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走到斋堂时,廊下已经有僧人和香客们在排队了。
僧人一列,男香客一列,女香客一列。共分了三列。
僧人无需交钱,香客们则一人收取两个铜板。宋墨玉从钱袋里拿出八文钱,示意他们几个是一块的后,把钱放入了入口处摆着的功德箱内。
等到斋堂的大门打开后,三列人依次入内,里头的位置上已经摆好了干净的碗筷。
等每个人都坐好后,有僧人师傅们端着木盆开始过来打饭菜。
这里的米饭并非完全的米饭,而是看起来绿油油的菜饭。
新米价贵,陈米价廉。
这种菜饭是将陈米用温水浸泡后搓洗到发白,然后加上剁碎的白菜、油麦菜等蒸出来的。不仅看着颗粒饱满,而且吃起来没有了陈米的“异味儿”,反而多了蔬菜的清香,口感也更加筋道。
打完饭后便接着打菜。
今天的素斋是两菜一汤。一道菜是清炒胡瓜,一道菜是水煮南瓜叶,还有一道豆腐汤。
饭菜都盛到碗里后,没有一个人动筷子。直到有三声木鱼声响起后,大家才开始用饭。
吃饭的过程也是极其静默的,几乎没有人发出大的声音,也没有人攀谈。
饶是宋墨玉这样闲不住的性子,也跟着安静下来,细细品味着这质朴的斋饭。
不管是饭还是菜,除了盐外几乎都没有加别的调料,完全还原了食材的本味。
只是不知道如何处理的,这些蔬菜并没有土腥味,吃起来很清甜脆爽。只不过宋墨玉并不怎么爱吃清淡的菜,这种素斋偶尔吃一次还好,要她天天吃真是要老命了。
想到这里,宋墨玉很是佩服这些剃度出家的僧人。放下凡俗一切,放下口腹之欲,在这里数十年如一日,只求心净。
“你怎么不吃?”宋墨玉抬头看了眼斜对面的陈司悬,用口型问道。
宋墨玉都吃了半碗了,陈司悬的碗里还是满满当当的。
陈司悬并不是不吃,他每样都尝了一点。只是无一例外,全都是味如嚼蜡。
眼见宋墨玉看着自己,陈司悬只得拿起筷子,面无表情地咀嚼吞咽。他完全无法感受到这些食物的滋味,只觉得像是在往喉咙里倒石头渣子,强忍着要把它们吐出来的冲动才能勉强咽下去。
这是宋墨玉第一次看陈司悬吃她做的食物以外的东西。
眼见他吞咽困难,她心里暗自惊讶,虽说这素斋是清淡了些,比不上她做的吃食可口开胃,但也算得上清爽。这陈司悬也不必要做出这副赴死的模样吧。也真是奇了怪了。多半是以前家道没中落时候养出来的毛病,嘴刁。
等再过几日把剩余的莲子茶和雪羹汤兑换出来,陈司悬也不用在她家做长工了,她就把那块好玉还给他,他或卖或当,得了银子自己自在过活去。只希望他那时候不要再嘴刁了。不然银子花完了又要受罪了。
宋墨玉忍不住想了许多。
用完斋饭后时辰尚早,几人一块过了石桥。宋墨玉建议不走来时路,换一条下山路,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大家都没有意见。
陈司悬和宋之衡一人拿着一根长树枝在前头先探路,宋墨玉扶着纪嫣在后面慢悠悠地走。
“快看!这里有野桂树!”宋墨玉嗅觉较别人更为敏锐,她闻到一阵桂花香后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一处林子里。
其他三人跟着她一并过去看。
八月已至,山上的桂花总是开得早些。
眼前的林子里长着四五棵桂花树,有两棵还是花骨朵,另外几棵则长着满树香气袭人的鹅黄色桂花。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
“人间尘外。一种寒香蕊。疑是月娥天上醉。戏把黄云挼碎。”宋墨玉站在树上望着,忍不住说道。
她声音很轻,却被旁边的陈司悬听个正着:“没想到你看着行事粗鲁,还有几分文采。深藏不露。”
“你说什么?”宋墨玉猛地回头。
“我说小宋掌柜有文采。”陈司悬立马装死,拱手强调。
宋墨玉撸起袖子。
陈司悬忍不住退后两步,他承认他怕宋墨玉动手打他,跟打宋之衡似的。宋之衡也在旁边跟着捏了把汗。
谁料宋墨玉朝他俩翻了个白眼:“你俩想啥呢?来都来了不能空手回去吧,不得摘点桂花回去做菜?”
“做……做菜?”陈司悬愣了。在他过往的生活中,桂花都是用来制作糕点的,这等美丽芳香的花蕊用来做菜。
陈司悬忍不住想象了一口大铁锅翻炒桂花的诡异画面,眉头拧起。
宋墨玉把之前装香烛的篮子抖搂干净,在里面先垫上几片宽阔的树叶,又垫上身上带着的干净帕子:“废什么话。你长得高,你去树上摘,宋之衡,你去摘矮处的。”
她井井有条地指挥着。
“娘,您在这歇会阴凉,我们摘个半篮子就回家。之前我们上山的时候,山脚下不是有片荷塘吗?我们找人家买些藕。或者用桂花换些。到时候我给您做桂花糯米藕吃好不好?要是你想吃肉,我还会做桂花八宝鸭,想吃软软的我就做桂花酒酿圆子。对了,还有我爹,我给他酿一坛子桂花酒怎么样?”宋墨玉半蹲在纪嫣旁边神采飞扬地说着。
纪嫣淡笑着听着:“好。你做什么都好。”
见纪嫣说好,宋墨玉兴高采烈地加入采桂花的行列中。
宋墨玉并不知道,在她们离开后,祥云寺的往生殿里新放上了一个往生牌。
那木牌上被人刻了两个笔画,可终究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刻完。只孤零零地留着那两个笔画。
“师父,那位夫人为什么不把名字刻完呢?不是说这位已故之人对她很重要吗?”小和尚个子还没有供奉牌位的台子高,他踮着脚看着,慢吞吞地问着老和尚。
老和尚摸了摸小和尚的头:“诸爱虽别,流结是同。她已然了悟了。她是真正至善之人。”他还记得那位夫人手拿牌位和刻刀,刻完那两笔画时突然问他:“大师,如若活着的人名姓和这往生牌的上一样,会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当时他是沉默不语的。那位夫人便懂了,终是停下了手。
“师父,我听不懂。”小和尚继续说。
“慧诚,该了悟时你也会了悟。去准备诵经吧。”
老和尚不再应答,敲起木鱼。
山脚下的荷塘很大一片,足足有两亩地,是一对夫妻俩种的。正是藕出产的时候,夫妻俩每天拖一些拿到镇上酒楼、饭馆里去卖。只是到底产出太多,还有好多藕在泥里。宋墨玉愿意买,他们自然求之不得。
宋墨玉最终用一文钱两斤的价格一口气买了二十斤。还朝夫妻俩打着包票:“要是味道好,我再来找你们定!”
夫妻俩眉开眼笑地接过钱,问明了宋墨玉家的地址,保证一会就把二十斤藕给她送上门去。
宋之衡倒抽了一口气,拉了拉陈司悬的袖子:“我姐是不是疯了!二十斤的藕我们家要吃到什么时候去?吃到过年吗?”
陈司悬拍了拍他的背:“你忘了你姐还要卖木桶饭。总是要出一些新菜色的。”
宋之衡瞬间明了:“那就好,我以为她要用藕把我们俩活活撑死。”
“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陈司悬挑眉,“你姐脾气挺好的。做饭又好吃。”
“陈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瞎的?还是刚才摘桂花你让毒蝎子咬了,中毒了!”宋之衡两条小粗眉毛一颤,露出惊恐的眼神。
陈司悬伸手捂住他的嘴:“……”
“你捂我嘴干什么,你怕她我又不怕她!”宋之衡挣扎着叫嚣,胳膊一甩就看到买完藕转过脸的宋墨玉。
宋墨玉皮笑肉不笑:“他怕我把你活活打死,宋之衡你给我站住!”
姐弟俩人跑在田埂上,跟两条疯狗一般。
陈司悬提着装满桂花的篮子,和纪嫣走在后头。
纪嫣有些不好意思:“司悬,他俩让你见笑了。吵着你了吧。”
“师娘,墨玉和之衡正是少年心性率性可爱,何谈见笑。我与兄长便不曾像她们这般,克己复礼,却终究少了几分亲近意趣。”陈司悬道。
“你是个知礼的好孩子。你曾言家道中落,如今家中只余你一人。想必兄长也已不在了。他俩这般惹起你哀思,我替他们致歉。”
“师娘言重。”陈司悬赶忙行礼。
等宋墨玉他们回到家没多久,二十斤还裹着薄泥的藕便也送了过来。
宋墨玉把莲藕两端切开,放在冰凉的井水浸泡一个时辰,好把孔洞中的泥浸出。孔洞里实在还有一些泥清不出来也不要紧,她拿了一根筷子包住一团纱布一个孔一个孔地捅。
清洗食材总是费劲,宋墨玉把陈司悬和宋之衡按在井边坐下,一人发了一根包着纱布的筷子,把这个光荣但费劲的任务交给了他们。
“最后记得再用水冲两遍。洗不干净你俩别吃晚饭。”宋墨玉边说,边把一碗清洗好的扁豆还有一盆泡过水的桂花拿进厨房。
晚上的菜她已经想好,做一个炒扁豆,桂花小排,还有一个桂花糯米藕就齐活。
对,没错,桂花糖醋小排骨!此处感谢老爹友情赞助的两斤仔排。宋墨玉在案板前摇头晃脑,哼着忆江南的调子。虽然还没做出来,但是光想想那个滋味就很快乐了。
菜刀一舞,宋墨玉把洗干净的仔排剁成利落的小段。
锅烧热后放少许油,把铁锅的四周都沾上油后放入仔排大火煸炒。等到仔排表面颜色金黄出油后先盛到盘子里放好。
做糖醋小排骨炒糖色是必不可少的。
自从纪嫣的病好转得越来越快后,便不怎么再喝万大夫的药。于是之前那些给她度苦味的冰糖都放到了厨房,给宋墨玉用来炒菜用。
宋墨玉烧大火把锅烧热,放入几颗冰糖一勺油开始翻炒。等糖块融化后,抽出一根柴转成中火。直到慢慢地把糖液炒成棕红色。
仔排放进糖液里,加葱姜蒜一块翻炒出香味,然后舀入两大勺热水直至没过排骨。
大火烧开后她把浮沫撇干净开始收汁,收汁过程中放了一点陈醋和酱油增香。出锅后放入桂花做点缀。色泽诱人极度漂亮,桂花又可以减轻油腻感,实在完美。
“哇——”水井边的宋之衡猛地扭头,朝着厨房的方向狠狠吸了一口气。
陈司悬也有所动容,目光闪烁。神情虽然还是冷静自持的,可他眼里的欲望写得明明白白:想吃!
宋飞鸿正在猪肉摊上剁臊子,忽然和客人一道闻见这喷香的味道,霎时愣了神。
“老宋,你家这请的什么大厨!莫不是福瑞大酒楼的!看来你最近是又发财了,这么大派头。”客人探头朝院子里头看去,可却什么都看不见。
福瑞大酒楼是镇上最大的酒楼,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最底下一层是大堂,二层是包厢,三层则是夜宿的厢房。这里头最便宜的一道菜也要十文钱呢!寻常人家只敢路过门口时闻闻味。
宋飞鸿笑呵呵地摆手:“什么大厨,是我的宝贝闺女。整天琢磨吃食呢,还在云起书院山脚下出早食摊,您要是得空也去捧个场!”
“那肯定啊!这香得我都找不着北了!贵不贵啊?”客人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不贵不贵,我家阿玉说了一荤一素一碗饭一共才四个铜板呢!”宋飞鸿卖力地为女儿推销着。
客人连连点头:“明天!明天我就去!”这话其实也有几分客套的意味。
却没想到宋飞鸿立即说:“那您可得早点去。她现在一天卖五十多份,都很是抢手,去晚了怕您白跑一趟。”
客人顿时瞪了瞪眼睛,有些不信,打了个哈哈,没把宋飞鸿的嘱咐放在心上。
黄昏已过,桂花小排、清炒扁豆已经做好了,宋墨玉开始做最后一道菜,桂花糯米藕。
糯米是之前做荷香糯米饭剩下的,早就已经拿水泡过。她把去皮的藕立起将糯米慢慢灌进孔洞中,每灌一点就用筷子捅一下。她一连灌了四个才收手。
四个白白胖胖的莲藕放到锅里,加入水没过莲藕,然后放入冰糖还有几颗甜枣开始慢慢熬煮。
等到熬得差不多时盛出过,切片装盘。将煮藕的汤汁加一点面粉勾芡后淋在藕块上,然后在上面洒上一些新鲜的桂花,一盘色泽红亮,油润香甜的桂花糯米藕便做好了。
天已擦黑,宋飞鸿把猪肉摊收了起来,正好听到女儿高声喊开饭的声音。
有打院门口路过的邻居忍不住说道:“你家这又做啥好吃的呢,给我家孩子天天馋的!”
宋飞鸿哈哈大笑,飞快地朝石桌跑去。
“熬这个有点费事,不然不至于要点灯吃饭了。”宋墨玉把碗筷摆好后又在石桌上点了盏灯照明。
“不晚不晚,正好。”宋飞鸿给纪嫣夹了一块藕后,自己也吭哧吭哧干起饭来。
一家人个个如狼似虎。排骨是肉菜,率先光盘,然后是糯米藕,最后连扁豆的盘子也干干净净了。院子里不知道是谁先打了第一个饱嗝,随即开始此起彼伏。
宋墨玉则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这干净程度都不用洗碗了。他们也太捧场了吧。
“你们说是不是怪事?今天有两个老客上我那取书,他俩手里一人拿了两团荷叶,近着看了我才知道那里头包着糯米饭呢。他俩在书肆门口吃,金灿灿又油香油香的,把路过的人给香的。他们还以为是我这书肆改行卖饭了呢,都来打听。”
天黑时分,苏如霜的父亲苏春柳进了家门。他一路进了内堂,边脱下在外头穿的长衫,边同妻子钟琴说道。
钟琴把长衫挂好,端过来一杯茶:“糯米饭有什么稀罕的?咱家又不是没吃过。入口比米饭硬多了,老太太牙口不好,可不爱吃这个。”
苏春柳笑:“你不知道。跟咱家吃过的不一样。里头包着好几种馅料,又是咸蛋黄又是脆哨、花生米的,还有一抹叫做什么红油辣椒的东西。这你就没吃过了吧?”
钟琴按着丈夫说的想了想,也笑了:“这倒是了。加这么多好东西,想必也不便宜。”
“听说十文钱一个。明天我叫人去买一个回来尝尝如何?你年轻时候也最爱这些新鲜的吃食了。”
“你也说是年轻时候了。现在哪里比得了。多吃一点便要发福。”钟琴叹气。
“爹,娘。”苏如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爹,早上您出门时说要给我带一本拓本回来,可带了吗?”苏如霜走到爹娘身边,热切地看着苏春柳。
钟琴有些无奈:“霜儿,你爹累了一天了,你怎么一见他先问的倒是书?”
苏春柳哈哈大笑:“女儿好学也是好事。在呢在呢。”他转手从桌上把那份拓本递过去。
苏如霜弯弯眼睛笑了笑:“谁说我不关心爹。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在说要去买什么吃食?我明天去当个跑腿可好?”
“那便再好不过了。叫做什么荷香糯米饭,就在云起书院山脚下,是一家早上开的小摊子。”苏春柳回忆着客人说的话说道。
“云起书院山脚下???”苏如霜重复了一遍,“那是墨玉开的小摊呀!”
作者有话说:
我今晚喝的是柠季的柠檬茶还有一碗麻辣烫,不知道你们吃的什么~晚上看成毅直播去了,美色误我感谢在2023-09-06 23:46:19~2023-09-07 23:3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水 48瓶;画个圈圈好使不、晨熙麻麻、珂珂不怕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起码一个月内都不会再复刻猪血豆腐了◎
卯时刚至, 天边尚是昏暗一片,只隐约透出点天光来。早晨起了浓雾,整个云鹤镇里, 除了要早起做工的和上书院读书的人外, 均还沉在美妙的梦乡中。
陈司悬帮宋墨玉推着小摊,宋墨玉在旁边提着一个古朴的纸糊小灯笼, 两人慢慢走过一条又一条街,朝着云起书院的山脚下走去。
路上有的院门开着,有人打着哈欠捆着裤腰带从里头出来, 和宋墨玉的小摊正好撞上。正是老熟客老孙。自他吃过一回宋墨玉的木桶饭后, 回回都来捧场, 绝对的风雨无阻。
“小宋掌柜!哈哈,可让我碰上了吧?!我每天早上听着这车轱辘声碾过青石板,每回急急忙忙起来,都赶不上你。这回我特意起了个早,在这等你呢。”老孙是个多话的人, 闻着菜盆里头散出来的香味一直说个不停。
说着他又扬了扬手里硕大的菜碗, “我家伙什都备好了。”
陈司悬把摊子停稳,顺手接过宋墨玉手里的纸糊灯笼。
摆摊做生意, 没有什么比客人抓肝挠腮地惦记,甚至还掐着点来捧场更令人值得高兴的事了。宋墨玉笑道:“难为您起这么早了,这么给我面子。既如此那我现在就给您打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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