着白猫。
她现在怀疑,只要自己不达成她被赋予的“任务”,下面那残忍的一幕幕就会不断重演、再重演……
可是她要如何达成“任务”呢?
她连“任务”是什么都不清楚……把她弄来这鬼地方的人就不能直截了当一些,搞点日漫韩漫里经常出现的任务窗、状态栏,她也好、也好……
阮文想得头痛,不知不觉间竟然有点打起盹儿来。
她很想拍自己脸颊两下让自己清醒点,可她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奉欠。
朦胧间,阮文又一次看到了那座皇城,她的意识又要从高空急坠而下。
不行……!!
阮文拼命拉回自己的意识,那滋味,活像徒手拉住一辆就要往前疾驰的大卡车。
阮文差点被大卡车拖走,千钧一发之际她松了“手”。
她的意识开始往另一个方向掉去。
她知道她的任务是什么了。
“不要跟着他去!”
阮文冲到了工匠们的面前,此时的她大约是个宫女,身上穿着料子还不错的宫装,就是裙子下面一双绣鞋脏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