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宋墨玉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钱婶说是说的可怜,她大女儿已嫁人,二郎要读书,三郎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家里靠着钱叔做苦力,确实难以为继。可她要是真把自己当宋墨玉的长辈、婶婶,断然不会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出摊。更可以和宋墨玉错开时间。还偏要取一个“竹桶饭”的名字和宋墨玉的“木桶饭”打擂台。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竹桶饭也是她家的呢。
宋墨玉将摊子上“宋家好食”的四字招牌擦得锃亮,静静等待着。
不多时,立身桥上陆续有人过来。
如今天光比以前亮得早些,附近的住户起得便也早了。一个个好似才梳洗换过衣服,便揉着睡眼朝着宋墨玉的摊子奔来。他们在桥上相遇,相视一笑便知道都是早起来买吃食的。
其中一个穿着上好的软面料子,并不住在这附近,也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听说是专程赶来买这吃食,好一早拿去送给如意坊的少东家吃。是以他手里还拿着两个分外精致的漆木食盒,一只上雕了梅花,一只上刻了竹影,看着很是雅致。
这人出手阔绰,直接给了十二文钱,让宋墨玉把食盒里的饭碗装满。
开门第一单就是个大生意,宋墨玉心里高兴起来,麻利地上手装饭打菜。
这人看了看又问道:“听小公子说你家还有什么酱香饼卖,今日怎么没见着?”
“真是赶巧了。今天做是做了两块,但您来之前已经叫人包圆了一块买走了。”
这人嘟囔着:“这可怎么是好,小公子可交待我务必要买到……”
宋墨玉见他面露难色,把旁边用两层荷叶包着的东西递过去:“您要不带个这个回去?是我今天才开始卖的新品,不知道合不合你家小公子的口味?”
这人接过去,入手温热,闻着先是一股荷叶香气,随后又闻到一股糯米饭的香气。他本就是饥肠辘辘来采买,早在来的路上就饿得肚子直叫,方才还忍着,眼下却忍不住了:“这是糯米饭?怎么卖?”来都来了,自己也得饱餐一顿不是?
宋墨玉把还没挂出来的牌子拿上来给他看:“一个十文。”
一看到价钱,围在宋墨玉周围的三四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乖乖!小掌柜你可真敢开口。这是什么金银财宝做的,再添两文都能割一斤瘦肉回家了。”
“可不是嘛。便是去买鸡,也能得半只。你这糯米饭怪金贵的。”
“一个糯米饭够买两碗半的饭了。小掌柜你是不是标错价钱了,还是拿我们哥几个开涮呢。”有人不满。
宋墨玉也不辩驳,她白皙柔嫩的手轻轻掀开了荷叶的一角,露出里头糯米饭金黄的色泽:“金银财宝是没有加。整颗咸蛋黄、脆哨、花生碎、干豆腐丁……这里头可都包着呢。不瞒各位,这荷香糯米饭我一共只包了八只。只因为成本太高,卖十文钱我也没得赚什么。”
清晨温暖和煦的晨光照耀在这糯米饭上头,竟就叫人移不开眼睛了。他们鼻尖耸动,仿佛已经能闻到糯米饭掰开后那诱人的香气。。
哪怕宋墨玉说的咸蛋黄、脆哨都不是什么便宜的食材,但还有几人在说着贵。那位拿食盒的人却咬咬牙又掏出二十个铜板,来两个,一个劳烦帮我打包,一个我现吃。”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宋墨玉眼睛一瞟过了一遍钱后放进钱箱里,转手把先前掀开一角这个糯米饭递过去:“您拿好。”
这人接过糯米饭就急急忙忙站到一旁,两眼好似看什么情人一般,大嘴一张咬了下去。其他没买的人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人,想从他的反应里看看这么贵的吃食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宋墨玉在旁边站着嘴角微微上扬,也在等着这位食客的反应。
为了做这糯米饭,宋墨玉废了不少功夫。糯米要提前一个晚上浸泡,然后蒸小半个时辰蒸熟后,加入猪油、酱油搅拌后继续蒸。
里头用到的脆哨,是先把比较肥的五花肉切成小拇指大小的小丁。锅里加水后加入肥猪肉丁,开中火把猪油熬出来,依次放醪糟水和盐慢慢翻炒。捞出来的油还可以炒饭拌面吃,而剩下的这些肥肉丁就变成了美味的脆哨。
因为这里没有锡纸也没有塑料膜,宋墨玉便去采了一些新鲜荷叶洗干净,一张荷叶上盛一勺糯米饭打底,先铺一层油辣椒,然后填入脆哨、干豆腐丁、花生碎,还有一整颗的咸蛋黄,最后洒一些葱花、滴入几滴香油点缀,再填一勺糯米饭压一压。把它卷起来后,一个有模有样的荷香手包糯米饭便做好了。
外表是青翠的荷叶,散发着荷叶的清香,揭开却内有乾坤,饱满丰富。
人人都等着这人的评价,可他却好似忘了身在何处,眼里心里都只有手里的糯米饭,只顾着狼吞虎咽。偶尔掉出来一粒脆哨弹到荷叶边上,也被他及时发现用手捻回去吃了。
等到他回过神来,手里老大一个的糯米饭已经只剩下两张荷叶。荷叶上还有点点油渍和辣椒末。
这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您还好吗?”宋墨玉忍不住有点担心,这人吃得这般快,就跟怕别人抢似的,别回头在她这摊子上噎出毛病了。看来下回她不仅得增加饭食的菜品,还要考虑带些茶水和甜饮卖。虽然成本会增加些,可盈利也就多了。
这人许是吃饱了,抹了抹嘴哈哈大笑:“小掌柜,再来一个罢。我带回去给我媳妇也尝尝。”
眨眼间,宋墨玉的手包糯米饭便只剩下五个。
就在这人刚才吃的时候,也有不少书院学子过来了。见状有的学子赶忙和同窗好友合买了一份糯米饭,坐在一旁分食。边吃边朝宋墨玉喊道:“小宋掌柜,我们就知道你做的东西哪有不好吃的!里头这么多料,十文钱是真不贵了!”
有了学子的无偿“广告”,宋墨玉的糯米饭很快便又卖出去几个,只剩下最后一只。
其他家庭条件一般的学子,更多的是选择木桶饭。毕竟那是实打实的份量,吃饱了才好读书呢。当然也有些嘴馋却没钱的人安慰自己,糯米吃多了不克化,不买为好不买为好。
宋墨玉每天都会算一算人流量。她发现除了那些实在认准她家的老客户外,还是有一部分人被新摆的“竹桶饭”吸引了。
钱婶的声音几乎没有停过:“卖竹桶饭了!香喷喷的竹桶饭!自家做的,好吃又不贵!有荤有素,四个菜任选,来看看吧!”
话术几乎复刻了宋墨玉的,只是略有不同。
宋墨玉的木桶饭,荤素各选其一。钱婶的却是四个菜任选其二。她就不怕有的人只选荤菜吗?
宋墨玉想不通也不愿想,只默默守着自己的小摊迎来送往。
钱婶的儿子也在这书院里读书,钱婶摊边许多的客人都是她儿子的同窗。儿子兴致勃勃带着同窗好友来光顾母亲的生意,到了摊前却脸色微变。
他也偷偷买过宋家好食的木桶饭,不管是色香味还是份量上来说,平心而论,钱婶家的都比不上宋墨玉。
宋墨玉做的肥肠还没吃到嘴里就能闻到香气,可钱婶做的光看着都觉得腥气。还有那白菜看起来水垮垮的,没有一点油星。至于所谓的另一个荤菜,是一丁点肉沫掺了几块豆腐。另一个素菜则是一些发黄的酸菜。
“问宁兄,这……”好友拿扇子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他们又不是没吃过好的,本以为这个叫“竹桶饭”的和“木桶饭”差不多,又想卖钱问宁一个面子才跟着他过来,结果就给他们看这个?
买了吧,亏待他们的钱和嘴,不买吧,又怕伤了钱问宁的心。
好友咬牙拿出四文钱:“大娘,麻烦您给我来份豆腐和白菜吧。”这钱掏得他心好痛啊!他想过去吃宋家的香葱鸡蛋,肝腰合炒,他好悔恨……
跟着来的几个好友都抹不开面子,一人买了一份,站在一旁硬着头皮吃完了。
钱叔和钱婶喜不自胜,拉着钱问宁道:“儿子,干得好。再喊些你同窗朋友来。”
钱问宁哪里看不出来好友们的勉强,面上窘迫至极:“爹,娘,我们先走了。”说完便带着好友飞快地走了。钱婶在后面一个劲叫他都叫不住。
钱婶看着钱箱里的十几个铜板,乐开了花:“你看,我就知道这生意好做。你真当那宋墨玉会做饭呢。我给你们老钱家当了这么多年媳妇,做了这么多年饭,还能做得比她差?你看着吧,我这三十份准保马上卖完。”
可她等啊等,自打儿子走了以后,偶尔有几个人听她吆喝过来看一眼菜色,看完后扭头就跑到宋墨玉那去了,愣是一个出钱买的都没有。
钱婶傻眼了。眼看着宋墨玉的摊前排着长龙,她的摊前却无人问津,她仿佛能听到那些铜板一个个跳进宋墨玉钱箱里发出的声音。钱婶忍不住掐了一把丈夫:“你去,你去桥头喊去,我就不信在那拉客还拉不来。”钱叔抹不开这个面子,终究是没有答应。
在这吃了多日的老客户们和宋墨玉相处久了,才发现她和别的姑娘们一点都不一样。
别的姑娘大多避讳男女之防,见了他们不敢多看不敢高声。可宋墨玉却声如琳琅,总是笑若灿阳,偶尔听他们谈论几句诗书甚至还能接上话,但又始终进退有度,好似闹市池塘中的一池莲花,不蔓不枝,叫人喜爱。总之,和她相处的每一个时刻都是轻松自在的。
不少人都在心里感叹,以前怎么没发现镇上还有这样的女子存在。
亟待最后一碗木桶饭卖完,宋墨玉也不再推销那最后一份糯米饭。她把桌椅板凳收好,捡拾了一下地面的碎渣后,早算着时间来接她的陈司悬已经走到了她身旁。
“小宋掌柜今天生意也这般好。”陈司悬推着车笑道。他今天穿着宋飞鸿的另一件旧衣裳,肥大的腰身和裤腿,浆洗得发白的布面,好在这人不知从哪寻了条墨色的布条做腰带,捆在腰间露出腰身,倒是显出几分带着市井气的从容俊逸来。
“那可不。宋家好食,必属精品。吃一次想两次。”宋墨玉自卖自夸。
陈司悬眼尖得很,看到那蒸笼里露出一点青绿:“给我留的?”
“你想得美吧。”宋墨玉双手交叉抱胸,“十文钱一个,童叟无欺。”
“可是我没有工钱。”陈司悬声音顿时低落,“能不能赊账?”宋墨玉早起做糯米饭的给家里一人留了一个。只是他一个根本吃不饱也吃不够啊。
“这么可怜啊,那就记着吧。”宋墨玉大方地摆手。
两人边说笑边推车远去。
云起书院的晨读声都已经响起,山脚下鲜少再有人路过。钱婶钱叔守着摊子等了又等,等到太阳晒得他们面红耳赤后,他们终是受不住,灰溜溜地推着没卖完的饭食走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不饿,我好撑,因为我晚饭吃的黄焖鸡米饭感谢在2023-09-04 22:19:47~2023-09-05 23:1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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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知人生苦短,世人到头来都将撒手而去,万般皆无◎
入夜后, 有人悄摸摸出现在立身桥边,把箩筐里装的一些菜渣、垃圾,还有木桶里盛的秽物一股脑倒在了大榕树下。
原本收拾得干净整洁的青石板上立即污水恒流, 臭气熏天。
他们走后不久, 却又有两个蒙面人来了这里。
第二天,钱婶和钱叔掐着点推着小摊过来。一下桥, 钱婶便傻了眼。她原以为大榕树下会是脏污一片,即便是收拾也要收拾半天,可眼前的地上一如昨日白天一般干净, 就只有几片落叶。
陈司悬正在帮宋墨玉摆着桌椅板凳。客人嫌只有一张小桌两张凳子不够坐, 大多只能站着蹲着, 总是不雅又费力的,是以宋墨玉今天特意又多备了两张长凳,四个小圆凳。
“我怎么觉得钱婶一直在看我?”宋墨玉觉得有点奇怪。钱婶的摊就在她正对面不远的位置,那直勾勾的眼神她真是想忽略都不能够。
“想来是想看看你今天做的什么菜,她好借鉴一二。”陈司悬漫不经心说道, “摆好了。”他拿起一方干净的白布, 仔细帮着把“宋家好食”的招牌也擦了擦。
“说到这,镇上的猪下水都涨价了。我爹和我说五文钱一副的猪下水已经买不到了, 现在最少要十文才能收到。”宋墨玉颇有些无奈。
镇上并不止宋飞鸿一家卖猪肉的,另一户涨了价,宋飞鸿就得跟着涨,行规如此。这样一来,原本的成本便又涨了些。
“今天收摊应该早,你早点来接我。今天要去祥云寺烧香, 我准备的吃食份数少, 肯定要不了多久就卖光的。”宋墨玉嘱咐道。
“自然。”陈司悬点头应声, “我回去再帮你点点,看要带去的东西齐了没。”
说完他转身回家去,却又偏头朝着钱婶的摊子看了眼。
钱婶自然认得他是宋家新来不久的学徒加长工,长得跟金啊玉啊似的,像是书里的人物。平时站在猪肉摊边帮着宋屠夫打下手,见人总是温和客气。可钱婶却被这一眼盯得愣住了神。
那双看谁都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冷意,更有几分威慑的意味。直到陈司悬走过桥去,钱婶被钱叔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钱叔有些不满:“年轻后生有什么好看的,你这年纪都能当人家娘了。”
钱婶难得没有反驳他,却面露惊恐之色,仓惶地握住饭勺:“老钱,昨晚你做那事没被人见着吧?”
“你这么高声做什么?!生怕没人听到吗!”钱叔压低声音拉了钱婶一把,“你以为是什么光荣的事吗,我自然是小心翼翼避着人的。就是奇了怪了,他们今天是不是提前很久来了,那树下干净得跟见鬼似的。”
“我看不是见鬼……你说他不会是看到了吧,他会不会去告官?”钱婶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脸色都一下子白了。
“你别自己吓自己。告什么告,黑灯瞎火的他就算看到了有证据吗?官差都是吃干饭的,才不管这事呢。”钱叔继续说道,“咱赶紧收拾下,等下要来客人了。还是你喊,我打饭。这菜你今天多放了点油,保准会有人买。”
在钱叔的劝说下,钱婶点点头,撸起袖子高声喊起来。
回去路上,陈司悬见四下无人闪进了一条巷子。
陈平和陈幕正等在那里。两人都没带佩剑,赤手空拳地站着。他俩互相闻了闻,确认身上都没有昨天打扫时沾染的气味后才作罢。公子平日里可是连衣服都要熏香的人,哪里能容忍他们身上有粪水味。
陈司悬一见到他俩果然皱了眉:“你俩怎么一大早便熏香,怎如此奢靡?”
陈平、陈幕:“……”
“公子,夫人给您的信。”陈平把一个撒着金粉的信封递了过来,立马转移话题。
陈司悬拆开一看:吾儿离家已逾半载,虽有书信可知吾儿近况,但家中人甚是想念,盼归。正是他娘亲的字迹,上面盖的那枚印章还是他年少时亲手给娘亲刻的。他看完后又折了起来塞回去,从怀里递出一封家书:“这个帮我寄回去。”
陈平和陈幕互看一眼,陈平问:“公子,您不打算回去吗?”
“谁说不回去。只是我这病症尚未完全解除,回去了也是无益。家中尚有两个哥哥在,我已在信中言明等年底她老人家寿辰,我再回去就是了。”陈司悬说道。
陈幕干笑两声:“公子,您之前可是说在这待上半月便走。”
公子不想回家,他俩想回家啊!
陈司悬思忖:“这几日我试过多次别的吃食,但只有经她手做的吃食我吃了才有味觉。或许是她的配方与常人有所不同,我还得细细琢磨。多看一些时日我自己也学着做做。”
陈幕觉得一阵心酸:“公子,您为了偷师,不是,为了治病真是卧薪尝胆了!夫人要是知道您睡在猪圈旁边的房间,睡觉不能点安神香,还得帮着推车打扫卖猪肉,不得眼泪都流干了……”
陈平默默想把陈幕拖走。
“回来。”陈司悬勾手。
“公子请吩咐。”陈幕一下正经起来。
“初做生意总是不易的,难免树敌。你们昨晚干得很好。下次再发现这种事,不用先禀报我,直接先出手阻止。但切忌不可让人看到真实面目,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陈司悬嘱咐。
“另外一个时辰后我要去祥云寺一趟,你们便不用跟着一道了。”
“是。”陈家兄弟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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