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铺的林欣怡愤恨地捶着她的宜家鲨鱼。
徐梦颖不想搭理林欣怡，戴着蓝牙耳机假装听音乐。
俞菁则是翻着学校表白墙上的“瓜条”，正在对比这些“瓜条”的发帖时间。
果不其然，学校的表白墙似乎少了一部分数据。
集中在某个时间点的帖子少得惊人。而那个时间点，正好在周海航打错电话之后，在周海航忘了桃菀之前。
俞菁相信世界上存在偶然，但不相信这两件事的事件有所重合是偶然。
正在床上对着镜子拿小脸按-摩器按-摩脸部的柯敏见没人搭理林欣怡，只得出声缓和冰冷的气氛：“说不定是那个男生身材好、她就喜欢那样的呢？”
林欣怡更生气了：“身材好又怎么了？再好还能好得过林煦阳！？”
名为G214的群里，徐梦颖发了一句：『笑死，她激动个什么劲？』
柯敏：『哈哈是啊！人家桃菀愿意和谁在一起是人家的自由，用得着她那个妖怪在旁边说三道四？』
徐梦颖：『真是受不了这个丑人多作怪的』
柯敏：『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hhhhhhhh小心人家告你容貌歧视！』
徐梦颖：『她丑是事实啊。』
徐梦颖：『话说，就她那样的还好意思骂人家桃菀控制欲强，干涉到了她的生活？』
徐梦颖：『我看是她想控制桃菀吧。你看桃菀拒绝林煦阳她比谁都生气。』
柯敏：『她是不是自己喜欢林煦阳啊？』
柯敏：『她喜欢自己去追就好啦，干嘛非捆绑桃菀？』
徐梦颖：『怕是她也知道自己追林煦阳林煦阳不会同意，所以干脆把自己代入进桃菀』
柯敏：『有道理欸hhhhhhhhh』
群聊一直在跳，俞菁只是看着，没有发言。
一个宿舍四个人，这个群里却是从一开始就只有三个人。
俞菁无法指责柯敏、徐梦颖是双面人，是两面派。
毕竟从来没把这个群的存在告诉给林欣怡知道的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双面人、两面派？
『你为什么非那个癫婆不可？』
俞菁按下“发送”键，林欣怡的手机顿时发出“叮铃”一声。
『你根本不知道桃菀有多危险』
『不要再和那个癫婆来往了』
叮铃叮铃——
『你会后悔的』
『真的会后悔的』
俞菁知道自己这叫欺软怕硬。
管桃菀都是叫“癫婆”，字里行间却连林煦阳的-名字都不敢提上一句。
“你发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给我是什么意思？”
十一月的风染上了凉意，连带着日光好像也有些有气无力。
林欣怡约俞菁在墨池边上的亭子里见面。
这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僻静。能听见的就只有风声，还有被风扬得静不下来的竹叶簌簌声。
“你说菀菀危险是什么意思？”
“你说你能看见又是什么意思？”
俞菁的双眼胀得发疼，这让她不由得弓起身体，抬起一只手去按自己的眼睛。
很奇怪。
林欣怡应该是人类才对。
她身上没有那种怪物才有的、才会留下的荧光。但她——
“说话！”
林欣怡冲上来抓住俞菁的衣领，用力摇晃。
双眼胀痛的俞菁来不及反应，一下子被林欣怡推搡得摔倒在地。
“放开……！”
天旋地转，双眼上传来的胀痛让俞菁阵阵晕眩。
她下意识地挣扎，却只是被林欣怡一屁-股坐到了身上。
好热、好热，好痛啊……
眼睛，好痛。
像是眼球变成了木炭，变成了烙铁。
木炭和烙铁好像在眼窝里打转，烧得眼眶内外焦糊一片。
好痛——
“……我说，你们都看不起我对吧？”
“就因为我是从小城市来的？”
“就因为我长得不够好看？”
“就因为我家没钱？”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俞菁，林欣怡呲牙咧嘴，露出一种古怪的笑意。
她像是复仇者正在手刃仇人，也像是屠夫在肢解羔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三个人背着我建了一个专门骂我的小群。”
脖子上传来双手的握力。那种被掐紧的窒息感让俞菁不断扭动身体，试图摆脱林欣怡的钳制。
“喂！说话啊！”
林欣怡发狂般嚎叫，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掐着俞菁喉咙的这个行为会让俞菁说不出话来。
俞菁被掐得几欲晕厥，眼前一阵阵发黑。
偏偏正是这股黑暗和窒息，让她想起了她在算命小铺里的遭遇。
那时她坐在白骨椅子上，被白骨椅子上伸出的一双骨爪紧紧地箍住身体。
她的双眼被缠上猩红的薄纱。
她的脸被盖上了铜钱做的面帘。
店主的奶奶……那老太太拄着拐杖缓缓走来。
她在她面前拿起雕有奇特花纹的勺子，随后一勺剜进了自己的眼窝里。
有圆鼓鼓的东西被掏了出来，被满是皱纹的老迈双手抖着送到了她的唇边。
她想尖叫，想嚎叫，想惨叫，面帘下的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张开，含-住了那葡萄般的滚圆。
滚圆，滚入喉中，落入胃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俞菁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叫出了声。她像砧板上的活鱼，身子乱跳。
又在一阵抽搐之后，迅速地脱力下来。
她听见了林欣怡的笑声。
清脆的、癫狂却意外优美的笑声。
“你没了眼睛，以后就不可以再跟人胡说八道，说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了哦！”
接着是“咕噜”的吞咽声。
俞菁在长长的黑暗里，总算明白那算命小铺中的老太太为什么会对着她说：“终于……”
又为什么会在失去一双眼睛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菀菀的秘密只要我知道就可以了！”
“因为我是菀菀最好的朋友，因为我是站在菀菀那边的！因为我会替菀菀保守她的秘密！”
“呵呵……呵呵呵……”
“因为我会——”
没能听清最后几个字音，俞菁晕倒在血泊里。
桃菀没在哲学课上见到林欣怡。
课后，她发了条消息：『今天怎么没来上课？是感冒了吗？要不要我来看你？』
林欣怡回复：『没事，就是一点小感冒而已。菀菀就别来啦！我怕传染给你！（擤鼻涕）（擤鼻涕）』
第二天，桃菀买了药、退烧贴、电解质饮料去敲女生宿舍214的门，214却无人应门。
是都去上课了吗？
桃菀寻思着，走下楼梯，与几个女生擦肩而过。
倘若桃菀再走慢一些，倘若这几个正抱着书上楼的女生能再提前几秒说起这个话题——
“不是，这马上就要期末考了，柯敏她们几个怎么说去旅游就去旅游了啊？”
“她们宿舍的人心都好大……”
“啊？她们是一整个宿舍的人都去旅游了吗？我怎么记得她们三个和另外一个人的关系不怎么好的？”
“说不定就是为了搞好关系才去旅游呢？”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哈哈哈哈哈这宿舍的人也太疯了吧？期末成绩和宿舍氛围哪个更重要都分不清吗？”
“真是脑回路好神奇的一群人……”
几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众人路过214时还下意识地往那里看了一眼。
214的门紧紧地关着。
没有人知道里面关着什么。
“菀菀！”
明艳的女生一见桃菀就大步奔跑过来，开朗地抱住了桃菀的手臂。
“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啊？”
林欣怡睫毛扑扇，娇俏地朝着桃菀眨眼。
“欣、欣怡……？”
“是我！”
林欣怡见桃菀认出了她，更加开心地往桃菀怀里钻去。
听到“林欣怡”这个名字，还记得哲学课上丑妆事件的学生们都不由地往林欣怡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林欣怡的改头换面着实成功，如今的她已经完全看不出最初的土气与拘谨，整个人不光妆容精致，连衣着搭配与首饰美甲都极尽时髦。
“哎呀怎么连煦阳都盯着我看……！真是的！”
对上林煦阳的视线，林欣怡腼腆地娇嗔一声。她很快顺顺耳边的碎发，对桃菀说：“对不起哦，我都没告诉菀菀一声就飞回家去了……”
桃菀摇摇头：“你爸爸的腰好些了没有？”
黏着太阳花睫毛的眼睛因笑而眯起，林欣怡笑道：“好啦！因为治疗及时，我爸爸不光腰被治好了，其他以前的老毛病也一并被治好了！你不知道，我妈妈开心得不得了呢！”
林欣怡说着开始对手指：“这些天我爸妈听我说菀菀的事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他们都说很想亲眼看看菀菀……”
“菀菀，这回放假你能不能来我家玩啊？我们一起过年嘛！”
桃菀没有马上答应，于是林欣怡又扑上来抱着她的手臂摇晃：“陪我嘛！就陪我这一次！我们是好闺蜜对不对？好闺蜜菀菀就陪我过一次年吧！”
“反正你和你的父母不来往了，过年时你也没别的去处啊。”
桃菀的瞳孔微微收缩。
“呀！是我说错话了！”
林欣怡握紧小拳头，给了自己的脑袋上一下：“对不起菀菀，是我说话不过脑子了。你能原谅我吗？”
说罢林欣怡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桃菀还是摇了摇头。
她苍白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血色：“你没说错什么。我和我父母……确实很久没来往了。”
“所以菀菀来不来我家过年？”
林欣怡几乎是整个人都挂在了桃菀的身上：“来嘛！来嘛！”
“来——嘛——”
桃菀被林欣怡晃得要站不住脚。林煦阳上前一步，正好让她靠住。
越过桃菀的肩头，林欣怡和林煦阳的视线短兵相接，一触即分。
“……如果我去，不会给欣怡你们家添麻烦的话。”
“怎么会是麻烦？我和我爸爸妈妈高兴都来不及呢！”
桃菀的话让林欣怡兴奋起来，她那活泼可爱的样子又是引得周围人群一阵侧目。
小狗般欢脱地挤入桃菀怀中，林欣怡甜甜地撒娇道：“菀菀，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好吗？
她好吗？
她有什么好的？
她要是真的好，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她，如果没有她——
“舌尖”泛起酸涩的极苦，林煦阳品尝到了让祂“味蕾”发麻的感情。
哎呀呀……
像是让甜品一层层在“口中”化开，林煦阳仔细品味着那些酸、那些涩、那些辣和苦，探出一根根触手，将桃菀裹入其中，像哄睡婴儿一般，轻拍桃菀的背部。
『菀菀，你又开始自恋了哦。』
轰然一怔，桃菀差点儿就要瞪向林煦阳。
林煦阳却抢先以触手按住了桃菀的肩膀，摁住了桃菀的脑袋，没让她抬头。
『有自省意识是好的，不过把什么错都揽在自己头上，那就是自恋。』
『要我再对菀菀说一遍吗？』
『这个世界并不是围绕着你转的。』
『你的一举一动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意义。』
『这个世界根本不会因为你做的一、两件事就产生质的变化。』
『不论你许下的是一个愿望，还是一百个愿望，你的愿望最终都撼动不了这个世界。』
『你面前的这个东西（奇美拉）……嗯，我们姑且还是用那个名字来称呼“她”吧。』
『林欣怡会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哦。』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桃菀的怀中，那个名叫“林欣怡”的拼装怪物。
她的基底是“林欣怡”没错，但她的行为举止、审美与习惯都融入了柯敏、徐梦颖的部分。并且——
她不光吞掉了曾经属于巫觋的眼睛。
还靠着那双眼睛让来自其他世界的东西降临到了她的身体里。
用徐梦颖那种无意识中透出成熟性|感的眼神，用柯敏那以全身表达自己兴奋快乐的行动，“林欣怡”笑着环住桃菀的腰：
“我已经等不及让菀菀去我们家玩啦！”
『其实菀菀不答应“她”去“她”家也没关系的。』
触手卷着桃菀，触手上的眼睛蹭在桃菀的脸庞上。
『只要菀菀一声令下，我就会帮你把那些讨厌的东西统统除掉。』
触手的后面，那里是深不见底的浓暗。
是能将人和非人都撕碎、扯烂、吞没、消融的黏稠。
『我拒绝。』
桃菀的意识静静地流淌过来。
里面是猫抓般的戒备，令人“舌头”发疼的不信任，说不出是具体指向谁的愤怒，难以描述的罪恶感。
以及……
漆黑无光，淹没桃菀所有的无力感。
『……即便你说这是我的自恋。』
『我仍然认为，我有亲眼见证这一切的义务。』
第42章 站在你这边42
刺鼻的异臭潮湿地随着浑浊起沫的水流向前涌动。涌过积攒了大量浊物的拐角，涌过能看到腐烂鼠尸的逼仄岸边，涌过蜘蛛网下滴水渗漏的管道。
这里是城市下水道，是代谢城市废物的地方，是名为“城市”的生物体内最肮脏却也最有必要存在的血脉。
川流不息的人群在路面上走着，没有人发现自己的脚下，正有轻微的“沙沙”声从下水道里经过。
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在下水道里流窜。它蹿得很快，就连早已适应了黑暗的下水道老鼠也看不清它的模样，只听到“呲——”的声响。
前肢抱着一截腐肉正往嘴里送的老鼠瞬间就只剩下了一副骨架。溶了它、吞掉它的东西则像是被丢进薄荷糖的碳酸饮料，疯狂地冒泡、一路地乱喷。
咔哒、咔哒、咔哒——
属于人类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追在怪物身后。一双深邃的眼睛随着那脚步声出现在了黑暗的下水道里。
“这也是我们的本能吗？这本能也太差劲了……”
强烈的复合臭味害得林煦阳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这让林煦阳有些后悔穿着人类的外表出来捕杀自己——不愧是城市里最肮脏恶臭的地方。等祂从这里出去，祂身上肯定也染上了这里的臭味。
这样一来，去接菀菀之前祂就需要额外花时间再好好把自己的人类外表打理一遍。该洗的衣服都得洗，该扔的鞋子也都得扔。
不过林煦阳并没有后悔太长时间。
自比绅士的祂可不想像另一个祂那样，在下水道这种地方“裸奔”。
犹如箭矢射出，破空之声咻咻作响。
跑在前面的那一团东西像是果冻挨了□□的扫射，霎时间包裹着无数鼠尸、碎蟑螂的身上炸出千疮百孔。
类似脓液般的东西从它果冻状的躯体里迅速流出，糊住了那些破溃的孔洞，却也让它果冻状的躯体变得从固体变得更加像流体。
背上裂开一条缝隙的林煦阳朝着那团东西越走越近，而那团东西逃走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几乎是以蠕动的速度在颤颤巍巍地往前挪。
“既然你也是我，那就多少挑食点吧。”
“别什么都吃。”
林煦阳停步，朝着那团东西就踩下一脚。
那团东西像个被踩炸了的水气球一样，崩裂在林煦阳的脚下。无数脓液纷纷溅起，却在距离林煦阳还有几厘米的地方被什么无形的、透明的东西拦下，滴滴答答地流下。
一地狼藉。
异臭更甚。
林煦阳打了个呵欠。
自我分裂、自我繁殖是修格斯的本能。
即便林煦阳有着明确的自我，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这种本能。
对，这种自我分裂式的自我繁殖就和人类女性的月经类似。不是自我意识觉得“好烦，给我停”，就能像某些人臆想的那样被憋回去。
被分裂出来的修格斯理论上也是“林煦阳”。
但就像双胞胎也没法统一思想，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点上、在不同的立场上、在阅历不同的情况下会对同一件事有不同的看法那样，通过自我分裂自我繁殖出来的修格斯和现在存在于这里的“林煦阳”是有区别的。
而最大的区别就是：林煦阳能遵守和桃菀的约定，不会随便杀人、伤人，把人弄残弄傻弄疯。自我繁殖出来的“林煦阳”们就未必了。
这也是林煦阳为什么要专程空出时间来猎杀其他的自己的缘故。
“呼啊啊……”
林煦阳的呵欠很长，长到祂伸展肢体、抹掉眼角生理性泪水的动作也显得异常地迟钝与散漫。
就在这一刻，几无光亮的下水道里，有黏糊、庞大而扭曲的东西乍然迸现，无数根由腐肉、蛆虫、虫豸残渣与未完全融化的塑料所构成的触手闪电般刺出，带着难以遏制的杀戮欲望与自本能而生的愤怒，潮水般向着林煦阳捅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