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解郎君,明天有件事想托你们去办。我听说和唐康一起回来的还有个同乡,姓丁,就住在镇外的绿竹村,你们帮我去打探一下。有什么消息就赶快回来告诉我。”宋墨玉道。
“好。”两人毫不犹豫地接下这个差事。
一直到了夜半三更,唐惠惠总算在宋墨玉的床上睡了过去。
纪嫣在院子里轻声交待宋墨玉:“这孩子盼了一年了,就盼着她爹回来。谁想到会这样。等她明天醒过来你再好好劝她,不要太伤心,免得伤了自个的身体。明早我给她煮两个鸡蛋敷敷眼睛,不然眼睛该肿了。”
宋墨玉疲惫地点头。
她推门回去时发现小灯已经把地铺打好了,有小灯在她总是格外省心些。
宋墨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仰头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道:“小灯,今天要辛苦你和我打地铺了。”
“东家你说哪里的话。我连命都是您救的。”小灯在地上放了两层厚厚的褥子,肯定是冻不着。她还在宋墨玉要睡的那块地方放了个汤婆子,现在那处的床铺都是热乎乎暖烘烘的。
“惠惠家的事你怎么看?”之前她问惠惠具体情况的时候,小灯也一直在这个房间里,听了个全程。
据惠惠说,她爹一回到家便旁敲侧击地打听着惠惠的工钱还有家里的盈余。
只不过惠惠这点随宋墨玉,对和钱有关的事都留了个心眼,含糊过去,一个字都没透漏。而之前惠惠写给唐康的信里,也只提到过她在宋家好食做工,唐康并不知道现在唐惠惠已经是宋家好食的大掌柜了。
小灯抱着枕头低声回道:“东家,惠惠的爹三四年都没有带那柔娘回来,想来是有什么不好带回的缘由,甚至他知道如果邵奶奶知道后一定会反对。而几年都没带回来今年却带回来,那又有一重缘由。不然他们在云州便是把孩子养到十几二十岁我们也很难知道。搞清这两重,我们才好入手。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无媒苟合。而且柔娘还在惠惠娘亲在世的时候就和惠惠的爹有了苟且,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了。不怕没有证据,那个唐福就是证据。只要邵奶奶不点头,柔娘就永远都只能算个姘头。”
小镇民风淳朴,除了那些有钱的员外富商可能会纳妾室外,其余人家几乎都是一夫一妻,感情甚笃。甚至逐渐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妻子若去世,做丈夫的还要守制一年。
唐康此番行径,着实禽兽不如。但凡有哪个男人敢说唐康此举风流,那都会被自家老娘、媳妇骂个半死。
“不错。而且我娘刚才和我说邵奶奶惠惠现在住的院子,是当年用林婶婶的嫁妆买的。林婶婶故去,这房子自然是归惠惠的。他们若真的是为了钱来争的,我到时候打算从这入手。”宋墨玉已经有了主意,“好了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
宋墨玉把被子往小灯的方向拉了拉。
“东家我能挨着你睡吗?”油灯灭后,屋里只见炭盆的火光,小灯的声音响起。声音很轻,既是怕吵醒唐惠惠,又是怕宋墨玉不肯答应。
“几岁的人了,过来吧,挨着我也不怕我半夜踢被子踢到你。”宋墨玉闭着眼睛随口道,“今天是挺冷的,要是有电热毯就好了……”
她也累了一天,声音渐渐小下去。
“好。”小姑娘的声音却明显欢快起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宋墨玉的脸,“姐姐早些安歇。”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好似才准自己叫宋墨玉一句姐姐。这样已经是难得。
好让她不至于太羡慕唐惠惠可以早早就遇到宋墨玉。好在她也不晚。
惠惠从噩梦中惊醒时天光已经大亮。
她目光往下, 看到自己臂弯中不知被谁放了一个汤婆子。应当是夜半时分放的,现在只剩下些余热了。
惠惠坐在床上醒了会神才想起自己是在哪,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转而又愧疚起昨天自己占了床, 让师父和小灯只能打地铺。眼下地铺早已卷到一边放好,她们俩却不见踪影。
“小灯, 帮我把那个坛子里的辣椒盛出来。”
厨房里,宋墨玉指着靠墙桌上放着的褐色坛子说道。
坛子里头是她一个月多前腌制的泡椒。
用了野山椒、大蒜、生姜、花椒,又放了糖和盐腌了这么一坛子, 现在吃正是好时候。
小灯一打开坛盖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辣味。
又听宋墨玉说, 这泡椒要是保存得好可以放大概一年时间都不会坏。
今天宋墨玉就打算用这泡椒, 还有邵奶奶之前送过来的酸菜做酸菜泡椒米粉吃。
酸菜和泡椒加一块酸辣还开胃。
当然宋墨玉还准备了雪菜肉丝版本,专门给不怎么能吃辣的娘亲。
至于其他的配料,宋墨玉则额外用其他的碗装着,分别是酸豆角沫、酸萝卜丁、酥酥脆脆的油炸花生米还有炸得焦香金黄的炸蛋。这些东西和米粉拌在一块吃别提有多香了,比肉还好吃。主食的快乐和满足感是别的东西都代替不了的。
“师父我来帮你。”唐惠惠用冷水洗了把脸, 擦去脸上的水珠后来了厨房。
“不用你帮忙, 旁边有两个鸡蛋是我娘给你煮的,你剥了壳在眼睛上滚几圈。”宋墨玉道, “你看看你那眼睛,要是涂点锅灰可以当熊猫了。”
宋之衡抱着柴火进来,接的是宋墨玉的话茬,他的目光却落在唐惠惠身上,:“姐,什么是熊猫?”
“话本里的神兽。”宋墨玉随口瞎编, “娘回来了?”
一大早, 宋飞鸿就去十里街那边帮忙杀猪去了, 怕是要到下午才会回来。纪嫣则是觉得家里的花生瓜子买少了,赶着人家今年最后一个上午开门的时候赶紧去买点。瓜子花生便宜,过年守夜犯困的时候,大家就靠这个一边吃一边聊天呢。
“我去看看。”宋之衡放下柴火,犹豫了会又对唐惠惠说,“惠惠姐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唐惠惠愣了愣,看向宋墨玉。当宋墨玉在身边时,她习惯事事都问宋墨玉的意见。
“去吧。我这都快忙完了,鸡蛋别忘了拿上。”宋墨玉把两个鸡蛋塞到唐惠惠手里,又补充道,“你俩腿脚快点,等下要开饭了。”
宋之衡已经许久没和唐惠惠一块出过门。
他一直在书院,唐惠惠一直在饭馆后厨里头,就算能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
这回两人离得不远不近,他才发觉唐惠惠的个头长得比他快多了。唐惠惠眼看着都快赶上宋墨玉了,可宋之衡好像才长高了半截小拇指似的,几乎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家里个个都是高个,就他矮个子。宋之衡想到这一时间有些懊恼。好在他之前经常吃宋墨玉做的减肥餐,没有继续胖下去,现在慢慢从小胖子变成了匀称的小胖子。
这是唯一值得安慰的事了。
“阿衡,你怎么走路不看路?”唐惠惠眼疾手快地拉住宋之衡,以免他一脚踩到泥坑里。
“谢谢惠惠姐。”宋之衡自己也吓了一跳,若踩到那泥坑里他这一身衣服少不得沾一腿泥,回去肯定要挨宋墨玉骂。
“惠惠姐……”宋之衡开口想说话,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会用说,我知道你想安慰我。我没事。我是墨玉姐姐的徒弟,还是她的大徒弟,我没有这么脆弱。阿衡,我们从小就认识,你知道我以前胆子很小,就算运气好跟了师父也只会缩在厨房里做菜,只敢和认识的人说话。我时常都在想我运气真好,师父选的是我而没有选别人。但是师父有一次问我,太阳和月亮哪个更好。”
宋之衡还真的认真地想起这个问题的答案来。
“太阳和月亮,一个白天出现,一个晚上出现。哪有什么更好?不都是高高在上,只看得到却摸不到吗。”
唐惠惠:“师父说月亮本身是没有光的,它靠着太阳照亮它,再在黑夜里照亮我们。她要我做太阳。”
她抬头看着前方,太阳早就升起来了。
虽然天很冷,又刮着风,甚至连天都是阴的。
可是太阳早就升起了。
太阳就在天上,它不会因为被云层遮挡住就不是太阳了。
太阳不怕任何人。
宋墨玉在院子里头翘着二郎腿剥核桃,她听见门口的动静时,却发现只有纪嫣和宋之衡。
“您买的也太多了,早知道就我去接您了。”宋墨玉起身接过纪嫣和宋之衡一块抬着的麻袋。这麻袋里头一半是瓜子一半是花生,炒香了混合着装在一块,想吃的时候只需拿个瓢往里一铲就是,方便得很。
“是买多了些,不过今年咱家热闹,多备点总是好的。”纪嫣笑了笑。
等宋墨玉把麻袋放好后,纪嫣迟疑着说:“刚阿衡和我说,他和惠惠一块去找我,但是走到半途,惠惠自己跑回家去了。”
“是吗?”宋墨玉好似早就料到一般,面色沉静如水,“您饿不饿?我去给你下米粉吃。”
说着她就朝着厨房喊道,“小灯,水开了吗?可以下米粉了。”
纪嫣和宋之衡围住宋墨玉。
“你就不怕她自己回去被欺负吗?”宋之衡的眉头从进门到现在一直皱着,都快皱成个小老头了。
宋墨玉当做没听见,继续朝着厨房喊:“小灯,我的那碗多放点葱花和花生米。”
宋之衡干脆拉住宋墨玉的胳膊:“姐姐!我跟你说话呢!你别装不听见啊。”
“松手。”宋墨玉斜眼看着自己被宋之衡抓出褶子印的衣袖,声音不大威慑力却十足。
宋之衡乖乖松手,眼巴巴盯着宋墨玉:“姐,吃完早饭你就去唐家看看她们吧。要不现在就去,早饭回来再吃。”
“你这臭小子是姓宋还是姓唐啊,要去你去,我现在反正不去。我就要吃米粉。”宋墨玉往石桌那一坐,继续剥着篮子里的核桃,“你要是想吃粉你就进去帮你小灯姐姐,不然没你的份。”
她这副模样和昨天晚上紧张的样子截然不同,实在叫纪嫣和宋之衡看不懂。
宋之衡见实在劝不动,只能垂头丧气地进厨房去了。小灯见了他后,一向只对着宋墨玉开怀笑的她都有些忍俊不禁了。宋之衡十分不善于掩藏自我的情绪,脸上就差直接写着一个愁字了。
小灯道:“师父很疼惠惠,要不然也不让解师傅还有你大哥一大早就去查消息了。她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
宋之衡点点头:“你说的倒也是。我有的时候都怀疑惠惠姐才是她亲妹妹。”
好在纪嫣比宋之衡更了解宋墨玉,她也没有再劝,跟着坐到宋墨玉身旁:“阿玉,你和娘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娘,您不用担心。其实惠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如果是一个多月前她遇到这事,或许会六神无主,但绝不可能任由他们欺负。现在就更不可能了。您知道她当了饭馆掌柜后遇到多少事吗。我不在以后,上饭馆寻衅滋事、偷鸡摸狗的人就多了起来,她都处理得很好。她知道我希望她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昨天她只是还需要时间适应。即便惠惠真的应付不过来,我这也有了一套说辞可以对付他们。”
宋墨玉把剥得干干净净的一颗核桃肉放到碗里,顿了顿才说:“今天反正得空,倒是可以做些琥珀核桃。”
纪嫣深深地看了眼女儿:“阿玉,为娘觉得你若是不做厨子不开酒楼,去书院当夫子都使得。”
她方才字字句句都是对唐惠惠的肯定和期盼。为人师自是如此。
宋墨玉不由发笑:“那不成,我要是当了夫子,宋之衡不得更怕我了。到时候下学回家他怕是都不敢和我同桌吃饭。”
“你弟谁都不怕就最怕你。”纪嫣也笑了笑,望向厨房里和小灯一起捞粉条的那个身影,“这些年我和你爹都甚少都管他。他是个好孩子,体恤我和你爹,心里有什么不乐意也不会说,慢慢的连话都少了,大家就都说他是个锯嘴葫芦。是我们亏欠他,好在有你。阿玉,谢谢你。”
这些年纪嫣和宋飞鸿几乎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宋墨玉身上,好像这样就能弥补走失的宋雪名,让自己的心好受几分。他们偏爱宋墨玉,溺爱宋墨玉,便自然而然地甚少关注宋之衡在想什么。
好在这半年以来,宋墨玉变了,也变化了这个家。
纪嫣望了望远处,她看的正是祥云寺的方向:“阿玉,明天左右没什么事,我想去祥云寺一趟。”
“好啊,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看香烛纸钱那些还剩不少,明天我陪您一块去。”
过年前后都有不少信众去烧香祈福,少不得还要携家带口,这会那上祥云寺的路上只怕都有不少人呢。
“不用啦。你总要在这看着的,万一惠惠那边真闹出来什么呢。我让你爹陪我去就行了。”纪嫣笑笑。
“好。”宋墨玉答应。
纪嫣想了想,把声音放低了些:“还有你和司悬,到底如何了?”
宋墨玉手里剥得正好的核桃猛地被她捏碎了,碎屑到处飘扬:“娘,您说什么,我和他能有什么?我是东家,他是掌柜的。”
纪嫣用一种过来人的目光看着女儿,看得宋墨玉极其不好意思。
“娘又不是七老八十眼花了,你俩有什么我能看不出来吗。他对你当真是不错的,而且他以前也是富庶人家出身,虽然遭难,但看得出来他是个有学问,有教养的孩子。而且你爹是他的师父,你爹也喜欢他,说他上进,学东西快,手脚麻利不偷懒,还有一把好力气。最重要的是他对你是真的上心。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每回大家在一块吃饭一块说话,他的眼睛总是看向你,而且脸上总是带着笑。你爹以前就是这样看我的。他现在穷困不要紧,只要对你有一颗真心又懂上进,你们情投意合便很好。”
纪嫣说到最后,眉眼中多了几分羞涩。
男女之情总是难以启齿,更何况是对着自己的女儿说。
但若能让女儿早些认清自己的心,也未尝不可。
宋墨玉抱住纪嫣的胳膊半靠在她身上:“那当然,娘和爹是最幸福的一对,我看可以评为我们云鹤镇最佳夫妻。”
宋墨玉心想,要是陈司悬真是穷困潦倒就好了。她现在的钱就足够包养他,让他做上门女婿了。可事实刚好相反,陈司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穷困潦倒了。
陈司悬所冠的陈姓,乃世家之首,比皇亲还要尊贵。据说世家子女一出生,他们的婚事便不由自己做主了。无非是从一个世家嫁到另一个世家,或者这个世家求娶那个世家。还有少部分会和皇室结为姻亲。
这比她那个世界的豪门还要豪门,而她只是沧海一粟。若不是因为药药这个系统的指引,若不是因为陈司悬有失味症,他们根本不会有开始。
宋墨玉实在没法相信,她和陈司悬之间能毫无阻隔地在一起。她所想的是能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在一起。
“你这滑头别和我扯开话头,我还没问你到底为何不让他还有陈平和我们一块过年。就算有亲戚在那,哪有这么大老远过年去投奔的。你是不是和他闹别扭了?大过年的,他俩在外多冷清啊。”纪嫣叹口气。
宋墨玉心里暗想他在外头好得很,连信都不给我回。只怕连云鹤镇在哪,她姓甚名谁都忘了。这么想着心里不由酸涩起来。第一回谈恋爱,宋墨玉脑补的总是很多。
要是再脑补一会,只怕要脑补到她杀了陈司悬把人埋起来的画面了。
她嘴上却说:“等他回来您就知道了,过了年他总是要回来的。”
米粉已然下好,几人一人一碗米粉围坐在石桌前,一筷子又一筷子,热乎气直往脸上钻。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拍了拍门:“有人在吗?”他声音发抖,显然是怕门口的来福。
“来福我来了。”宋之衡跑出去,发现原来是信客来送信了。他再进来时已经眼冒星星,“哇——陈哥哥给我们写信了!”
纪嫣看着愣住的宋墨玉笑:“真是给我们写的?而不是给你姐?”
宋之衡把信递过来:“我认字嘛。你看看这是不是写着宋家人亲启。你们谁拆?要不我拆吧?好厚一封信呢。”他摸了摸鼓鼓囊囊的信封。
宋墨玉没心思吃粉了,眼睛只盯着信封。宋之衡的动作在她眼里无限放慢,她嫌弃宋之衡太慢恨不得亲自上手拆,但只是想想还是忍住了。
宋之衡撕开口子,倒转信封朝下抖了抖。
里面抖落出信纸来,还有另外一样东西掉到了桌子底下。
“什么东西掉了?”宋之衡蹲下去想找,却什么都没看到,“我明明看到什么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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